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學報
  第60章 學報

    謝良臣打算辦校報的小道消息很快在國子監傳開, 不少學生聽說了校報內容後都十分的感興趣,尤其是聽說就連普通監生也可在報上發表文章之後,不少人更是已經開始暗暗準備。

    想想國子監上下數千人, 要是自己的文章能被這麽多人看到,那該是多麽激動人心的事!

    所以監生們在回家之後便總會有意無意的向家中長輩提起,並表示這件事如何的有意義,如何對拔高國子監的地位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如何能弘揚文風等等。

    監生們一頭紮進了即將來到的豐富的校園生活的憧憬裏,可久經官場的各位朝官們卻看見了另外的機遇。

    既然能辦校報, 自然就可再辦別的報,民間逸聞,市井民生, 甚至最後的朝廷時政。

    雖然最後一項還隻能緩緩圖之,但若等國中風氣改變, 這未嚐不會成為自己手中的尖刀。

    於是,在薛大人把折子遞上去之後,朝堂上各位官員對此都表示讚許,覺得國子監辦校報並沒有什麽大不了, 畢竟校報隻在國子監內部發行, 而且主要內容也都是弘揚正能量的事跡和文章。

    融景帝對於國子監這段時間總能提出新鮮的法子也很感興趣, 尤其是那黑板和粉筆,他更是大加讚賞。

    文淵閣裏現在也有一麵黑牆, 且旁邊常備著各種顏色的粉筆,融景帝現在已經十分習慣懸腕手書, 以前他做注常在書上, 現在倒是喜歡寫在黑板上了, 甚至有時召侍講學士來, 還會要求對方也把講課內容寫到黑板上。

    如此一來,即便他有時注意力不集中,沒聽清侍講學士剛才在說什麽,但仍然能通過黑板上的字猜出剛才對方說了什麽話。

    至於這國子監報嘛,融景帝也覺得有趣,同時還打算親自去看一看。

    於是又五天後,陛下打算親自到國子監講經的消息從朝上傳出。

    集賢門此刻已然大開,辟雍殿灑掃除塵完畢,就連殿外的欄杆都擦拭一新,薛製領著朱大人和謝良臣在門外迎接他。

    融景帝從禦輦上走下,見著跪在集賢門口的眾人,手一抬,讓他們平身。

    身著官服的三人在最前頭,自然也最顯眼,不過融景帝卻沒看身著淺緋色官服的薛製,而是看向謝良臣道:“朕還記得你,建業十五年的頭名,去年還幫朕寫過嵩山封禪的祭文。”

    謝良臣在三人中不僅最年輕而且身高也最高,所以即便排在最後,仍然十分的醒目。

    此刻自己被點了名,他便上前一步,而後躬身一揖道:“陛下還能記得臣是臣的福氣,臣也時時記掛著陛下的身體,願陛下長樂無極,永享安康。”

    如此肉麻的話謝良臣卻說得無比的真誠且絲毫不惹人反感,融景帝看了看麵前的年輕人,點點頭,“朕身體近來已是好多了,所以這才想著來見見國子監的監生,問問他們的學問,畢竟大融的將來就靠他們了。”

    三月前,融景帝曾生了場病,且一反常態的病情來得又急又猛,讓朝臣們一度十分慌亂,因為融景帝到現在都還沒立太子。

    可此刻誰去提立太子,無異於就是在詛咒融景帝死,所以大家都十分的猶豫,就在終於有人要忍不住去死諫的時候,融景帝卻又好了。

    隻是他這一病之後身體愈發的虛了,表麵雖是看還不出什麽來,但實際精力卻已經大不如前。

    所以對於此次他要來國子監講經,其實有不少大臣是反對的,可惜別人越是說他老他越不服老,所以才堅持出行。

    因為他總覺得朝上大臣們盯著他的身體,全都是假惺惺,若是他真就一病不起,那些說著願吾皇萬歲的大臣們不知有多少會趁此機會奪權,又有幾個會真心關心他能活多久?

    現在他見謝良臣眉頭皺起,一臉的憂慮嚴肅,而不像其他人那樣隻會勸他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倒真有點感動。

