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第79節

  阮老夫人這一番話說得底下眾人神色各異。

  最後,她看著阮雲舒怔怔的臉,不願再同她多說一個字,而是轉頭看向徐氏,“徐氏留下,其餘人都先退下吧。”

  眾人應聲告退。

  阮東山走得最快,他無故受了一頓瓜落,火氣正濃。

  阮微月本來還想譏嘲阮雲舒幾句,卻被柳氏拉走了,最後門外隻剩下阮靖馳和阮雲舒兩個人。

  看著這個與自己有幾分相像的少年,阮雲舒的心裏卻產生不了一絲親近之情,有的隻有濃濃的畏懼,她看著他,勉強顫著嗓音喊他,“三弟。”

  阮靖馳冷眼看她,一個字都沒同她說就抬腳離開了這。

  阮雲舒見他這般,臉色越發蒼白,餘光朝身後看去,門前的一幹丫鬟、婆子,就連從前最為疼愛她的盛嬤嬤此時也目光複雜地望著她。

  冬日寒風拂過臉麵,阮雲舒突然想起最早來家裏的時候,母親也是疼愛她的。

  她抱著自己一直哭,說對不住她,盛嬤嬤的眼中也滿是憐愛,其餘丫鬟、婆子對她也是敬重多於輕視的……如果她沒有去針對阮妤,那是不是祖母和三弟也會好好待她?

  阮雲舒不知道,她隻知道她把自己擁有的一切毀了。

  ……

  屋中。

  阮老夫人隻留了徐氏和言嬤嬤,其餘人都被打發到了外頭。

  把人留下,她卻沒有立刻開口,而是撚著手中佛珠一下一下撥動著,若換作以前,徐氏早就待不住要問了,可今日她蒼白著一張臉坐在底下,竟也沒開口。

  燭火搖曳,屋中暗了一會才明了。

  “我還記得剛把阿妤接到身邊的那一年,她才四歲。”阮老夫人終於開口了,說的卻是舊時的事。

  徐氏眼睫微顫。

  “雪白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卻格外怕人,可也格外容易相信人,對她好一些,她就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你後麵。你要是回頭,她就停住,隻拿一雙眼睛怯生生地看著你,就算同她招手,讓她過去,她也會猶豫好久,要確定沒有問題,她才會一點點靠近你,跟個野生的小貓似的。”

  想到小時候的阮妤,阮老夫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睛又有些泛酸。

  她啞了聲,“這些年,我看著她一天天長大,看著她越來越獨當一麵,我這心裏卻不覺得高興。你總說她不親近你,可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當年給予給她的那些傷痕不是時間久了就會愈合的,也不是一句'我是你的母親,我對你做什麽都是應該的'就能抵消的。”

  “我忘了,”

  阮老夫人看著徐氏通紅的眼眶,淡淡道:“你如今也不是她的母親了。”

  這一下子,就像是戳中了徐氏哪一個點,這個從前高貴明豔從來不在外頭顯露一絲軟弱的婦人突然潸然淚下,她雙手緊緊抓著兩根扶手,十指骨節因用力而突起,就算緊咬著嘴唇也有哭音從喉嚨裏泄出來。

  可阮老夫人卻隻是淡淡看著她。

  她抬手,身後言嬤嬤立刻上前扶她,要走的時候,她撂下最後一句,“徐氏,你已經毀了一個孩子了,別再把身邊這個毀了。”

  68, 第 68 章  阮靖馳尾隨霍青行。

  “走了?”阮老夫人看著言嬤嬤從外頭進來, 便抬起眼簾問了一句,她這會已換了一身幹淨輕便睡覺用的衣裳,坐在床頭, 握著一盞參茶慢慢喝著。

  言嬤嬤輕輕應了一聲, 路過桌子的時候拿起一把玉篦朝拔步床走去,等到床前,她接過茶盞放到一旁小幾上就坐在床頭替人梳理披散的頭發,一邊梳一邊說, “老奴還是第一次見夫人哭得那麽厲害, 最後還是她身邊的婆子、丫鬟扶著人出去的,老奴遠遠看了一眼,哭得眼睛都腫了, 路都走不穩。”

  阮老夫人聽到這話默了一瞬才開口, “她也是個可憐的。”

  言嬤嬤也跟著歎了口氣。

  說到底還是男人不好,既想要心上人, 又貪戀徐家的權勢, 若當真瞞一輩子也就罷了,偏偏……夫妻倆鬧得不可收場還連累了孩子。她搖搖頭, 沒再說這事,隻低聲詢問,“大小姐她真不回來了?”

