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新學
  第79章 新學

    這次朝堂大清洗, 因為有融安帝和張太後的配合,事情進展倒是十分順利。

    他們以謝良臣為刀,將國中頑固勢力清除, 讓國庫再無空虛之憂,自認皇權得到了再次加強,而謝良臣則趁機壯大了自己的隊伍,算是互利共贏。

    唯一不滿的就是被打擊的各位朝臣們,因為此法一實施,他們手中的土地就得交出來被劃分給百姓。

    同時他們也想不明白, 謝良臣自己名下也有大量的免稅田地,他這樣做不是損人不利己嗎?

    可他偏偏就這樣做了,因此朝中不少官員都對他恨得牙根癢癢, 總想找機會彈劾他。

    剛好他新升調了一批人上來,這就讓他們抓到了把柄, 說謝良臣舉賢不避親,有以權謀私的嫌疑。

    比如,他三弟謝良材,原本一開始在禮部任主事, 後來遷工部郎中, 結果現在謝良臣就把他調去國子監任司業去了。

    還有祝明源和唐於成, 謝良臣將二人一個調去了刑部直隸京兆府司任主事,一個調去了督察院任右僉都禦史, 武徇則派往工部,接替謝良材的郎中一職。

    除此之外, 他還大力提拔國子監出身的官員, 不僅進士出身的官員們得到了重用, 就連原本底層的小官也做了破格提拔, 將吏部非進士不能入流的潛規則給直接破壞了。

    為此,首先發難的便是江尚書,他道謝良臣此舉乃是為了把持朝政,請求皇上太後免了他吏部尚書之職。

    謝良臣斜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直接出列道:“若說舉賢不避親,江尚書與大理寺少卿江大人乃是父子,這又該如何說道?”

    之前江牧升遷之時,江尚書任職吏部,而錢庸為戶部尚書。後來錢庸上位,吏部尚書之職便又落在了錢庸頭上,自此之後,江牧便一直擔任大理寺少卿未曾挪動過。

    要說江尚書沒有關照過自己兒子,誰會相信?

    “謝大人此言差矣。”另有一文官也跟著出列,反駁道,“小江大人考評曆來優秀,在大理寺多年更是兢兢業業,上下官員無不信服,怎能與謝大人此舉相比?”

    “哦?李大人的意思是,本官在任免官員的事情上徇私舞弊了?”謝良臣哂笑一聲。

    那姓李的官員出自督察院,是督察院另一位僉都禦史,自唐於成被調入督察院之後,他便十分不滿。

    主要就是因為唐於成情商高,極擅做人,因此才入督察院不久便籠絡了好些禦史,他心生不滿之餘,便覺得覺得唐於成是靠著拍謝良臣的馬屁所以才升官的。

    “這話可是謝大人說的,不是本官說的。”李禦史冷笑一聲,偏過頭去。

    謝良臣掃了一眼江尚書又看了眼這姓李的禦史,嘲諷的彎了彎嘴角,既然有人非要出來挑釁他,那他就找個人開刀好了。

    “李大人如此義憤填膺,本官既任了戶部尚書一職,便將吏部最近升任的各位大人履曆當堂說出來,看看本官是否有徇私舞弊之舉。”

    言罷,謝良臣便從自家三弟開始,一一將眾位官員升遷的理由再次詳述。

    雖然他的確提拔了大量的自己人,但是謝良臣也是有選擇的,他隻選那些的確有辦事之能,如齊術、湯一業這種。

    至於原本的貴戚子弟,謝良臣也盡量選了風評不錯,家風也不錯的那種,所以他雖提拔了不少人上來,但是幾乎無明顯可指摘之處。

    “哼,即便謝大人所言為真,滿朝文武百官,誰人不是為國盡忠?可謝大人卻偏偏選了與你關係甚厚的同鄉和國子監學生,還說不是藏有私心?”李禦史仍舊不服。

    見他硬頂,謝良臣也不廢話,直接將這位李禦史的舊事也說了出來。

    “說到私心,李大人早年間曾娶有一糟糠之妻,該女子於鄉野間侍奉李大人雙親,兼顧撫育幼子,可是李大人考中進士之後,隨即便休妻下堂,停妻再娶,如此私德有虧之人何配談公義。”

    此樁乃是李禦史早年舊事,如今他那糟糠妻子也早就不在人間,他本以為此事無人知曉,卻沒想到謝良臣竟能隨口說來,一時臉色大變。

    “我,,謝大人,,”

    “住口!”謝良臣直接嗬斥一聲,“除了停妻再娶,你還在任僉都禦史期間肆意彈劾與你政見不同的同僚,打壓下屬,實在不堪再任督察院左僉都禦史一職!”