    薛製在前頭領路,國子監的學生們便整齊的站在了兩旁,一眼掃過去不僅秩序井然而且精神麵貌看著十分不錯,讓融景帝也覺得自己似乎年輕了好幾歲。

    監生們的精神狀態之所以如此的好,蓋因過去的這幾個月時間,他們的校園生活尤其豐富多彩,比之以往那絕對是不可同日而語。

    人一開心,心情自然就好,看著也就更精神。

    過了太學門,融景帝便看見到書學學生們畫的板報。

    自從國子監有了黑板之後,原來紙質版的“黑板報”就成了真正的黑板報。

    謝良臣在靠近書學的圍牆邊上特地選了塊地方出來,讓書學的學生們每周一次,辦真正的黑板報。

    融景帝還是第一次看到畫了插圖的板報,尤其是書學的監生們還用了各種各種的顏色來繪畫,讓整個板報看上去就像一幅真正的圖畫一樣令人賞心悅目。

    他在板報前駐足流連了許久,期間連誇了多個好字,且臉上笑容幾乎就沒停過。

    薛製瞧著,心中對國子監辦校報的事會如何已然心中有數,並且敏感的發現,這第一期的素材也是現成的,就是融景帝來給監生們講經。

    所以在課堂上他聽得尤其的認真,打算等校報辦起來後,自己親自來寫這篇文章。

    講經活動最後圓滿結束,而上課上得很開心的融景帝也在離開前下了口諭,同意了國子監辦校報的請求。

    刊印的報紙國子監並不免費發放,而會收取略高於成本的費用,並把這筆錢投入國子監建設,從而減少朝廷負擔,這是謝良臣提出的建議,薛製也跟融景帝說了。

    然後融景帝再一次龍心大悅。

    朝廷如今國庫空虛,其他各部門隻知推諉責任,哪像國子監,不僅工作做得越發的好,而且甚至能自給自足,不用再勞煩朝廷費心。

    若是六部官員皆如此,他也不必擔心完西北的旱災又要安撫河南的百姓,可見都是庸官們無能。

    至於國子監如此變化從何而來,便是薛製沒說,融景帝自己心裏也有數。

    以往數十年來國子監都一成不變,此番謝良臣入國子監才幾月,便有如此變化,顯然對方才是真正幹實事的人。

    於是臨走前,融景帝還特意賞了他們三人東西,賞給薛製是宮中禦膳房的點心,給朱大人的是一把戒尺,而給謝良臣的就是他自己用剩的一塊殘墨。

    從東西的好壞來看,自然是薛大人的看著最體麵,不過從感情上來看,卻是謝良臣最得聖心。

    像什麽皇帝用過的手串,親自寫的字畫,或者如現在一樣用了一點的殘墨,這種東西非是親近大臣一般都不會下賜。

    如今謝良臣得了,便說明融景帝把他記在了心裏。

    能被皇帝記在心中的,一般隻有兩種人,一是恨得咬牙的奸臣,二是就是自己十分信任的忠臣,顯然目前融景帝把他當做了後者。

    謝良臣將墨錠收好,與兩位大人一起送別融景帝。

    朱大人現在對謝良臣的感覺十分複雜,一方麵他十分嫉妒對方的才幹以及官運,而另一方麵,他又慶幸對方被上頭如此看重,甚至被融景帝當做親近之人。

    因為按目前的情況來看,若是不出意外,他在國子監待滿三年後肯定會再次升官,而謝良臣資曆尚淺,再如何他也不可能成為祭酒,也就是說兩人不會成為競爭對手。

    可是一想到對方還未到弱冠之年便能繼續升官到從五品或者正五品,他就各種羨慕嫉妒,畢竟他光是當上現在這個司業的職位就花了十多年。

    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升官這種事情,就是看能力和運氣的。

    所以等融景帝一走,國子監正式通報全院上下,表示他們要開辦第一期國子監報的時候,朱大人便鉚足了勁,想要在這件事上好好露露臉,讓自己的名聲也傳出去。

    於此同時,國子監上下監生們也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讓博士們選中自己的文章,然後再刊登在校報上。

    在如此眾誌成城之下,國子監的第一期校報的初稿很快便完成了,主編是國子學的博士,副主編便是書學的博士,一人主要把關文章質量,另一人則負責排版以及讓刊物看起來更加美觀。

    初稿出來後兩人也交給薛製並謝良臣他們看過了,都覺得沒問題,隻是在初次刊發的數量上,三人意見未達成一致。

    薛製以為,第一期學報多半是由國子監們的監生買去,所以最多印五千份就可以了,朱大人卻表示或許有的監生不願花這錢買報紙,不如再印少一點,三千份就行。

    而謝良臣與兩人恰好相反,他主張初次刊印至少要一萬份,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可發放外省的官學,隻留少部分在京城。

    畢竟印書局用墨一次也挺麻煩的,量大成本才能減少。

    “地方官學會買學報嗎?”朱大人有點遲疑。

    他們這學報,一份就要二十文錢,地方官學的學生們真願意買這東西?

