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居安思危
  第九十六章 居安思危

    這是奉天城春暖花開前的最後一場雪,春寒料峭之意,在此時體現得尤為盡致淋漓。

    厲北岩怕寒,他的院子不僅燒著地龍,每間屋子裏還都有炭火持續地供著。饒是如此,他的腿在這個季節,也是難免疼痛。大太太胡氏近日也不知從哪兒得來的藥方,說是以天山上的雪水加上波斯國生長的藏紅花一起熬製以後,煉成蜜丸,輔以春蠶的白蛹、夏蟬的金蛻、秋燕的血盞一起,再度回爐熬成湯藥,連服七七四十九天,再頑固的腿疾也能藥到病除。

    厲北岩本是不信這樣毫無科學根據的偏方,但母親苦心一片,叫他委實難以拒絕。更何況胡氏日日親自把藥送到他的麵前,無論是否有用,他都隻能眉頭不皺地一氣兒灌下。

    那藥喝進他的嘴裏,卻苦在胡氏的心裏。忍辱負重、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下半生隻能坐在輪椅上度過,任是她如何心胸豁達,也依舊沒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有時甚至在想,若是當初帶著這腹中的孩子,與那男人一起赴了黃泉,也許他們母子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在這冷冰冰的帥府中,如履薄冰地過著爾虞我詐的日子。

    她與厲震霆夫妻幾十年,她沒有一刻愛上過他。她清楚,他娶她,是看中了她家的勢力和背景。而她嫁他,是為了腹中那個見不得光的孩子。哪怕她當初隻是一個心性單純的富家小姐,在嫁給厲震霆以後,她可以為了這個孩子謀劃一切。因為她知道,隻有在這府中奪得最大的權力,人言就會變得不再可畏。她是這麽做的,卻沒想到有一天,報應會降臨在這個孩子的身上。

    她伸出手,輕輕地揉按著厲北岩那雙已經殘廢的腿,眼角的細紋便被淚水洇濕了,“孩子啊,是母親對不住你,沒能將你照顧好……”

    厲北岩握住胡氏的手,淺淺地笑道:“母親,為何又說這樣的話?母親送來的藥,兒子日日喝著。近些日子覺得,膝蓋處熱乎乎的,想是這藥當真有用,您該高興才是。”

    胡氏眼裏含著淚,欣慰地點點頭,“我知道,好孩子。要是你楊叔還在就好了,我也不用擔心你一個人承下所有的事。還有紫嫣,那個不爭氣的……”

    胡氏無奈地歎息,心中還帶著難以消減的恨意。

    厲北岩那張極少陰沉的臉,此時也如同布滿了烏雲。他握著胡氏的那雙手,不由得攥緊,像是在安慰母親,也像是在給自己下定決心,“我知道,母親。接下來的事,我知道該怎麽做。”

    母子倆能讀懂彼此的心思,事情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什麽可以回頭的餘地。

    “萬事小心。”胡氏拍了拍兒子的手,最後隻交代了這一句,便起身離開。

    厲北岩坐在輪椅上,目送著母親離開。沒等母親走出院子,他便聽到有女人請安的聲音……

    “母親安好。”

    葉南枝沒想到,頭一次來大少爺的院子,就撞見了大太太胡氏。她心裏一慌,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還沒等她行禮,胡氏已經伸出手去,將她攙住,“老二家的,你如今有了身子,就快別多禮了。”

    葉南枝笑著點點頭,那禮便終究也沒行成。

    “母親,我是來給大哥送東西的。”葉南枝指了指寧兒手裏的東西,說明自己的來意,“這是北山從一個美國人手裏買來的電爐子,比燒炭爐方便一些。我給大哥送過來,這麽冷的天,想著總是能用上的。”

    “真是好孩子,難為你們這麽想著他,我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但你看這地上的雪都沒化,你還挺著肚子走這麽遠的路,真是該打。”胡氏作勢在她手上輕拍了一下,眼裏還留有之前的淚光,別人看著,就好似她真把葉南枝當做了兒女來愛憐一樣。

    葉南枝臉上掛著應承的笑,嘴上說著:“不要緊,不要緊,大哥身體不好,我們理應多顧念到。”

    坐在言彌齋裏的厲北岩,唇邊浮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自言自語地說道:“雪中送炭,還真是叫人感動啊……”

    *

    眼看著離葉南枝臨盆的日子不遠了,厲北山心內的焦灼,是一日勝過一日。不僅如此,父親率兵在直隸作戰,他鎮守在奉天後方看家護院,壓力也不比上陣殺敵來得小。就這幾個月來,葉南枝已經陸續在他頭上發現了三根白發。於是,她盡量在他麵前表現得心情愉悅,哪怕沒什麽胃口,隻要他在身邊時,她總會逼著自己多吃一些。

