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忘憂樓的秘密
  第十節:忘憂樓的秘密

    二更時分,太康鎮已經依偎在夜色中安歇了。天氣晴朗,夜空中半輪明月散發著柔和卻明亮的光,清晰的邊線猶如快刀切割出來一般筆直。街道上人跡罕至,隻剩下更夫悠遠的呼號在夜空中蔓延——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鎮中,隻有少數幾戶還亮著燈光,其中就有整個禹州城聲名赫赫的賈富老爺之府邸——賈府。這座府宅乃賈府老爺發跡之後才動土興建的,據說當時在禹州城內招募了幾百名能工巧匠,曆時四年才修建完成。院內主客臥房,廳堂雅室共計五十餘間,再配上廚房,馬廄,亭台,回廊……占地足有六十餘畝,僅僅主庭院中修飾的假山,涼亭,池塘就能構成一幅園林美景,領人賞心悅目。

    此時,玄姝和阿郎正伏在主廳的屋頂上四處觀望,主廳正處在中心,又最高大宏偉,是偵查的絕佳之處。

    “哎,你說,這賈老爺已經花錢蓋這麽大的庭院了,怎麽不多雇些下人長工來侍候呢。這麽大的庭院冷冷清清,他們一家人住也不嫌瘮的慌。”玄姝輕聲問道。

    “你不知道,賈富老爺十分吝嗇,隻舍得給自己花錢。我聽一位木匠大哥說,為了不多掏工錢,賈府向來是按差招工,一人一職,不養閑人。逢年過節或遇到祭祀,府內人手不夠了,再臨時從鎮內招短工來幫忙。”

    “就這樣的鐵公雞,真舍得準備那麽豐厚的祭禮獻給河神?”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說不定他真的見過河神的真像,才會煞費苦心的討好逢迎。”

    “那你一會兒打算怎麽辦?”

    阿郎貼在玄姝的耳旁輕語了一陣,玄姝臉上逐漸露出邪魅的笑容。隨後,玄姝趕忙說道:“醜話說在前麵,你要是被發現了,被送到了官府,可不許連累我。我將來可是要當執教道長的,這種事情傳出去我還在怎麽在觀內立威服眾啊。你聽到沒有?”

    “哎,你這就有點不仗義了啊,打聽出來河神的下落,將來論功行賞的時候我還打算算你一份呢。你要這麽說,可真辜負了我的一片真心。”阿郎抱怨道。

    “行行行,什麽功勞苦勞我全不要,都算你的行了吧。前提是你得能套出個子醜寅卯來。”

    “你放心吧,此法一出,必有奇效。我不但要把河神是誰問出來,還要把它的性別,年齡,籍貫,物種打聽清楚。我要……”

    “別說了,有人出來了。”玄姝當即製止阿郎,“你看那個是不是賈富老爺?”

    阿郎神色認真起來,對那人端詳片刻過後說道:“應該就是他了,縱觀全府上下,能穿著的如此華貴的男子,隻有他一人。他這是剛從小妾房間喝完花酒出來啊,帶著七分醉意更利於我們得手。走,按計劃行事。”

    二人從屋頂一躍而下,輕盈的身姿沒有發出任何聲響。看準賈富老爺臥房的方向之後,二人又快速隱匿起來。

    賈富老爺心情極好,借著酒意哼起了小曲。前麵有位妙齡丫鬟掌著燈為他照明,他搖搖晃晃跟在身後,唱到興起還作上了手勢,伴著曲調扭動著肥碩的身軀,模樣十分滑稽。

    不一會兒二人來到主臥門前,丫鬟先行進屋在四角和中堂位置點上了燈,賈老爺才悠然走了進去,靠坐在太師椅上繼續回味小曲的曼妙。丫鬟緊忙給賈富斟好香茶,賈老爺並不睜眼,晃動著腦袋品了一口,又擱回了茶幾之上。丫鬟又將水盆端到賈富身前,賈老爺隻一個手勢,丫鬟就心領神會的伏下身來為他褪去長靴,開始洗腳。事畢,賈老爺踩著木屐踱到了床前。丫鬟動作迅捷的收拾好鞋襪和水盆,又把遠離臥床的兩盞燈以及中堂的燈熄掉,這才掩門退了出去。

    坐在床邊的賈富老爺泛起了睡意,張大嘴巴長長打了個哈欠。他起身來到床尾,作勢要將油燈吹熄,可他還未用力,燈芯卻自己熄掉了。徜徉在酒興之中的賈富老爺意識並不非常清醒,並未察覺有何異樣。他又移步到床頭打算熄掉最後一盞燈,而這次與剛才如出一轍,燈熄滅的一瞬間著實讓他一顫,七分醉意霎時驚醒了三分。他大氣也不敢喘,警覺的環視著四周,可瞳孔還沒有來得及適應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他隻感覺自己跌入了毫無亮光的萬丈深淵。

    他的雙手開始發抖,嘴唇也有些哆嗦。他顫顫巍巍的喊道:“什麽人?什麽人在這搗亂?”

