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進入五月,建康的天氣愈發炎熱。

    天子已然北去,謝璟也結束了休沐返回廣陵。薛稚特意去求了何太後,出宮送他。

    初晨的陽光還不算毒辣,她一襲純白紗帽,天青畫裙,送他送至了朱雀航上。

    航上浮船遍港,處處都是出遊返航的行人。淮水如玉帶嵌在兩側粉牆黛瓦之間,兩岸楊柳依依,白鷺來去,風景宜人。

    “等到了廣陵,你要給我寫信。”臨到別了,薛稚依依囑咐。

    謝璟握著她手,隔紗笑看她眼睛:“眼睛都快粘我身上了,既然這麽舍不得我,不若現在就和我到廣陵去?”

    本是尋常一句笑言,卻引得薛稚微微紅了眼,輕拍掉他手:“別渾說了。”

    “時候不早了,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她輕輕嗔道,帷紗下一雙秋水濕潤的杏眸滿是柔情。

    他如今的職務是揚州刺史、廣陵郡守,每隔三月才有一次較長的輪休,但這幾月間,為了她的事頻繁滯留京師,或是渡江來往於建康和廣陵之間。莫說惹的阮夫人擔心,便是薛稚自己也放心不下。

    船隻早在河中等候,親衛伊仞也在甲板上翹首眺望,微露焦急神色。謝璟於是收了笑意,握著她柔荑鄭重地說:“那好,我先走了,你也小心。”

    她點頭,撩開紗幔依依不舍喚他:“早些回來,梔梔等你。”

    謝璟安撫一笑,鬆開她身手敏捷地跳上船。於是收錨啟航,他立在船頭上不舍回望,船隻破水,風帆展翼,建康城闕與未婚妻有若柔柳的依依倩影就此在山水空濛中淡去。

    留她一個人在京中,他並不能完全放心,聽說何家的十四女郎好端端的卻進了皇女寺,便疑心是因了壽宴當晚的事。

    可若是如此,多半陛下也查到了,那麽他知不知道那晚的人是梔梔呢?要他們等他回來再為梔梔發嫁之事,是否與此事有關?他又真的會把梔梔給他嗎?

    謝璟眉間聚起濃濃的擔憂。但願,一切都隻是他多想罷了。

    碼頭上,薛稚一直翹首立著,目送他船隻淡出視野才收回了目光。

    她搭著木藍的手拾階而上:“我們去清溪廟吧。我心裏不安得很,想去拜拜,求個平安。”

    她心裏還是不安得很,總覺得婚事不會那樣順利。

    青黛卻猶豫:“清溪廟多是販夫走卒,三姑六婆,魚龍混雜。要不……咱們還是去皇女寺?”

    皇女寺乃是前朝公主所建,為京中貴女修行拜見之所。比起三教九流皆可混跡的清溪廟,的確是皇女寺更適合她一些。

    薛稚點點頭:“也好。走吧。”

    主仆幾人遂改道皇女寺,此寺位於朱雀航東南,山門壯闊,風景秀麗。薛稚主仆在山門前下車,向看守山門的尼姑遞了名帖,順利進入寺中。

    她不願過多驚擾其餘香客,也就沒讓向住持通報,隻帶了木藍青黛二人前往大雄寶殿拜佛。

    香花寶蓋,華相莊嚴。她跪於蒲團上,默默在心中禱告情郎平安婚事順利。正欲起身,一道嬌柔女聲卻於身後響起:“還真是有緣,竟會在此處遇上公主。”

    薛稚回過眸去,身後已走來一位雲鬢高髻、衣飾華貴的女郎,香風拂拂,麗容照人,卻是教坊司的師蓮央。

    紗帽下的容顏淺施脂粉,不似那日太極西堂得見的妖嬈紅蓮,倒似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在薛稚身側蒲團上跪下:“蓮央見過公主。”

    青黛與木藍不期是她,愕然無比。薛稚也微微愣住,半晌才應了一聲:“是你。”

    師蓮央嫵媚一笑,全然不在意她的冷淡,一麵雙手合十向佛禱告一麵問:“公主今日怎有閑暇到此。”

    一個教坊司妓|女,竟如此厚顏!青黛一肚子的火。薛稚臉上卻無厭惡,仍舊淡淡地應:“久在宮中也悶得慌,所以出來走走。”

    “是麽?”師蓮央以扇掩麵,笑得神神秘秘的,似隔著朝霧盛開的阿芙蓉,“我還以為,公主是來看望何娘子的呢……”

    她與她並不相熟,遑論上次太極西殿、她有意無意的刁難。薛稚本欲離開,卻為這一句回了頭:“何娘子?”