    “臣請陛下和太後明察,此等不仁不義之徒實在不堪再委以督察院要職,當貶去地方為吏,如此方可警示百官修身養正。”

    前番他訓斥人時疾言厲色,後麵說要將其貶官為吏又說得輕飄飄,不僅朝中百官被他這番行狀震住,就連上頭的小皇帝也有點嚇到了。

    “這,,”

    他轉頭去看簾後,卻無人開口,於是小皇帝隻得下旨:“李禦史德行有虧,又兼攻訐同僚,朕甚不齒,特去其督察院左僉都禦史一職,貶為渠縣縣丞,望其自省改過。”

    正四品的堂官一下成了不入流的縣丞小吏,如此巨變讓朝中眾人皆噤若寒蟬。

    也是此刻他們方才明白,謝良臣不僅僅是在逐步的把持朝政,甚至連皇上和太後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一時間再無人敢跳出來挑戰他的權威。

    至於仍立堂中的江尚書,見此情況也默默的退回了隊伍裏,不再繼續向謝良臣發難。

    前番諸位皇子奪嫡,由於他曾私下偏幫成王,若不是有先帝遺詔,恐怕他早就被罷了官。

    也因此,張太後卻一直對他心懷芥蒂,所以才會借著曹毅兵敗的名頭,輕易去了他的首輔一職。

    原本江尚書還想著自己恐怕再無上位之機,可如今見謝良臣這般跋扈,又覺得或許事情還有轉機,開始在心中盤算起來。

    不管他們如何想,謝良臣卻沒打算停下自己的腳步。

    如今不管是融安帝也好,兩宮太後也好,他們之所以忌憚自己,不外乎就是因為如今時局未穩,戰亂未平,他們若是擅動,恐怕立即便會有性命之憂。

    等他朝小皇帝成年親政,羽翼漸豐,恐怕很快便會想辦法除掉自己。

    所以謝良臣既是邁出了這一步,便沒打算收手。

    首先他要做的就是將郭要的軍隊武裝起來,這個好辦,工部的震天雷已經開始批量發往前線,而突火/槍也開始生產鑄造,用不了多久,郭要的所領的軍隊就會成為國中的戰力天花板。

    其次,他還需將全國大勢控製在自己手中,而最好的抓手還是土改法。

    由於朝廷已經下了正式的命令,因此所有違抗政策的地方豪強都被打成了叛逆。

    國中擁護土改法的農民極多,但是卻缺少組織調動,於是謝良臣直接派了人往地方,令其領導百姓鬥爭,將土改之法徹底推行下去。

    為此,他還發了“集賢令”,召集擁護土改之法的有誌之士,不拘其出身,隻要在地方上成績突出,謝良臣都不吝於嘉獎,直接授官。

    除此之外,打仗也需要錢,他便開放了海禁,以商稅補之。

    至於西北原來陸上貿易,最好的辦法自然是先把路打通,但是因為資金以及技術條件的限製,如今尚無法立刻解決。

    所以謝良臣隻能以鹽引為誘餌,讓內陸的客商盡量通過陸上絲綢之路出國做生意,以此帶動地方經濟發展。

    樁樁件件事皆不容易,謝良臣每天都很忙,可即便如此,他也還要時不時的去地方出差。

    “夫君你放心去吧,穗兒在家會照顧好我的。”盛瑗站在門口為他送行。

    她如今已懷孕五個月,隻不過那肚子可比當初懷謝存墨時大多了,看著實在讓人擔心。

    此次謝良臣要去的地方是徐州,為宣王起兵造反之地。

    自郭要父子領軍出征後,他們便兵分兩路,郭要領五萬大軍去與曹毅匯合,同時接管他手中兵馬,而郭整則直撲勢頭最猛的宣王。

    經過這幾個月的苦戰,除了剛開始他們配合謝良臣演了一場戲,讓四王看起來即將兵臨皇宮之外,後來形勢則完全逆轉。

    朝廷平叛的大軍殺到後,地方百姓同時響應,如此夾擊之下,四王很快便兵敗如山倒,如今當初勢頭最猛的宣王已經自刎而死,東麵的地界也基本太平。

    宣王死後,郭整就帶著兵馬南下圍剿其餘叛軍去了,因此謝良臣此次去不是為了平叛一事,而是為新學揭幕。

    他摸了摸盛瑗高高隆起的肚子,歎口氣,知道自己辜負她良多,想要說什麽,卻也明白此時做任何承諾都是無用的,不如到時以實際行動來證明。

    於是隻得道:“我此去會很快回來,我把江著留下,要是遇到急事,你隻管吩咐他去做,還有萬事不可逞強,隻等我回來後再說。”

