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控製
  第80章 控製

    由於一時被首輔大人的“無恥”給震驚到, 所以新學一事便再無人說嘴。

    至於那些說著大國乃禮儀之邦,怎可強買強賣的人,則被謝良臣統統發配去了地方當副官。

    以德服人固然很好, 不過隻憑文德還是過於理想化,對於一些“不畏德而畏威”的蠻夷,有時候武德才是它們聽得懂的語言。

    謝良臣之所以選徐州,也是看出了李廣深有那麽一點階/級覺悟,也不是個迂腐守舊之人,因此才打算拿徐州做試點。

    一切才剛起步, 所以謝良臣初步的計劃是,隻先設這麽幾個專業,即數理、采礦、金屬冶煉、原材料加工(主農產品)、紡織、船舶和軍械製造。

    至於課本, 除了數理暫時沿用譯本之外,其他並不需要西方的那套教材, 因為對方也還未進行第一次工業革命,論起機械製造和手工製造,中華民族才是真正的大師。

    學館已經建好,李廣深帶著謝良臣一路參觀, 順便介紹招生情況。

    這所新學從性質上來說, 其實算是專科學校, 因為要教授的知識不僅偏,而且難。

    所以想要入學是得經過考試的, 報名者考試合格之後方能入相關專業讀書深造,這就要求考生首先要識字, 同時還要有一定的邏輯思考能力。

    不僅如此, 學校每年也會組織各種考試來考評學生學習情況, 合格後方才頒發證書, 這點跟國子監很像。

    因著這門檻,且教授的又不是四書五經,所以原本報名的學生並不多。

    隻是在後來聽說學成之後,成績優秀者可以如國子監監生們一樣,被分配到六部任職且不限考生出身,又有不少人心動了,報名者甚眾。

    新學初次打算招收的學生預計在300人左右,但是如今各地來報考的人卻已經接近兩千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手工藝人子弟出身,還有一些屢試不中的童生秀才也打算來試試運氣。

    看過了館舍,都無問題,謝良臣便由李廣深引著去了後麵辦公的地方,去看即將下發的考卷。

    這次招生的入學考試考題並不難,主要都是邏輯題,對文辭要求不高,而且各專業的題目也都十分接地氣。

    比如原材料加工專業的考卷,開篇就提問了各種作物的特性,其實就是要考學生是否能分辨作物,了解其特性,畢竟要想將作物的附加值開發出來,至少不能五穀不分吧?

    再說紡織,這上頭就問了考生們認為除了絲綢之外還有何物能織布,以及如何織就等等。

    除此之外,各科卷子上還都出了基礎的算學邏輯題,出題的方式為舉實例,有點像前世的應用題,這是謝良臣在國子監時經常出的,顯然李廣深學以致用了。

    謝良臣放下試卷,對他的工作十分滿意,“李大人果然用心。”

    李廣深聞言朝他躬了躬身,自謙道:“大人過獎了,替朝廷選拔人才,下官不敢馬虎。”

    學館、試卷均無誤,新學的入學考試也即將開始。

    謝良臣作為推動新學的第一人,便在考試當日致了辭,同時還寫了幅字作為校訓,即: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句話出自孟子,隻不過孟子肺腑之言,卻終究被一些人拿來當做了裝裱的門麵之詞,民為貴,君為輕這種說法,已經漸漸流於表麵,而無實際意義。

    謝良臣現在把它寫出來當做校訓,就立在學館的大門外,也希望能就此喚醒一些人對這句話的真正理解。

    三日後,新學的入學考試完成,新生們即將開始入學讀書,謝良臣也該回京了。

    不過就在他還未離開徐州衙門時,先有快馬趕到,帶來了令人震驚的消息,謝良臣的祖父和祖母於十日前相繼病故。

    謝安如今已將近七十歲年紀,孫氏也不小了,兩人在這時去世雖算不上喜喪,但在古代也能稱一句長壽。

    隻是謝良臣乍聽這個消息,心中還是一陣發冷。

    旁邊的李廣深聽到這消息也是一愣,然後下意識的就轉頭看向謝良臣。

    祖父母去世,按律官員是要去官守喪的,除了一些邊關守將因為情況特殊不用守喪之外,其餘文臣少有能幸免,除非皇帝不準。

    若是謝良臣此次辭官歸鄉,三年後朝廷是何模樣就不好說了。

    “李大人,各位大人,家鄉既傳噩耗,本官就不多留了,告辭。”謝良臣朝眾人拱了拱手,隨即翻身上了馬,往京城趕去。

    回到家中時,謝府門前已是掛出了白燈籠,而燈籠上則寫著觸目驚心的“奠”字。

    剛下馬,謝良臣便聽到了屋裏傳出的哭聲。

    他怕盛瑗懷著孩子再哭出個好歹來,快步進去將人扶起,盛瑗已經雙眼都哭紅了,伏在他懷中泣不成聲:“是我不孝,祖父祖母待我有如親孫女,可我卻不能承歡膝下,此次竟沒能見到兩位老人最後一麵,我實在是愧疚難安。”

