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第78節

  而且她也擔心阮妤會把今日高嘉月擺宴的事告訴祖母,若祖母知曉她明明知道高嘉月要為難阮妤卻不和家裏說,必定是要厭棄她的。

  她此時心裏又怕又慌。

  徐氏倒沒多想,聞言也隻是淡淡說一句,“放心吧,你祖母對晚輩都挺好的。”隻是格外偏愛阮妤罷了。

  她今日心神也不定,說完這句也就沒再搭理阮雲舒,任她扶著自己往外走,快走到影壁處的時候,前頭傳來阮東山的話,“阿妤的屋子收拾好了沒?”

  這話一落,最先有反應的還是阮雲舒,她眼皮狠狠一跳,垂落在袖子裏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一些。

  父親從前從來不過問家裏的事,今日居然問起阮妤……

  徐氏聽到這話,麵上也不禁泛起一陣冷笑,她慣是個藏不住的,此時看著男人的身影冷嘲熱諷道:“老爺今日倒是關心起家裏的事來了,怕是母親不高興,回頭影響你的升遷之路吧。”

  三年一任期,可阮東山在這已待了好幾任。

  雖說江陵府也算是個富庶的地方,可哪有在天子腳下當官的好?

  阮東山被她冷刺幾句,當即就想發火,但想到自己之後升遷保不準還得靠徐氏的娘家兄弟便又咬牙忍了,隻是看著人的臉依舊沒什麽好臉色,反問道:“你不想回長安?”

  徐氏的娘家雖然在荊州,但由於徐氏幾個兄弟升遷得不錯,如今都在長安做官。

  這些年,徐氏一家也都搬到長安,若是能回長安,徐氏自然高興,難得沒再回懟,不陰不陽地看著人道一句,“早收拾好了。”

  早在老夫人的信送來後,盛嬤嬤就來問過她的意思了。

  她雖然沒正式開口,但也沒阻止底下人去收拾布置,雖說上次知曉阮妤自甘墮落去做商戶的事讓她很生氣,可她心裏到底還是盼著她能回來的。

  想來今日有老夫人和小馳去接人,她怎麽著也該回來了。

  這樣一想,徐氏的心裏也不禁升起了幾分期待,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外頭。

  夫妻倆說話的時候,旁人一句話都沒有,這會兩人歇了,底下也安安靜靜的,不過說話不敢說,私底下的動作卻不少,阮微月偷偷觀察著阮雲舒,見她在徐氏說完後就忍不住咬住紅唇,落在一旁的手也緊捏成拳,臉上就忍不住泛起譏笑。

  柳姨娘瞧見,忙擰起眉扯了她一把,壓著嗓音警告:“你別惹事。”

  阮微月一聽這話就立刻不高興起來,她還什麽都沒做呢,哪裏惹事了?到底沒在這個當口和人爭執,撇撇嘴,很不開心地撅起了嘴巴。

  又過了一會。

  外頭就傳來一陣響動,是阮老夫人一行人回來了。

  阮東山忙收斂起麵上的神情,換作一副恭順謙卑的模樣領著徐氏等人過去,等阮老夫人被言嬤嬤扶著走下立刻上前行禮,“母親,您回來了。”

  “嗯。”

  阮老夫人坐了一路,有些疲乏了,看著這一家人也沒什麽心情應付。

  阮靖馳就更不用說了,沉著一張臉站在一旁,活像別人欠了他幾百萬銀子。

  阮東山四處掃了一眼也沒瞧見阮妤的身影,不由小心翼翼地詢問,“母親,阿妤呢?怎麽沒和您一起回來?”說著又自顧道,“這孩子真是的,那次趁著我不在家就跑了,後來家裏打發幾波人去找她都不肯回來。”

  他也就在阮老夫人麵前才有幾分當父親的模樣。

  可老夫人為人清明,又怎會不知道他在做戲?心裏突然一陣疲憊和厭煩,怪不得阿妤說什麽都不肯回來,就這樣一個家不像家的地方,她一個一腳踩進棺木的人都覺得厭煩,更何況是年紀輕輕的阿妤了。

  “她不回來了。”夜色下,老人的聲音透著幾分疲憊和冷清。

  “什麽?”阮東山一怔。

  就連剛剛請完安就拉著阮靖馳到一旁噓寒問暖的徐氏聽到這話也呆住了,這樣,她都不肯回來?她到底在想什麽?!