    “是啊,公主不知道的嗎?”師蓮央淺笑反問,“何家的幺女、十四娘子前不久被送來皇女寺,聽說是身子骨不好,故而一心向佛,連頭發都絞了,一心一意地在這廟中清修。”

    “何家也是外戚,我料想與公主相熟,還當公主是特來看望她的呐。”

    薛稚心中巨震,提裙起身徑直離開。進入馬車後,才神色慌張地吩咐青黛:“你去……你去找個人打聽打聽,何家四娘子怎麽了?”

    她從不知何令茵為尼的事。

    一個正值妙齡的小女郎,好端端的怎會絞了頭發做姑子?

    偏生又是這樣的時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壽宴當晚的事。薛稚心裏惴惴的,愈發不安。

    “姑娘何必告訴她是誰在背後害她。”

    廟中,那跟隨師蓮央的侍女結蘭低低地抱怨:“她又瞧不起咱們,您告訴她,她也不會感念您啊,叫世子知道了,又該責怪您了。”

    “我可沒告訴她。”

    師蓮央抬扇遮住下射日光,仍望著山門處遠去的車馬,俄而,紅唇綻出一抹冷豔的笑:“再說了,他知道又能怎樣,讓謝家和皇帝反目成仇,不正是他希望的嗎?否則……”

    否則,又怎會指使太常寺的人在公主的酒盞中下催|情藥。

    何令茵不過是個替罪羊。但告訴薛稚,她才會想盡辦法和謝家成婚,屆時木已成舟,天子總要幾分臉麵,不至於枉奪人|妻。

    告訴薛稚,總比讓她傻乎乎地等著天子永遠也不會到來的發嫁好。

    ——

    薛稚並沒有直接回宮,而是叫了青黛回烏衣巷謝家取物,順帶打聽何令茵的事。

    一直等到了夜裏,青黛才將消息帶到。那師蓮央並未虛言,何令茵的確是早於半月之前便被家中送到了皇女寺中,虔心向佛。

    薛稚聽罷,寒氣頓生,原就勉力支撐的身子於瞬間癱軟下來,軟軟倒在了榻上。

    木藍唬得心頭亂跳,呆呆愣愣地看她。她深喘氣,平複一刻,卻看向了立於身前稟事的青黛:“去替我準備衣裳吧……明日,我要去崇憲宮求見太後。”

    次日清晨,薛稚梳洗後,前往崇憲宮求見了何太後。

    “兒想求母親一件事。”她深深拜倒在冒著暑氣的水泥金磚的地板上,額頭觸地,聲亦恭敬。

    太後的崇憲宮修建的富麗堂皇,俱用金玉珠翠妝飾,何太後高高在上地坐於主位之上,手裏捏了把素麵緙絲團扇不緊不慢地扇著,冰鑒裏雪擁冰簇,絲絲冒著涼氣。

    她看著殿下那可憐的孤女,就好像是看到了那個曾將自己尊嚴踩在腳下的女人跪倒在身前,然十餘年過去,心中早無憤懣,唯有感慨。歎道:“起來吧,你這又是何苦呢。”

    薛稚仍不肯起:“樂安想求母親做主,將我……將我發嫁給謝家。樂安和謝家郎君是真心相愛的,想求母親成全,日後,定當結草銜環報答您的恩情……”

    她說著,又是砰砰的一陣磕頭。何太後眼含憐憫,卻是拒絕:“傻孩子,你在說什麽傻話呢。你皇兄前時不是已經為你們做主了嗎?一切隻等他從北境回來即可。你又為什麽非得爭這一時片刻呢。”

    “可,可是……”薛稚抬起臉來,芙蓉玉麵已被淚水打濕,卻怎麽也說不出。

    她能說什麽呢。能說知曉了何令茵絞發事疑心皇兄已查清了當夜之事,再也不會放自己成婚麽?

    她並沒有證據啊,也不能篤定皇兄之所以不放自己成婚,就是那般想的……他待她分明若即若離,並無男女之情啊。

    說出來,得罪了太後,才是一切都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女孩子滿臉怔愕、眼含熱淚的模樣實在可憐,有如經雨芙蓉,煙靄濛濛,楚楚動人。何太後沉思良久,終是歎道:“我知道你在怕什麽,要我做主將你發嫁,其實,也不是不行。”

    “但我有個條件,成婚後,你和謝璟外調,永遠不要回建康。你能做到嗎?”

    薛稚美眸一亮,泣謝頓首:“樂安多謝太後殿下!”

