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大軍在城中休整了幾天, 便又向著西北出發了。

    出征那天,薛稚裝睡沒有去。在床上一直睡到了晌午。

    這幾日她都在審視自己對兄長的感情, 她知道, 溫和隻是他的假象,這個人骨子裏的陰戾狠辣從來就沒有變過,一旦她稍有悖逆, 他又會像從前那般折斷她、侮辱她,迫她屈服。

    籠中鳥一樣的生活, 不是她想要的。她能做的,隻是盡力讓自己過得順心一些, 但不可以沉淪於虛情假意之中, 當真忘記了伯父伯母所遭的苦難,謝郎的被欺辱被打壓, 還有棲鸞殿裏那些被像物品一樣玩弄的日日夜夜……

    戰事進展不利,這一年的冬日好似格外難捱。先是懷朔久攻不下, 隨即, 兩邊傳遞消息的渠道也被秘密截斷,與大軍失去聯係。接連數日沒有收到大軍的消息後, 留守城中的薛家兄妹當機立斷, 整頓軍備,加固城防, 同時派遣軍士在城池周邊日夜巡邏,抓緊一切時間準備糧草器械等戰略物資,以防柔然人突然入侵。

    原因收複城池的喜悅一瞬煙消雲散,一連多日, 城中都人心惶惶, 氣氛低得像夏日午後風雨欲來前的窒悶。

    薛稚也察覺到了城中的緊張, 開始負責帶領城中婦女加緊為戰士縫製過冬的棉衣棉服——朔州地處塞上,冬日天氣極冷,常常凍死老馬。薛婧如今要主管州內一應事務,這樣的事情就落在了她的頭上。

    僵局被打破,則是自十一月初一的一封戰報始。

    清晨,薛家姐弟正在府內用早膳時,忽有戍守城樓的將士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報——”

    “姑娘,大事不好了。不知從何處冒出來那樣多的柔然人,約有數十萬人之眾,正從西北方向向我州疾馳而來……”

    薛嬙驚得摔了筷子:“他們從何處來的,怎會有這麽多的人?”

    前時攻克柔玄與懷荒,不是已經殲敵數萬了嗎?

    薛婧倒是冷靜許多:“再探再報。”

    然而這一回卻沒留給他們多少準備的時間,僅僅半日後,薛婧便在城樓上瞧見了遠處大軍奔襲而來的滾滾塵煙。

    她頭皮一陣陣發麻,強作鎮定地叫來了薛遲:“快,命全軍備戰!”

    半日之後,柔然大軍順利抵達朔州城下,連開戰的文書也沒有,衝車、雲梯、投石車……原本不該屬於遊牧民族的器械紛紛被推過護城河來,對準堅固的幽州城牆發起了猛烈的進攻。薛遲急命弓箭手放箭。

    朔州城池堅固,加之正是寒冬時節,薛婧早有預料,於前夜命潑水於城牆之上,一夜過去,結出的寒冰將城牆凍得有如銅牆鐵壁一般,柔然人用盡雲梯、火攻也未能攻下,不得已退守至河岸之北。

    次日清晨,朔州軍隊主動出城迎敵,以長‖槍陣拒敵兵於護城河對岸,弓箭手在後發射弓箭,柔然軍隊進退不得,死傷數千。

    再三日,朔州軍以母馬為計,誘捕柔然軍中公馬數百匹。因柔然人多是騎兵,既失馬匹,戰鬥力下降,朔州軍再一次出城迎戰,擊退敵軍。

    接連數日,進攻朔州的敵軍均被擊退,朔州軍民士氣高漲。

    然,局部的勝利並不能掩蓋整盤戰局的失利,半月過去後,朔州城仍未等來援軍,反而是得到消息,幽州反了。

    僅僅上任不到一年的新任幽州刺史選擇於此時背刺朝廷,自靈丘與範陽起兵,直取朔州而來。

    留守恒州的薛家兄弟被叛軍牽製,不得回援,出征懷朔的大軍也始終聯係不上,與此同時,城中的糧草卻在一點點耗盡,很快就要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朔州城,已然岌岌可危。

    ……

    “事情緊急,明日淩晨,你先護送公主離開。”

    星夜晴明,燈火通明的朔州府衙內,薛婧叫來了妹妹薛嬙。

    她冷靜地吩咐道:“把她送到雁門去,無論如何也要優先保障公主的安危。”

    薛嬙卻是猶豫:“可……陛下未有命令,會不會責怪我們擅作主張?”

    薛婧搖頭:“眼下一時半會兒還與陛下聯係不上,來不及等他的指示了……才得到的消息,盛京郡守已經投敵了,很快就會馳援柔然,對朔州形成包圍之勢。我有預感,這場大戰會持續很久,趁著現在還安全,先送公主離開!”

    薛嬙一向聽從這位長姊的話,當即便去了薛稚房中,詳細告知了事情本末。

    薛稚怔愕無比:“阿姊和阿兄都在這裏,我也是薛家的兒女,怎麽能夠臨陣脫逃?”

    “你還是走吧。”薛嬙焦急地道,“我與長姊在陛下麵前發過誓,無論如何也要保障你的安全。眼下,誰也不知這場戰爭會維持到什麽時候,君命難違,我們必須先送你離開!”

    薛稚拗不過對方,也擔心自己留在城中究竟是個累贅,隻好同意。

    次日天色將曉,薛嬙秘密帶了百餘騎兵,親自護送薛稚主仆自城南門離開。

    不想才行出數十裏,竟撞上打探消息的胡人,亦有數百之眾,皆著胡服、挎胡刀,行走於冰雪未消的原野上。

    薛嬙頭皮一涼,幾乎炸開。

    是柔然人!

