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撒謊精
  第九十七章 撒謊精

    是年三月,直奉大戰以奉係軍閥戰勝而落下帷幕,北洋政府隨之瓦解,奉軍統帥厲震霆打入北平城,代表中華民國行使統治權,成為國家最高統治者。

    捷報從京城傳來,奉天已是一派鑼鼓喧天的景象。入主京城以前,厲震霆還需班師回奉。厲北山作為奉係少帥,理應前往奉天火車站迎父凱旋。

    出門前,厲北山身上的新軍裝,是葉南枝替他穿上的。她撫著軍裝上那一排排金色的軍功章,彎彎的笑眼裏也閃動著亮光,“這仗終於打完了。你也終於能睡個好覺了。”

    厲北山笑起來,把她那隻正在替自己整理衣領的手攥進了手裏,“你的願望可真是有點過於簡單了。”

    葉南枝點點頭,緩緩地靠近他懷裏,“希望以後的每一天,全中國的百姓都能睡個好覺。”

    厲北山將她環在自己的臂彎裏,低頭吻在她的發頂上,“等這邊的事安排妥當,我就帶著你回北平住吧。你若是高興,把師父他老人家接來一起,好不好?”

    “那我二師哥呢?”

    葉南枝成心逗了他一句,不料厲北山果真豎起了眉毛。

    “難不成你二師哥還要跟著?年紀比我都大了吧?我這連閨女都要有了,他就不想找個人成家嗎?”本來軍裝筆挺、英姿俊朗的男人,此時因為打翻了醋壇子,而變得幼稚急躁起來。

    葉南枝忍不住捂嘴偷笑,故作生氣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胸口,“誒!怎麽又女兒女兒的,萬一是個兒子,你還不認了?”

    “不認?我為什麽不認?!你就算生個怪物那也得是我的!”

    他那副強勢的模樣一如既往,惹得葉南枝佯怒斥他:“你看看你,說的都是什麽話?就這樣還張口閉口地想要女兒,你就不怕女兒跟你學壞了?”

    厲北山見她嗔怪自己,討好般地摟著她拍了拍,“要是真是丫頭,我往後說話一定溫溫柔柔的,就像……就像蚊子那樣,成不成?”

    “我看你是比蚊子還煩。”葉南枝白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上揚,“那要是個兒子呢?你就不溫柔了?”

    “那當然!對兒子嘛,就得嚴厲一些。”厲北 山正色道,“我五歲那會兒,就已經開始騎馬練槍。十歲時候,兵書都已經倒背如流。十五歲的時候,軍中已經很少有人能比我的槍法厲害。我的兒子,自然不能比我差,否則,往後我的老臉要往哪兒擱?”

    這話,葉南枝都快聽了一百八十回了,可回回他都說得特別認真,這叫她不得不為他口中的那個“兒子”感到可憐。

    “罷了罷了,我看還是生個女兒吧。”這樣起碼她還有希望能看到父慈女孝的溫馨畫麵。

    厲北山十分愛憐地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摸了又摸,清雋冷毅的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嗯,我看啊,準是個丫頭。”

    葉南枝見他那副對著她肚子戀戀不舍的樣子,都要吃醋了,“行了,行了,再不走就該晚了。”

    她拿起一旁的軍帽,墊腳,努力替他戴好。嘴裏還絮絮叨叨地嘟囔著:“長得這樣高,我都要夠不著啦!”

    她嘴上嫌棄,心裏歡喜。這讓厲北山回想起曾經無數個如同這樣的瞬間——

    身著紅衣的“少年”對他說,我才不要酬資,厲少帥若是要報恩,就換一種方式。於是,即便當初他早就知道她另有所圖,也還是帶著她到了奉天,庇護著她,一直到現在。

    當他帶兵出征,被困草原,她卻不顧一切以身犯險,以那副神父的裝扮出現在他麵前時,她說,她來,隻是不想看到中國人受欺負。可是他知道,她來,全都是為了他。

    如今,她的身子裏已經有了他的骨血,她說,她以後會更愛那個孩子時,他依舊知道,她最愛的人還是他。

    他摸摸她的頭,忍不住叫她“撒謊精”。

    葉南枝懵懂地揚起臉,問他:“你說什麽?”

