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委屈
  第六十八章 委屈

    “你別鬧。”葉南枝緊張地向四處望了望,便伸手要將他推開。

    “我沒鬧。”厲北山很認真地說道,並且絲毫沒有要鬆開她的意思,“有時候,我還真羨慕那些躺在病床上的兄弟,能和你說說笑笑,還能喝到你喂的藥……”

    葉南枝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站著說話不腰疼,堂堂一個大司令羨慕人家,人家倒要羨慕你。”

    “我有什麽可羨慕的。”厲北山說著,還有些委屈起來,“媳婦兒就站在眼前,連拉個手都得偷偷摸摸的。這司令當的,也是窩囊。”

    葉南枝聽到這話,不免又氣起來。她抽出手,揚起下頜,直視著他。

    “我看厲司令不需要什麽媳婦兒,和吳先生一起搭夥過日子就挺好。”

    “那不成!”厲北山當即反對道:“你也不知他夜裏的呼嚕打得有多響,真不明白他家中的夫人是如何熬過的。我就盼著趕緊打了勝仗,趕緊回奉天去,帶著你,回我們的家。”

    他的話,說得葉南枝心裏一酸。她的確是對他動了情,但因前番迎親的事,讓她對這男人也不無失望。此行她來,是想替他解圍,見著他安好無虞,她便放心下來。

    然而,她並沒有定下再嫁他一次的決心。盡管那日,師父已經肯放她走,但她已然對這還未開始就已經匆匆結束的婚姻,有了挺深的恐懼。她可以義無反顧地來找他,卻不能義無反顧地將自己再投入到這充滿了無數未知的漩渦裏。

    她背過身去,並不想讓他察覺出自己有些飄忽不定的心緒。

    “二爺,我覺得,如今還是得把話和您說清楚了才行。我之所以到這兒來,也不是全為了您,我隻不過是不想看到那些日本人欺負中國人而已。等這裏的事兒一了結,您回您的奉天,我回我的北平。打了勝仗後,想必老帥當會對您更加器重。而我,也隻想回到北平守著我師父。”

    厲北山的心驀地一沉。他沒想過,她在心裏竟做了這樣的打算。

    回北平後呢?再嫁人麽?他有什麽資格問這樣的話?他說不出什麽話來,隻在腦子裏閃過那間為了她而重新粉飾過的新房。空空蕩蕩的,沒有溫度,沒有生氣,就如同這片衰草連天的荒原,寂寥得連一隻夜鴞的鳴叫都聽不到。

    將將入夜的草原上,除了天上的點點繁星,以及不遠處的那堆篝火以外,幾乎見不到什麽光亮。兩人就這麽在黑暗中站著,既不說話,也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

    葉南枝覺得,他一定是生氣了。他一向如此,生氣了,就不說話,要等她來哄。

    可是,她不會再哄他了,因為已經沒有了需要討好的必要。

    她轉身要走,厲北山卻又叫住了她。

    “讓你來吃肉的,你說那麽多做什麽……”

    這話聽著很像嗔怨,卻又透著一絲故作輕鬆。還未等葉南枝回應,他便再一次攥住了她的手。

    “你想回北平,我不攔你。但等打贏了仗,你得先同我回奉天。咱們答應過人家的,要做他的主婚人和證婚人,若是食言了,可就不好了。”

    葉南枝想了想,確實也是不想讓那名士兵失望,於是,便點頭應了下來。

    “好,那就先回奉天。”

    兩人定下後,便往軍帳那走。

    厲北山把自己原來的軍帳讓給了葉南枝,如今他與吳渝中擠在一個普通的帳裏。今晚他邀葉南枝來帳中吃肉,吳渝中知道後,以一份羊頭肉作為交換條件,這才給他們讓出了空間。

    其實今晚,厲北山邀的還不止她一人。等葉南枝跟著他進帳後,也才知道這頓飯有著什麽樣的用意。

    “司令!”兩名士兵見著厲北山進來,“啪”地一並腿,肅正起來。

    在他們中間,還站著一個人。與其說那人站著,不如說是被人押著。

    不錯,被押著的,正是軍中的“內鬼”——厲北山曾經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副官譚如海。

