第036章 第十日(1)
  第036章 第十日(1)

    202X 年,9 月,第十日。

    賀小川為了滿足好奇心,甚至可以拿生命去冒險。

    這種不極致不痛快的性格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他已經忘了。

    他隻記得,過去的自己不是這樣的,雖然貪玩,有時候也會好奇心泛濫,但是要冒巨大的風險才能得到某樣東西的時候,他會果斷止損。

    人的巨大變化往往源於生活中的巨大轉折。

    賀小川不記得自己這種性格的具體成型時間,卻很清楚地記得它的緣起。

    就是那一刻,定義了現在的他。

    曾幾何時,它如同夢魘一般如影隨形。

    賀小川開著車,眉頭凝重。

    昨天一通電話,讓他再次回想起那段往事,讓他突然發現,自己不斷遠離過去,並不意味著過去就消失了,它會在自己懈怠想停下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提醒他“有些事你永遠別想忘記”。

    車子停在了東籬郊外的三裏屯監獄前。

    厚重的鐵門上,一道小門打開,一個將近五十歲的女人拎著袋子走出來。她和獄警道謝,轉過身,看到等在路邊的賀小川,不由愣了一下,然後笑著招了招手。

    賀小川隻是以冷漠回應。

    女人有些尷尬,上了車。

    “有住的地方嗎?”賀小川問。

    “已經跟你大姨商量好了,先住她家。”女人笑道,猶豫了一會兒,問,“我今天出獄的消息,是你大姨告訴你的?”

    “考慮到我和你的血緣關係,她沒有理由不通知我吧。”賀小川冷聲道。

    “……”

    賀小川情緒很差,看了看後視鏡。

    拘謹地坐在後排的女人是他的母親蔣婉瑩。

    他的父母都是走商,從來沒法長久地待在一個地方,這導致他從小就頻繁轉學。

    他高中快畢業的時候,父母回到闊別已久的東籬市,說是跟人合夥做生意,其實是做起了殺豬盤,因為涉及金額巨大,還間接導致一名受害者跳樓自殺,被判八年有期徒刑。

    他的父親因病,入獄第五年就死了。

    他的母親則熬過了八年刑期,今天刑滿出獄。

    “缺什麽東西嗎?我買給你,然後送你去車站。”

    蔣婉瑩本有些期許,一聽這話,眼神黯淡下來,搖頭道:“也沒什麽需要帶的,你直接送我過去就好。”

    賀小川點了點頭。

    沉默在二人之間流轉。

    十幾分鍾後,蔣婉瑩忍不住問:“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托你們夫妻的福,存折沒了,房子沒了,好歹債沒落到我身上,過得也算逍遙自在。”

    蔣婉瑩窘迫道:“小川,你何必說這樣的話戳我的心窩子呢。”

    賀小川突然踩刹車。

    蔣婉瑩嚇了一跳,連忙穩住身體。

    “你做什麽!”

    賀小川恨聲道:“蔣婉瑩,你現在裝出一副無辜可憐的樣子給誰看?給獄警,還是給法官?你跟他們說過,你和那個老東西當年不僅僅是搞詐騙,還殺過人嗎!”

    “小川!”蔣婉瑩神色一緊,連忙壓低聲音,“別說了!”

    “為什麽不說,這裏就咱們倆有什麽不能說的。我上初中的時候,班主任不就是被你們搞死的嗎?你們還想禍水東引,把屎盆子扣在‘三年蟬’的頭上。你們把屍體往小樹林一埋,然後當什麽事都沒發生!真當我不知道啊!”

    蔣婉瑩先是一愣,隨即神色淒然,痛苦地閉上眼睛。

    “我猜的沒錯。你一直都知道,所以當年你是故意帶著你那幫小學弟找到屍體的,對嗎?”