    謝良臣卻一點也不擔心。

    以前自己還在榮縣時,最煩惱的事就是消息不通,而官府詆報又不是一般人能看的,所以他尤其希望能知道一些別省甚至京城的消息。

    他們這學報雖然不是官府正式文件,上頭所含信息大多也與政事無關,但是卻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如今京城的風向,是很難得的消息來源。

    尤其是上頭還有國子監幾位主官的的主筆,且這次的學報上還刊登了融景帝講經的消息,想買的人隻會多不會少,畢竟全國光是舉人就有十幾萬,更別說其他士紳了,他們根本不差這點錢。

    再說,融景帝也已經知道這學報上寫了他來視察國子監的消息,要是他們刊印太少,不是明著不給對方麵子,以為他號召力不夠嗎?

    而且這學報的內容因為有權威人士把關,那質量之高堪比學術周刊,絕對值得起二十文錢。

    所以不論出於什麽原因,這第一份學報印一萬份是肯定不會多的。

    聽他陳述完理由,薛製與朱大人也覺得有理,於是三人最後商定,先印一萬五千份,其中一萬份發往各省,另五千份留在京城。

    印書局的小吏們加班加點的開始刊印學報,謝良臣時不時也會去看看情況,有時他見到屋內眾人熱火朝天忙碌的景象,以及鼻間濃鬱的墨水香,還會恍然自己是否回到了現代,而這印書局就是新聞報社印刷間。

    隻是等看到他們手上的活字印刷模具,他又會突然清醒,自己哪裏是在什麽報社,他是在另一個時空的陌生封建王朝。

    十天後,所有的學報終於印完,其中的一萬份已經發往了地方,而剩餘的五千份也開始出售。

    學報出售的地點在安定大街,國子監的對麵。

    這處的房產也屬於國子監所有,不過卻不在監內。

    因為國子監到底還是如今大融文人們的最高學府,而士人們又向來鄙薄商人,所以即便是辦文刊,薛大人和朱大人還是堅持把學報的售賣地點放在了民居邊上。

    謝良臣對於他們的決定無任何異議,在國子監也好,在民房也罷,其實對他來說意義都不大,他要的本來就是溫水煮青蛙。

    而且他相信,等學報發到地方,精明的商人們看到商機,定會慢慢開始效仿,而朝中的大人們又各懷心思,兩方人馬一勾連上,恐怕整個大融朝的輿論環境也即將由此改變。

    天還未亮,謝良臣便騎著毛驢趕到了國子監,而比他來得更早的則是薛大人和朱大人。

    兩人最後雖采納了謝良臣的建議,不過心中難免還是擔心,因此一早就來了國子監,想看看售賣情況如何。

    然後等他們一到才發現,安定大街上早已排了長長的隊伍,竟是一眼望不到頭,於是薛大人便放心的回了自己辦公的屋子。

    謝良臣掃一眼,發現這隊伍裏有普通的百姓,也有國子監的監生,更多的卻是各府的仆役小廝,便明白朝中各位大人對於他們這學報的內容也十分好奇。

    “謝大人!”朱大人見他過來,激動朝他招手,臉泛紅光。

    謝良臣把毛驢交給江著,也朝他拱手,“朱大人。”

    “謝大人可知如今這學報已經快賣完了!”朱大人兩眼放光的看著謝良臣,似乎急於與人分享這個消息。

    謝良臣再次掃一眼這長長的隊伍,又看到前頭那些一次買好幾份的人,微笑道:“薛大人可還打算加印?”

    他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盛況的,所以一開始他就建議每人限購,一人一次最多隻能買三份,為的就是能有更多的人看到。

    “薛大人說看看反響如何,要是反響不錯,要就加印的人多就可以再印一點,不過也隻印一次。”朱大人無不可惜的道。

    之前他覺得薛大人和謝良臣太大膽,現在反而有點埋怨薛製的膽小了。

    謝良臣知他心思,不過凡事過猶不及,再說他們這裏是國子監,又不真是報刊新聞單位,所以這樣的事可以做,但卻不能當成主業。

    隻是他也沒直說,而是道:“薛大人考慮得很周到,物以稀為貴,咱們若是緩著些來,每期都隻刊發固定數量的學報,以後大家都知道了學報數量有限,就會提前想著定下,而不是反正無限供應,所以都不急著買,朱大人以為呢?”

