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美人計
  第十七節:美人計

    阿郎方踏入廂房一步,引路的小童便掩門退下了,留阿郎一人在寬綽的房間內。阿郎不明究竟,故而不敢深入,隻是站在門口細心留意屋內的動靜。

    阿郎四下探看,發現整個房間極盡奢華之意。中堂之上懸掛一副高山流水圖,左右配書道:青山不墨千秋畫;流水無弦萬古琴。書畫之下的供桌上擺著一盆不老青鬆,寓意與天地同壽。堂前的桌椅均由上好的金絲楠木製成,擺放端正,陳設講究,使客人不失華貴之氣。再向左右各有一座配間,用屏風擋了起來,看不到內部的裝飾……就在阿郎觀望之時,從左側的屏風內傳出一句嬌媚的女聲:“公子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呀?”

    阿郎聽出這是掌櫃的聲音,便循聲踱了過去,進入屏風之後,阿郎大吃一驚,裏麵果然別有洞天。

    這裏的裝潢與中堂截然不同,儼然是一處煙紅柳綠的花蜜之所。牆上掛著一副彩圖,畫中一群男女正在忘情嬉戲,十分香豔。畫下的香案上,一縷青煙從香爐內飄搖直上,消散之後彌漫了整個房間。臥床上的輕紗已經放下,透過輕紗可以看到床上還精心鋪滿了花瓣,而床前的圓桌上也擺滿了美味佳肴,掌櫃就坐在圓桌旁,手托著一根玉煙杆眼色幽幽的望著阿郎。

    她的裝扮較剛才已是判若兩人,賭場裏盛氣淩人的姿態不見蹤影,搖身一變成了香翠欲滴的美嬌娘。她身披的粉紗薄如蟬翼,裸露的香肩在輕紗下若隱若現。玉潤的臉頰上點綴一抹腮紅,與纖細的柳眉相得益彰,柳眉下一雙眸子秋波蕩漾,眨動間似有春風拂麵,令人魂魄紛飛。

    “公子,請坐呀。”掌櫃玉指撫動,語意綿綿地說道。

    阿郎不為所動,問道:“掌櫃邀我來賭錢,現不見色盅,隻見酒菜,是何用意呀?”

    “賭錢是為一樂,飲酒亦是一樂,公子初來乍到,嚐嚐我們的鎮店之寶有何不可呀?”掌櫃邊說邊拉著阿郎入座,隨後就斟滿一杯月牙醉送到了阿郎麵前。

    “實不相瞞,在下不會飲酒。”

    “天下竟然還會有隻愛賭術不愛美酒的人?莫非,公子背著什麽清規戒律?”掌櫃試探道。

    阿郎並不慌亂,沉著應道:“世人皆愛‘千裏鶯啼綠映紅的春光無限’,劉夢得卻獨言‘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掌櫃須知,美酒雖好,卻不能盡解天下之愁啊。”

    “公子果然別具才情。那,公子既不愛美酒,難道隻愛美人麽?”說話間,美嬌娘一步步向阿郎靠近,整個玉體近乎貼到阿郎懷裏,溫熱的鼻息伴著淡淡體香,刹那間醉得青年公子有些意亂情迷。為了定心,阿郎忙把頭轉向了一側。

    可俏掌櫃並不打算作罷,一支玉手竟攀上阿郎胸膛,作勢便要褪去公子的外衣。阿郎心驚,下意識想要阻攔,可剛一回頭,迎麵便吹來一股濃煙,阿郎未做防備,將濃煙盡數吸進了鼻腔,香氣直衝頭頂,頃刻間便使他頭暈目眩,目光迷離,渾身似有搖搖欲墜之感。

    阿郎的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逐漸模糊,僅存的一些理智想要運起心法自救,可這濃煙的侵蝕實在過於猛烈,須臾之間,他就完全失去了知覺。

