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柳暗花明
  第十六節:柳暗花明

    阿郎從地下賭場裏狼狽的逃了出來,一直跑到前堂才停下,他大口喘著粗氣,仍然感到心有餘悸。堂前的掌櫃和正在打掃衛生的小二相視一笑,以為阿郎是輸急了眼跑出來透透氣,還特意送來一杯香茶為他壓驚,阿郎接過香茶一飲而盡,哆嗦的雙手才逐漸平穩下來。他扶著旁邊的桌子坐下,慢慢梳理著自己的呼吸和思緒。可當他的手不經意掠過錢袋時,心頭又猛然一驚。他暗歎糟了,贏的錢沒有拿出來,這樣豈不遭人懷疑。

    阿郎眼珠飛轉,腦海中思索著應對之法,突然,他心生一計。此計甚妙,既能掩蓋方才的慌亂,說不定還能很快探出河神下來。想到這,他煩亂的心緒終於安定了下來,臉上轉以得意的神態,似有成竹在胸之感。

    阿郎又回到了賭場裏最大的桌子旁,這裏的火熱氛圍絲毫未減,空氣中充斥著燥熱的吵鬧聲,賭客仍如潮水一般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圍長舒了一口氣來穩定心神,然後臉色一變,開始了自己的計劃。

    “哎,哎,給本公子讓個路,本公子正玩的高興呢。”阿郎暗暗發功,輕而易舉的就在擁擠的賭客中撥開了一條路,走到了正對著擲寶官的位置。果不其然,方才留在這裏的銀子早已不見蹤影。阿郎心想這正合我意,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音量裝腔作勢的喊道:“哎,本少爺剛才贏的銀子呢?我才上了個茅房的功夫,我銀子怎麽沒了?”

    這一喊整個賭桌旁的人群都靜了下來,近處的人肯定分到了好處,而遠處的人雖然看到了但誰也不願意得罪他人,於是大家都麵麵相覷,不敢作聲。

    “莊家,我剛才贏的銀子呢?你們總 該替客人看管一下財物吧?”

    黃三一臉苦笑答道:“這位公子,我們隻負責收賠銀子,不負責看管。這麽多客人,我們也管不過來呀。”

    “那我這銀子就算是這麽不翼而飛了?”阿郎繼續咄咄逼人。

    “我說這位公子,銀子丟了就丟了唄,賭錢圖的是高興,何必在乎這幾十兩銀子。你就權當輸了,拿錢我們再來過嘛。”阿郎旁邊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男子等不及了,他這一開口,其餘眾人也都開始附和:“是呀,是呀,你這麽鬧我們還怎麽玩呀。”

    阿郎並不退讓,他盯著小胡子說道:“我看這位兄弟眼熟,你剛才就在我旁邊吧?說,我的銀子是不是你拿了?”

    說話時,阿郎還特意將手按在小胡子的肩膀上,他暗暗發力,小胡子難以招架,差點癱坐在地上。再加上他本身做賊心虛,被阿郎一喝,氣勢立馬弱了七分,隻能唯唯諾諾的否認。

    阿郎見他已六神無主,又轉以笑臉說道:“兄弟我正玩的盡興,又不好敗興而歸,要不,你借給兄弟十兩銀子,這事就算過去了,怎麽樣?”

    “好,好,莫說借,我送給公子十兩銀子。”說著便將銀子雙手奉上。

    阿郎接過銀子,不懷好意的說了聲多謝,這才將暗暗用力的手放了下來。黃三見狀急忙出來打圓場:“來,來,大家繼續,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眾人也附和道:“來,繼續,繼續。”

    “慢著!”阿郎又喝住眾人,說道:“我就這十兩銀子,玩不過癮,不如我們換個玩法?”

    “公子想怎麽玩?”黃三問道。

    “猜中大小隻是壓一賠一,沒意思。如果我能猜中點數呢?”阿郎問道。

    黃三看看左右,思索片刻答道:“壓一賠五如何?”

    “那我要是能把三個色子的點數全都猜中呢?”

