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第27節

  阮妤搖搖頭,垂下眼眸,也捧一盞茶,心中嗤笑自己還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霍青行倒是沒想到阮妤居然會想出這樣的法子,驚訝之餘,心中不由生出一抹欣賞。

  阮妤未瞧見他眼中的欣賞,她正低頭品茶,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叫賣聲,是攤販在叫賣早餐,她循聲往窗外看了一眼,瞧見樓下的長街上擺滿了食肆攤子,有賣餛飩包子的,也有什麽麻球豆漿……隨風一打,那股子香氣就直往上頭飄。

  她來前已經吃過早點。

  她娘親自下的麵條,用昨夜剩下來的小排做澆頭,怕她餓,還碼了好多菜,她吃了滿滿一大碗,這會自然不餓,但聞到這股子香氣就挺想再吃些的,人就是這樣,就算家裏吃了,走出來看一看還是忍不住想吃些東西,她看了眼對麵的男人,“吃過沒?”

  霍青行一怔,好一會才點頭,“吃過了。”剛剛在樓下,他買了兩個包子填了肚子。

  阮妤看了他一眼,沒理他,徑直走出門去,衝樓下阿福喊了一聲,讓他去外頭的攤販那邊再買兩碗餛飩,一碗不要加蔥,又要了一屜小籠包,打算嚐個鮮。

  進屋的時候,霍青行正神色複雜地看著她,顯然是聽到了剛才她叫了兩碗。

  但也沒有開口。

  似乎已經清楚了她的脾性,無論他說什麽,隻要她想做,就無人能改變她的決定。

  索性就不說了。

  阮妤也沒有理會他的意思,反正這男人就是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一個聲來,和他說話簡直遭罪,愛吃不吃,反正她買她的,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她把前些日子簽好的契約重新拿出來合計了下,打算回頭跑一趟衙門。

  想到應天暉,她抬眼看霍青行,問他,“應大哥今天當值嗎?”

  聽到應大哥這個稱呼時,霍青行點漆般的鳳目落在她身上,見她眼中沒有絲毫別的情緒,又抿了下唇,收回目光,答,“當值。”

  “行。”阮妤點點頭,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一旁,打算待會就去。

  沒一會阿福就端著托盤上來了,阮妤看他跑得極快,好似後頭有人在追似的,不由好笑道:“怎麽跑這麽快?”

  阿福一邊動作極快地給兩人布置,一邊小聲說,“剛剛屠師傅瞧見了。”

  阮妤愣了下,倒也明白過來他為什麽跑這麽快了,估計是屠師傅覺得自己放著酒樓的東西不吃,非要去吃外頭的東西,生氣了。她好笑,“他下次訓你,你就說咱們酒樓又沒早點……”這話剛說完,她自己就停住了,對啊,為什麽金香樓不弄早點呢?

  她想事情的時候特別沉浸,幾乎不會感知到外界的情況。

  阿福見她突然擰起眉,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剛要出聲喊她,就見那個青衣男人朝他搖搖頭,讓他先下去。阿福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點頭,等他走後,霍青行也未說話,他沉默地,安靜地看著阮妤,見她仍擰著眉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也沒打擾她,把阿福擺放的早膳重新擺得整齊了一些,又拿帕子把兩份餐具擦了幹淨。

  “你說——”

  阮妤托著下巴,突然開口,語氣卻有些猶豫,“金香樓也弄早點如何?”

  霍青行擦拭餐具的動作一頓,他抬頭,見阮妤臉上還有些猶豫,雙眼卻十分明亮,回她,“為什麽不可以?”

  唔。

  是啊。

  為什麽不可以呢?

  大概是很多人都認為酒樓是吃正餐的地方?現在也幾乎沒有酒樓有提供早點的習慣,可能覺得早點賣不了幾個錢,浪費時間人力還賺不了多少錢,所以索性就不做了。

  前世她開得那家食肆是有的,原因嘛還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

  那個時候男人一日三餐都在她店裏解決,她那會無事,反正一天到晚就待在食肆,他來了,就隨便做點吃的給他,後來有客人瞧見了,便也跟著要,淩安城不大,出門覓食的人也少。

  她也無所謂。

  有人來了,就提供,沒人來就歇著……既然從前可以從早提供到晚,如今人力、物力、場地都有,為什麽不這麽做呢?

  阮妤沉吟一會,起身踱步走到窗邊,低頭去看底下窗外的長街,因為天氣冷,其實出門的人並不多,那些早點攤雖然也有桌椅,但這麽冷的天誰願意在冷風中吃東西?秋天就已經是這樣了,到冬日就更加不用說了。

  “你說,”阮妤收回目光,回頭看著霍青行問,“我找他們,讓他們把早點提供給金香樓如何?”

