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第26節

  這天霍青行回到家,就發現家裏來了個不速之客。

  他還沒走進堂間就聽到裏頭傳來的笑語聲,腳步微頓,倒也猜到是誰坐在裏麵了,除了隔壁那位阮小姐,他也沒見如想和誰相處得這麽融洽過。

  不清楚她過來做什麽,但總歸與他沒什麽幹係。

  他原本要進去的步子就停在了門口,剛想轉道先回屋,等阮妤走了之後再來,霍如想卻已經瞧見了他,笑著起身喊道:“哥哥,你回來了!”

  原本要邁出去的步子停了下來。

  霍青行瞧見那個背對著他的身影回過頭,容貌清絕的少女今日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豎領盤扣長衫,露出一角白色繡海棠花的裙子,梳著百合髻,簪了花,聽見霍如想的話,她並未起身,隻側過頭,看向他。

  “回來了。”她語氣如常和他打招呼。

  霍青行卻輕輕蹙起眉,他總覺得阮妤對他的態度太自然了,自然到仿佛他們曾經相處過許多年,可怎麽可能呢?他心中藏著疑竇,卻沒有露於麵上,點漆般的鳳眸在她身上掠過便收了回來,“你們坐。”

  依舊沒有進去的意思。

  “哥哥!”霍如想喊住他,“阮姐姐是來找你的,她等你好久了。”

  找他?

  霍青行循聲看向阮妤,長眉微蹙,步子倒是沒再往外邁。

  霍如想笑著說,“你們先坐,我去準備晚膳。”她說著就直接離開了這,隻留下門裏門外的兩個人。

  阮妤沒有起身的意思,就算在別人家也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見霍青行還站在外頭,挑起柳眉,“還不進來?”

  她習慣了,也不覺得這樣和人說話有什麽不對。

  霍青行看著她默了默,還是提步走了進去,這會天還沒全黑,落日餘暉透過半開的門照進來,拉長了他頎長的身影,他站在桌子的另一端,並未坐下,低頭看她,“什麽事?”

  依舊是平淡的語氣,好似天生就不會起伏。

  阮妤看著這張熟悉的臉,沉默了。她其實平時脾氣挺好的,做事也慢條斯理的,很少有什麽能讓她情緒起伏的人和東西,尤其是多活了一輩子,性子比起以前更加沉靜了,但每次看著霍青行這張臉,聽著他開口,就總覺得不快點說完會被他氣死。這會她低頭捏了捏眉心,有種眼不見心不煩的感覺,有氣無力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幫我個忙。”

  仿佛猜到他下一句要說“什麽忙”,她立刻抬頭,先人一步開口,“我聽如想說你畫畫不錯,幫我畫幾張畫。”見他薄唇微張,阮妤眉心一跳,又快他一步,說道:“不許問什麽畫,也不許拒絕。”

  霍青行:“……”看了她好一會,才說,“後天。”

  這回輪到阮妤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了,擰著眉,“什麽?”

  霍青行看著她,補全,“後天有空。”

  25, 第 25 章  霍先生這次不給錢啦?……

  過了一日。

  便到了霍青行休憩的日子。

  阮妤吃過早膳, 拜別父母,門口就已經有馬車等著了。

  這馬車是阮母特地給她安排的,她不放心別人, 便在青山鎮找了個熟人, 每天負責接送。車夫姓孫,因為在家排行第一,別人便稱他一聲孫大,看到她出來, 孫大忙把手裏的包子往嘴裏一塞, 然後把手往衣服上一抹,跳下馬車和她打招呼,“阮小姐早。”

  阮妤衝人點點頭, 溫聲喊道:“孫師傅。”上馬車的時候, 她回頭同人說,“勞煩孫師傅幫我去霍家喊下人, 我前日同他約好了。”

  “霍家?”