    沉迷之中,阿郎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又回到了那間草屋麵前,在一指峰下,玉波潭旁,這間草屋與初見時絲毫無差,隻是門窗上沒有鏽跡和灰塵,呈現出有人居住的生氣。阿郎站在草屋前,感覺既熟悉又陌生。過了一會兒,屋內傳出窸窣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打理家務。這聲音像細線一樣牽著阿郎一步一步向前走,直至門口,他用手輕輕一推,門就輕快的打開了,沒有吱吱呀呀的聲響,也沒有陽光下漫飛的浮塵。屋內的陳設一如既往,隻是中堂的桌椅都顯出鮮豔的色彩,沒有過多歲月的痕跡,椅子兩旁還布置了花幾,花盆裏栽種的蘭花長勢正好,與窗外的陽光交相輝映,顯出生命的活力。而花幾的旁邊,還站著一位女子,待阿郎看到她時,她也正注視著阿郎。

    二人相顧無言,就這麽靜靜的對望著,不一會兒,阿郎的眼中竟閃爍出了淚珠。他見過這位女子,就在草屋東廂房內的那副畫上,她的綠裙,她如桃花般粉嫩的麵容,她的眉眼之間流動的春色都與畫上的女子一模一樣。阿郎看著她,心裏不自覺湧出親切和溫暖,他迫切的渴望著,像雛鳥渴望巢穴一般,但他又不敢靠近,生怕她是虛幻的、短暫的。他隻好深深的望著她,用那雙逐漸被淚水模糊了視線的眼,同時他的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蠢蠢欲動。終於,在淚水徹底盈滿了眼眶的那一刻,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那個聲音,讓它隨著滿腔的情感噴薄而出,他喊道——娘!

    “孩,孩子?我的孩子!”那女子用同樣顫抖的聲音做出回應。

    聽到她的呼喚,阿郎再也克製不住,撲倒在女子懷裏嚎啕大哭。這二十年來的期盼,孤單和不完整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答案,他不再是盤旋在空中無法降落的鳥,他的靈魂找到了那個隻屬於自己的港灣。他不再有所顧忌,也不必再刻意隱藏,隻管盡情的宣泄著自己鬱積已久的苦楚,用眼淚,用哭喊,用身上每一寸肌膚的顫抖。

    “好了,好了,孩子,來,讓娘好好看看你。”女子纖嫩的手輕撫著阿郎被淚水覆蓋的臉龐,溫柔的說道。

    阿郎止住了抽泣,緩緩仰起憔悴的臉。他不願起身,不願離開這個承載著自己全部生命的懷抱。

    “好孩子,你都長這麽大了。跟娘說說,你這些年過的怎麽樣?”女子憐惜的問道。

    “這些年,我一直跟我師父相依為命,師父把我養大,把我照顧的很好。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們,想你和爹。師父卻一直不肯告訴我你們的下落,這麽多年,你們為什麽不來看看我?”說到此處,阿郎的情愫泛起,眼淚又不自覺流了出來。

    女子沒有答話,而是將阿郎抱在自己懷中不住的安撫他,待他情緒平穩之後,又問道:“之後呢?”

    “之後我師父仙去,我就去找了我師叔,我……”

    就在這時,阿郎仿佛聽到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那聲音很遠,又好像就在門外。他問道:“娘,你聽到有人叫我了麽?”

    女子神色焦急,倉促的答道:“沒有啊,你繼續說,你師叔讓你幹什麽?”

    阿郎想繼續說下去,可呼喚他的聲音愈發急促,仿佛就在自己耳邊了。他心跳開始加快,腦袋劇烈疼痛,眼前的畫麵來來回回的跳動,斷開又重現。他向女子求救:“娘,我頭好痛,救救我。”

    那女子的臉也在模糊和清晰之間不斷切換,阿郎分辨不出她臉上的表情是關切還是咒怨,隻能斷斷續續聽到她急促的聲音:“快說,你師叔是誰?讓你來幹什麽?”