  她至今還有些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怎麽就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呢?

  阮老夫人卻沒正麵回答她,她側靠在引枕上,想起先前離開時阿妤和她說的那番話,靜了一會才說道:“我以前從未見阿妤像今日這般快活,我甚至從未想象過她也是能這樣笑的,彎著眼睛露著牙齒, 張揚明豔得像夏日頭頂耀眼的太陽。”

  “相比從前——”

  “如今的她要開心太多,既如此,我又怎麽舍得再把她拉到這個囚籠裏來。”

  隻這一句,言嬤嬤便知道阮妤是真的不再回來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沉默地低著頭,手上動作卻未停,依舊替她梳理著這半黑半白的頭發。

  “有時候我也想扔下這一大家子不管了,你瞧瞧他們,各有各的算計,哪有點家人的模樣?”阮老夫人歎了一聲。

  “那就不管。”

  言嬤嬤勸她,“您都管了幾十年了,也該去過自己的日子了。”

  她這樣說,阮老夫人卻又沒再開口,她抬手揉著眉心,好一會才低歎道:“總得看著小馳長大成人才好。”

  她跟阮東山沒什麽母子情分,和小馳卻有祖孫情誼。

  言嬤嬤好似早就知道會這樣,看著她無奈道:“您呐,就是太心軟。”雖然嘴上說著這一大家子和自己沒關係,但哪次家裏有事,她沒管?又氣又無奈,“老太爺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才娶了您這樣好的人。”

  阮老夫人笑道:“是啊,拿一朵花把我哄回家,自己倒是早早撒手不管,把我留在這替他收拾這些爛攤子。”

  笑著笑著,眼角卻泛起了一些淚花。

  這樣說了一場,她也困了,抬手說了句“好了”,言嬤嬤便停下動作,把引枕拿掉,替人蓋好錦被,又把屋子裏的燭火滅了大半,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屋內很暖。

  阮老夫人躺在床上,夢到自己十六歲那年。

  穿著一身大紅狀元服的阮清讓赴完瓊林,紅著臉找到她,平日清逸挺拔像鬆芝的男人那天小心翼翼捧著那朵狀元花遞給他,話還沒說一句,自己卻已羞得紅了耳根垂了眼。

  就那麽一個動作,便讓她心甘情願在這個囚籠待了幾十年。

  晚風輕輕拍打窗木。

  仿佛有人在輕聲呢喃,冤家啊。

  ……

  阮老夫人這廂睡得安穩,阮家其餘人那卻有些不大舒坦了。

  阮雲舒就不必說了,回去後就把自己關進屋子,誰也不肯見;徐氏哭了一場,渾渾噩噩回到房間也把自己關了起來;就連柳氏和阮微月也吵了一架,柳氏這些年膽小謹慎慣了,總覺得徐氏清醒後要秋後算賬,自是坐立不安。

  至於阮靖馳——

  他回到房間後也把自己關了起來。

  他原本是想和自己說的那樣不再去管阮妤的事,反正那個笨蛋也不希望他管,所以回到房間換了一身衣裳他就直接躺在床上,兩眼一閉,可躺了半天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最後還是氣得拍床坐了起來。

  外頭守夜的小廝被裏頭的動靜嚇了一跳,礙著他的性子也不敢進來,就扒著門在外頭小聲問,“少爺,怎麽了?”

  “沒事!”

  阮靖馳怒氣衝衝,哪裏像是沒事的樣子?

  但小廝也不敢多問,又趴在門上豎起耳朵聽了一會發現沒有其他動靜便又重新靠坐回去,打著哈欠支著腦袋,沒一會就跟小雞啄米似的靠著門睡著了。

  可屋子裏的阮靖馳顯然沒他這個好心情那麽快入睡。

  他先是在床上坐了一會,然後又起身在屋子裏踱起步,走了快有十幾圈,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走到裏間的櫥櫃找了塊布又隨便扯了幾件衣裳,一邊收拾的時候一邊小聲和自己說道:“我才不是為了那個笨蛋,我是為了表哥!”

  他跟表哥從小一起長大,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笨蛋和別人在一起!

