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計劃
  第59章 計劃

    國子監的教室很大, 每間教室大概可坐近兩百人,不過因著算學學生不多,所以每個班平日隻有一百多監生來上課, 整個算學館總人數也才兩百多人。

    可這次謝良臣來授課,原本空曠的算學教室不僅全都坐滿了人,而且站著聽課的也很多。

    因著他占了這個教室,所以原本的算學博士已經坐在了後頭,至於另一位劉博士,由於他的學生也全都到他這兒來了, 所以他也坐在了後頭。

    除此之外,算學裏還有好些學生沒搶到位置,畢竟這裏頭還有些別館的監生。

    沒搶到位置的算學監生們很氣憤, 覺得這些人根本沒資格來算學聽課,如今倒讓他們這樣正經的算學學生被擋在門外。

    其實這事還得怪他們自己, 因為在他們看來,謝良臣即便是司業,可是學問肯定不咋樣,來浪費時間聽課的監生們肯定不多, 哪知人人都來湊熱鬧。

    抱怨了一陣, 這些人最後也隻得悻悻離開, 最後囑咐相熟的同學務必仔細聽講,下課後再把整個過程複述給自己聽。

    坐在後頭的兩位算學博士也正抄著手坐著, 打算看看這位新司業到底深淺如何。

    謝良臣進了教室,後頭的黑板也被抬了進來, 監生們看著這奇怪的東西都開始竊竊私語。

    他一邊讓人在牆上釘釘子把黑板掛上去, 一邊拿著戒尺敲了敲桌子, 沉聲道:“課堂上不許喧嘩, 若要講話需得舉手,我同意之後再開口,否則打十下手板。”

    他語氣嚴厲,看著倒的確有些教授的樣子,監生們也就收了聲。

    黑板掛好後,謝良臣便拿出粉筆,板書寫了自己的名字,做自我介紹。

    “我叫謝良臣,今後若有機會,便來與各位監生們上算學課,具體內容不定,或是數論,或是幾何,亦或者其他,視情況而定。”

    見他懸腕手書,不僅書寫十分迅速流暢,而且字體優美又很有風骨,坐在後頭的兩個博士互相對視一眼,似乎都對這立麵板書的工具產生了興趣。

    謝良臣介紹完自己,隨後又將名字擦去,轉身笑道:“鑒於大家都學過了九章,想必三角形的‘勾股各自乘,並而開方除之,即弦’的定理大家都知道了,既是如此,不如咱們便以此開場,先講幾何學。”

    言罷,謝良臣將題目寫到了黑板上。

    他出的題目是這樣的,在一個四方邊長相等,皆為十尺的水池中央立著根竹竿,這竹竿在中間位置的時候尚有一尺露出水麵,等將其由原位置放倒至岸邊之後,池水剛好將竹竿頂端淹沒,問竹竿長有幾尺,池水深幾尺。

    這個題目算是勾股定理的應用題,隻是三邊長度謝良臣隻給出了一邊,而對於“股”又隻有一個長度未知的竹竿以及中央與邊界相差一尺的數值信息,所以直接套用公式是得不出結果的。

    果然,這題目一出眾監生都有些愣,這題目要如何答?根本解不出來好嗎?!

    謝良臣卻不再給任何數值信息,隻讓他們開始答題,若是有人答出,可以舉手。

    坐在後頭的兩個博士倒似乎有感,隻是若隻心算他們也算不出,還得畫圖仔細分析。

    “謝大人,這題目是否出錯了?竹竿和水深都是未知,勾股也隻得一個數值,這要如何解出?”過了一會,一個學生舉手提問道。

    謝良臣搖了搖頭,起身準備在黑板上畫立體圖,“沒有其他數據,就隻有這些信息,而這些信息就已足夠了。”

    一臉困惑的監生坐下了,教室裏眾人隻好繼續埋頭答題,一邊還時不時瞥一眼謝良臣在黑板上畫的圖形。

    謝良臣不僅將正方形池子的立體圖畫了出來,甚至還把竹竿放倒前以及放倒後的位置一並畫處,幫他們做了輔助線,標了數據。

    幾條線畫出來,要求解的地方便一目了然了,似乎整個水池都被透視。

    謝良臣對於拿初中的一元二次方程來難為他們沒有一點心理包袱。

    畢竟九章裏也是寫過十分相近的解題辦法的,也就是“從屬法”和“開方祛方”,雖然解答的過程十分複雜,不像前世隻要套用二次方程公式就能輕鬆解出,但也不是全無辦法不是嗎?

    而此時西方算學裏對於一元二次方程的解答也並不簡單,還沒有簡化到(x+1)?=x?+2*x*1+1?的地步,而是把未知數設為根數,然後再取三個正數互相論證得出結果。

    後頭兩位算學博士一直在埋頭苦算,解答過程已經寫滿快一整篇紙了,密密麻麻的,光是看著都讓人頭暈。

    有站著的監生看到了,直接就放棄作答,畢竟別說要他們自己想,就是抄也抄不明白。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刻鍾,還是沒有人起來回答問題,謝良臣便問道:“不知可有哪位解出了答案?”