    他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說:“我說,我好像越來越離不開你了。”

    葉南枝沒好氣地推他,“你快走快走,如今變得越來越肉麻了。”

    他被她推得假裝後退兩步,抿起唇搖頭,“得,那我走了。托了父親的副官給你買了北平的稻禾記,還要不要?”

    “要。”葉南枝笑起來,摟著他的胳膊到門口,“為了我的稻禾記,那你要早點回來呀!”

    “小沒良心的。”厲北山屈指在她腦門上輕彈了一下,“快回去吧,別凍著我的閨女。”

    “討厭!”葉南枝扶著肚子,跺了跺腳,回身就把門給關上了。

    她靠在門上,心裏的笑漾到了臉上。她對著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語:“你要好好地出來呀,看看他是多有趣的一個人……”

    *

    厲北山出發去火車站時,把趙小川留下了。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大夫們都說,以葉南枝現在的情況,隨時都有可能臨盆。雖然在這府中,下人、護衛很多,老媽子也有不少,但厲北山總是對她放心不下。如今身邊就趙小川這麽一個心腹,他自然隻信他一個。

    趙小川守著對二少奶奶寸步不離的命令,緊緊地跟著,這讓葉南枝很是不自在。大夫都說了,越是這個時候,就越得多走動走動,等到了時候,生產也順利一些。平常厲北山在時,要麽帶她出門走走,要麽也是要陪著她在府中各個花園裏轉悠幾圈的。可他不在,卻派了個荷槍實彈的副官追隨左右,看誰從她身邊路過,他都像看壞人似的,實在是讓葉南枝覺得別扭。她可不想讓這府裏的人認為,她在擺什麽少奶奶的架子。

    於是,趁著趙小川去方便的間隙,她拉著寧兒就溜出了院子。本想著以趙小川的腿力,她們大約也就隻能自在個幾分鍾而已。沒承想,主仆二人才出月亮門,就遇上了大公子院子裏的小廝。

    小廝恭恭敬敬地給葉南枝請了個安,說是大公子請她過去說話,另有大少奶奶落下的幾樣東西,托她帶走。

    葉南枝沒多想,就應了下來。不過,經過上回的事,葉南枝對大公子此人多少也有了一些防範。而對於一些事,她也正好想要探一探究竟。

    跟著小廝到了大公子的院子,葉南枝仍舊被請進了那間被叫做“言彌齋”的書房。

    先前閑談時,她聽大公子說過,“言”乃“岩”的諧音,也有學問、言行之意;“彌”字取於《論語》中的“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他是希望自己的學問、言行能日日有進益。那會兒她還覺得,這人對自己的要求挺高。此時再想,卻覺得隻有“野心”和“執念”二字能夠詮釋。

    “言彌齋”三個大字,正懸於這間書房的花梨木書架之上。葉南枝一看到那排書架,心中便疑竇叢生。這後麵,究竟藏了何物,值得厲北岩用機關去掩護?

    厲北岩推門進來時,看到葉南枝正出神地盯著那書架,嘴角便浮起一絲陰冷的笑意。

    葉南枝忙收回目光,一手扶著肚子,向他微微行了個禮。

    “都是一家人,弟妹不用客氣。”厲北岩一麵說,一麵用手撐著輪椅,作勢要起。

    “大哥……”

    葉南枝趕忙迎上去,厲北岩卻揮揮手,表示沒有關係。

    葉南枝就這樣呆愣地站著,看著厲北岩從輪椅上站起來,一步一步吃力地走向書桌,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自己因驚詫而微微張開的嘴。

    “很吃驚?是不是?”厲北岩的雙手抵在書桌上,回轉過身,笑著問她。

    葉南枝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說:“聽說母親日日給大哥送藥,看來,母親的心血沒有白費。”

    “藥?”厲北岩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連眼角上的細紋此時都顯現了出來,“弟妹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這世上很多事都不能光看表麵。但有時刨根究底,卻會讓你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不裝著糊塗一點?世事看得太過通透,反而要害了自己。就像這書架之後藏著的秘密,弟妹,是當真好奇?當真想要一探究竟?”

    葉南枝被他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問,心中猛地一沉。

    “來,既然如此好奇,我就帶你進去看一看。”

    說罷,厲北岩挪動書桌上那個玉製的筆筒,位於他身後的那排黃梨木書架,便如一扇大門緩緩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