    從前文質彬彬,書卷氣與英武之氣皆有的譚如海,現下站在這裏,與他先前的模樣大相徑庭。他身上的衣物還算幹淨,可見厲北山並沒有對他動過什麽刑。但久未修整的發須以及他那一臉的倦容,呈現出來的,儼然是一副極度消沉且極度萎靡的狀態。

    葉南枝心情有些複雜地皺了皺眉。

    所有的背叛都是令人可憎、可怒的,他變成今天這副樣子,說穿了,本就是一種報應。但可恨之人,往往又有可憐之處,雖然這種可憐不足以抵消他的罪過,但葉南枝又不得不為之動容。

    “都下去。”

    厲北山一聲令下,押著譚如海的兩名士兵便鬆手,敬禮,退了出去。

    “你坐。”厲北山拿了一塊羊絨毯子墊在地上,而後拉著葉南枝坐下。

    葉南枝的眼神才從譚如海的身上回過來,便見到那隻已經烤得滋滋冒油的羔羊,被人端了上來。

    勤務兵將烤全羊放在他們的麵前,並拿起一壺溫好的馬奶酒正準備倒,厲北山便把酒接了過去,“神父不飲酒,你下去吧。”

    葉南枝不大樂意地瞥了厲北山一眼,終究也沒有堅持。

    她若是沾了酒,會變成什麽模樣,厲北山比誰都要清楚。就好似白蛇飲了雄黃酒,立刻現原形那般,厲北山是真怕她現了原形,再惹來什麽是非。於是,這酒著實沒法讓她喝。

    雖不能叫她喝酒,但肉他是管夠的。

    隻見,他從自己的腰間卸下一把鑲著綠鬆和紅珊瑚的藏式短匕首,摘了刀鞘,放在火上烤了烤,而後便往那隻焦黃色的肥羔羊身上片去。

    “你嚐嚐,比起先前你從張北弄來的羊肉,這個怎麽樣?”他從全羊身上最脆嫩多汁的大腿部位片了一塊肉下來,喂到葉南枝的嘴邊。

    葉南枝看了一眼就站在他們不遠處,戴著手鐐腳鐐的譚如海,低聲問厲北山:“二爺,不叫他過來?”

    厲北山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馬奶酒,淡淡應道:“不急,他需要時間考慮。來,吃你的。”

    厲北山又將肉送到葉南枝的麵前,並且很寵溺地對她笑了笑。

    葉南枝把嘴湊上去,用牙把肉從刀子上捋了下來。

    烤得外焦裏內的羊肉,在她的唇齒間細細地被研磨著。酥香多汁的肉質,的確叫人解饞。但同時可感的是,分布在羊肉上的每一絲纖維,每一縷油脂,都好像沁著這草原上最殘酷的雪風淩冽之味。她不由地想,肉是好肉,吃起來卻叫人無法不思鄉。

    厲北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說道:“想家了吧?跟著我,讓你受苦了。”

    葉南枝歎了口氣:“這仗也不知要打到什麽時候。我想起那些因鼠疫病歿的士兵,真是替他們不值。哪怕他們在戰場上被槍打死,被炮炸死,也好過被這沒來由的病症折磨得最後連一點尊嚴都不剩。”

    厲北山苦笑了一下,又給她遞過一片肉,“可憐的,又何止他們?你想過沒有,若是我們敗了,不僅軍中的所有人都會成為階下囚,就連奉天那些無辜的百姓也將成為他們的案上肉,刀下俎。而我說的百姓,也包括我們厲家所有人在內。”

    厲北山說這話時,拿眼睛瞟了一眼已經漸漸抬起頭來的譚如海。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然後拿起酒杯,走到譚如海的麵前。

    譚如海的頭立刻又垂了下去,隻聽厲北山用十分雲淡風輕的口吻對他說道:

    “你以為,你幫他們打贏了仗,他們就能放過我大姐了嗎?我告訴你,有時候奉天督軍的手段,比日本人還要狠。哪怕他是她的親生父親!”

    一句話,便讓始終不動聲色的譚如海敗下陣來……

    “二爺,我認了,這罪我認了。隻要您能救救大小姐,要殺要剮,隨便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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