    “嗯嗯,我知道了,夫君安心。”盛瑗點頭。

    再次看了母女二人一眼,謝良臣轉過頭,跨上馬領著人出京了。

    徐州如今的知州是他當初在國子監任司業時的學生,名李廣深。

    他原是太學生,後來考試合格,便去了國子學,再後來由謝良臣舉薦,獲得了參加會試的資格並於次年考中了同進士。

    李廣深雖然不是兩榜進士出聲,但學問尚算紮實,因為他是中過兩次鄉試副榜的人。

    按照以前大融官員升遷的潛規則,他是絕對不可能升到知州一職的,最多就是縣令、同知,或者通判。

    但是自謝良臣發出了“集賢令”之後,李廣深很快就脫穎而出,成了裏頭的佼佼者。

    譬如現在的徐州,此地原為兵禍興起之地,照理說該是民生凋敝,流民無數才對。

    但是李廣深行事卻極是大膽且另辟蹊徑。

    據郭整給他的信中所言,李廣深在郭整大軍破城之前便已經悄悄潛入了城內,然後暗中收集了城中資助宣王造反的官紳豪強們的信息,等大軍一破城,他立刻就交出收集的證據,另還有無數的證人,讓郭整抄了幾乎徐州所有富戶的家。

    謝良臣要土改,但也沒打算趕盡殺絕,讓那些士紳活不下去,基本就是隻收回土地再分配而已。

    但是即便如此,對於他的這種做法,還是有相當一部分的既得利益者不滿,有的人心中憤恨卻不敢抵抗,政令一到還是乖乖交出了土地。

    而一些膽子大的則直接跟著造反,或者偷偷資助叛亂的四王,畢竟他們可沒說要將自己的土地收回分給佃戶貧農。

    對於第一種,謝良臣下令,隻要收回了土地,他們原本的家宅和私財,他是允許對方保留的,但是對於後麵兩種,謝良臣則要求直接抄家後充公。

    至於抄出的錢財如何處置,他也沒讓上交國庫,而是直接讓地方官府用於百姓民生。

    因著他的這項命令,原本抵抗十分強硬的鄉紳們,在發現朝廷平叛軍隊似乎更強之後,漸漸也不再明目張膽的舉旗造反或者大張旗鼓的資助四王,而改成了私下偷偷摸摸的給錢。

    若是朝廷大軍殺到,他們就會裝成恭迎王師進城,從而讓人很難抓到把柄。

    但是李廣深卻早一步潛入了城中,並且還組織了一批人混進城中眾大戶家中為仆,就為了收集證據。

    所以等郭整一到,李廣深便交出了一大串城內富戶的名單,說這些人都非真心歸降朝廷,該當抄其家產以濟百姓。

    如果隻是這樣,謝良臣也不會如此看重他,主要還是郭整隨信附過來的名單實在太長了。

    據他說,幾乎城內所有大小地主以及大部分富商都在此名單上,而且其中好些人其實並沒有資敵,但是因為家資巨萬,所以還是被李廣深當肥羊宰了。

    而後,徐州因此抄出的可用於濟民的銀子便達四百萬兩,糧食則有數十萬石。

    有了這些錢糧,李廣深出手也大方,先是命州府官兵將糧食分發給百姓,隨後又調撥財政開始在村裏修建房屋安置百姓。

    甚至因為州府財政過於充裕,他還命人打造了農具分發百姓,如今徐州不僅不像剛大戰之後的城池,反而比之前更加的生機勃勃,井然有序。

    對於李廣深的做法,郭整曾在信中問他是否妥當,畢竟若是將所有的“土豪”都無差別的打了,恐怕日後抵抗的人會更多。

    但是謝良臣卻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示這些都是證據確鑿的,自然與別處不一樣。

    其實按他原本的意思,自然也是要打土豪分田地的,而且最好也是涵蓋所有的大地主。

    但是因為這並不算是正真意義上的革/命,所以謝良臣也隻得加了這麽一條彈性政策,畢竟步子一下邁太大,並不是什麽好事。

    至於為何要如此,其原因也很簡單。以目前大融的國力來說,要安置戰亂後的全國百姓,讓他們能安安心心的開始種地過日子,這筆錢國庫是絕對拿不出來的。

    完全開放商貿的稅收,最多隻能用來補貼前線的軍費開支,要想安置百姓,這筆款項就隻能從當地的富商地主家來。

    所以即便有“冤假錯案”,謝良臣也不打算追究,甚至對於李廣深能行事如此果決,切中問題的要害,謝良臣還十分欣賞。

    因此開辦“新學”的試驗地,謝良臣便選在了徐州。

    剛到徐州城外,城門口已經站了一眾前來迎接的官員,見他下馬,李廣深立刻帶著人上前行禮:“見過謝大人!”

