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聲茶館殺人案 3
  第一章 相聲茶館殺人案 3

    馬榮祿在各種采訪中也是對馬連元千恩萬謝,台上台下對師傅畢恭畢敬。馬連元跟常元慶差著輩分,常元慶大兒子常青雖是相聲科班出身,但是前幾年相聲市場不景氣,早就加入了影視演員的行列,最多也隻是混個臉熟的三線。同為天津相聲名門,平時免不了多被媒體拿出來比較,表麵上一團和氣的背後實際上馬家跟常家是競爭的關係。當時馬連元要收馬榮祿為徒的時候圈子裏多有反對的聲音,怕把本來平靜如水的天津相聲江湖挑起風波。馬連元也確實為這些反對的聲音耽擱了一段時間。但是最終馬連元還是因為喜歡馬榮祿的業務和藝術,更因為爺倆氣味相投,力排眾議收了馬榮祿為徒,並且意外的枯木逢春迎來了自己事業的另一個高峰。

    一四年春天,“天津三馬開泰迎春相聲專場”創下了當年國內商演票價的記錄,上線瞬間售罄。“三馬”意為,一四年是馬年,馬連元馬榮祿又都姓馬,故為“三馬”。

    雖然馬榮祿紅遍了大江南北,商演不斷,動輒千萬的演出費用,但是他一直心係自己的“洋人茶館”得空就到自己小劇場演出,觀眾也都盼著在小劇場裏看見他本尊。他曾說過“相聲就是門撩地的藝術,是真正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我的血是溶在小劇場裏的。”可是他確實出現在自己茶館的時間越來越少。

    今天這小劇場外邊又是摩肩接踵,項背相望。

    “現在他可不輕易往小劇場來”,人們紛紛議論著。7 點半開始的演出,不到 5 點園子外邊已經擠滿了人。

    天陰著,壓得人難受,透著股要下雪的勁兒,薄鐵片兒似的顏色。排著大隊人們等著進場,抱著肩膀都凍得跟孫子似的,幾個小姑娘手裏抱著熱咖啡,呼哧呼哧的拿咖啡焐手。

    黃牛披著綠色的軍大衣緊著兜售手裏剩下的那兩張票,恨不得賣完趕緊回家了。他們這軍大衣跟周遭高度繁榮的物質文明形成強烈反差,這反差就他自己察覺不到。

    他大概要的是個儀式感,看病的大夫得穿白大褂,說相聲的得穿大褂,賣二手房的得穿西服,黃牛賣票的就得穿綠色的軍大衣。這事跟火車站蹲票的黃牛一以貫之。

    旁邊一大爺三輪上放一大鍋,裏邊滿滿當當的煮著糯玉米,也不吆喝,弄個馬紮往那一坐,就跟不是他賣似的。

    “李薄雲來了。”遠處一個身高一米見五的小姑娘蹦起身來振臂一呼,這幫抱著熱咖啡腦袋上頂著塑料米奇發卡的小姑娘全整齊劃一的掏出手機打開抖音,跟著她紮進了劇場後麵的小胡同裏去了,這陣勢跟街道大爺大媽排隊搶雞蛋異曲同工。

    李薄雲是馬榮祿前些年收的一個小徒弟,這兩年炙手可熱,擁有一大批的年輕女粉絲,極其受追捧。以學唱見長,常把流行歌曲的創作到相聲作品裏,有他的時候已經把茶館相聲開成演唱會了。

    差不多到點了,人們陸續進場,掏出手機看票根兒找自己的座位。劇場裏一個方桌後排放三個坐兒,豎著一邊坐倆人,前邊也坐倆人。臉都朝著舞台,合著這一桌能坐整 10 個人。這是正常情況,加坐時坐多少的都有。

    劇場最後邊有個小窗戶把著,賣點瓜子、崩豆、花生、話梅什麽的,前邊一大串長櫃子,擺滿了老式熱水壺。大蓋碗裏邊泡的是老話叫“三炮台”也就是八寶茶,冰糖、玫瑰花、枸杞、紅棗、核桃仁、桂圓肉、芝麻、葡萄幹、蘋果片,正經應該是煙台日照綠茶的底兒。現在擱什麽的都有了,也有放紅茶的,還有放鐵觀音的。

    舞台正中間這塊兒大底幕可真漂亮,棗紅色的底兒,傳統花紋繡的二鳳戲牡丹,中間那朵大牡丹活靈活現,金邊兒。湖藍色的四個大字,寫的是四海升平。

    整個舞台正上方高高掛著那塊金子招牌,《洋人茶館》四個大字。

    今天這節目可不錯,開場是《偷斧子》,完事兒是《獻地圖》,中間兩段老先生表演的傳統老活《大福壽全》,壓軸是李薄雲周慶祥的《論捧逗》,大軸是馬榮祿跟搭檔黃明府的《大審誆案》。

