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雨中初遇
  周遭圍觀人群再次靜默下來, 片刻,又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不小的起哄聲, 甚至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個頂個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

  慕雲月赧然地垂了腦袋, 斜了罪魁禍首一眼,“孟浪。”

  衛長庚輕笑, 煞有介事地抱胸點頭認可道:“嗯,是有一些。”

  瞧這模樣, 竟是不以為恥, 反以為榮。

  慕雲月由不得咋了下舌。

  衛長庚笑著戳了戳她臉頰的軟肉。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 再待下去,別說吃飯了, 想從酒樓安然離開都成了問題。衛長庚也不再耽擱,冷聲丟下一句:“今日之事,讓你表兄務必給某一個說法,否則絕不善了。”

  說完,便攬著慕雲月穿過人群,往樓上去。

  孟蘭姝很想喊住他, 奈何使勁渾身力氣, 從臉到脖子都憋得通紅,她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眼睜睜天樞將自己拖走, 手臂擦傷了,也哭不出聲。

  鴻禧樓這次新推出的菜品確實不錯。

  饒是慕雲月早已嚐遍世間山珍海味, 也忍不住大快朵頤。待酒足飯飽, 底下的廟會也進行到最高/潮。頤江之上煙火漫天, 江畔舞龍舞獅的隊伍亦是將熱鬧又推上一個新的巔峰。

  慕雲月倚在窗邊瞧, 指尖撚轉著胸前那枚玉環,若有所思。

  她對蜀王府內那對表兄妹並不了解,尤其是那位世子。

  聽說他生來就體弱多病,終日與藥石為伍,很少在外人麵前露麵,更別提來帝京。朝中都沒有人見過他,可他的那些政績,卻是無人不知無人曉。

  什麽十二歲那年,西南各部受南縉挑撥,生出異心。是他代替蜀王去各土司麵前斡旋,將一場一觸即發的大戰,提前扼殺在搖籃之中。後來西秦領兵來犯,也是他運籌帷幄,不戰而屈人之兵。

  經世之才,由此可見一斑。

  甚至還有人私下裏傳,倘若這位世子身體能好一些,抑或是能再早出生個幾年,當初先帝病逝的時候,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的,還真說不準是誰。

  今日孟蘭姝突然現身,還是以這種令人費解的方式,跟衛長庚見麵,若說隻是巧合,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思及此,慕雲月不禁眉心輕蹙。

  猝不及防間,肩上忽然一暖,她回過神,仰頭去瞧,正撞上衛長庚含笑的眉眼,“在想什麽呢?舞龍舞獅隊都走了,你還站在這裏吹風。”

  “沒什麽。”慕雲月回他一笑,挽上他的手,要拉他回去。

  衛長庚卻沒動,猶自背靠在窗台上,牽住她的手,垂眸無聲看她。眸子的光雖柔和,然強勢的氣勢仍舊讓人無處可藏。

  慕雲月無奈地歎了口氣,折回來親了親他的唇,道:“真的沒什麽,我就是有點擔心那蜀王世子會對你不利。”

  小嘴一撅,她又陰陽怪氣地哼道:“還擔心人家為了韜光養晦,要拿表妹跟你結秦晉之好。以後這三宮六院,姊妹一多,我不得提前跟人家搞好關係?萬一人家成了寵妃呢?我現在就把人得罪幹淨,以後豈不是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衛長庚笑出聲,將人拉到懷裏,低頭啄了口她嘴上撅起的喇叭花,“看來這婚事提得還不夠前,你居然還有時間胡思亂想。”

  “還提得不夠前呐?”慕雲月瞪圓眼,“你再往前挪兩天,信不信我娘親冒著掉腦袋的危險,也要進宮跟你拚個魚死網破?”

  “那你倒是說說,你怎的還有閑情逸致琢磨這些?”

  “我那是……”

  慕雲月下意識就要把心底的隱憂給說出來,可瞧見他眼底的明淨,她又一下啞了聲。

  要怎麽跟他解釋,自己是在因為前世的事擔心?他又不是重生之人,怎會知曉,他曾經差一點點就娶了孟蘭姝?

  可這樣的事,她又有什麽資格介意呢?畢竟他最後和孟蘭姝的確什麽也沒有,反倒是她,真嫁給過婁知許一次。

  他這般強勢的人,從不容許旁人覬覦自己的東西,知曉這些之後,會不會覺得,是自己欺騙了他,一氣之下,就不肯娶她了?屆時,她又該怎麽辦?

  他真的太好了。

  讓著她,寵著她,事事都以她為先,說過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就真的再沒讓她受過任何委屈。以至於她現在都已經離不開、放不下,習慣他在自己左右,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若是這時候他突然抽身離去,她怕是比前世被婁知許背叛,還要痛苦萬分。

  可是這些好,她又如何配得上?

