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第80節

  ……

  裏頭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阮妤和歲秋一邊往樓上走,一邊說,“都是些粗人,你別介意。”

  歲秋聞言,一怔後笑了起來,“不過是被人瞧幾眼,我又不是閉門不出的小姐,倒是您……”她說著又斂眉,細細打量,須臾開口,“您和從前比,當真是變了許多。”

  “嗯?”

  阮妤笑著偏頭,“哪變了?”

  旁的歲秋也說不出來,隻是覺得如今的大小姐比從前那副端莊高貴的模樣更讓人覺得可親,言談之間有商人的豪爽卻不見媚俗,想到剛剛樓下那群人喊她“阮老板”,而小姐笑著回應的模樣,笑著說道:“比從前高興。”

  阮妤笑笑,領著人上了三樓。

  今日譚柔不在,帶著譚善去給譚叔叔掃墓了,她一邊領人進去,一邊說,“你先坐。”說著便要給人泡茶。

  可歲秋哪裏坐得住?

  連忙起身,“奴婢來吧。”

  阮妤笑看她,“坐,這裏沒主仆。”

  歲秋知她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雖心中躊躇不安,到底也沒再堅持,重新坐了回去,卻隻坐了半邊椅子。

  泡完茶,阮妤遞了一盞給她,笑著和人說,“不是什麽好茶,勝在口感還不錯,冬日喝下去還能暖腹,你嚐嚐。”

  她今天泡的茶是開早點攤的陳伯給她送過來的,說是家裏那口子感恩她幫襯,又不知道送什麽,便把今年自己做的那些山茶送了兩包過來,陳伯送的時候還頗有些不好意思,她倒是很高興,回頭喝了一次覺得味道也不錯,和大紅袍有些像,入口是澀了一點,但回味無窮,喝多了還能暖胃,她近來就挺喜歡喝的。

  歲秋是阮老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平時底下人為了孝敬她,送的都是好茶,這倒還真是她第一次喝這樣的茶。

  卻也沒嫌棄,笑著抿了一口。

  “如何?”阮妤看她。

  歲秋點點頭,“是不錯。”可她今日到底是來做事的,也沒這個閑情雅致真的好好品茶,這話說得也就不那麽走心。

  阮妤也瞧見了,並未責怪她,放下茶盞問她,“祖母是有什麽吩咐嗎?”

  歲秋搖頭,和人說起阮靖馳離家出走的事,見對麵少女微微蹙眉,她也歎著氣,“估計是夜裏走的,小廝睡得沉,沒注意,老夫人想著他這無緣無故也沒說要去哪,或許會來找您,便讓您看著些。”

  離家出走還真像是阮靖馳會幹得出來的事,至於是不是來找她,她卻不確定。

  阮妤伸手點著眉心,頗有些無奈,“知道了,我會注意些,若是找到他就讓他回家去。”不過那小子一貫是個不聽話的主,隨心所欲,隻怕就是找到他也由不得她說了算。

  歲秋顯然也明白。

  沒開這個口,隻又說起第二件事,“還有一樁事,老夫人今早把紅玉、白竹二人的身契還給她們了,紅玉的家人還在,老夫人便給了一百兩銀子又派了馬車把人送回家了。”

  “白竹爹娘沒了,兄嫂和她關係又不好,老夫人便做主把她留在了身邊,打算回頭替她相看個好人家再把她嫁出去。”

  說著拿起今日帶過來的包袱遞給她,“這是這幾月兩個丫頭給您準備的,知道我要來找您,哭著讓我送過來,還說日後沒法再伺候您,讓您多保重。”

  阮妤也不知自己如今是怎麽了,難不成當真是煙火氣裏待久了?所以才會碰到一點事就忍不住眼眶發熱。

  這會她指尖撫著那包袱裏的衣裳和鞋子,啞聲道:“她們好好的,我就高興了。”主仆一場,前世沒能讓她們善終,這輩子,她希望她們也能有自己的生活。

  “白竹來的時候還托我帶了句話,想來伺候您。”

  歲秋看著阮妤勸道,“您身邊也不能真的沒人伺候。”

  阮妤把包袱合上,看著她說,“和她說,照顧好自己,我盼著她好。”

  歲秋也就沒再說。

  她今日來這的兩樁事都做好了,便準備回去了。

  阮妤親自送人下樓,到門口的時候讓人等下,走到櫃台前讓阿福各包了一百兩銀子讓他記賬上,回頭她再補上,而後拿出去交給歲秋,“給兩個丫頭的。”

  旁的未多說。

  歲秋笑著點頭,仔細藏好,“奴婢會給她們的。”

  看著眼前這張溫柔從容的臉,她其實還有許多話想說,但到底未再開口,隻朝人頜首一禮,“外頭冷,您先進去吧。”

  “嗯。”

  阮妤點頭,“看你上了馬車我就進去。”

  歲秋便未再多言,讓人保重後便上了馬車。

  阮妤站在原地目送著馬車遠去,這才回屋,到櫃台前囑咐阿福,“昨日來酒樓的那個紅衣少年,你還記得嗎?”