  他要替表哥好好看著!

  順便警告某些心懷不軌的人離阮妤那個笨蛋遠點!

  這樣一想,阮靖馳的心裏立刻變得輕快多了,往外走的時候看到牆壁上懸掛著的佩劍,眼神微閃,想到今天兩次落敗的模樣,他咬咬牙,走過去把佩劍也拿上,今天是他沒發揮好,下次見到那個男人一定要和他好好過幾招,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就這樣——

  在所有人都入睡的夜裏,阮靖馳背著包袱帶著佩劍翻窗出了院子,找到自己的赤電往青山鎮的方向策馬而去。

  *

  翌日。

  難得睡了一頓好覺的阮老夫人這天直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剛醒,她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竊竊私語,隱約還有靖馳的名字,她皺了皺眉,喊了人進來,“怎麽回事?”

  剛睡醒,她的喉嚨還有些啞。

  言嬤嬤先是給人奉了一盞潤喉的茶,等人喝了幾口才臉色難看地和她說了這事,“小少爺不見了。”

  “什麽?”阮老夫人一驚,差點沒把手裏的茶盞握住,被人接過茶盞,沉眉道,“什麽時候的事?”

  “給他守夜的小廝今早去喊小少爺起床,沒想到喊了小半天也沒見人開門,他還隻當小少爺一路疲乏還沒醒,便又過了半個時辰去喊人,沒想到還是沒有回應。”

  “小廝怕出事便推門進去,哪想到裏頭根本沒有小少爺的身影。”

  “後來夫人帶著人過去看了,發現櫥櫃被人翻得亂七八糟,平日伺候少爺起居的丫鬟進去看了下,少了幾件衣裳,應該是小少爺自己走了。”她臉上一片焦急和放心不下的擔憂,“現在夫人已經派人出去找了,也不知道小少爺跑去哪了。”

  阮老夫人也擰著眉,麵露擔心,沉吟一會後,她才開口,“你讓歲秋去找下阿妤,問問她有沒有見過小馳。”

  言嬤嬤一驚,“您是覺得小少爺去找大……”原本還想用大小姐去稱呼,最後又改口為“阿妤小姐”,“這怎麽可能?他們姐弟倆一向說不了幾句話,小少爺怎麽會去找阿妤小姐呢?”

  阮老夫人聞言卻笑,“你忘了當初信到長安的時候,誰最著急?”

  言嬤嬤愣了愣,半晌喃喃道:“是……小少爺。”

  “是啊。”

  大概猜到阮靖馳去哪了,阮老夫人倒也不急了,好整以暇地笑道:“要不是我這個老婆子拖他後腿,隻怕他早早就回來了,先派人去問問吧。”

  “再把阿妤先前那兩個丫鬟叫過來。”

  言嬤嬤還有些怔忡,倒也應了是。

  ……

  等阮妤知道這事的時候,已是午後了。彼時她正和屠師傅在後廚商量新菜式,馬上就要過年了,有不少人過來預訂年夜飯,她就是在跟屠師傅商量年夜飯準備哪些菜比較好。

  正跟屠師傅擬好菜單,外頭便傳來阿福的聲音,“東家,有人找你。”

  阮妤循聲回頭,便瞧見一個穿著綠色褙子,形容清秀的女子走了進來,她體態婀娜,盤起的髻上隻簪著一朵珠花,手裏握著一方帕子,正側著頭溫聲細語和阿福道謝,露出半張溫柔和氣的臉龐,待瞧見阮妤,立刻雙目一亮迎了過去,高興喊道:“大小姐!”

  “歲秋?”

  阮妤看到她,倒是真有些愣住了,反應過來才問,“你怎麽來了?”

  說完見這滿後廚的人都看著她,有些好笑地同她說了一句“等下”,而後側頭和屠師傅說道:“我先上去。”

  屠師傅點點頭,目送她們出去,見一群人還盯著那簾子,甚至還想湊出去看,忙拉下臉罵道:“給我滾過來做菜!”

  後廚的人一向怕他,被他這麽一喊渾身打了個激靈,忙把頭縮了回來,嘴裏卻嘀嘀咕咕說個不停,“那人喊東家大小姐,難不成是知府家的丫鬟?”

  “丫鬟都穿得這麽好?”

  “怪不得都說寧做豪門奴也不做貧家女呢。”

  “富人家的丫鬟都這麽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