  老天爺可真是會作弄人啊,要麽一開始就不要讓自己遇見他,要麽讓自己遇上了,就不要再安排孟蘭姝出現,讓她做一個自私透頂的小人,稀裏糊塗跟他過一輩子,多好。

  就算當真要告訴她,她早就已經不配再擁有幸福,那就讓孟蘭姝早一些出現。

  在她用情還沒有這般深、淪陷得也沒有現在這般無法自拔的時候,就過來敲醒她心底的良知,如此,她也能提前和他做個了斷,也就不會像現在一樣煎熬了。

  可偏偏……

  慕雲月不由用力閉上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老天爺似也覺察出她心底的掙紮,從遠處扯來幾片霾雲,悶悶地清了清嗓子,雨水就“嘩啦”而下,澆得滿街的人都措手不及,“哎哎”抱頭鼠竄。

  衛長庚將窗子關好,回頭見慕雲月仍是一副蔫頭耷腦的模樣,仿佛所有熱情都突然冷卻下去一般,他的心也不禁跟著擰成一團。

  以為她是真的被孟蘭姝刺激到,擔心他會有什麽三宮六院,繼而冷落了她,衛長庚便將人扯到懷裏抱坐好,一麵伸手給她捏肩,一麵鄭重賭誓道:“你不要聽外頭人瞎說,我不會有什麽三宮六院,也不會有什麽寵妃,就隻有你一個寵後。你若還不相信,我明日便明旨昭告天下,廢黜六宮,如何?”

  摁完肩膀,他又將抬高雙手,輕輕幫她揉摁頭頂的穴位,小聲問:“這樣可舒服些了?”

  那小心翼翼的討好,當真就差把心捧出來給她瞧了。

  若是從前,慕雲月定然感動得眼淚嘩嘩,可如今卻恰恰相反,衛長庚待她越好,她心底那份不安和自責便更加厲害。

  幾次想開口跟他坦白,可到底欠缺了一份勇氣,她隻能咬著牙,勉強扯起一個笑,道:“謝謝。”

  連回頭直視他的眼睛,都做不到。

  用完飯從鴻禧樓出來,外間的雨已形成瓢潑之勢,十步開外,都瞧不清楚對方的臉。

  他們的馬車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暴雨,車軲轆陷了一隻在泥潭裏,如何也掙脫不出來。劉善領人過去查看,許久未歸,衛長庚等不及,便親自領人過去查看。

  慕雲月站在大堂門邊等他。

  因著突然的大雨,廟會上許多人都被困住,有些集中到了鴻禧樓的大堂,對插著袖子,互相咬耳朵,憂心這雨會不會在一整夜。

  酒樓老板素來是個會做生意的,這會子自然也不會放過這麽多平白送上門來的客人,讓人去對麵茶樓,把準備回家的說書先生給請了來,在大堂重開一局。沒一會兒,那些站在門前議論天氣的人,就都挪回大堂,空蕩蕩的位置很快人滿為患。瓜果點心一盤接一盤地上,樂得老板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

  慕雲月閑來無事,也聽了一耳朵,說的正是白娘子的故事。

  臨安大雨,西湖煙波浩渺。許仙撐著二十四骨孟棕竹的油紙傘,從斷橋上匆匆而過,不慎撞到一個姑娘,於是伸手一扶,四目相對,便開啟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慕雲月聽過不下百回,心裏早就掀不起什麽波瀾,隻覺得衛長庚去得有些久,她忍不住探頭向門外張望。

  便這時,她不小心撞到一個過路的身影,腳底踉蹌了下。好在那人及時伸手扶住她,她才不至於摔倒。

  “謝……”

  慕雲月要道謝,仰頭瞧見來人的臉,卻是一愣。

  他穿一身雨過天青色長袍,一手撐傘,一手負在背後。臉上戴著儺神麵具,應是剛剛在廟會上買的,剛好擋住他半張容顏,可露在外頭的一雙鳳眼卻清極豔極,丹青難繪,跟衛長庚簡直如出一轍。

  慕雲月下意識就要以為,是衛長庚查看完馬車回來了。

  可仔細一瞧,那雙眼又與衛長庚又分明不同。

  雖同樣帶著高高在上的清貴,可拂開那層疏離,衛長庚的眼睛無論何時都坦蕩幹淨,是君子才會有的純粹;而這人的眼睛,卻是空洞到底,宛如一潭死水,即便含了笑,也衝淡不了他眼底的陰沉。

  慕雲月心頭不禁抖了抖,隱約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那人似乎也瞧出了她的驚懼,倒也沒在意,歪頭笑了下,道:“這麽大的雨,可別把姑娘淋壞了。”

  說著便收起自己的傘,遞過去。

  握在傘柄上的手,骨節勻稱分明,肌膚白到有些病態,雨珠蜿蜒滑過,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見,一看便知是書生的手。

  可虎口厚厚一層繭子,又似在告訴別人,手的主人並非不通曉武藝。

  慕雲月沒接,他也不惱,俯身將傘靠放在門邊,便負手揚長而去。

  旁人打著傘,都能被雨水折騰得佝僂腰身,狼狽不堪。

  他手上什麽也沒有,渾身都被雨水淋透,卻依舊挺拔從容,信步走在雨簾之中,也似在山水間徜徉遊戲。周圍的人群一遇上他,都自覺成了他的背景。

  慕雲月看得都呆住,一時不曾覺察,他臨走之前還說了一句:“衛某告辭。”

  作者有話說:

  哦豁,有人要有危機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