    盛瑗淚水漣漣,旁邊的謝存墨見母親哭,她也跟著哭,鼻尖紅紅的,眼睛一眨淚就掉下來了,看著可憐兮兮的。

    謝良臣見狀也十分的心酸,雖然他是穿過來的,但是他現在早已把謝家人當做了自己的親人,此刻謝安與孫氏去世,他自是十分難過,但是同樣他也不能讓才初有成效的事情功虧一簣。

    “夫人,此番祖父與祖母去世,我身為孫兒按理本是應當回鄉守孝,可是如今朝政改革才剛開始,若是就此中斷,恐怕後續再難推行。”

    “夫君,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盛瑗打斷他,“我會帶著墨兒回鄉為祖父祖母治喪,同時安慰爹娘,你盡管放心。”

    “是我對不起你。”謝良臣歎息一聲,“也對不起爹娘。”

    自他在外做官起,幾乎很少再回平頂村,陪伴家人的日子更是不多,十多年的時間,回鄉的次數卻僅有幾次,隻能讓妻女替他回鄉看望父母。

    盛瑗拿帕子擦了擦淚,擔憂的看著他:“此番你不辭官,恐怕朝中有人會以此向你發難,夫君需早做準備才是。”

    謝良臣當然知道有人巴不得他辭官,若他不走,以此為把柄攻訐他的更會數不勝數,不過他總不會如了對方的願就是。

    “夫人放心,我自有分寸,等這邊一安定下來,我即刻就派人過去接你們。”

    “嗯嗯,我等著夫君。”

    當天送走了盛瑗母女二人,謝良臣便上了封折子,表示自己突聞噩耗,傷心之下病倒,因此無法在回來的第一時間就進宮給融安帝請安,更無法上朝,請他恕罪。

    折子遞進宮中之後即刻就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原本大家都在高興,以為謝良臣上的折子是請辭的,哪知卻僅僅是告假。

    更可恨的是,告了兩天假之後,謝良臣竟然上朝去了,也沒提要辭官的事。

    按照如今大融的律法,首輔若是因突發事故去世或者辭官,那麽就由次輔頂上,所以一旦謝良臣辭官回鄉,那麽兵部尚書方大人立刻就能接替他的吏部尚書一職,可謝良臣偏偏不走。

    同時他上的是告病折子而非請辭折子,這也是在委婉的提醒融安帝和張太後,他不會主動辭官,所以融安帝要出言挽留他。

    融安帝今年才十四歲,還不到大婚親政的年紀,而且因著朝中大半勢力都是為謝良臣所把持,外頭叛亂也還未完全平息,所以實際上他也不得不仰仗謝良臣,要他留下來。

    隻是即便如此,融安帝難免還是惱火,覺得謝良臣這是要拿他做筏子。

    “啪!”

    青瓷茶杯被重重的摔在地上,瓷片粉碎,殿內的宮女太監們個個噤若寒蟬,有小太監上來收拾,不小心發出的聲音太大,又讓融安帝叫人拖下去打了板子。

    “參見太後娘娘!”

    見到來人,門口的宮女趕緊跪迎,融安帝也緩了臉色,上前扶了張太後的手道:“母後怎麽來了?”

    張太後看了一眼地上的濕跡,在軟榻上坐下,後才開口:“我聽說你還沒下旨給謝良臣,讓他留京是嗎?”

    融安帝坐在對麵,聞言冷哼一聲:“他現在還拿朕當小孩子,行事越發的張狂不說,如今自己留念官職不願去守喪,竟還要朕下旨挽留於他,真真是欺人太甚!”

    張太後看了他一眼,揮手讓身邊人下去,後才輕飄飄道:“你如今不過十四歲,也還未大婚,不是小孩子是什麽?”

    “母後!”

    “好了!”張太後皺了眉,“如今勢比人強,你又何苦非要爭無謂之氣?等以後你大婚親政,慢慢將朝中大權收歸於手,到時你要再發脾氣,母後必不攔你,可現在嘛,這朝廷離了他謝良臣還真不行。”

    融安帝當然知道離了謝良臣不行,他隻是惱恨對方不把他放在眼中。

    天子行令乃是天授之權,可他一個臣子卻將本該自己的權利握在了手中,這不是對他的蔑視是什麽?

