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河神大人與賈富老爺
  第三節:河神大人與賈富老爺

    纖夫拉著渡船離開後,阿郎繼續沿著河岸往下遊走。按照老船夫的說法,鎮子就快到了。可不一會兒,阿郎的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他就靠著一塊饅頭從昨天晚上撐到現在,早已饑腸轆轆了。就在此時,阿郎看到前方有一位婦人正在河邊擺放瓜果熟食,他趕忙上前打探:

    “這位大姐,請問你所拜是何尊位?”

    婦人隻是瞥了阿郎一眼,沒有答話,又自顧自的點香,祈禱,叩首。諸事完畢後,她才轉過頭來理會阿郎。

    “當然是祭拜河神大人了,斷斷續續下了一個月的大雨,莊稼都要淹了,再這樣下去,下一季家裏吃什麽?”

    “河神大人?他是何方神聖?竟管的了……”

    “噓,”婦人趕緊把手貼到阿郎嘴邊製止他,“你這個小道士,不要命啦,在河邊都敢對河神大人出言不敬。小心河神大人懲罰你。”

    阿郎也裝模做樣的壓低了聲音,“這個河神大人真有這麽厲害?能管的了降雨之事?”

    “那當然了,河神大人可是很靈的。”婦人又說:“原來這條河每年都會在汛期時淹死幾個人,自從賈富老爺帶著全鎮的人開始祭拜河神大人後,最近幾年一直平平安安,鎮子裏也是風調雨順,莊稼連年豐收。”

    “這麽說來,這位河神大人確實是神通廣大了。那今年怎麽會連降大雨呢?”

    “誰知道呢,興許是哪個不長眼的惹怒了河神大人,連累我們全鎮人都跟著遭殃。”

    “噢。”阿郎不停的點頭表示讚同,隨即靈機一動,說道:“大姐你看,河神大人是神,我們道家的祖師是仙,保不齊他們還認識呢,你把給他的蘋果分給我一個,我請家師去求求情,說不定雨就給停了呢。”說話間,阿郎已經把手伸向了果盤。

    “去,”婦人輕打在阿郎手上,語氣中帶著慍怒說:“你要討吃的,到鎮子裏去。讓你吃了河神大人的貢品,他怪罪下來,我可擔待不起。”說完,婦人把貢品悉數倒入河中,又拜了三拜後挎著竹籃離開了,邊走還邊嘀咕,河神大人保佑,河神大人保佑……

    阿郎碰了一鼻子灰,望著河水心生不悅。熟肉在浪花中翻滾著下沉不見了,瓜果也隨著急流越飄越遠,他眼巴巴的看著卻無能為力,隻能忍著饑餓繼續趕路。

    阿郎隨著羅盤前行,路上的行人明顯增多,大多都跟剛才的婦人一般挎著載具,想必都是去祭拜的。阿郎心裏總算踏實下來,鎮子應該不遠了。

    果然,複行幾百米後,阿郎看到了一座牌樓,上麵寫著太康二字。過了牌樓繼續走,房子越來越密集,門前有晾曬的衣服和醃製的鹹魚,生活的氣息逐漸濃厚。路麵鋪上了青石磚,腳踩到磚石鬆動的位置還會有濁水擠出來,這一切都讓阿郎心生欣喜。二十年來與師父相依為命,在高聳入雲的孤峰上,他最渴望的就是村鎮裏煙火繚繞的情長理短。每每隨師父下山,看到孩子們三五成群玩耍,哪個被欺負後跑到父母麵前哭訴,父母一把把孩子抱到懷裏,用糖葫蘆哄他開心,阿郎就羨慕不已。師父雖然照顧他起居十分周到,但是教他練功時也格外嚴厲,他閑暇時隻能坐在觀口與天上的白雲相望,或與崖邊的花草交談,每逢情緒低落,感到委屈之時去找師父哭訴,師父也隻是遣他到經閣裏靜心讀經,排解苦悶,這對正值青春,心潮澎湃的阿郎來說怎能奏效。直到有一年除夕之夜,山下村民放的煙花仿佛就在耳邊炸開時,他終於抑製不住,哭著喊著求師父告訴他的身世。師父隻是為他輕輕拭去眼淚,無奈地搖搖頭,就轉身回房打坐了。在那之後,阿郎就再也沒有將苦澀的心緒表現到臉上,每日隻是更加勤奮的練功,他想,等他真正長大之後,師父一定會準許他下山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吧。