    謝良臣不等他拜下便將人扶起,笑道:“李大人不必多禮,既是要辦新學,此等禮數便不必再留,咱們隻當尋常同僚相處就是。”

    “下官不敢。”李廣深還要再拜,謝良臣幹脆拉了他的手腕,領著一眾官員大步進了城。

    見謝良臣如此和藹可親,徐州城內大小官員皆麵麵相覷,心中一時又是害怕,又是困惑。

    郭整已經與謝良臣的妹妹定了親,這事上邶朝中人人皆知,不過在他們眼中,謝良臣不過是把持朝政的奸臣而已,還談不上可怕。

    但是徐州的地方官員卻不一樣,因為他們知道,宣王並不是自刎而死,而是被殺死的。

    不僅如此,宣王一脈所有的親族,連帶地方有名有姓的皇族,幾乎全都被殺了個幹淨,就是以後有人要自認鄭家人,估計都要被當成騙子。

    趁著兵禍大肆屠殺大融皇族,說是郭整一人為之,沒人肯信,都在說肯定是謝良臣主使的。

    他既有這個膽子,這些地方官們也震驚於謝良臣的心狠手辣,都在猜測,恐怕等天下太平之後,除了如今在宮中安坐大位的小皇帝之外,鄭氏再無開國先祖之嫡係血脈。

    所以在徐州地方官員的想象中,謝良臣應該是個麵容極其陰鷙,做事心狠手辣且極具上位者威嚴的人,屬於看誰誰死,隨時要拖人下去斬首的那種。

    哪知見到真人後他們才發現,謝良臣不僅長得十分俊秀,而且比預想中還要年輕,更顛覆想象的是,他竟然看起來十分有親和力?

    兩種截然相反的印象讓徐州的官員們摸不著頭腦,不過在想明白自家看似老實,實則腹黑的知州大人也是謝良臣的學生後,他們又釋然了。

    假象,這一切都是假象,這兩人不是什麽小白兔,是真的大灰狼,隻是披了兔子皮而已。

    謝良臣拉著李廣深進城之後,兩人相處的氣氛已是融洽不少,在敘了些以前在國子監的舊事閑話後,李廣深便開始給他介紹起了“新學”的進展後日後規劃。

    既為新學,自然不可能再學四書五經,而是主要學習理工知識,或者確切來說,是讓他們學習機械製造和生產的知識。

    一個國家若是動蕩不安,被侵略者占領了土地,那麽實業救國是行不通的,隻能先用槍/杆子將侵略者趕走。

    可是一旦國家建立,但是卻積貧積弱的話,那麽要想興邦,必然得發展實業。

    所謂實業,主要指的就是要生產實際可用的產品,創造價值,像金融這種以錢賺錢的不叫實業,叫投機。

    雖然如今大融地方叛亂還未完全平息,但是也快了,所以實業發展也得提上日程。

    而要發展實業,自然不可能靠讀四書五經的文人,還得是理工科的學生才行。

    對於謝良臣要辦新學的想法,朝中也是有不少人反對的,不過因為有李禦史的先例在前,他們提意見的方式已經委婉了不少。

    謝良臣也沒打算完全堵塞言路,在聽完他們的意見後,也大體明白了他們在擔心什麽。

    這些官員其實主要考慮的就是,就算大融生產出了許許多多的精美之物,但卻不一定能賣得出去。

    因為中原大地的茶葉、絲綢、瓷器和藥材等已經十分受歡迎了,再大力發展低端的機器紡織的棉布或者其他製品,不見得別人會買。

    而且就算對方一開始的時候大量買進,等發現本國市場被完全侵占,財富大量外流之後,肯定也會對其進行打壓,不許大融商品再賣到對方境內。

    對於他們的這點擔心,謝良臣在再次感歎了一下中華民族的善良之後,提出了打開思路的四個字——自由貿易。

    前世撒克遜人想賣工業品到中國,可惜東西太粗糙,我國看不上,反而我們的絲綢、瓷器成了供不應求的奢侈品,每年有極大的貿易順差,流入我國的白銀幾乎堆成山。

    在如此情況下,對方做生意不是對手便開始了鴉/片戰爭,以堅船利炮要晚清政府進行“自由貿易”。

    既是如此,那麽不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好了,我們也可以派軍艦扣門,要其自由貿易。

    隻不過我們送來的不是邪惡的鴉/片,而是物美價廉的商品,如此若是還要抵抗,那就真是太不識抬舉了。

    對於謝良臣提出的可以由軍隊護航自由貿易一事,眾臣在聽完之後都沉默了,同時他們也再次有了新的體悟,那就是他們這位新任首輔大人,恐怕比他們看到的還要做事不折手段。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