    黃三怔住了,人群中也發出陣陣議論聲。

    經過深思熟慮後,莊家答道:“若公子真能將點數悉數猜中,莊家按一比二十進行賠付。”

    眾人一片嘩然。

    “好!有沒有哪位兄弟願意跟在下一起參賭的?”阿郎環顧四周問道。

    眾人無一敢應。

    “哈哈哈哈,看來諸位隻有賭心,並無賭膽啊。好!那我就和大名鼎鼎的忘憂樓單獨來一場較量。不過,賭局開始之前,可否讓在下驗一驗色子?”阿郎問道。

    “有何不可,公子但驗無妨。”黃三拿下盅蓋,將三顆色子推到了阿郎麵前。

    阿郎輕輕撚起一顆,捏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不斷把玩,突然,他運功於指間,竟將這顆色子瞬間捏成了粉末。眾人見狀大驚,莊家也不由瞪大了雙眼。

    “看來這副色子不行了,換副新的吧。”阿郎得意的說道。

    黃三示意左右取來一副新色,在這期間,有越來越多的賭客圍了過來,大家放棄了自己的玩樂,迫不及待的等著看一個陌生公子用十兩銀子做本錢和忘憂樓的對賭——以從沒有人嚐試過的玩法。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阿郎身上,阿郎卻神態自若,不時用手整理長衫,或作勢撣去肩膀上的灰塵,顯的胸有成竹。就在這看似隨意的動作之下,沒有人知道阿郎已經將食指粘上的骨色碎末抹在了上眼皮上,與此同時心中默念咒語施加法術,現在的色子,即使藏在盅內,也猶如現於眼前,一轉一動都被阿郎盡收眼底。有此法加持,阿郎何愁不勝。

    夥計取來一副新的色子交給了莊家,莊家請阿郎再驗,阿郎擺手謝絕並示意莊家可以開始了。黃三顯然並不相信阿郎真能將三個色子的點數全都猜中,所以隻是單手抓著色盅搖晃了兩下,就擲在了桌子上,以挑釁的眼光看著阿郎,說道:“請。”

    整個賭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眼神都直勾勾盯著阿郎,看他會作何選擇。而阿郎仍舊氣定神閑,右手自拋自接把玩著僅剩的一錠銀子。隨後,他信手將銀子拋在桌子上,同時說道:“三、五、六十四點大。”

    黃三打開盅蓋,三粒色子安靜的躺在盅底,朝上的一麵顯示的點數正是三、五、六,連順序都絲毫不差。圍觀的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隨後是絡繹不絕的讚賞。莊家及左右也皆大驚失色,惶惶地盯著色子,久久不敢相信。

    “怎麽樣?願賭服輸麽?”阿郎滿麵春風的問道。

    黃三緩過了神,答道:“公子果然厲害,黃某佩服。來呀,將公子贏的銀子足量賠付給他。”

    左右工整的撥出二百兩白銀,連帶本錢一起推到了阿郎麵前。阿郎抱拳答謝,手卻沒有伸向桌上的白銀。

    黃三見狀臉色陰沉,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公子已經贏了二百兩了,難道還不滿意麽?”

    “才一局而已,不過癮,不過癮。怎麽?忘憂樓不敢做我的生意啦?”阿郎激將道。

    “公子言重了,區區二百兩賭金,我忘憂樓還沒有放在眼裏。隻不過這麽多朋友都在旁邊候著,我不能隻做公子一個人的生意呀。”

    “那你問問大夥,願不願意看我們再賭一局?”

    圍觀的眾人哪裏肯錯過這般難得一見的樂子,紛紛揮手高呼繼續,他們喊的聲音越大,阿郎臉上的笑意就越濃厚,而莊家臉色鐵青,兩撇小胡子隨著嘴角不住的抖動,終於,在一聲聲叫喊的催促下,他內心的憤懣越積越厚,直至難以抑製,從口中噴湧而出:

    “好!”