    人都說孕婦的心情琢磨不定,動不動地難過傷心,哭哭啼啼,難伺候得很。可厲北山卻覺得,自己是撿了個寶,他這個媳婦兒有了身孕以後,不僅每天吃喝不誤,而且總是笑容滿麵、無憂無慮的,就像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然而,他有時會因為這樣細碎而平淡的幸福,感到隱隱的不安。

    說他是居安思危也好,胡思亂想也罷,他總是害怕這樣唾手可得的安穩生活會被一些意想不到的因素轟然摧毀。哪怕此時的他們,正相互依偎著,聽對方娓娓道來今日發生的每一件小事,他也都是抱著珍惜且謹小慎微的心態。

    “你是說,你今天去了那邊的院子?”厲北山幾乎不在她麵前稱呼厲北岩為“大哥”,但如今連這名字也不想提起了。

    “是啊,上回我不是就和你說了,要幫程玉瑩去探探口風嗎?”葉南枝知道他不願意讓自己與厲北岩有過多的來往,便索性一次性把事情的始末都交代清楚,“我是借著給他送電爐的由頭去的,在那也就待了一刻鍾,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客套話。然後和他說,是程玉瑩讓我來的,希望能幫她拿走那些留在帥府裏的東西。我說完這些話後,你猜怎麽著?”

    被他摟在懷裏的葉南枝,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一副精怪的模樣抬頭看他。

    厲北山對這件事沒什麽興趣,但看她這樣子倒是覺得可愛得很,他點了點她的鼻頭,順著她問道:“我猜不出,那是怎麽著了呢?”

    葉南枝歎了一聲氣,搖著頭說道:“沒想到啊,他不僅知道了我的來意,而且還和我說,已經草擬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哪天登報說明,全由程玉瑩自己來定呢!”

    “哦,這樣啊。”厲北山淡淡地應著,並沒有對她的話表現出過多的驚訝。

    “你就不震驚嗎?他們要離婚,而且還要登報說明!”葉南枝倒是對這件事感到很不可思議。那樁婚事,本來就屬於是政治聯姻,這樣一來,厲北岩不是等於就要與程家撕破臉了嗎?

    這其中的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除掉一個楊玉明,繼而斬去楊玉明身邊的各種關係,以厲北岩如今的勢力來看,早就如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都是在破釜沉舟。他能這麽爽快地答應和程玉瑩離婚,想來是日本人又要在奉天的財政上動什麽手腳了。說難聽點,厲北岩現在就像是日本人養著的一條狗,日本人讓他咬誰,他就咬誰。當然,也不排除這條狗突然瘋了,不聽日本人的命令,逮誰都能咬上一口。

    厲北山撫著她順滑的長發,與她推心置腹道:“說實話,程玉瑩除了任性,沒什麽複雜的心眼兒。她若是能從這樁婚姻裏解脫出來,往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倒真不是什麽壞事。隻是你,往後少去那院裏,那人看起來不像表麵那樣簡單。”

    厲北山這最後一句話,是著實說到了葉南枝的心裏。那人,的確不像表麵上看過去的那樣簡單。

    今日,趁著厲北岩回主屋給她取程玉瑩的東西時,她在他的言彌齋裏悄悄地觀察了好久。除開擺在明麵上的那些正常的書籍不提,她發現在厲北岩的書案上,遮遮掩掩地放著幾本畫冊。那些畫冊,像是日本的,大多繪著各種麵目可憎的妖魔鬼怪,隻有其中一本,引起了葉南枝的注意——那上頭繪的,是一幅幅的春宮圖,但裏麵的小人,卻是男人和男人……

    葉南枝心裏一慌,手不小心碰到了桌案上的玉質筆筒。隻這一下,書案後頭的書架緩緩地敞開了一個小縫。她再度震驚得瞪大了雙眼,可還未來得及仔細去看,便聽到厲北岩的輪椅由遠及近的聲音。慌亂之中,她趕緊又將筆筒挪了回去。書架合上,厲北岩也正好微笑著進來……

    想起那一幕,葉南枝此時的心情仍舊有些忐忑。但她不想在事情沒弄清楚之前,就把這些告訴厲北山。父親厲震霆出征在外,他現在所有的精力都在後方。作為他的妻子,她理應為他分擔壓力,若做不到,也不該給他平添煩惱。

    葉南枝喏喏地應下他的話,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已有七月餘的孕肚上,笑著說道:“他又動了,你摸到了嗎?”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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