    此人狼子野心,又兼參與了奪嫡密事,雖是如今天下因他推行的政令已逐漸太平,但是融安帝知道絕不能任憑謝良臣發展下去,早晚他定要將對方除去!

    狹長的丹鳳眼微眯了眯,少年天子下定了要鋤奸的決心後,終於忍著氣寫下了聖旨。

    這聖旨的意思無非是說,他如今年幼,尚且不能理政,朝中上下皆依仗謝良臣,因此雖感念他祖父母亡故,其情可憫,但是天下亦不能少了他,所以讓謝良臣無比克服悲傷,留在朝中協助天子。

    此言既下,謝良臣總算名正言順了,不過他還是照舊做了推辭,兩次上書表示自己才疏學淺,陛下悉心托付重擔,他實在誠惶誠恐。

    見他得了便宜還賣乖,融安帝隻好又咬牙繼續下了兩道旨,表示非謝良臣不可,讓他不要辜負聖心。

    如此之後,謝良臣留京的名分便算是定下了,隻不過融安帝雖是妥協了,但是卻有人看不慣。

    最先上書攻擊他的人,就是他的同鄉——張籌。

    張籌如今還在戶部為官,任的是郎中一職。

    原本自從王霄事發後,他也該被牽連去職的,但是在詳查王霄同黨時,張籌檢舉有功,所以不僅沒受牽連,而且還升了一級,成了郎中。

    至於被他檢舉的人,說來也是諷刺,正是他的嶽父光祿寺少卿。

    隻是他這舉動說好聽點是大義滅親,說難聽點就是吃裏爬外,所以他雖是升了郎中,但是人緣卻不怎麽好,多年一直任郎中一職而未有升遷。

    原本他見謝良臣做了吏部尚書,也曾來找他,想恢複少年時一起讀書的友情,豈料謝良臣並不搭理他,多次之後,張籌便做了罷,但是卻記恨上了他。

    如今這明晃晃的把柄擺在眼前,而且他也明銳的察覺到了小皇帝對謝良臣的不滿,所以便跳出來表忠心了。

    “謝大人飽讀詩書,不可能不明白孝乃人之天倫,祖父母既喪,按《孝經》所言,謝大人該回鄉守喪三年,若是不遵孝道,豈非枉生為人?”張籌一臉的義正言辭。

    聽他罵謝良臣不是人,朝中不少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張籌竟還有這樣不畏強權的一麵,倒是對他改觀了點。

    謝良臣眉頭緊皺,看向張籌的目光冷似寒冰。

    原本為著年少時的同鄉之誼,他雖是沒有特意關照他,但也沒有故意為難他,可現在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罵他不是人,這要還沒反應,那以後跳出來找茬的人隻會更多。

    如此他也不得不給張籌一點教訓,不過事根本不必他動手就是了。

    “陛下,張大人以為臣應立刻辭官歸鄉,不該忝居首輔之職,若是不遵則令人不齒,言之鑿鑿,臣實在對陛下之挽留深感惶恐。”謝良臣朝上躬身道。

    融安帝見謝良臣又開始賣慘,心中暗恨,但是對於現在跳出來打他臉的張籌也無甚好臉色。

    雖然他是很想處置了謝良臣,但是明顯並不可能,而且在他已經多次下旨表示要留他再任後,還有人跳出來反對,說此舉大逆不道,有違倫常,這讓融景帝也十分的沒麵子。

    這個姓張的實在是蠢了些,這樣的人就是再忠心又有什麽用?他根本不是謝良臣的對手!

    “朕已經說過,謝大人乃肱股之臣,朝廷如今一幹大事都需謝大人處理,若是此刻返鄉,則實為危害社稷。”

    融安帝麵無表情的說完這一句,而後又繼續道,“戶部郎中忤逆朕意,諂言誤國,即刻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這還是融安帝第一次在朝堂上發落人,一幹朝臣皆訝然,張籌臉更是唰一下就白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明明是為皇上分憂,打壓謝良臣的氣焰,怎麽反而挨了打?

    殿外的侍衛聽到融安帝的話後,隨即便進來將呆若木雞的張籌拖了下去,就按在奉天殿外的長凳上打了板子。

    刑杖落在皮肉上的沉悶聲音一下下傳入殿中,就像是打在了每個人的心上,殿中一時鴉雀無聲。

    自這次懲治了張籌之後,謝良臣在朝中的威望更甚,於是他隨即便推出了考核官員的新辦法。

    以前大融考核官員,一般是一年一小考,三年後總考,看該官員在地方政績上做了哪些貢獻,若是表現突出則予以升遷,表現一般就同級平調,表現不好就降職。

    這樣的辦法不說不好,但也談不上好,因為實在太籠統了,沒有具體的標準。

    以縣令為例,若是該縣令頭腦靈活且能幹,則他可能會想方設法的改善民生,然後在讓當地百姓生活越來越好的同時增加國家稅收。

    至於其他平庸或者無能的縣令,因為朝廷沒有具體下放指標,要求他們把工作做到什麽程度,所以不少人都是在摸魚。

    對於這種摸魚的縣令,你要說他們貪了太多的錢財吧,其實也不是,他們隻不過是就這樣一日又一日的混日子,老天爺賞飯吃,縣中百姓就過得好一點,老天爺發怒,他們就全無辦法了。