    萬千思緒閃過之時,阿郎已經不自覺在路口轉了彎。這條路上依舊不很熱鬧,隻有三兩行人,與阿郎擦肩而過時也都行色匆匆。阿郎漫無目的向前走,不知道該去哪裏投宿。正走著,左邊一處人家大門打開了,隻見一位壯漢身著布衣拎著一男子出了門,那男子身形瘦弱,被拎起的左肩高高上聳,兩腳飄著似的,表情十分痛苦。剛跨出門檻,壯漢就把男子丟到了地上,隨後甩出兩枚銅錢在他身邊,嘴裏罵罵咧咧:“媽的,一個上午才劈了這點柴,還敢到賈府做工,趕緊滾。”說罷,頭也不回的就往回走。

    “壯士留步。”阿郎急忙喊道。

    壯漢一腳在裏一腳在外停住了,轉頭望著阿郎,問:“你有事兒麽?”

    “府上可是在招工?”

    壯漢上下掃視著阿郎,答道:“缺個砍柴挑水的雜役,你能幹麽?”

    阿郎喜出望外,忙答:“能幹能幹,我有的是力氣。”

    “先說好,隻有半天的活,沒有工錢,工錢已經被那個殺千刀的領了,隻管一頓飯。幹不幹?”壯漢指著剛爬起來的瘦弱男子,語氣中充滿不屑。

    “行行行,管飯就行。隻是,能不能先讓我吃飯?我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怎麽吃東西。”阿郎揉著肚子問道。

    壯漢聽罷怒火中燒,語氣淩厲的斥道:“你個小叫花子,怕不是來混飯的吧。趕緊滾。”

    “別別,幹完再吃。”阿郎妥協了。

    壯漢怒氣褪去,麵無表情的說道:“進來吧。”

    阿郎進門後方知此為後門,壯漢將他引至一屋前空地,那裏雜亂的堆放著一堆幹柴。旁邊還有個木匠正在刨木,木屑在側積了厚厚一層。那木匠見壯漢走近更加賣力,刨鋸劃過木麵嗤嗤作響。壯漢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對阿郎吩咐:“申時之前把柴全部劈完,堆放整齊。”

    阿郎點頭。

    “醜話說前麵,活幹的好,晚上有飯吃。要是幹的不好,耽誤了我們老爺的大事,我可對你不客氣。”

    阿郎笑笑:“放心吧大哥。”

    說完,阿郎就撿起斧頭開始幹活。斧刃明亮閃著寒光,阿郎掄圓了重重劈在木柴上,一擊就把木柴劈成兩半。壯漢見狀也笑了,誇獎道:“小夥子還挺有勁,好好幹吧。”說罷就轉身離開了。

    阿郎依仗體術傍身,下斧又狠又準,不一會兒功夫就劈開四五十節圓木,木匠對他投來讚許的目光,他得意的笑笑,開始跟木匠閑聊。

    “大哥在做什麽活?”

    “做神台,賈富老爺祭祀要用。”木匠將木屑掃到地上,起身用墨鬥在板麵上彈出一條線。

    “可是祭拜河神大人?”阿郎邊問邊把劈好的柴火堆放整齊。

    “正是,在我們太康鎮,河神大人比玉皇大帝都管用,不拜他拜誰呢?”木匠開始拿鑿子打眼兒。

    “我見其他鄉親大多取葷食瓜果到河邊祭拜,賈老爺為何擺這麽大陣勢?”阿郎斧風不減。

    “小道長遠道而來吧?”