    這一喝立即止住了眾賭客的哄雜聲,大家皆屏氣凝神,期待著莊家會以什麽樣的方式做出回應。

    隻見黃三一掃方才的輕視之態,淩厲的目光死死盯著阿郎。同時,他雙手擎起色盅開始晃動,起初很慢,但手法雜亂無章,漸漸地速度加快,一雙手在眾人麵前上下翻飛,三顆骨製色子在盅內叮當作響,突然,他將一支手抽離,用另一支手捏住色盅急速旋轉,三顆色子就貼著盅壁滾動,大約十幾圈後,他手法戛然而止,而色子又隨著慣力旋轉了兩圈後也悄然停止,整個賭場重回安靜,眾人目不轉睛的看著莊家小心翼翼的將色盅放回了桌上,仿佛在嗬護一個藝術品一般。

    “請吧,公子。”黃三來不及拭去額頭上的汗水,迫不及待的與阿郎一決高下。

    反觀阿郎臉上卻並不輕鬆,因為他清楚的看到三顆色子在盅內筆直的站成了一列,而自己現在隻能看到最上麵那一顆的點數。

    “這老小子一開始用力的亂晃是為了防止我聽音辨數,後來又將色子堆成一列則是怕我窺見,他雖然不知道我用什麽方法猜中的,但是能防的都防到了,不愧是忘憂樓首席擲寶官。”阿郎暗自思忖。此刻他猜也不中,不猜則前功盡棄,著實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黃三見阿郎躊躇不定,料想他心中並無答案,他便不再心存顧慮,一手輕撫胡須等著看阿郎的笑話。

    又過了片刻,阿郎仍是無計可施,黃三又以譏諷的語氣催促道:“請啊,公子。”

    圍觀的賭客也急了,先是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快猜呀”,緊接著督促聲此起彼伏,不一會兒竟匯聚成齊聲的呼號:猜!猜!猜!猜……擲地有聲的叫喊如一塊塊石頭一樣不停的砸向阿郎,幾乎讓他無從招架。

    突然,“嘭”的一聲巨響打破了人們有規律的呼喊。原來是站在阿郎旁邊的小胡子被群情激奮的賭客們擠倒了,他這一倒不要緊,下巴正好磕在了賭桌上,發出悶響的同時也讓桌子劇烈抖動了一下。黃三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似的,用惡狠狠的眼神的盯著下巴正吃痛的小胡子,以此發泄著自己的不滿。而成為了眾矢之的的小胡子也感到十分的無辜,因為他分明的感受到有東西猛擊了他的小腿,他一時無力才跪倒下去的,可是,他也無從解釋……

    這個小插曲很快平息,眾人的注意力又匯聚到了賭局之上,在他們看來,色盅還安靜的趟在原處,等待著那位青年公子來揭開答案,隻有黃三和阿郎知道,由於小胡子的撞擊,本來立成一列的三顆色子已經散開了。而阿郎的臉上又重新洋溢起成竹在胸的坦然,黃三則麵無表情,他堅信,雖然盅內的色子發生了變化,但整個過程都在自己的眼皮之下,盅蓋仍密封在盅底上,現在,在場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樣不知道點數究竟是幾。

    “一、二、三六點,小。”阿郎終於開口給出了答案,這姍姍來遲的回答又一次將賭客們巨大的熱情勾了起來,他們又把目光集中在了黃三和色盅之上,期待著最終結果的揭曉。

    黃三揭起盅蓋的手很慢,甚至還有些顫抖,賭場中所有人都屏息而立,翹首以待。

    一點……二點……三點……當三粒色子完全暴露在眾人眼前時,這一場扣人心弦的賭局總算是塵埃落定了。一、二、三六點小,色子的點數與阿郎所說分毫不差,賭客們開始左右攀談,相互傳遞著內心深處不斷湧出的驚歎之情,他們的聲音不大,顯然都沒有從不可思議的愕然中緩過來,有人甚至說:能見此神賭,此生無怨了。