    這種庸碌的官員在謝良臣看來與貪官屬同惡,因為他們隻食俸祿卻不產生一點積極影響,這純粹就是用稅收養閑人,或者說養肥豬。

    這種官員你不去催動他,全國這麽大的盤子,單單隻靠那麽一兩個能幹的人是沒法真正讓國家興旺的。

    尤其是謝良臣以後要推行的政策,若是沒有如李廣深這樣的能吏去執行,恐怕就算政令下到了地方了也無濟於事。

    所以現在他要給這些人定工作目標了,同時也減輕自己的負擔。

    具體的實施辦法是這樣的,謝良臣將朝中各部官員,包括地方各級官吏的日常事務先都做了一下梳理,然後給他們定了完成各自工作的期限,然後再讓督察院的禦史定期去複核對方是否完成。

    本來督察院的工作就是這些,隻是以前他們出差外地並無特定時間,也無特定的要求,都是看到有違規的就上報,沒違規的,走一趟就回來,工作內容不明確。

    現在不同了,每個官員每月、每季度的工作任務和目標是什麽,已經做了量化,禦史下地方核查便有標準可徇。

    此考核辦法一頒布,朝中又是一陣議論紛紛,評價呈嚴重的兩級分化。

    那些原本就勤勤懇的官員們,對此法大加歡迎,因為如此一來,他們的政績就能被上頭人看到了,工作得到了肯定,自然高興。

    至於那些懶散慣了的官員,就說此法太過嚴苛,不近人情。

    的確是不近人情,因為此法對下至七品縣令,上至一品高官都是一樣的,就是巡撫到了時限未完成任務都得受罰。

    最開始是罰俸,若是所犯次數過多,則直接貶官。

    至於考核的公正性,雖主要是禦史們去地方巡查,但是原始的底稿檔案卻是要在六部備份的。

    上頭包含了原本官員該完成的工作內容,以及到了時限後對方完成的情況,如此種種都會有記載。

    也是因著謝良臣將考核涉及到的方方麵麵都理清楚了,根本沒有漏洞可鑽,所以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才隻能從“嚴苛”、“不近人情”上來攻擊此法。

    但是謝良臣也有話來賭他們的嘴,而且還是用他們無法反駁的祖製。

    這法子雖看著新穎,其實並非謝良臣憑空捏造,《大明律》中就有這種類似的律條,即官員若是無法完成自己的工作職責,那麽該當何罪,說白了就是玩忽職守。

    隻不過謝良臣給他們又緊了緊弦,定了時限而已。

    而如今的《大融律》正是沿襲自前者,所以在對官員的玩忽職守的懲罰上也是一樣的,所以此法也可說是曆來便有,隻是未形成明文規定罷了。

    同時這樣做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官員們的工作效率會顯著提高,以及他可以趁此機會淘汰掉一匹庸碌無為的官員。

    除此之外,謝良臣也不用再以雷霆手段控製全國上下的各級官員,或者不斷想辦法安插自己的人。

    隻要新的考核機製運營起來,那麽他就能真正的掌握從中/央到地方的行政大權。

    之後他想要推行新政也好,還是將醞釀已久的新《大融律》頒發全國也好,他都將一順百順,不會再遇到政令下發地方卻無法執行的情況。

    因此,在以祖製堵了反對之人的口後,謝良臣即刻便令六部以及督察院,開始實施新的百官考核製度。

    回到家時又是亥時已過,謝良臣卻還沒吃晚飯,江著被他派去護送盛瑗了,所以如今尚書府裏便沒人有膽子提醒他該吃晚飯了。

    謝良臣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第一次覺得空虛,不自覺的就想到了平頂村,也不知道那邊是何景象,自己沒有回去,他爹娘會不會怪他。

    坐了一會,想到還是不能空著肚子,謝良臣便命人上了飯菜,豈知還未等上菜,門房卻來報,說祝明源和唐於成到了。

    下人領著唐、祝二人進了客廳,謝良臣整好衣冠出來,剛展顏準備開口,祝明源卻出聲了。

    “子嶽,你當初在與我二人趕考時曾說過,若有朝臣把持朝政,不敬君王,對外恃武,且他又非淡泊名利,此人便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