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玄姝之痛
  第十一節:玄姝之痛

    夜更深了,月光下的太康鎮一片沉寂,隻有更夫規律的梆子聲和悠長的呼號——平安無事。

    賈府的後門突然被打開,從裏麵探出兩個鬼鬼祟祟的男丁,一人身形寬大,頗有氣力,他扛著一把木梯走在前麵,另一人身材細長,動作迅捷,懷揣著什麽寶貝跟在身後。

    二人躡手躡腳的出了門,扛著木梯的那個人把梯子斜靠在門匾的旁邊,但由於梯子過長,他一時沒有把握好力度,讓梯子的上端狠狠的磕在了門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引得同伴嚴厲的抱怨。

    “你輕點啊,被別人看見再偷偷拿走了,咱倆吃不了兜著走。”

    “好了好了,快上去吧。動作麻利點。”

    大個子在下麵扶著梯腳,細長條三兩下就爬到了與匾額齊高處,並從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放在了匾後。大個子仰著腦袋仔細的盯著,還不忘提醒道:“放穩當點。”細長條一邊回答知道了一邊往下爬。落地之後兩人又警惕的環顧四周,確認沒人發現之後才安心回去。

    這一切被伏在某一處屋頂的阿郎和玄姝看的真真切切,待那二人將門關嚴之後,阿郎縱身躍下,不費吹灰之力將匾額後麵的錢袋取了下來,並對著玄姝的方向得意的揮手。玄姝莞爾一笑,也不多言,踏著瓦片輕盈的從一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向族長家的方向飛去。阿郎也緊忙跟上,兩人此起彼伏,舒展的身姿映在以明月為背景的夜空中,猶如一副黑白色調的風景畫。

    “師妹,你怎麽在這停住了,離族長家還有一條街道呢。”

    “你傻呀,我們又不是飛賊,怎麽能翻牆進族長家。”

    “剛才我們不是才從賈富老爺家翻出來嘛,有什麽關……”

    “打住!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要不是你求我幫你,我才不會選擇這種上不了台麵的方式去查案呢。”

    “好,好。玄姝道長光明磊落,是受人愛戴的好道長。”

    “本來就是。”

    “真不嫌害臊。”阿郎小聲嘀咕。

    “你說什麽?”玄姝嗔道。

    “我可什麽都沒說啊。”

    “你找打是不是?”

    “別,別,師妹饒命。”

    “你站住……”

    二人就趁著月光在街道上打鬧,嬉戲了一陣之後,兩人很快又回歸了平靜。

    “哎,沒想到你還是心係蒼生的好道士。”

    “你說我讓賈富老爺修橋的事啊?那不是舉手之勞嘛。他那麽多錢,讓我們薅他一點羊毛做點好事兒有何不可。”

    玄姝被阿郎“薅羊毛”這個說法逗笑了。

    “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個貪功近利的毛小子吧。我告訴你,我師父對我要求可嚴了。他老人家常常教導我說:蒼生為道、道為蒼生;小道修吾身,大道修天下。我可是時時刻刻都謹遵師訓行事的。”阿郎得意的說。

    “好一個蒼生為道,道為蒼生。”玄姝由衷的感歎。

    “你呢?你為什麽一定要當執教道長?”

    玄姝並沒有馬上回答,她漸漸放慢了腳步乃至停止,抬頭靜靜的望著月亮出神,眸子中流出如月光般輕柔又淡雅的哀傷,片刻後竟泛起了點點淚花。

    好一會兒,玄姝才又繼續向前,她的呼吸變得平緩,腳步也寂靜無聲。阿郎則跟在她右後方半個身位的位置,默默的注視著她的側臉。

    “慶豐六年,朝廷編訂《百業全書集》。召令各行各業,僧尼乾坤搜集本門類技藝書籍後進京,交付太學府摘錄整理。名曰匯總文史,造福後代,實則是為了加強朝廷對民間力量的管控。各道觀的道法奇經均為不外傳之秘籍,可皇命難違,不得不從。為了避免各個道觀單獨護送途中遭遇不測,眾掌門商議後決定各自將本觀法經密封後統一送往少衝觀,由我爹為首,組建一支護送隊共同前往京城。”

    “修道練功,隻有心法沒有氣法亦不可成,普通人誰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打經書的主意?”

    “他們防的可不是普通人。”

    “那他們……他們是擔心其他道觀會對自己下手,所以互相防備?”

    “不錯。”

    阿郎沉默。

    “當時我爹正在閉關,緊要時期難以抽身,這個重任就落到了我娘身上。可就在護送隊進京的路上,突然遭到了一夥蒙麵人的偷襲,據說敵人功法並不高深,但極善用毒。他們準備充分,配合默契,護送法經的眾人很快就傷亡大半。眼看各個道觀的全部心血就要不保,我娘孤注一擲跟賊人拚了個玉石俱焚,憑一己之力斬殺伏賊五十餘人,在血泊中將所有的經書保了下來。待支援的道眾趕到現場時,我娘已身中劇毒奄奄一息了。他們把我娘帶了回來,我爹幾乎用盡全身功力為我娘續命,可她中毒之後發功太多,毒素已深入五髒六腑,回天乏術了。我娘臨終前將她的法劍傳給了我,告誡我一定要成為一個配的上它的人。所以我這十五年來跟隨我爹日夜苦練,不敢有一絲懈怠,就是為了不辜負我娘的在天之靈。”

    “什麽人?是什麽人為此大惡?”阿郎緊攥著拳頭急切的問。

    “混戰之中沒有留下活口,那幫賊人的身份根本無從查起。有人說他們是西域的黑木林幫,專做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生意,號稱隻要有人肯出價,皇帝嘴裏敢拔牙。也有人說他們是來自東川島國的細作,因為國力弱小,恐遭欺淩,所以想搶得我教法經供全國研習,試圖打造一支奇人之師。可這一切據是猜測,真相已經在十五年前隨著那五十多具屍體埋進了亂葬崗中。”

    看到玄姝黯淡的眼神,阿郎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處仿佛被一隻大手緊緊的捏住,令他與玄姝一同陷入悲傷之中。但他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玄姝,畢竟他沒有切膚之痛的體會過至親死於非命的打擊,以他淺薄的經曆說出的任何話在這種失去麵前都將是無比蒼白。他明白人死不能複生,但勸她淡然麵對無疑是非常可笑的,師叔母的離開既是她十五年來孜孜不倦的動力,也必然是她無法躲避的痛。於是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用一雙直通心靈的眼睛向她傳達著理解與愛憐。

    玄姝感受到了阿郎的善意,以一個淡淡的微笑向他沒有說出“節哀順變”這幾個字表示感謝。二人目光交匯的一瞬,猶如一片鮮豔的花瓣落入沉寂的湖麵,泛起一圈輕而柔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