    坐在前頭的湯一業已經解題解得滿頭大汗,他看謝良臣如此氣定神閑,就知對方肯定知道答案,可他卻連一點頭緒都沒有,甚至他都想拿標尺直接去量那竹竿的長度了。

    教室裏鴉雀無聲,無人能解出答案,後頭的兩位博士此刻卻是終於算了出來,隻是也算得尤其艱難,更好奇這年輕人要如何把這麽複雜的一道題講清楚,於是也沒有開口說話。

    “此題我們解不出,既然謝大人出了題,那便現在告訴我們答案吧。”終於一個學生舉手道。

    謝良臣彎起嘴角,最後給出了答案:“竹竿長十三尺,水池水深為十二尺。”

    對於這個答案,學生們仍是不解,後頭兩位博士卻是都震驚了,他們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算學竟這麽厲害,不論他是否提前備課,他能解出來便很不凡了。

    於是劉博士終於沒忍住,開口道:“不如謝大人將解答過程寫出來,也好為我等解惑。”

    謝良臣當然沒有推辭,拿起粉筆便將自己的解答過程寫了出來。

    按著前世的解題思路,謝良臣原本是要先假定未知數的“x”的,不過未免他們提問這是什麽符號,謝良臣直接用了“叉”來代替,也就是“X”。

    他假定水深為X,那麽根據勾股定理 “勾股各自乘,並而開方除之,即弦”,也就是直角三角形兩直角邊的平方之和,等於斜邊平方,則可得出公式:

    水深的平方+水麵一半寬度的平方=竹竿長度的平方。

    而竹竿長度=水深+一尺。

    於是公式最後便演變成了:(水深+一尺)的平方=水深的平方+水麵寬度的平方。

    接下來就是解水池深度即(x)這個根數的過程了。

    謝良臣沒有用複雜的推導公式來說明為什麽(x+1)?=x?+2*x*1+1?,而是直接套用了這個公式,最後把題解了出來。

    當然,他用的不是阿拉伯數字,而是漢語裏的倍數來說明。

    對於他提出的這個公式計算規則,不僅教室裏的學生們一臉的懵,就連兩位博士也完全摸不著頭腦。

    “謝大人,你說的這個解題口訣,不知由何依據得出?”劉博士皺眉問道。

    前世那些數學公式之所以成為公式,一般都是經過了嚴密的推導後進行的總結,並且最後不論是舉何種數值套進去,得出的答案都是一樣的。

    所以謝良臣便把阿拉伯數學家花剌子對於解根的方法說了一遍,並表示他們可以取任何數字套入公式求解,若是有誤,隨時可提出。

    學生們是早就聽懵了,什麽“根”?什麽根數減半再倍數求和,和數得出的結果又要開方再減前數,簡直跟聽天書一樣有沒有!

    謝良臣也慶幸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在翻譯各種西方的數、理書籍,可不巧現在就用上了?

    學生們徹底蒙了,兩個博士雖大致聽懂,但尤自不信,於是打算開始找這個公式的漏洞,因此不斷地取數進去驗算,看結果是否真的一致

    經過此題,教室裏算是再無一人小瞧謝良臣,也沒人認為這個年輕的儒生對於算學一竅不通,甚至相反,不少學生現在都十分佩服的看著他。

    要知道謝良臣可是靠考四書五經成為狀元的,可現在對方不僅在經學上拔了頭籌,甚至連如此偏難的算學都精通,簡直強得令人發指!

    課堂上的氣氛好得不得了,謝良臣見滿屋子的人皆炯炯有神的盯著他,微微一笑,在黑板的另一邊再次寫下幾個字,同時開口:“今天我們既是解了三角形,那麽現在我們便開始學初等幾何。”

    湯一業現在已經徹底服氣了,尤其是當他聽到謝良臣說“初等”的時候更是激動得臉頰通紅。

    既有“初等”,那便有“高等”,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謝良臣今後講不講更高深的算學,他都要想辦法讓對方繼續為他講課!