  孫大一怔, “小行嗎?”待阮妤點頭,他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撓頭吞吐道:“可我一大早就見他出門了啊。”

  出門了?這下倒是輪到阮妤愣住了,她扶著車門看了眼霍家的方向,不知是好笑還是無奈,最終卻隻是搖頭,收回眼,“罷了,我們走吧。”

  她自然不會認為霍青行是放了她的鴿子。

  那個男人一向言出必行,答應了就絕不可能反悔,便是真有別的事也會提前同她說一聲, 想必他一大早出門是去金香樓等她了……原因嘛,自然是不想讓旁人瞧見他們兩個同坐一輛馬車。

  這人還真是打小就這麽古板。

  阮妤撇了撇嘴,也懶得管他,馬車前行的時候,索性閉目養神起來。

  自打接管金香樓之後,她就忙得腳不沾地,在酒樓得教人做菜,回到家還得想事情,不過身體雖然累,心裏倒是挺滿足的,活了兩輩子,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充實的感覺了。

  她很喜歡,也很享受。

  ……

  等馬車到金香樓,她和孫大說了一聲就提步進了酒樓。

  金香樓不提供早點,因此這個點店裏也沒什麽人,屠榮等人都在後廚,阿福和幾個跑堂拿著抹布哼著歌在打掃衛生,看到阮妤進來,全都停下動作,恭恭敬敬喊她,“東家。”

  阮妤點點頭,往四周看了眼,沒瞧見霍青行的身影。

  難不成這人還沒到?

  阿福機靈,見她蹙眉就立刻跑了過來,笑著說,“東家,上回和您喝茶的那個客人來了,他說和您有約,我就請他去三樓小坐了。”

  三樓有個房間如今成了她專門辦公的地方,平時她找人說話都是在那,阿福就是把人請到了那。

  知道霍青行已經來了。

  阮妤放下心,又問了一句,“鄭鬆來了嗎?”

  “小鬆哥一大早就來了,不過剛剛又跑出去了。”阿福說。

  阮妤想了下,估計是她上回讓人去定製的東西好了,便交待人,“回頭他來了,讓他來三樓找我。”她說完便徑直上了樓,她的辦公間是在拐角處,遠離其餘包廂,很是僻靜。

  推開門,霍青行果然已經在了,原本想同人打聲招呼,可在看到窗邊那位手撐額頭閉目休憩的男人時,阮妤剛剛才張開的紅唇就又閉上了。

  屋子裏的幾扇窗都開著。

  這會旭日剛剛升起,日頭還不算太耀眼,微紅的朝陽毫不吝嗇地照進室內,給冷僻的室內也染了一層暖日的光芒。

  男人也被籠罩在這朝陽之中。

  他依舊著一身青衣靠坐在椅子上,側著頭,低著眼,根根分明的睫毛此時乖順地垂落著,在蒼白俊美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不比清醒時的清冷疏離,此時的他多了一些平日很難窺見的羸弱可憐。

  微微緊抿的薄唇和時不時緊蹙的眉宇好似在宣告著他正處於一個不好的夢境中。

  阮妤沒有進去,就抱著手靠站在門邊看著霍青行。

  十六歲的霍青行就已經長得很高了,平時她跟他麵對麵站著的時候,隻到他的肩膀,得抬頭看他,如今倒是能低頭看他了。

  很久沒有瞧見昏睡的霍青行了,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甚至能看見他眼下的青黑。

  阮妤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皺起眉,這人一天到晚在忙什麽?學業?還是生計?反正她每天晚上熄燈的時候都能瞧見隔壁院子照出來的光。

  偶爾她睡得早,半夜起來的時候,那光也不曾熄滅。

  這麽困,早上還不知道等她一起來,非要自己一大早自己出門,她不知怎的,心裏突然生出一種很久沒有出現的煩躁情緒。

  身後傳來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原本陷入沉睡的男人被這個聲音驚醒,濃密卷翹的睫毛一顫一顫,最終在阮妤的注視下,慢慢睜開了眼,霍青行剛剛醒來的時候還有點迷茫,那雙一向淡漠的鳳眼也不似平時那般清醒,瞧見站在門口的阮妤,他甚至還有些不知身處夢境還是現實,不過很快,清醒便取代了迷茫,當男人起身時,他臉上的表情一斂而盡,很快又變成平日那個清冷疏離的人。

  “早。”

  他和人打招呼。

  阮妤卻沒搭理他,平時見人三分笑的杏眼此時也一點情緒都沒有,不帶波瀾地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徑直進了屋。

  霍青行自然也瞧出了她不同於往日的情緒,他長眉微蹙,不明白她是怎麽了,他並非是多話的人,若是別人,他不會多嘴問一句,可看著這樣的阮妤,竟有些忍不住想問一問,薄唇微張,不等他出口詢問,身後就傳來一道清亮的男聲,“東家!”

  鄭鬆跑了進來。

  他懷裏捧著一個用布包著的物件,進屋才瞧見還有人,呆了呆,訥訥朝霍青行點了點頭,又看向阮妤,笑著跑過去,語氣夾雜著興奮,“東家,好了,您看看!”