    “不錯,我不常下山。”

    “這賈府啊,現在是我們禹州城裏數一數二的大戶。可就在幾年前,賈家也僅僅是個做山貨生意的小商鋪。相傳賈富老爺就是因緣得見河神大人的尊榮之後,受了點化,才轉做當鋪,票號生意,自此一發不可收拾,家業越做越大,成了禹州城響當當的大人物。你說,賈老爺對河神大人能不孝敬麽。”木匠已經開始測量台柱的長度了。

    “原來如此。”阿郎意味悠長地回答。

    “話說回來,我們尋常百姓倒也想更虔誠些,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單看這座神台,長十尺,寬六尺,上下兩層。上層鮮花鋪案,擺放瓜果點心以貢天神,下層並列擺上褪殺好的三牲以貢河神。牛豬選一年左右、羊選三個月左右的乳物,有病災的不要,交配過的不要。祭祀前一個月以精料喂食,祭祀當天宰殺,請最好的屠夫快刀過頸,滴血不流,在開水中褪毛之後皮肉晶瑩剔透,白裏透紅。河神大人最喜歡這樣的祭品。我們老百姓,自己還吃不上這麽講究的一頓飯呢,哪裏有餘力去孝敬河神大人?”木匠嫻熟的把台麵和台柱楔到一起。

    “賈富老爺出手闊綽,你在賈府做長工應該開支不錯吧?”阿郎渾身都濕透了。

    “嗨!道長有所不知啊,賈老爺確是腰纏萬貫,可也是出了名的鐵公雞。剛才那位大漢,是賈富老爺的貼身保鏢,賈府沒發濟的時候就已經在府效力了,現在還是粗布麻衣,都不如道長身上的長衫精致。”

    阿郎聞言笑笑,解釋道:“這長衫是別人送的,小道身無長物,哪裏買得起這種高貴的布料。”

    “失敬失敬。”木匠報以歉意。

    阿郎示意木匠不必放在心上後,二人無話。

    一刻鍾後,木匠已把神台的基本構架組合完畢,他起身去另一側的房間裏取刻刀,諾大的後院隻剩阿郎一人。阿郎緩了緩神,看著劈好的木柴已經高高的壘了一堆,快要放不下了,他決定先送一些去廚房。這一進廚房不打緊,中午的剩飯米香四溢,順著灶台幽幽的飄到他鼻腔裏,像勾魂鏈般定住了他,令他寸步難移。他望望院內所剩不多的幹柴,又轉頭望望鎖不住飯香的鐵鍋,思忖片刻,還是忍不住上前打開了鍋蓋。

    院子裏,前來監工的壯漢不見一人,正左右環視四處找尋,忽然聽到廚房裏有鐵器撞擊的聲音,他當即怒火中燒,邁步向廚房趕去。

    阿郎在灶台前剛用鏟子鏟起米飯,還沒送到嘴邊,就被一聲怒喝嚇的渾身猛顫,鏟子也丟到了鍋裏。他暗思不妙之際,監工已大步流星的走到他身前,阿郎側身欲要解釋,怎奈壯漢不由分說,一隻手抓住阿郎衣領就拖著他往外走,阿郎不想運功傷他,就由他拖著來到院中。剛出廚房門口,壯漢就用力把阿郎往地上丟,幸虧阿郎身手敏捷,單手撐地扭轉身體穩穩的站住了。壯漢見狀更加惱怒,喊道:“好啊,看我今天不教訓你。”說著就揮舞著拳頭衝了上來。