    到了李薄雲跟周慶祥演完,觀眾掌聲不斷,要求演員返場,主持人又把哥倆請上來,因為今天他們演出是文活,沒有學唱的部分,有粉絲不過癮在台下搭茬,非要讓李薄雲唱一個,李薄雲當天演出勁頭兒高,基本有求必應。

    他問台下要唱什麽,台下喊什麽都有,正中間幾個小姑娘跟到了演唱會現場似的喊起來嗓門最大,說要聽“唐伯虎點秋香”。

    李薄雲一抹眼皮,對著後台下場門使了個手勢:“就知道你們得讓我唱這個。”這陣從下場門那上來一哥們穿著大褂,肩上掛著把吉他。

    全場一片大笑聲,小姑娘們早就把熒光棒拿出來了準備好了,還有拿熒光板的。

    李薄雲打磨打磨嗓子,還沒開唱,正對著舞台最近的迎麵那桌,一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突然“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熱茶,燙的不輕似的,吐口水倒是沒什麽,可仔細一看,那表情難過的就像是喝了硫酸。

    周圍人還沒意識到不對勁,他猛的站起身來,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想把自己勒死似的,眼睛瞪得快要流出來,口中發出發出:“哢哢,啊啊”的聲音。那聲音不像是從喉嚨發出來,倒像是從胃中發出的聲音。

    突如其來的畫麵極其恐怖,誰也沒見過這場麵。

    可把台上的演員都嚇著了,李薄雲跟周慶祥哥倆呆若木雞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定在那說不出話來,觀眾席也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就離著遠的後排幾個小年輕兒沒當事,還以為是演出做了什麽效果。

    那中年男人麵色猙獰,臉憋的黑紫,頭發散亂擋住一隻眼睛,另外一隻眼睛布滿褐色的血絲,太陽穴上的青筋崩裂。他同桌的女人首先反應過來,嚇哭了,也不知道怎麽辦好,“啊”的大叫一聲趕緊站起來攙他,誰想到那男人一個踉蹌手沒扶住桌子,他失去平衡晃晃悠悠的往後一步,又往前一步,打翻桌子上的果盤蓋碗,瓜子茶碗全撒了一地,“咣當”一聲倒在地上。聲音恐怖,不像是普通摔倒,那聲音就好像是把一條濕毛巾使勁摔在牆上。

    那男人在倒地上抽搐著,看起來極其痛苦,口中吐出白色的濃稠液體,像是腦漿從口中流出來。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把胸口的衣服抓成一團,想把什麽東西掏出來似的。那女人跪在地上,扶著男人,兩手作揖似的向四周的觀眾求助。

    他身體往後一怔,又跟橡皮筋彈回來似的蜷縮起來,緊緊的哆嗦成個疙瘩。他女人哭向周圍人求助:“趕緊叫救護車,誰趕緊給叫個救護車,求求你了,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女人妝花了一臉也顧不上擦,哭著撲過去推那男人,可這時男人的身體已經變得僵硬。嘴唇慘白,三七分的油頭,一撮頭發搭在臉上畫麵驚悚,身上一股惡臭,像是油漆和腐敗麵包發黴了混在一起的味道。

    女人也顧不上那些,無助的坐在地上抱著男人的身體嚎啕大哭,男人身體隻是不斷的微微抽搐,不仔細看也能發覺的程度。

    觀眾席亂作一團,周圍的幾桌四散奔逃,台上李薄雲臉都嚇白了,他大腿根兒一軟差點坐在地上,趕緊往後台跑。他口中振振有詞念叨的什麽也聽不清,可能是喊後台的人幫忙,慌亂中粉絲送的禮物也來不及拿,還讓超大把的手捧花拌了個踉蹌。他摔倒可能碰了台上的電線,舞台頂上的一排射燈晃蕩一下,滅了好幾個。

    人群往出口湧去,桌子上的熱水壺跟蓋碗打碎了一地。

    這時候馬榮祿從上場門跑出來,還沒來得及換大褂,身上穿著件黑色棉布小衫,腳上踩著一雙布鞋,一身休閑打扮。見狀,老江湖的他也是大驚失色,趕緊往後台喊人:“保安呢,快把保安叫進來,那誰,你打電話,趕緊的,是 120,是是,是 110 的。”

    人群裏,徒弟大排行老七的張少華首先掏出電話來,現場太亂他一隻手捂著耳朵,一隻手攥著手機,對著電話講著什麽。後台人陸陸續續的都過來看,幾個歲數小的學員也跑出來,十來歲的小男孩不敢看還好奇,壯著膽子出來扒個頭又往後台回跑。

    四散奔逃的人群都往出口湧,擠得保安都進不來。等劇場裏跑得沒人了,救護車也到了。那女人哭著和醫生護士一起把男人僵硬的身體抬上救擔架,急診醫生一直搖頭,女人一直哭,他們都知道那男人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