    他這樣一說,朱大人發熱的頭腦冷靜了點,同時也深刻認同了謝良臣的想法。

    若是學報無窮無盡,那確實沒什麽稀奇,要知道他們可是國子監,又不是街上賣書的書攤。

    於是,想明白了的朱大人也不再看對街上排隊的人,而是整了整官服,收起臉上的激動,一臉淡定的背著手進了國子監

    隻是再裝淡定,那微昂著的頭,還是暴露了他此刻驕傲的心情。

    國子監的學報第一期發刊十分成功,融景帝也已經看過了,他之前去講經的那次出巡,被登在了最醒目的位置,主筆的正是祭酒薛製。

    文章寫得很好,學報上其他內容也很充實,甚至上頭還記錄了國子監監生們在監院裏種菜的消息,說各院學生都種了哪些菜,哪些長得好的已經被摘來吃掉了,以及後續他們還打算種麥子等等。

    這樣的學報很是新鮮,融景帝覺得比看人物傳記和遊記還有意思,而且還十分的有意義。

    比如除了記錄他講經和監生們種菜的消息之外,學報上還刊載了監生們出遊以及舉辦文會的盛況。

    這些消息能反映如今大融的文人們的生活情況,而國子監幾位官員主筆寫的文章,又有起到很好的教化百姓的作用。

    融景帝很滿意,朝廷的大臣們看到效果也開始躍躍欲試。

    終於,在國子監學報出到第五期的時候,京城出現了第一家民辦的刊物《育民報》,主打教育類。

    該報主要介紹各地的教育發展情況,同時還會定期發布各地著名書院的信息,並模仿國子監學報,也請了人主筆,對各地科舉期間發生的事情進行評論,並提出意見。

    因為針對性強,而且受眾也明確,因此《育民報》很快也打出了名聲,影響力從京城擴展到全國。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後麵的從眾就多了。

    在後頭近一年的時間裏,除了另有幾家教育類的報刊相繼推出後,其他領域也推出了相關期刊,如《農學》、《工報》等等。

    而後隨著民間這類小報越來越多,最後終於衍生出了類似旅遊雜誌的期刊,另還有專講一些八卦狗血以及小道消息的娛樂報。

    各種各樣報刊的興起,極大的豐富了京城百姓們的生活,同時大家看的報紙還互有鄙視鏈。

    比如文人學者們一般看國子監報和一些專業性比較強的教育學術類報紙,而工匠以及商人則看農報和工報,而更底層的如大戶人家的書童小廝,亦或者識字的婦女,一般就偏好看八卦類報刊,三者之間就是逐層不屑的關係。

    不過即便如此,後兩種報刊的銷量卻沒變,因為各家報紙都根據各自用戶群體的不同,進行了相應的改進,用戶粘性強得很。

    比如學術類的報刊,他們就會想方設法找一些名人或者大儒或者該領域的專業人士來撰文,而工學或者農報,他們一則在語言上盡量白話,二則突出接地氣,該直白敘述的地方絕不咬文嚼字。

    至於八卦文娛類,則力求狗血以及勾人,內容大多類似某位大人新娶了小妾回家,結果被家中的正室夫人撓花了臉,好幾天沒去上朝;又比如哪家小姐喜歡上了窮書生,最後被棒打鴛鴦等等。

    大融對於民間言論管得一直不算嚴,畢竟古語說得好“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堵不如疏。

    便是朝廷再下嚴令,隻要出事,照樣小道消息滿天飛,所以還不如直接規範化處理,一切都擺到明麵上來。

    不過即便京中小報再多,也沒人敢論政事,一般敢論政事的,都是在離京城極偏遠的地區,而且也隻停留在口頭上,白紙黑字寫出來,那是萬萬不敢的。

    謝良臣並不著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等得起。

    而且現在他還有另一件大事要辦,那就是成親。

    說來坑爹,古代官員們雖有婚假卻比不得前世,隻有九天時間,所以謝良臣並未回平頂村,而是盛瑗跟盛平顧到京城來了。

    成親的時間定在了六月十八。

    一個月前,盛平顧已經帶著孫女從謝良臣的院子搬了出去,在離謝家院子兩條街的地方租了間民宅,嫁妝也都暫時放在那。

    謝家人此刻也都來了京城,主要就是謝石頭夫妻,謝栓子一家三口還有謝良材。

    至於謝家的其他親戚,因著路遠,所以這次便不來了,等謝良臣下次在國子監任職期滿,他請了探親假回去再補辦一場。

    雖是親戚們到得不多,婚禮現場卻一點也不冷清,因為光是國子監的學生們便來了一大批。

    這兩年謝良臣一直在幫著薛製處理公務之餘給學生們上課,所以他也算得上是他們的半個座師,再加上他對學生幾乎沒什麽架子,講課又有趣,所以在國子監監生們中的口碑很好。

    尤其是去年他把湯一業和齊術分別推薦去戶部和大理寺之後,律學、書學、算學的監生們現在對他的崇拜幾乎已近盲目。

    因為他們發現謝良臣好像就沒有什麽辦不到的事,那真是要學問有學問,要關係有關係。

    隻盛平顧知道如今各種報刊發行,是從他而始後皺了眉頭,提醒他以後行事要慎重,不可大膽冒進,畢竟因言獲罪在大融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謝良臣應下,表示自己暫時不會再插手學報的事,等到六月十八,他便騎著高頭大馬迎親去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