    阿郎自知理虧也不還手,隻是利用步法巧妙躲閃。壯漢見數擊不中,逐漸喪失理智,從地上抱起劈好的木柴悉數向阿郎丟來,阿郎見木柴數目眾多,又速度極快,不想被傷,隻能運氣於身,縱力向後一躍,雙臂伸展,如大鵬展翅般飛躍過圍牆,穩穩落在地上。

    這一躍,上下少說十尺,前後大約三丈。那壯漢頓時息步,呆立在院中不敢作聲了。隻是可憐阿郎一刻不停飛忙一個多時辰,到頭來沒有吃上飯,還被趕了出來。可事已至此,他也無可奈何,隻能忍氣吞聲,再尋他法。

    拖著疲憊的身體又在青石路上行了數百步,阿郎終於轉到一條熱鬧的街道。兩旁的小販吆喝聲不斷,賣瓷具的,編竹籃的,畫糖人的,商品琳琅滿目,可是都不能飽腹。又往前走,總算見個煮餛飩的攤位,攤主掌勺,還有個年輕的姑娘在一旁收拾客人吃剩的碗筷。阿郎饑腸轆轆,臉色暗淡,站在攤位前癡癡盯著鍋裏翻滾的餛飩。攤主也在打量這個年輕人,看他臉生,急忙招呼女兒回屋,那青年女子放下碗筷,聽話的進了內房,不再露麵了。

    “客官來碗餛飩?”攤主問。

    阿郎咽了口唾沫,無奈的搖搖頭,答道:“我沒錢。”

    攤主仍很客氣:“那請公子移步,別妨礙小的做生意。”

    阿郎知趣的離開了。

    剛走出十多步,阿郎聽到有人叫他,他回眸一看,是對側一位賣包子的男子在對他招手。阿郎喜出望外,急忙湊過去。

    男子問:“道長可是餓了?”

    阿郎點頭。

    男子從籠屜裏取出兩個包子,用油紙包好,遞給阿郎。

    阿郎剛伸手去接,男子又把手收回一寸。不懷好意的笑著:“我看道長身上所穿長衫不錯,拿長衫換這兩個包子如何?”

    阿郎還以為男子在戲弄他,可聽到他隻是想要自己身上的長衫,剛提起來的心又放了回去。他答:“這長衫早就髒了,我也不曾清洗,大哥若不嫌棄,就拿去吧。”說話間就把長衫脫下疊在手中。

    男子一手接過長衫,一手把包子遞到阿郎手中,笑道:“家中小兒近滿周歲,正缺一件辦宴的衣服,道長此衫用料上乘,改了給小兒穿再合適不過。多謝道長成全。”

    阿郎也微微頷首還禮:“如此甚好。”

    阿郎拿著包子如獲至寶,站在路上就狼吞虎咽起來,三兩口就把第一個包子全塞進嘴裏,還沒等咀嚼完,第二個包子已經舉到了嘴邊。就在此時,身後湧起一陣騷亂,行人紛紛慌亂躲閃,一匹駿馬載著一位官兵飛奔而來,官兵嘴裏大喊:官府急令,閑人避讓。話音未落就已經衝到了阿郎近旁,阿郎正專心吃包子,一時竟無察覺。疾馳之間,官兵手中馬鞭一揚,朝著阿郎後背抽打下來,阿郎這才有察,條件反射般向左前方高高躍起。這一跳雖然使阿郎躲過一擊,可畢竟運功倉促,下落時還是踉踉蹌蹌摔倒在地,手裏的包子也滾出數尺之遠。官兵毫不停留,兩腿夾緊馬肚揚長而去,嘴裏依舊大喊:官府急令,閑人避讓。

    阿郎身體健壯,這一摔並無大礙,可惜僅剩的包子在石磚上滾落,沾滿了塵土。阿郎撿起包子,試圖用嘴把塵土吹掉,可是塵土粘在了油上,根本吹不掉。他隻好作罷,為了填飽肚子,他也管不了這麽多了。可就當阿郎準備把包子送進嘴裏時,一隻手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