  阿福一怔後忙道:“記得!”

  那樣囂張跋扈的小少爺,他還真是頭一次見,自然印象深刻!要不是那人是東家的弟弟,他早就要張口吐槽了,這會卻憋著問,“那位小少爺怎麽了?”

  阮妤一想到阮靖馳就頭疼,語氣無奈地囑咐人,“若是瞧見他,立刻來告訴我。”

  阿福雖不解,卻也沒有多問,訥訥點頭應好。

  ……

  阮妤在這頭疼阮靖馳會去哪。

  而阮靖馳這會正十分憋屈地看著眼前這間破廟。

  青山鎮左右也不過百來戶人家,幾乎人人都認識,這樣的地方又怎麽可能會有客棧?倒是有人家出租屋子,自己家裏的屋子辟一間兩間出去,也算是個賺錢的法子。可一來,鎮上的人原本就人多口雜,他這麽一個外來人租他們的屋子,隻怕不用半天,全鎮的人都得知道。

  他可不想讓阮妤發現他來找她了!

  二來——

  他出門太急,什麽都帶了,就是沒帶錢……

  這實在不能怪他。

  他以前出門都是前呼後擁,一堆小廝跟著,就算沒帶錢直接報名記賬就好,可在這麽一個破地方,他吃個東西報名字有什麽用?隻怕那些人都得覺得他是瘋子。

  現在天快黑了,阮靖馳又冷又餓,隻能咬牙走進破廟。

  這破廟其實也沒那麽破,至少門窗都有,瓦片也沒壞的,除了沒人供奉、地上髒點之外,還算是個不錯的歇腳地。但顯然對阮靖馳而言,沒有高床軟枕的地方就是個破地方。

  他滿心不順,冷著臉把包袱一扔也沒去管今晚睡哪,握著劍就往外走。

  他可沒忘了自己來這的任務!

  知道阮妤還在酒樓,他打算先去打探下昨天那個男人的底細,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連門都沒關就直接朝外走去,也不知該說他運氣好還是什麽。

  這間破廟正好是書齋學子上學放學的必經之地,他剛拐到一條還算熱鬧的小道上,就瞧見抱著書從不遠處走來的霍青行。

  69, 第 69 章  我知道他在哪。

  霍青行起初並未察覺到阮靖馳的存在, 他和幾個同窗道別之後便繼續朝家的方向走,從書齋一路走到破廟外,霍青行一直不曾停頓的腳步稍稍滯了一下, 他隱約覺得今日這間破廟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樣, 似乎……有人?

  即使聲音很輕,但他還是察覺到了。

  不過霍青行從來都不是多管閑事的性子,除了阮妤的事,他很少會主動去過問旁人的事, 此刻也就停了一個呼吸的光景, 便繼續目不斜視地向前走。

  阮靖馳剛剛遠遠看到霍青行的身影就立刻躲了回來。

  此時聽到外頭的腳步聲遠去,他立刻鬆開捂著赤電嘴的手,眼見掌心裏那一坨濕潤的痕跡, 他沉了臉拿手往馬鞍上頭那塊繡著繁麗花紋的錦緞軟氈擦去, 一邊擦,一邊沒好氣地啐赤電:“狗東西, 每天好吃好喝喂你, 還糊我一手口水!”

  赤電不滿,拿馬蹄刨著土, 又想仰頭嘶鳴。

  阮靖馳怕霍青行發現,眼疾手快地重新捂住了它的嘴,一人一馬就這樣互相瞪著對方。

  這樣又過了一會,阮靖馳踮著腳往外頭看,發覺霍青行已經走遠了,也顧不得這會和赤電算賬,壓著嗓音和赤電撂下一句,“給我乖乖待在這,回來再收拾你!”說完就拿起佩劍往外頭跑。

  此時正值黃昏, 天際半暗不明。

  霍青行每次都是最後幾個從書齋離開的,其餘離家近的同窗都已經到了,現下也就他一個人走在這羊腸小道上……阮靖馳遠遠跟在他身後,見不遠處的男人墨發半梳,身姿挺拔,走起路來不急不緩,不由暗聲啐道:“裝模作樣!”