  院子裏靜了一會。

  柳姨娘和阮微月沒什麽表示,倒是阮雲舒總算鬆了口氣,沒回來就好。

  “好了,先去吃飯吧。”阮老夫人撂了話,率先由言嬤嬤扶著她往前走。

  阮東山自然忙跟上。

  阮雲舒依舊扶著徐氏,沒有在這個時候去阮老夫人和阮靖馳麵前討人嫌,一家人不冷不熱地吃了一頓飯,到外間閑坐的時候,阮老夫人終於把目光落在那個坐在徐氏身邊始終低著頭不曾多說一句話的女孩身上。

  女孩看著柔弱,眉眼和模樣倒和年輕時的徐氏很像。

  “你叫雲舒?”

  她問人,語氣和煦。

  阮雲舒忙起身應道:“是,祖母。”

  阮老夫人見她禮儀規矩還算不錯,便看著她點點頭,溫聲道:“我今日去青山鎮看過了,你原先的爹娘還不錯,你養母還同我問起你,日後你若有時間也去看看,她們對你畢竟有十多年的養育之恩,別因為回了家就跟那邊斷了。”

  她自然不曉得當初阮雲舒來家時和徐氏說的那番話。

  阮雲舒聽得心下卻一個咯噔,不由自主地朝身邊的徐氏看去,見她臉色難看,也不知道是因為阮妤沒回來還是因為自己當初的做法而生氣,她不禁白了小臉,一時之間,也不敢隨便答話,隻能埋著頭低聲應是。

  阮老夫人在後宅那麽多年,見過的事和人太多了,看她這副模樣,心中大概也猜到一些。

  她心裏倒也沒什麽好去苛責的,阮東山原本就不是她的孩子,這滿屋子的人其實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也不過是礙著這個身份才在這坐著。她對家裏這些晚輩是還不錯,可人總有遠近之分,在這個家,她最喜歡的就是阿妤和小馳,一個是從小養到大,一個是性子真摯沒那麽多算計,至於其餘人,明麵上過得去也就好了。

  隻不過原本心裏的期待到底淺了一些。

  “阿善,把我準備好的東西給小姐送過去。”阮老夫人朝身後言嬤嬤發話。

  言嬤嬤應聲捧著一個盒子呈給阮雲舒。

  阮雲舒自是又道了謝才小心翼翼坐下,心裏也總算放心,看來阮妤沒有亂說什麽。

  丫鬟上了茶,阮老夫人喝了一口又問徐氏,“家裏把雲舒找回來,可擺過宴了?”

  徐氏雖然這會心緒不齊,答話卻平整,“還沒,等著您回來主持大局。”

  “我老了,沒那麽多精力做這些,既然人認回來了,就和外頭說道一聲,如今快過年了不方便,等開了春把族裏的人都喊過來認認親,也免得回頭碰麵不認識。”

  徐氏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兒媳回頭就去辦。”

  阮老夫人嗯聲後,剛想發話散了,就聽一向不大在這種場合說話的阮微月笑著開了口,“那回頭姐姐可以請永平郡主她們過來玩,姐姐去郡主府那麽多趟,也該禮尚往來一下呢!”

  她今年十四,繼承了柳姨娘的容顏,這會彎著眼睛笑,也有幾分天真嬌憨的模樣。

  阮雲舒聞言卻輕輕皺起眉,她在家這麽久,這位庶妹很少和她說話,就算說,也都是明褒暗貶,她不大喜歡這個庶妹。

  總覺得她這會說這些不懷好意。

  果然——

  還沒等她開口,打進了家門就沒說過話沉著一張臉坐在一旁的阮靖馳此時卻擰起眉問她,“你和高嘉月關係很好?”

  阮雲舒看著那張與她有些相似的臉上流露出的神情,心中暗覺不好,難不成阮妤說了什麽?可若是說了,祖母又怎會這般溫和?她心裏遲疑著怎麽開口比較好,阮微月那邊卻已笑著接過話,“三弟剛回家不知道,自打永平郡主來了咱們江陵府啊就時常擺宴請客,姐姐每回都在應邀名單上呢。”

  “所以你早就知道阮妤今天會被請去安慶侯府?”阮靖馳聽完後沒搭理阮微月,而是皺著眉看著阮雲舒問。

  徐氏原先沒參與幾個小輩的話,此時聽到這句卻皺了眉,“什麽被請去安慶侯府?她不是在青山鎮嗎?怎麽會被請去安慶侯府?”

  率先挑起話的阮微月這會卻不開口了,佯裝一副驚訝的模樣坐在一旁,暗地裏卻等著看阮雲舒的笑話。

  她也是今天路過聽阮雲舒和她的丫鬟鶯兒說起侯府的事才知道阮妤今天也去了侯府,還是被高嘉月特意請去做菜的。

  她當然知道阮雲舒為什麽這麽做。

  這個表麵看起來溫和得像隻小白兔一樣的人隻怕內心也和她一樣深深忌憚著阮妤,阮妤太優秀了,優秀到隻要她在,就不會有人看到她的身邊人。

  能借別人的手欺負阮妤,便是她,也樂見其成。

  可怎麽辦呢?