    “對。那年離開東籬的時候,你不就看出來了嗎?你想問卻不敢問,我現在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訴你,我就是故意的!”賀小川猛拍了一下方向盤。

    當年,他目睹了曆史老師被自己的父母聯手殺害。

    這一直是壓在他心頭的秘密。

    那本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不想上課的他謊稱肚子疼,跑回家休息,這種事他幹了很多次,駕輕就熟,但是那天,本該在上班的母親卻提前回家了。

    聽到開門聲,他嚇了一跳,連忙躲進衣櫃,卻發現母親和他的曆史老師一起回家,滾到了床上。

    這碎三觀的一幕讓賀小川空前憤怒,就在他忍不住想衝出去質問二人時,父親竟然回來了。

    父親是一個商人,察言觀色是他的謀生技巧,從很早以前,他就懷疑母親有外遇,終於在今天,他決定跟蹤母親,沒想到現場抓包。

    接下來是可以預見的爭吵,打架,砸東西。

    場麵過於激烈,嚇得賀小川根本不敢出來,縮在衣櫃裏。

    他 看到父親狂揍曆史老師。

    曆史老師體格太弱,哪是父親的對手,拚命求饒,但父親根本不聽,母親則縮在牆角,臉上紅彤彤的巴掌印根本掩蓋不住她驚恐的神色。

    在她眼中,丈夫已經化身野獸,被狂氣吞噬,這個時候誰敢惹他,都會被撕成碎片。

    很快,曆史老師不動了。

    父親本以為他被打暈了,搖晃了兩下,對方沒有任何反應。他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好,測了測鼻息,果然,沒氣了。

    他嚇得癱坐在地,先前的瘋狂和凶狠,就好像是假的,統統變成了驚恐。

    他沒想到自己會失手殺人,驚慌失措的時候,竟然是母親站了出來。

    望著情人的屍體,她沒有絲毫憐憫。

    她需要解決這個麻煩。

    時值三年蟬案鬧得人心惶惶的時候,母親提議,將屍體偽裝一番,找個地兒埋了,把所有的罪責都嫁禍給那個連環殺手。

    已經沒了主意的父親連忙點頭。

    同床異夢的夫妻倆竟然因為這一重大變故表現出了空前的團結。

    賀小川見證了這一幕,從頭到尾。

    事後,他們將屍體運走,然後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各自回去工作,晚上則回家和賀小川同桌吃飯。

    一家人各揣心思,表麵上說說笑笑,分外和睦。

    從那天開始,賀小川就背上了心債。

    他吃不好,睡不好,經常做噩夢。

    曆史老師失蹤的事在學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他的家人來學校鬧過,後來不了了之。

    賀小川備受煎熬。那天,他聽到了父母的計劃,知道老師被埋在哪兒,有時候放學他會不由自主地走到派出所前,每次都是經過一番心理掙紮後,選擇不揭發父母。

    就這樣,半年過去了。

    實在扛不住良心譴責的他選擇了折中的方法,故意帶領小夥伴跑到埋有老師屍體的地方捉蟬,這才有了之後李獻發現屍體的事。

    他覺得至少,不能讓老師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狀態。

    事情曝光後,他們一家很快搬離了東籬市。

    賀小川的父母懷疑過兒子可能知道些什麽,但不敢問,就這樣,拖了這麽多年,直到今天,賀小川終於把那層窗戶紙捅破了。

    “媽在裏邊,已經待了很長時間了。”蔣婉瑩沒有否認自己的罪行,帶著哀求的語氣道,“媽求求你,別把這件事說出去,媽不想再回去了。”

    賀小川將車停在火車站旁,麵無表情道:“到地方了。”

    蔣婉瑩逃也似的下車。

    “真心勸你一句。”

    他搖下車窗,叫住蔣婉瑩道:“罪會跟著人一輩子,趁著還能了結的時候,趕快了結吧。”

    說完,不等蔣婉瑩回答,便一腳油門走了,隻留下蔣婉瑩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雙眼失神。此時,天空陰沉,遠處有悶雷聲。

    一場大雨在醞釀傾斜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