    在這場跌宕起伏的賭局中,阿郎和觀眾都是最終的贏家,而失敗者隻有一個,就是此刻麵若冰霜的黃三。這一局,他輸掉了作為首席擲寶官的尊嚴,輸掉了曾經無人撼動的驕傲,他拿著盅蓋的手就這樣茫然的懸在空中,目光渙散,空洞,了無一物。周圍紛雜的聲音像無情的海水將他淹沒,他就漫無目的地一直向下沉。不知過了多久,他沉到了海底,飄散的意識終於漸漸的聚攏,視野也從虛無回歸到了現實,但他仍一動不動,隻是以平靜的語調吩咐道:“來呀,帶這位公子到賬上簽一張四千兩的銀票。”

    旁邊一小童低頭答是,隨即轉向阿郎說道:“公子,請。”

    阿郎淡淡一笑,答道:“勞煩你將銀票簽完後取來。”

    黃三聞言再也按捺不住,他抬起頭來直視著阿郎的眼睛,淩厲的眼神讓阿郎感到很不自在。黃三大聲嗬斥道:“黃某已經認輸了你還想怎麽樣?非要將我趕盡殺絕嘛?”

    這發自肺腑的怒喊震驚了在場所有人,眾人停止了議論,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阿郎同樣有些不知所措,黃三渾身散發的不甘和憤怒源源不斷向他襲來,令他深感自責。他本意不是如此,但當下的局麵對自己卻極其有利。計劃即將得逞,關鍵時刻不容有失,思量再三後,他最終狠下心來,要將惡人進行到底。

    “哼,”阿郎冷笑道,“你就是個打工的,贏了你有什麽大不了,小爺我要跟整個忘憂樓賭!”

    “你……”黃三猛然感到心口猝痛,幸得左右攙扶才不至於摔倒。

    “怎麽?諾大的忘憂樓竟無一人敢與我較量?我看啊,趁早讓老板把賭場關了吧。哈哈哈哈……”

    “這位公子好大的口氣呀!”不知從何處飄來一句淩厲的聲音,中氣十足,威嚴中夾帶著慍怒,當即打斷了阿郎的笑聲。

    隨後黃三身後圍觀的賭客逐漸讓出一條人縫,從中走出一位風韻尤饒的婦人,阿郎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堂前掌櫃。

    見掌櫃到來,黃三本想請罪,可還未開口就被製止了。事情起末她俱已知曉,所以才親自下來會會這個神秘公子。

    “看來公子今日是有備而來,存心讓我們忘憂樓出醜了?”掌櫃笑裏藏刀的問道。

    “哪裏,哪裏,不過是今天運氣比較好,玩到興起有些情不自禁了。”阿郎不甘示弱。

    “好,那就讓我來陪你玩兩把,如何?”

    “按照先前定下的規矩,這一局的賭金可是八萬兩銀子。掌櫃乃女流之輩,連黃寶官都不敢應的賭局,你又何苦強出頭呢?倒不如將你們老板請出來,讓他親自做這個主如何?”阿郎終於說出了他的本意。

    掌櫃冷笑一聲,不慌不忙的答道:“公子未免太小看我們忘憂樓了,區區八萬兩銀子何須我們老板露麵,我還是做的了主的。來人,速將京字號廂房布置停當,請這位公子到廂房裏去,我要與他單獨賭上一局。”說罷,她又對著阿郎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隨即轉身離開了。

    圍觀的賭客們見已無戲可看便紛紛散去,隻留下阿郎和一位接引的小童,那小童說道:“公子方才所贏的銀兩掌櫃已差人送去了廂房,請公子隨我來。”

    “哎,不是說沒有廂房了麽,怎麽又多出了一間?”阿郎邊走邊問。

    “京字號廂房是專為朝中重臣或是皇親國戚準備的,極少讓他人使用,今日事出緊急,我們掌櫃為表誠意,才特意吩咐啟用京字號廂房。”

    “嗬,排場倒是不小,我倒要看看她能撐到幾時。”阿郎一邊思忖,一邊大步流星的朝廂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