  他今日沒有要跟人打架的意思,就是想先跟著他看看他的底細以及有沒有什麽不好的作風,沒想到本來跟得好好的,到了一條巷子,人就被他跟丟了。

  “奇怪。”

  阮靖馳擰著眉,左看右看也沒瞧見人,這裏巷子多,也不知道霍青行走的是哪一條,要是他記得阮妤家在哪也就罷了,偏偏他還不記得,想隨便找一條路先走著,迎麵就來了四、五條野狗擋住他的路。

  很少有人知道囂張跋扈的阮家大少爺其實非常怕狗。

  他小時候和人打架的時候被人用惡犬嚇過,自那個時候起,他看到狗就走不動道。以前有小廝為他驅趕,如今就他一個人,阮靖馳蒼白著臉,看著眼前這幾條威風凜凜的野狗,當即就想跑,偏偏腳底就像是被地麵粘住了似的,眼見那幾條狗還在朝他靠近,他立刻拔劍低聲恐嚇,“滾遠點,不然,不然小爺砍了你們下酒喝!”

  泛著銀光的寶劍在這昏沉的巷子中自帶雪白亮光,尤其是長劍出鞘時那輕輕的錚鳴聲還真有那麽一些恐嚇的力度。

  要是握著長劍那人的手不要那麽抖,臉不要那麽白就更有力度了。

  “再,再不滾,小爺就宰了你們!”阮靖馳裝腔作勢咬牙虛吼道,脊背卻已貼到了斑駁的牆麵。

  “汪!”

  狗子們一頓,然後喊得更加厲害了,甚至還在朝阮靖馳那邊靠過去。

  阮靖馳眼睜睜看著它們離得越來越近,脊背徹底僵住了,握著佩劍的手不住抖動,就在他頭腦一片發白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突然聽到石子敲擊地麵的聲音,這道聲音讓他從一片發白的思緒中回過神,阮靖馳顫著眼睫看向地麵,發現自己腳邊竟有幾顆碎小的石子,而那幾條原本無所畏懼朝他靠近的野狗也仿佛察覺到什麽,猶豫了一會離開了這。

  等到它們離開,阮靖馳靠著牆,差點要癱坐在地上。

  可想到這裏或許還有其他人,阮靖馳立刻收起這個念頭,反手撐在身後斑駁的牆麵維持自己的身形,似乎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把蒼白臉上的情緒收斂得一幹二淨。

  而後抬起眼簾。

  待瞧見那人的模樣時,臉色立即一沉,佩劍緊握,沉聲,“是你。”

  離他幾丈遠抱著書的男人赫然就是他先前跟丟了的霍青行。

  霍青行看了他一眼,似是覺得他無礙便不帶情緒地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阮靖馳怎麽可能讓他這樣離開?他忙收起佩劍,抬腳跟上去,衝著男人的身影吼道:“喂,你給我站住!”

  他尚且還不知道霍青行的名字。

  可眼前那道身影走得不疾不徐,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阮靖馳長這麽大還真沒什麽人敢這樣無視他。

  在江陵府就不必說了,他儼然是同輩裏的領頭人物,便是去了長安,他幾個舅舅都是朝中大臣,伯伯更是大魏赫赫有名的忠義王,就連表哥也是年少被賦予功勳的少將軍。

  別人礙著那幾層關係自是都捧著他。

  也就阮妤從來不管這些,小時候打他,長大了冷他,沒想到如今又來了個敢無視他的男人。

  阮靖馳咬牙切齒,心裏的怒火燃得更加旺盛了,他起初因為被野狗嚇到,腿有些軟,自是跟不上霍青行,咬牙跑了一會,終於追上了,手握佩劍擋在霍青行的身前,沉著一張臉,依舊是那副沒好氣的模樣,“我讓你站住,你沒聽到嗎?”

  少年語氣陰沉。

  此處還未到居住的地方,前方倒有嫋嫋升起的炊煙,小道狹窄,霍青行被迫停下腳步,他要比阮靖馳高一個頭,這會微微垂下眼睫看著眼前這個有兩麵之緣的……小孩。

  臉上的情緒依舊很淡,並未因為他的動作而變臉,倒是舍得開金口了,“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