    但阿郎已經無力應對了,他的意識仿佛又要與這個世界斷開聯係。直到門口響起“嘭”的一聲,他的身體中穿過一股巨大的電流,這些電流從手指和腳趾的末端出發,飛快的穿過全身後在額頭處匯聚,給了他重重一擊。他打了個寒顫,眼前的世界漸漸恢複了原狀,待他緩過神時,發現玄姝正怒不可遏的看著他,目光中升騰著不可澆滅的怒火,而他自己,則緊緊的偎在衣著暴露的女掌櫃懷中。

    阿郎緊忙從女掌櫃懷裏掙脫,借勢後退三步之遠,然而這個動作在玄姝看來隻是心虛之後的掩飾而已,這讓她的憤怒上升到了極點。

    “阿郎,你這個兩麵三刀的畜生,我真是瞎了眼了,竟然相信你的鬼話,給你作掩護讓你在這裏風流快活。我告訴你,看在師伯的份上我饒你不死,但從現在開始我們一刀兩斷,若再見你,我一定把你碎屍萬段。”玄姝肆意發泄著自己的怒火,訓斥之後頭也不會的離開了。

    阿郎緊忙追了出去,以他對玄姝的了解,現在不解釋清楚以後就百口莫辯了。但被怒火衝昏了頭腦的玄姝一路雷厲風行,阿郎卯足了腳力也沒有占到一絲便宜。玄姝也知道阿郎在身後追趕,出了忘憂樓之後故意加快了速度,在河岸邊的叢林和山路中隨意穿梭,聽到阿郎在身後喘著粗氣焦急的叫自己停下,她莫名感到痛快,她覺得這是對他最基本的懲罰,她現在簡直恨透了他。

    秋天的夜很快降臨,四周的一切逐漸隱沒在暮色中隻剩下剪影。怒氣衝衝的玄姝不知不覺間已走出數裏之遙,而身後的阿郎一刻不停的追趕,乞求,顯的狼狽不堪。終於,在二人行至河邊一處空曠地時,趁著玄姝氣焰稍減,他慢慢縮短了二人之間的距離,現在他離玄姝隻剩下一個身位了。但玄姝並不打算善罷甘休,反而覺得他很聒噪,惡心至極,她一刻都不想再見到他。於是,在她感受到阿郎準備伸手抓住自己的肩膀時,驟然停止並隨意向後甩出一計手刀。這一擊玄姝幾乎用足了全力,她心中沒有半分對阿郎的憐憫,恨不得即刻將他置之死地。

    可憐阿郎毫無防備,麵對突然襲來的攻擊隻能倉忙應對,他在急行之中強行將上身後仰,雙腿跪在地上從玄姝的手臂下滑了過去。他感到玄姝勢大力沉的手刀就蹭著自己的鼻尖掠過,稍有差池,自己就生死難料了。好在玄姝停了下來,他有了片刻之機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於是他趕忙起身,對玄姝央求道:

    “師妹先莫動手,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玄姝見他態度誠懇,便暫時收起怒火,給了他喘息之機,她答道:“好,我就給你個機會,看你作何解釋。”

    “好,好,”阿郎咽了口唾沫,開始組織語言,“下午我在賭場打探,突然心生一計,用透物之術跟莊家對賭,贏了莊家四千兩白銀之後,我又用激將法,想把忘憂樓的幕後老板逼出來。”

    “等等,你說你贏了四千兩,銀子呢?”

    “銀子就在方才的廂房之中啊,我本欲逼出河神,可那個女掌櫃卻到賭場解了圍,還要親自和我賭,我想,既然有法術加持,跟誰賭都不會輸,照樣能把河神逼出來。可沒成想,那女掌櫃根本就沒想和我賭錢,而是想用美酒和,和美色迷惑我,我,我……”

    “你怎麽樣?”

    “我不作防備,一不小心就被她迷住了。”

    “呸。你個無恥好色的淫賊,這種下流齷齪的事竟然還有臉說出來。看我今天不把你的嘴撕爛!”