  這會朝日已經高高升起,陽光在她身上鋪展開來,她整個人都被籠罩在這金燦燦的陽光之中,阮妤今日穿了一身繡如意紋的杏色交領長襖,底下一條秋香綠色妝花馬麵裙,頭發也沒全盤起來,而是隻用綠色的綢帶挽了半束,其餘都披在身後,耳垂上綴著一對珍珠耳環,整個人看起來既端莊又清麗。

  即使霍青行再木訥,也不得不承認阮妤是他見過人中最好看的那一個。

  她的美不僅僅是因為這張臉,更多的還是源於她身上的氣質,超乎年紀的沉穩,不同於其他女子的嬌憨、羞赧,眼前這個女子好似從來不知道臉紅是何物,無論做什麽事都氣定神閑,果斷、謀算……卻奇異地吸引著他。

  “嗯?”阮妤沒等到他的回答,微微蹙眉,“不好嗎?”

  霍青行終於回過神,他心跳微錯,連忙垂下眼簾,遮擋住裏頭的驚慌,須臾才沉聲問她,“為何?”

  聲音竟有些啞了。

  好在阮妤並未太過關注,聞言也隻是又朝底下看了一眼,街上有不少攤販,有老人有女人,有些甚至還帶著小孩……阮妤自問自己不是多良善的人,但也不想做什麽趕盡殺絕的事。

  賺錢的法子有許多,沒必要因為自己賺了錢,就讓別人活不下去了。

  可她並不願闡述得多矯情,就靠著窗,垂下那雙不帶波瀾起伏的杏眼,語氣淡淡道:“術業有專攻,我後廚裏的那些師傅也不一定會做早點,與其請人倒不如和他們合作。”

  錯亂的心跳已經重新歸於平靜。

  可霍青行的目光卻好似移不開了似的,一瞬不瞬看著窗邊少女的背影,每和她相處一回,就好似對她又多了一份了解……喜歡討價還價,卻會因為看到老人蒼老的手又偷偷回去給人送銀子,明明可以不去管別人的死活,畢竟這世道原本就這麽殘忍,不進則退,卻還是會用她的法子為他們著想。

  心裏突然有些軟,像盛了一汪柔軟的暖春水。

  霍青行看著她的身影,一向緊抿的唇角此時微微翹了起來,好一會才輕輕“嗯”了一聲,“可以。”察覺她要回頭的時候又斂下眼眸,把擦拭幹淨的筷子放到她那邊,“吃飯吧。”

  阮妤挑了挑眉,似是沒想到他會肯定她的想法,見他低著頭,倒也嗯了一聲,首先自然要嚐嚐這些早點的味道,要是味道不行,她也沒那麽爛好心。

  吃飯的時候,她看著坐在對麵安安靜靜吃著的男人,突然想到什麽,停下筷子,奇怪道:“你今天怎麽不拒絕了?”她說怎麽覺得少了什麽呢,原來是這個啊,她也不知怎的,突然好興致地笑著問,“霍先生這次不給錢啦?”

  霍青行正低頭吃餛飩,聽到這話動作一頓,他抬頭,依舊是那張平靜的臉,一點情緒都沒有,聞言也隻是薄唇微張,淡淡問,“我給,你要嗎?”

  阮妤:“……”

  臉上的笑意一僵,好一會才哼出聲,“幹嘛不要?”她說著朝人伸出手,一臉冷漠,“給錢。”

  本以為能瞧見小古板掏荷包,哪想到男人隻是看了她一眼就低下頭,依舊不動如山地坐著,別說掏荷包了,甚至還在她的注視下夾了一個小籠吃起來,含糊道:“報酬。”

  阮妤沒聽清,“什麽?”

  “畫畫的報酬。”霍青行看了她一眼,繼續吃手裏的小籠。

  這回倒是聽清了,但阮妤微微睜大眼睛,顯然有些驚訝他今天的表現,這人吃錯藥了?居然不拒絕了?還是覺得拒絕沒用,索性直接懶得反駁了?

  霍青行其實內心也不似表麵顯露得這般沉穩。

  他第一次這樣做,顯然連他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又被人這樣直直看著,輕咳一聲,抿了下唇,他抬頭,淡漠疏離的鳳眸重新看了她一眼,聲音也如從前一般,“還不吃?”

  阮妤瞧了一會,也沒瞧出什麽不一樣的,姑且便當做這人是被迫了,說了聲“吃了。”也沒再看他,低頭吃起了早點。

  本來隻是嚐個新鮮,沒想到這幾樣早點竟然味道還真的挺不錯,她記下來,打算回頭找屠師傅他們商量下,找人去問問這些店家,他們若同意,便簽個契約,若不同意,她也無所謂。

  她一邊想著這事,一邊低頭吃著,倒是沒有注意到對麵的霍青行在她低頭之後,緊繃的身形才慢慢放鬆下來。

  26, 第 26 章  小古板沒有話語權。

  吃完早點, 阿福端著銅火鍋上來了。

  銅火鍋的圓柱裏加了木炭,剛剛出鍋的蟹煲被十分精致地碼在鍋膽裏,呲呲呲的, 還在冒著熱氣, 阮妤正低頭記賬,聽到聲音,抬頭看了一眼那碼法便笑著擱下手中的筆,問道:“這是張師傅做的?”

  “您怎麽知道?”阿福驚得瞪大眼睛, 難不成東家有千裏眼不成?

