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報恩
  第三十一章 報恩

    那晚的北平城,皓月當空,星雲朗朗。可熱鬧的街市上,卻人煙稀少,門戶緊閉。

    這日,是北洋政府大總統閻禮昌老母的壽誕,各路軍閥,各國公使紛紛上門來賀。一時之間,群雄畢集,風雲嚴整。於是,這北平城中早已戒了嚴,百姓們更是在家中守著,不敢輕易出門。

    壽宴是在大總統府裏舉行的,山珍海味自不消說,歌舞升平亦是如太虛幻境。

    北平城裏大大小小的堂會,葉南枝也算是去過不少,而這大總統府,她倒是頭一回進。自打師哥被抓以後,她整日茶飯不思。戲不唱了,功不練了,別說唱堂會,就連園子裏的正戲,她也一一都推了。

    而今日,在閻老太太壽誕的戲單子上,她的名字赫然在列,叫眾人頗感驚訝。不知道的人,以為是這閻大總統的麵子大,殊不知,是葉南枝自己主動要求上戲的。

    師父常月鬆對此感到不解,但見著她能從傷痛中走出來,也總算是有些寬慰。出家門時,對她囑咐了幾句進大總統府應該要守的規矩以後,便安心放她去了。

    葉南枝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師父。她心知,隻要她今日跨出了這個門檻,想要再回來,不曉得會是多久以後了……

    總統府裏的戲台,建得比他們戲園裏的都要弘闊。雕欄畫棟的,像是師爺與她說起的紫禁城裏的戲台。來唱堂會的演員們也都是頭一回進這樣的官邸,這就好比前清那會兒能入宮為皇上、老佛爺唱戲,於是各個心中都莫不是將激動和緊張交織在一起。

    而於葉南枝而言,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這些上麵。她在意的,隻是今日來的那位奉係的少帥。

    他坐在眾多賓客當中,軍姿挺拔,目光沉靜,與其他來賓的交頭接耳、推杯換盞,格格不入。原本他是沒有機會參加這樣的聚會的。他代的,是父命,是兄職。

    因奉係勢力日益壯大,各方軍閥或眼紅,或拉攏,讓身為奉係統領的厲震霆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今日,他托病不來,而讓兒子代自己來這大總統府裏賀壽,可謂是用心良苦。但顯然,他沒能預見到,在這場壽宴上,別有用心的人會采取如何惡劣的手段來威脅奉係。

    當那隻係著紅纓的飛鏢直直地飛向奉係少帥厲北山之時,戲台上,那隻寶二爺將遞於晴雯姑娘的粗陶杯“鏘”的一聲,準確無誤地撞飛了那隻要奪人命的飛鏢!

    頓時,席間大躁。

    來的賓客,在進門前全都按規矩卸下了自己的武器,而此時,除了總統府裏所配備的衛隊外,並沒有人想去主動遏製這場突如其來的謀殺。

    厲北山在一群衛隊的圍護下,用自己那雙如鷹眼般利銳而冷峻的雙眼環顧四周,以期能找到危險的來處。然而,除了舞台上那位紅衣少年寶二爺以外,他的眼睛沒能捕捉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一場飛來的橫禍,就這樣,因為一名戲子的出手援救,無疾而終了……

    閻大總統將罪名扣在了那幫企圖謀反的革命黨人的頭上,這是基於對事實的“合理”猜測,因而,並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而戲班子,自然也不會因為碎了一個道具杯子,而對這個草率得出的結論抱有不滿。

    所有人的表現,都像眼見蒼蠅飛過,卻懶得伸手去打,或怕打著一手髒似的,冷眼相看。

    大約隻有這位差點成了受害者的少帥,才能看到那隻死在自己眼前的蒼蠅,到底有多麽的惡心。不過,比起自己的腦袋開花,他更樂於見到這樣的局麵。所謂“患難見真章”, 那些個諂媚的嘴臉,此時都抵不上戲台上那張被油彩粉飾過的戲臉。

    他在心裏認下了這份情,本以為送了重金過去,這筆賬也就自然能了結勾銷。卻不想,在他打道回奉天之時,那位救了自己一命的“寶二爺”,會冒死鑽上他的專列,拒絕了他的酬貲,並與他說,若是想報恩,那就換一種報恩的方式。

    他聽後,笑了。

    這還是他到北平後,第一次露出這般發自內心的笑。眼前的“少年”,在他看來,是他這趟北平之旅見過的最有意思的人。

    他說:“那好,你說說看,想要什麽物件兒才能抵了咱倆之間的恩債。”

    “少年”搖搖頭,神情十分嚴肅而認真地說道:“我什麽也不要。隻要您允許我搭您的便車,平平安安地到達奉天,就成。”

    “就這麽簡單?”厲北山有些不可思議地向前傾了傾身子,仿佛自己聽漏了什麽。

    葉南枝想了一想,伸手搔了搔自己的後頸,試探性地又補充了一句:“到了奉天,若是能得您的陰庇,那就更好了。”

    這對他來說,還是不難。甚至在起初還未看出她是女兒身的那一段日子裏,他對她的照顧,可算是細致又周詳,如同將她奉為上賓。

    以至於在那以後,葉南枝都會時常懷念那段倆人純如清潭之水的感情關係。她雖以二公子稱他,他卻總喚她“枝弟”。如若沒有那次的酒後失性,大抵他們是會交換蘭譜,結為異姓兄弟的。

    然而,喝酒誤事的道理,從古至今也沒人能推翻。

    當她醉醺醺地靠在他懷裏時,臉上的那兩抹嬌媚的酒暈,以及不小心露於衣襟之外的束胸布帶,全都落在了厲北山的眼裏。

    他的眼裏,那時除了醉意,還有著壓抑已久的情欲。這是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一點點萌生出來的,也是他在與程玉瑩了斷後,頭一次產生的念頭。之前他不敢聲張,並一度開始懷疑自己的性向問題。直至這頓酒,才叫他恍然大悟,轉憂為喜。

    怪不得邀她去澡堂,她總推三阻四。怪不得他的副官在說起一些葷段子時,她總是臉紅躲避。

    先前想不通的事,頓時就明明白白了起來,那團在心中燃了又熄,熄了又燃的小火苗,登時“噌”的一下,直闖出了他的胸臆。

    奉係的少帥,她師父口中的茉蘭師伯之子,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而這一步糊裏糊塗的棋,本是不在她的計劃之中的……

    PS:

    一想到二爺懷疑自己性取向的時候,就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