    房間裏死一般寂靜,賈富老爺呼吸緩慢,寒毛直立,聚精會神搜羅四周的任何響動。現在的一分一秒對他來講都是煎熬,對未知的黑暗的恐懼在一點一滴侵蝕著他的靈魂,他幾乎要緊張的昏厥過去了。

    突然,一扇窗被打開了,幹淨利落的發出“吱呀”一聲聲響後又重歸了平靜,隻剩下一片月光從窗口斜射進來,為原本漆黑如幕的房間注入了一絲亮光。

    這一瞬之間的變動近乎要了賈富的小命,他當即癱倒在地,瞪大了瞳孔心悸不已。

    賈富老爺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大腦被絕望的空白填滿,如一隻待宰的羔羊無力地等待著死亡的召喚。可窗外的月光還是溫柔的灑向地麵,四周的一切都一如既往的安靜,直到賈富老爺從空洞的驚愕中緩過神來,大口的喘著粗氣,絲毫不在意已經被冷汗浸濕的衣服,盡情的享受著劫後餘生般的快感。

    就在這時,一聲突如其來的呼喊又把他稍顯放鬆的心弦繃到了極致。

    “賈富!”

    這聲音仿佛遠自天邊,又好似近在耳旁。好像來自虛幻,又似乎真真切切存在。這聲呼喊如同來自地獄的鎖鏈,一把鉤住賈富老爺的三魂七魄瞬時將他掏空。一股劇烈的電流倏的從他全身流過,他徹徹底底喪失了意識,本能的蜷縮著身體向床角處挪動,嘴裏含糊不清的喊著:“你是誰,你是誰?你要幹什麽?”

    “賈富,連我也不認識了麽?”

    第二聲喊叫比第一聲緩和了很多,好像地獄的鎖鏈已經熄滅了它那憤怒的火焰,不再讓人膽顫心驚。更重要的是,這一聲喊叫讓猶如無頭蒼蠅般的賈富重新確定了方向,他終於敢真正的睜開雙眼,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的望去。借著窗口打進來的微弱月光,他真真切切的看到有個身影正端坐在中堂的圓桌旁。雖然看不清此人的模樣,但真實存在的身軀還是讓賈富得到了一絲慰藉。不管這個人是什麽來頭,不管這個人與自己有何深仇大恨,哪怕今日命喪於此,也好過被厲鬼冤魂在不明不白中索命要好的多。想到這裏,賈富逐漸平靜了下來,他咽了口唾沫,重新穩定好了心緒,又問道:“你,你是誰啊?”

    “賈富,你連本尊也不認識了麽?”那黑影以嚴厲的口吻質問道。

    “您是?”賈富小心翼翼的追問。

    “整個禹州城,還有誰能有這出神入化的本領?”黑影語氣依舊冰冷。

    賈富完全恢複了理智,他眼珠飛轉,腦海裏極力思尋。突然靈光一閃,當即喜出望外的脫口而出:“您是河神大人?”

    黑影冷哼一聲,表示默認。

    這個回應猶如給賈富吃了顆定心丸一般,他一掃方才的狼狽模樣,手腳並用,欣喜地往中堂方向爬。可他剛往前爬了兩步,就被黑影銳利的眼神製止了。這眼神中充斥著高傲,夾裹著不可一世的威嚴透過黑暗直勾勾的射入賈富眼眸中,另他望而生畏。

    不過,隨著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再加上縮短了一段距離,他能更清楚的看到黑影的輪廓,這也讓他產生了疑問,於是他戰戰兢兢的問道:“河神大人,您看起來怎麽跟上一次不太一樣啊,您上次更高大威猛,聲音也頗為奇特。現在……”賈富不敢再說下去。

    阿郎聞言心中竊喜,這老小子果然見過河神真身,幸虧自己今日在集市上買了一副鬼怪麵具,不然真不好蒙混過關。他清了清喉嚨,繼續裝腔作勢的嗔道:

    “哼!本尊法相萬千,豈是你這個凡夫俗子能看穿的?”

    “是是是,”賈富驚魂初定,方才被嚇破的膽子哪裏還經得住這一聲斥問,他連忙求饒:“小的眼拙,大人息怒,息怒!”