  “怎麽跑這麽急?”阮妤麵對鄭鬆時是完全不一樣的態度,看著滿麵通紅的少年,她替人倒了一盞溫水,溫聲,“坐下,慢慢說。”

  說話的時候又看了一眼仍站在原地的霍青行。

  男人此時背對著窗子,逆著光,有些瞧不清他的臉,隻能瞧見一個形影單隻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覺得這樣的霍青行看著有些孤寂得可憐,她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何況她自己也說不清剛剛那股莫名的煩躁是因為什麽?因為霍青行不好好照顧自己?還是因為別的?

  她不知道。

  但其實霍青行這樣做並沒有錯。

  他們無親無故,又都已成年,上回爹娘在倒也罷了,若隻有他們兩人同坐一輛馬車,被人瞧見,指不定傳出什麽話,霍青行這樣做,也不過是為她的名聲著想。

  想清楚了,她看著人的目光也沒有原先的冷凝了,“過來坐。”說完也給人倒了一盞茶。

  霍青行看了她一眼,抿著唇把未說出口的話吞回肚子,走過來坐在阮妤對麵。

  鄭鬆卻不敢坐。

  隻擺手,結巴道:“不,不用,我站著就好。”

  阮妤也未強求,目光落在那被布匹包著的物件上,問人,“做好了?”

  “哎!”

  鄭鬆眼睛閃著光,想打開的時候,又看了霍青行一眼,不知道這位公子是什麽人,他一時有些猶豫……他從叔叔那邊拿到後包了好幾層布就是怕別人瞧見,還千叮嚀萬囑咐讓叔叔守口如瓶,剛剛在樓下阿福拉著他要看,他都不肯。

  “無妨。”

  阮妤知他心中所想,言簡意賅,“他是我朋友。”

  她說得尋常,霍青行喝茶的動作卻一頓,他略帶詫異的目光落在阮妤的身上,少女卻沒看他,隻是看著桌上那個物件。

  鄭鬆聽她這麽解釋,自然也就沒再猶豫,揭開布後看著阮妤小心翼翼問,“東家,您看看,是不是您要的?”

  “稍等。”

  阮妤說完之後便低頭仔細去看眼前的物件,一體式的銅火鍋,最底下是圓盤的鍋托,中間是鏤空的支撐,上頭圓柱和鍋膽相連,和她前世見到的幾乎算是一模一樣了。

  她點點頭,十分滿意,麵上露出笑,“就是這樣,你回頭讓你叔叔先做三十隻。”估計了下時間,她問人,“十天夠嗎?”

  鄭鬆也不清楚需要多久,但也瞧出東家很急,想了想便說,“我現在就去和叔叔說,讓他加急下。”

  阮妤衝他笑道:“幫我和你叔叔說聲辛苦,等回頭東西弄出來,我會多給一半的錢做他的辛苦錢。”她現在急著用這東西,自然不會說什麽客氣話。

  鄭鬆想說不用辛苦錢,但想到嬸嬸的脾氣,猶豫了下還是應了好。

  阮妤又讓人把這個銅火鍋拿下樓去,讓屠師傅他們按照這兩日她教的把菜碼在上頭,等鄭鬆應聲離開後,她才看向對麵那個自始至終都未說過一句話的霍青行,“有什麽要問的?”

  “你讓我來,是畫菜?”霍青行看著她問。

  阮妤挑眉,似是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猜著了,也沒瞞他,“是畫菜,回頭等他們做好菜,端上來,你幫我畫一幅,畫好後我就讓人放在門口做宣傳。”

  現在大家宣傳都是靠口口相傳,幾乎還沒有人用這樣的辦法。

  但再過些年,這東西就會流行起來了,阮妤記得她後來住在長安,那些首飾、成衣鋪子都會把當季流行的東西登記造冊送往一些貴人府邸,隻要把看中的東西告知奴仆,讓他們去買就好了,連出門都不用。

  不過酒樓的話,至少在她離世前,還無人用這樣的法子。

  想用的那個人,如今就坐在她麵前,阮妤想到這又看了一眼霍青行,比起三十歲成熟溫潤的霍青行,眼前的少年縱使平日表現得再沉穩也不過是個才十六歲的少年。

  和鄭鬆一樣的年紀。

  想到自己剛剛居然和他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