    玄姝聽到此處簡直是怒火衝天,忍無可忍,她本想將此事報與師父發落,不想阿郎還以如此不恥之事向她乞諒,這完全就是對自己的羞辱。一時間,惱怒和羞愧衝上了頭頂,她不顧一切的要教訓阿郎泄憤。

    玄姝手腳並用,一招一式都暗藏殺氣,不遺餘力的向阿郎攻來。阿郎不敢反擊,隻能憑借靈活的身姿輾轉騰挪,邊躲閃還邊解釋道:“師妹,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玄姝哪裏還肯再和他浪費口舌,她嗬斥道:“你有話留給閻王爺去說吧。”說話間,她的右腿就以雷霆之力掃向阿郎的腰間。阿郎紮好馬步,穩住下盤,想用手臂格擋。但玄姝運氣之足還是讓他橫飛出兩丈之遠,趔趄了幾步才算站穩。阿郎起身後還不生氣,繼續懇求道:“師妹,你不要這麽衝動嘛。”

    玄姝不予理會,她見拳腳的攻擊對阿郎不起作用,氣急敗壞之下竟用起了法術。隻見她雙手起勢,口中念起法訣,隨後右掌向前打出,掌中發出一道白光,急速向阿郎襲來,阿郎奮力躍起才勉強躲過,白光徑直打向江麵,在水中炸起數丈高的水花。

    巨大的聲勢讓阿郎心頭一驚,冷汗直流。他大喊:“師妹,你真要殺我了呀?”

    玄姝一擊不中,心有不甘,幹脆雙手齊發,一前一後打出兩道白光,誓要給阿郎些顏色看看。阿郎見一味躲閃不是辦法,唯有先將玄姝製服才能好好解釋了。於是他同樣在手中運上真氣,將迎麵飛來的兩道白光悉數打向一旁,這兩道白光改變方向後仍是落向江中,其中蘊含的能量迸發出更大的聲浪。

    與此同時,阿郎也趁機近到玄姝身前,靈活的躲過她的兩次攻擊之後,繞到了她的身後,在她的天柱和風門兩大穴位上輕輕一點,玄姝就立即動彈不得了。

    得手之後的阿郎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落了下風的玄姝卻更加憤懣不平,無奈她此時無計可施,隻能斜著眼睛對身後的阿郎破口大罵:“你這個不要臉的騙子,色膽包天的禽獸,快把我放開,看我不把你的嘴撕爛。”

    “師妹,你看你剛才一招一式都想要我的命,我怎麽敢給你解開嘛?”阿郎無奈的答道。

    “你,你本來就該死,我生平最恨別人騙我,你竟然還是背著我做那種苟且之事,我不殺了你,難解我心頭之狠。”

    “師妹,你真的誤會我了。我是被那個掌櫃用迷藥迷住了,不是被她的美色迷暈了!”

    “迷藥?什麽迷藥?”玄姝略吃一驚。

    “我怎麽知道,她把一口濃煙噴到我臉上,我聞到後就神誌不清了。”

    “神誌不清了還知道往人家懷裏鑽呢,我看你是原形畢露吧?”

    “哎呀,師妹,你怎麽就不相信我呢,我真的是清白的。”

    “好,你先把我解開我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解開可以,但你要保證不能再動刀動槍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快給我解開吧。”

    阿郎又在玄姝的天柱穴和風門穴上輕擊兩下,玄姝便如釋重負般泄了一口氣。可恢複自由後的玄姝顧不上活動筋骨,操起手刀就要向阿郎興師問罪,嘴裏還埋怨道:“好你個阿郎,你竟敢點我的穴道。”

    而阿郎此時的注意力並不在玄姝身上,他隱約感覺到有危險正在向他們靠近,於是他眼疾手快,一手掩住玄姝的口鼻便把她拖入了草叢之中。玄姝餘怒未消,還掙紮著想要掙脫阿郎的束縛,阿郎快速將食指抵在嘴唇做出閉嘴的動作。看到阿郎嚴肅的表情,玄姝當即意識到必是有事發生,她立刻停止了吵鬧,與阿郎一起專注的感應著四周的動靜。

    不一會兒,果然從漓江之中走上來一個什麽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