    “行了,賈富我問你,最近太康鎮無故多了些生麵孔,莫不是你私底下那些勾當被人抓住了把柄,上麵派人來調查你了吧?”阿郎誘道。

    賈富一頭霧水,急忙辯解道:“冤枉啊,大人,小的事事都是按照大人的吩咐做的。大人下令興建忘憂樓一事不可外傳,小人連自己的老婆小妾都不敢告知。樓中掌櫃,賬房,廚師均是大人親自所選,持黃娟令物直接上崗。樂師歌妓,夥計婢女的管配和調度,後廚所用一切材料物品等都由他們一手操辦,我從不過問。就連每月會賬都是賬房直接把銀子秘送到我家裏來。小人甚至從未在樓內露麵。嘿嘿,小人雖略懂經營,但薄經淺略怎抵的上大人運籌帷幄。這忘憂樓一年的利潤抵得上小人半輩子經商的總和了,要不是大人抬愛,我何德何能能在這禹州城內占據一席之位。有大人主持大局,小人隻感慶幸萬分,又怎麽敢自作主張,私下裏再動手腳惹大人不高興呢。”

    賈富一番言論令麵具後麵的阿郎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忘憂樓的由來竟有如此淵源。木匠曾說賈富是靠當鋪、票號生意起家,這樣看來,那隻是表麵的幌子,真正讓他改頭換麵的是漓江河畔的那一樁花酒生意。靜魂香,月牙醉,享譽全國的樂師,無所不能的後廚……一間小小的酒樓竟能匯聚這麽多能人巧士,引天下風流人物趨之若鶩,背後主使果然非同一般。

    “大人。”賈富輕喚。

    “可是,照賈富所說,忘憂樓似乎從沒有做過違法的勾當。他們隻是將人們的物欲、情欲、貪欲放大到了極致而已。河神難道隻想賺錢麽?他已經有了道法,還要這麽多錢幹什麽用?失蹤的人到底跟他有沒有關係……”

    “河神大人?”賈富又喚一聲。

    這一聲將沉思中的阿郎拉回了現實,他猛然意識到現在還正在做戲,可不能露出來馬腳。他繼續裝腔作勢的說道:“好,你很聽話。我沒有看錯人。”

    “大人過獎了。”賈富心裏早已樂開了花,他緊接著問道:“不知道此次大人前來有何吩咐,是不是有了什麽新的發財的好門路,需要小人投資,奧,不,是需要小人來準備?”

    “呃……”藏在麵具後麵的阿郎眼珠左右轉動,思索著答話,突然他靈機一動,說道:“我這次前來,是特意差你辦一件事。”

    賈富大喜,道:“請大人吩咐。”

    “你花點錢,找人將漓江上的殘橋修好。”

    “什麽?”賈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不敢表露出不悅,隻能苦笑著問道:“大人,修橋鋪路向來是官府主事,您何故讓我自掏腰包去趟這些渾水呢?”

    “愚蠢,狹隘,鼠目寸光!”阿郎裝模做樣地胡謅道:“你想想,橋修好了,我們的賓客來往省時省力,最後受益的是誰?你看起來是在為太康鎮修橋,實際上是在鋪一條傳送銀子的通道。這些銀子都到哪裏去了?最後不都流到你的腰包裏了麽。”

    “是,是,小人糊塗,小人這就差人去辦。”

    “另外,你準備一百兩白銀,於今夜子時放到後門匾額之上,天亮之前我會派人去取。”

    “不知大人要銀子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還需要向你請示嗎?”

    “小人不敢,不敢。”

    “賈富,我吩咐你的,你隻管照做。差事辦的好了,本尊一高興,興許傳你個長生之法。讓你守著這金山銀山一直快活下去。”

    此言一出,賈富老爺瞬時怔住了,巨大的驚喜猛然衝上心頭,竟讓他有些難以適從。他張大嘴巴,在腦海中反複確認剛才聽到的信息,僵硬的臉頰好一會兒才舒緩開來,接著就是搗蒜般不住的叩頭,嘴裏也連珠炮似的喊道:“多謝河神大人,多謝河神大人……”

    賈富接連叩了數十次,還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這份喜悅實在是太過濃厚,促使著他的興奮之情源源不斷的從心底產生,讓他愈發變的忘乎所以,言語中甚至夾帶著一絲哭腔。直到他身後的兩盞燭光猛然亮起,橘黃的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才將他從迷離的幻想拉回了現實。他緩緩抬起頭望向中堂,此時那裏已空無一人,他又謹慎的左右環視一遍,確認寂靜的房間裏隻剩下了哪些他再熟悉不過的家具。

    他顫顫巍巍的起身,同時對著四周輕輕喚了聲“大人”,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透過那扇開著的窗戶望向窗外,又陷入了對自己夢想成真的幻想,臉上不由得洋溢著微笑。隨後,他走到中堂的茶幾旁端起早已涼透的香茗品了一口,大聲喊道:“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