  阮妤自然沒有千裏眼, 不過是因為心細加體察入微罷了,她這幾日和張平相處下來發現這人雖然恃才傲物了一些,做菜卻是沒得挑, 也怪不得譚耀叔叔這樣費盡心思把人請過來, 至於人品,雖然脾氣傲嘴巴毒, 和人相處得也不算很好, 但也不像是那種會背主的。

  就算真背主,她也不怕。

  契約上白紙黑字簽著, 若在契約規定內做出不利於金香樓的事,她可是能把人送去見官的。

  阮妤彎著那雙如秋水般的眉眼,“辛苦了,放下吧。”又和人交待,“昨天我交給屠師傅他們的那些菜,也讓他們各燒一鍋出來,待會拿上來。”

  阿福哎了一聲,放下東西就出去了。

  阮妤看著門被關上,剛想和霍青行說“可以開始了”, 男人卻已經動筆了。

  霍青行低著頭,因為作畫的緣故,袖子微微卷起一些,如雲緞一般的墨發披散在身後,他把先前為他準備的顏料一一放好,而後握著一根狼毫,垂眸看著那銅火鍋。

  阮妤笑了下,也沒去打擾他,重新握起毛筆繼續算她的賬。

  這會陽光正好,兩人麵對麵坐著,一個手握賬本,偶爾提筆記一下東西,時不時蹙一下眉,一個低頭作畫,清貴俊美的臉上始終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表情……屋子裏靜悄悄的,誰也沒和誰說話,隻有樓下不時傳來幾聲叫賣。

  ……

  “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霍青行放下狼毫,開了口。

  話音落下卻未聽見回音,抬眼看去,竟發現對麵手握賬本的少女不知何時睡著了,她右手枕在桌子上,左手還拿著毛筆,微微側著臉,毛筆搭在桌子上,那被筆尖觸及的地方已經有一塊幹涸的墨汁,可見她睡著有一陣功夫了。

  比起清醒時的阮妤,此時昏睡的她總算顯出一些這個年紀才有的嬌態了。

  她皮膚白,臉盤不圓也不尖,不似現在女子們流行的瘦削身材,她的體態正好,既不過分豐腴也不會瘦得好似風吹過就會倒,頭發如墨緞,嘴唇是非常健康的紅潤……隻是不清楚她做了什麽夢,竟讓那雙平日笑吟吟的遠山眉也帶了一些褶皺,添了一些愁。

  讓人看著忍不住想伸手去幫她撫平。

  等霍青行察覺到自己竟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手已經伸在了半空,身後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原本昏睡的少女顫了顫睫毛,睜開眼,看著眼前懸在半空的手,阮妤眨了眨眼,因為剛剛睡醒,她的聲音有些喑啞,“怎麽了?”

  霍青行看著她啞聲,好一會才收回手,輕聲說,“……你睡著了。”

  “所以?”阮妤挑眉,她才醒,神智還不算太清楚,而且剛剛窗子開著,她睡著的時候沒覺得什麽,這會倒是有些頭疼,索性還是保持這樣的姿勢沒起來。

  “筆。”

  霍青行言簡意賅,神情也十分從容,好似剛剛在看見那雙杏眼睜開時,指尖微顫的人不是他,他一向有這個本事,隻要不想讓人窺見自己的內心,就有法子去隱藏。

  阮妤輕輕唔了一聲,側頭看了一眼,果然瞧見被她握著的毛筆。

  她也沒多想,隨手把手中的毛筆放到筆架上,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知道是阿福送菜過來了,一邊把賬本一合,一邊揉著眉心解釋,“昨天睡太晚了,剛有點困。”

  又去看他,“畫好了?”

  “嗯。”

  霍青行把手藏於袖中,“你看看。”

  阮妤頜首,拿過已經被風吹幹的畫看起來,早就知道霍青行作得一手好畫,從前就有不少人上門求畫,她看著紙上那個銅火鍋栩栩如生,好似不是被人畫出來的,而是真物。

  她在看畫的時候。

  霍青行卻起身站了起來,他沒有忘記剛剛阮妤醒來時微擰的眉心,把窗合上,阿福也在外頭敲起了門。

  阮妤應了一聲,讓人進來,阿福的托盤上堆滿了小碗,裏頭是各式各樣的菜,全是昨日阮妤交給他們的,還有一些是他們新想出來的,統共有個十來份,自打她上回說了新菜得客人喜歡另有分紅之外,後廚的那些師傅就卯了勁想新菜色,她看著笑了下,剛想招呼霍青行過來,和他說怎麽畫,就瞧見他在關窗。

  她也沒多想,隻當他冷了,和阿福吩咐,“再要兩碗米飯。”

  阿福一愣,“米飯也要畫嗎?”

  阮妤笑起來,“不是,是我餓了。”她估計這會也快到吃飯的點了,隱約能聽到樓下傳來的喧鬧聲。

  “哦哦哦,”阿福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我這就去。”

  阮妤想了下,說了聲“先等下”,問關好窗走過來的霍青行,“先吃還是先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