    不及她調轉馬頭,對方卻已發現了他們:“兄弟們——這裏有幾隻母狐狸——”

    隊伍之首的幾人說著並不相熟的柔然話,呼喊間,森冷刀鋒已如旗幟般呼嘯而來,薛嬙忙持|槍與幾人纏鬥起來。

    薛稚原同芳枝匿身車中,聞見外麵的兵戈聲,隻及掀簾望了一眼,便被車外軍士頸部噴湧而出的鮮血劈頭蓋臉地澆了滿臉。

    她嚇得厲聲尖叫,拚命地縮回車中,卻被一名彪形大漢活生生揪住了衣領,就這麽從狹小的車窗內拖了出去。

    麵上淋漓流動的熱血間,她看見的是對方淫邪而毫不掩飾欲念的臉。一張散發著惡臭的嘴有如蟲子在她眼前蠕動著,說著她並不懂的柔然話。

    薛稚猛烈地咳嗽起來,幹嘔欲吐。

    “你們給我放開她!”

    薛嬙在馬背上瞧見,怒不可遏,回頭一□□來,自己卻因腹部受敵右肩結結實實地中了一槍,滾落下馬。

    以少對多,終究不敵,餘下的朔州兵也被殺了幹幹淨淨,白茫茫的原野上盡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與滲入冰雪的鮮血。

    幾十名柔然士卒將三人團團圍住,臉上俱是猥瑣而不懷好意的笑。薛稚恐懼地朝後縮著,攥著雪地的手凍得麻木也毫無知覺。

    這是一列出來探查情報的柔然騎兵,因此處距離朔州不遠,一行人並未在此逗留許久,直接帶著她們回到了大營。

    她們被關在軍中看守女犯人的石圈裏,說是女犯人,實則皆是沿途城鎮的流民,男子被殺害,女子便被留了下來,充作營妓,每日皆要承受來自柔然軍人的□□侮辱。

    薛稚三人被帶去的時候,正有幾名柔然士卒如同發情的狗一般騎在那些赤身裸體的女人身上,女子尖利的慘叫聲有如驚雷。

    男男女女皆如野獸相交般在眼前蠕動糾纏,薛稚惡心欲嘔,緊緊攥著芳枝與堂姊的手臂,蒼白的麵上因恐慌而析出的淚搖搖欲墜。

    皇兄為什麽還不來……

    誰能來救救她們……

    過去的前十七年人生裏,她也未有一刻像如今這般期盼著兄長的到來,然而天高地遠,他終是不可能趕來了。

    薛嬙亦是強作鎮定,顧不得背後流淌的鮮血,緊緊將堂妹護在身後。她知道,此時斷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來,否則,對方一定會用她們兩個做籌碼,去威脅尚在守城的兄姊!

    她們被關在與女囚相鄰的另一處較為幹淨的石圈,似是聽候發落。將他們抓來的柔然人去後不久,又擁著個雪衣貂裘的青年郎君過來,嘴裏嘰裏呱啦地說著柔然話,像是在講述她們的來曆。

    那人年紀尚輕,容貌俊美,雖是胡人,卻學漢人束發小冠,一張刀削斧鑿的臉有如冰雪昳麗,薄唇微微含笑,目光先是落在了薛稚身上,短暫的驚豔過後,卻轉向了薛嬙:

    “我認得你。”

    薛嬙恨恨瞪他一眼,身側的柔然兵士已狠狠一鞭打在她脊背上,幾乎將她抽得跪下:“大膽!還不快拜見三大王!”

    三大王!

    薛稚與芳枝心內皆是一驚,不明為何這柔然的宗王為何會親臨朔州。

    薛嬙卻是知道對方底細的,啐道:“我呸!豎胡敢爾!沐猴而冠,虛有其表。也配我喚一聲王麽?!”

    原來此人便是柔然上一任可汗的第三子鬱久閭宗望,其姐嫁與了柔然的左賢王賀蘭霆為妻,此次賀蘭霆據守懷朔,便派了他來東路監軍。隻不曾想,會在此時落入他的手裏。

    薛嬙破口大罵起來,什麽“豎胡”、什麽“胡賊”都罵了個遍。那名青年郎君卻渾不在意,反指了她與周圍的柔然兵士道:“你們還不知道吧?”

    “這位就是朔州城大名鼎鼎的‘紅纓槍’,今次攻城,咱們死傷的無數弟兄都是拜她兄姊所賜,你們可肆意享用,完事之後,把她衣服扒了,送去朔州城門下示眾。看薛氏姐弟開不開城門!”

    薛嬙仍在大罵不止,幾名士兵應聲拉了薛嬙下去,推攘間,衣袍碎裂,女郎雪白的肌膚有如霜雪惹眼。

    薛稚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情急之下,上前了兩步,徑直對那名青年郎君喝道:“你放開她!”

    “哦?”青年郎君唇角微揚,露了抹玩味的微笑,看著眼前美麗荏弱的少女。

    “你是誰?”

    薛稚心間噗噗亂跳著,心慌的厲害,卻鼓起勇氣說了下去:“我……我叫薛稚,我母親曾是賀蘭一族的王女,我表兄是你們柔然的左賢王賀蘭霆,你若不信,可帶我們去見他。總之現在,你不能碰她!”

    作者有話說:

    大表哥:嗯?還沒見麵就知道利用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