    何太後點點頭,命人送了她出去,心間又湧上幾分複雜情緒。

    之所以鬆口鬆得如此快,不是她對這個便宜女兒有什麽感情,而是她也盼著薛稚嫁入謝家,不要再出現在三郎的世界裏。

    與賀蘭氏的陳年仇怨早已兩清,她雖非良善之輩,也不想再歸咎於一個孤女身上。隻可惜三郎心結太重,反倒看不清這一點。

    婚事就此安排下去,過了幾日,何太後將衛國公夫婦叫進宮來,委婉地商議起薛稚與謝璟的婚事。

    前腳才被陛下拒絕,這時候卻接到太後叫為兩個孩子準備婚事的命令,衛國公夫婦是不解的。卻也擔心夜長夢多,連聲應下,去家書告知了返回廣陵不久的謝璟。

    謝璟接信,自是喜不自勝。隻是婚禮千頭萬緒,尚需準備,因而並未第一時間返京,回信與父母,拜托他們悉心準備。

    於是整個五月衛國公府都籠罩在喜事將近的歡樂氣氛裏,張羅著謝璟婚事的同時,消息也終於傳到了北境、才抵達太原城下的天子耳中。

    ……

    “陛下,京中書信。”

    黃沙漫漫,朔風呼嘯。伏胤踏著星霜進入中軍帳裏時,桓羨猶然未寢,正披衣在燈下批閱京中送來的奏章。

    京中隻有尚書台主理政事,桓羨不能完全放心,即使北巡,依舊命大臣將奏折送過來,連日批改。

    他眼也未抬,批閱如舊,伏胤於是將書信放在了書案上,替他將燭火撥得更亮了些,行禮退下。

    書信便一直靜靜地擱在案上,直至子夜來臨,一燈如豆,他微微打著嗬欠擱下幾近寫禿的墨筆、欲要就寢時,終究轉眸,看向了那封書信。

    倒也不算十萬火急的密報,不過是尚書台每日對京中情況的匯報。唯有最末一句寫著,太後做主,公主出閣,將於七月初四日出降衛國公府。

    作者有話說:

    哥哥濾鏡一米八厚的梔梔:皇兄待我沒有男女之情。

    某皇兄:。

    皇帝濾鏡半米厚的師姑娘:天子總要幾分臉麵,不至於枉奪人|妻。

    某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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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薦基友風裏話的《豔煞》,孤女刺客vs溫柔殿下(殿下偶爾瘋逼,隨時黑化)不好看回來打死我!

    【男主篇*前世】

    昌平三十六年秋,秦王蕭晏因城防圖被側妃葉照所盜,遂戰死沙場,屍體被反賊懸於城樓。

    是夜,有人欲奪其屍身未成,抱屍戰死於城外。平旦時分,秦王大軍四麵合圍,活捉反賊。

    原是一場請君入甕。

    至此,蕭晏領四方兵甲,安定天下。軍中大賀,舉杯相慶。

    蕭晏退左右,獨自登城樓。眼前盡是那女子模樣,終究拂扇揮去。

    他已仁至義盡,終是捂不熱鐵石心腸。

    一副假圖予她偷去,他利用她一回,算是她當年潛在他身邊謀取信息的一點回饋,至此兩清,江湖兩忘。蕭晏壓下如麻心緒,搖扇出城,再不想她。

    隻想敬一敬護他屍身的英雄,亦感愧累其枉死。*

    月夜風寒,城外尚是血腥戰場,白骨成山,鮮血染土。有蓬頭稚女跌跌撞撞穿於屍體間,一具一具翻開,一聲一聲喊“阿娘”,最後跌在蕭晏足畔。“大人,您可見到我阿娘?”

    “何人是你阿娘?”月色下,銀袍折扇的郎君麵色寸寸泛白。

    “葉照。”女童答,“昨夜,阿娘說爹爹最愛幹淨,不惹塵埃,不能被風吹日曬,她要送他回家。讓我等她。”

    “但是,到現在她也沒回來。”

    【女主篇*今生】

    葉照重活一世,依舊是血衛營中最好的一把刀,依舊被當作暗子送到了秦王蕭晏的身邊。踏入府門時,葉照扶穩袖中刀。

    她想,今生她是來還債的。那個清貴病弱的男子,且得將他護好了。

    斷不能再如前世般,讓他枉死。前世,原是自己親手害死了他。*

    王府庭院深深,水榭長廊設百花宴。

    日頭偏西,挑花堪折的郎君方才搖著扇子不情不願應卯而來。

    四目相視裏——

    蕭晏手一僵,扇子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