  她恰好也不喜歡阮雲舒呢,這個養在外頭的女人遠沒有她優秀,卻因為血脈的緣故,一回到府裏就享有最好的東西……阮妤也就罷了,可阮雲舒憑什麽?

  所以她才要在這點一把火,最好祖母和徐氏徹底厭棄這個表裏不一的女人,讓她成為阮家最優秀的姑娘!

  阮雲舒被這麽多雙眼睛看著,果然慌了。

  她秀麗的小臉在暖色燭火的照映下,白得像霜雪,她看著對麵的阮靖馳臉色越來越黑,看著身邊的徐氏柳眉緊蹙,還有上座的祖母和下首的父親……他們也都看著她。

  “你怎麽不說話了?”

  阮靖馳對這位血緣上的姐姐並沒有多少情分,雖說母親特地給他來了信,讓他回來之後和阮雲舒好好相處,他也無所謂,反正多個姐姐就多個姐姐。

  可想到今日酒樓那些人說的話,他這雙緊擰的眉就怎麽都平不下去。

  他原本還想找個時間去教訓高嘉月一頓,讓她別以為阮妤離開了家就可以任人欺負了,沒想到他這所謂的姐姐居然也摻和了一腳。

  “你早知道高嘉月要為難阮妤,你為何不和家裏說?”他冷著嗓音繼續問。

  “什麽為難?他們做什麽了?”徐氏看著阮靖馳,蹙起的眉越來越深。

  阮靖馳依舊是那副沒好氣的模樣,衝人說,“高嘉月知道那個笨蛋現在在管那家酒樓,故意給她下了帖子要她去做飯給她們吃,那個笨蛋還真就去了!”

  越想越生氣。

  他都沒吃過那個笨蛋做的飯,那群人憑什麽!

  徐氏這下算是聽明白了,她把臉轉向阮雲舒,聲音也徹底冷了下去,“雲舒,你弟弟說的,是真的嗎?你早就知道高嘉月下了帖子,也知道今日她們要為難阮妤,是不是?”

  “母親……”

  阮雲舒看著徐氏對她顯露的冷淡模樣,徹底慌了,就連當初她做的香囊連累母親暈倒,母親都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心裏像是被人燒了一把火,她想辯,可看著這群人的眼神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

  阮東山也沉了臉,卻是對徐氏發起火,“你怎麽教她的?!”

  徐氏難得沒反駁,依舊目光沉沉地看著阮雲舒,看著這張和自己像極了的臉,心中湧出濃濃的失望和無奈。

  阮東山怕回頭因為自己這個女兒的緣故讓老夫人惱了自己,連累他無法晉升,還要再說,上頭卻傳來一道嚴肅的嗓音,“行了!”

  頓時,屋中喧嘩一掃而盡,眾人也都不敢再吱聲。

  阮老夫人看著底下這一群人,也覺疲憊不堪,指腹撚著手裏的佛珠,垂著眼,這是她一貫想平心靜氣時才有的動作,冷了他們好一會,她才開口,“舒丫頭。”

  阮雲舒此時本就惶惶不安,被人一喊,身子猛地一顫,她抬起頭,是已經淚流滿麵的一張臉。

  這樣一張柔弱可人的臉,任誰瞧著都會覺得心疼。

  可阮老夫人卻隻是目光淡淡地看著她,卻也沒有責罵她,而是說,“我知道你心中不安,怕阿妤的存在會讓你受冷落,可孩子,有句話,你得清楚。”

  “這個家,你誰都能恨。”

  “你可以恨當初故意把你們掉包的仆人,可以恨你的母親,恨她為什麽要欺壓奴仆致使這事發生,你也可以恨你的父親,恨他為什麽身為知府卻管不好一個家,你甚至可以恨我,恨我老眼昏花,為什麽沒有早些發現,讓你明珠旁落。”

  她這一番話說得底下鴉雀無聲,徐氏還好,阮東山卻灰著一張臉,卻也不敢張口去辯,隻能埋著頭坐著。

  “可你唯獨不能恨阿妤,她這些年,沒比你容易到哪裏去。”

  短短一下午的時間,和阮母的交談讓她看出那是一個溫和又熱忱的婦人,言語之間,也能瞧出他們一家人雖然不算富裕卻十分有愛,在那樣的環境下生活,縱使清貧一些,可就像阿妤說的,她很享受也很歡喜。

  她不清楚底下這個孩子是本性如此,還是如今換了個環境讓她變得惶恐不安起來。

  她不想去苛責,但也得讓她弄清楚一件事,就算這個家所有人都欠了她,她的阿妤也是無辜的,倘若能夠選擇,隻怕阿妤寧可過那樣的生活,也不會在這待上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