    謝良臣今天隻講了平麵圖形,包括如何求周長、麵積,以及各種邊。

    講完之後他也順便布置了幾個口頭作業,畢竟他以後的課程安排還不定,現在都隻是臨時來上課,所以也隻能留些題目他們自己回去想,而不強求交作業上來。

    等課程結束,後頭的劉博士還沒有找出公式的漏洞以及任何不符合規則的地方,謝良臣便朝兩人點點頭,然後又帶著自己的粉筆和黑板走了。

    算學的學生想給新任司業下馬威,哪知卻反被打臉的消息很快傳開,而關於謝良臣在課堂上一開始提出的那道題也廣為傳播。

    不少對算學有些心得的人都嚐試解題,可他們要麽解不出來,要麽即便解出來也花了數天時間,驗算了數張稿紙,解得十分艱難。

    然後等算學館的學生們把謝良臣片刻便將題目解出,以及還拋出了解題公式時,國子監內對謝良臣的討論便達到了一個新的巔峰。

    謝良臣也聽到了些議論,這本也在他計劃之內,隻是等他再去律學的教室上課時,他還是被教室裏擠滿的人震驚到了。

    教室裏的座位是早已座無虛席,而滿員之後的學生也不僅隻站在後麵,教室的兩邊以及每一列座位之間的位置上也都是自帶小馬紮的學生,甚至牆邊的窗戶外都有人探頭往裏看。

    學生們似乎太過熱情了些,謝良臣有點壓力。

    其實這些人一方麵是來看謝良臣的,另一方麵也是來看算學生們口中說的那什麽“黑板”的。

    什麽懸腕壁書,什麽手持硬筆寫字極快且文雅,又道寫完之後筆跡一擦即掉,之後又可無限續寫,既不浪費墨水又不浪費紙張,即便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學生也能看到等等消息已經傳遍了國子監。

    這些類似炫耀著說出口的話,很快就激起了所有人都好奇心,可惜謝良臣辦公的地方他們無法輕易前去,而且就是去了也不一定見得到,所以隻好上課時來占位置。

    甚至不少人為了搶位置,天沒亮就過來了,哪知還有人更狠,幹脆昨天上完課後就待在教室沒回去。

    如此競爭之下,那些稍微落後一點的便隻能站到窗外去了。

    律學的課謝良臣也備好了,隻是與上次算學課堂上不同,這次上課他主要還是強調學生們對律條的實際應用能力。

    畢竟律條這種東西是死的,隻要肯花功夫去背,那麽就都能背會,可是僅僅隻會背律條是絕對不夠的,還得把條例用起來。

    所以謝良臣打算讓學生們在課堂上辯論。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是得先把理論知識教一遍,等理論知識講完,這才開始實踐。

    具體的模式他參照了前世辯論會,即提出一個案件並選學生組成正、反兩隊,雙方都必須根據自己的論點進行闡述並駁倒對方。

    至於誰人來評判?謝良臣並沒打算自己上,而是又選了三個誌願者充當評審。

    這有點像是在模擬公堂之上辦案,學生們聽說後,有些人覺得這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但更多的人卻是激動,報名的人十分多。

    最後謝良臣選了最先舉手的幾人,而後又選了評審的人,在宣讀完規則以及相關紀律之後,他便宣布比賽開始。

    首先便是開篇立題。

    第一位學生似乎有些緊張,在開口時說得有些結巴,還引得教室裏不少人輕聲哄笑,謝良臣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對方便又繼續說了下去。

    點題完後,雙方便進入了攻辯環節,即雙方各有兩人互相提問,而被提問的人必須正麵回答問題,不可逃避,要是逃避就會被扣分。

    這個環節兩方人馬交流是最激烈的時候,基本上誰占上風誰占下風很快就能分辨出來。

    謝良臣就發現正方二辯那個叫齊術的監生口才十分了得,不僅吐字清晰,而且語速也很快,再加上他邏輯清楚,語言犀利,在氣勢上幾乎穩穩壓製住了對手,時常讓對麵的二辯張口結舌。

    攻辯之後便是自由論辯環節,謝良臣發現正方也多是齊起身質詢對方,每每提問皆切中要害,十分的優秀。

    比賽激烈進行,教室裏原本一開始還有人在小聲的說話,後來全都專心致誌的看比賽,間或皺眉思索一下雙方談論的觀點對還是不對。

    等自由論辯也結束,謝良臣便宣布其餘監生們可對兩方選手進行提問,人數共十人。

    這是觀眾互動環節,場上劍拔弩張的氣氛也鬆懈了點,主要是增加趣味性以及突發性。

    畢竟觀眾不是正、反兩隊選手,他們在想什麽也不會按照辯論一開始的邏輯來,所以這也是考驗論辯雙方急智的時刻。

    因為之前齊術的風頭太盛,因此大多問題都是衝著他去的,比如這次他們提出的辯題是:溫飽是否是談道德的先決條件。

    在謝良臣舉出的案例裏,有一農戶,因著家貧,全家都快餓死了,所以為了奉養老母以及幼子,他選擇去偷鄰居的食物,最後被抓住,官府既可憐他的遭遇,又因為他的確犯了王法而為難。

    既是有如此情況,那麽自然就要明了“溫飽是否是談道德的先決條件” ,若是答案為肯定,那麽這人或許隻會受一點輕微的處罰,若觀點為否,那麽自然就該按律條嚴厲懲處。

    謝良臣在開賽之前就已經事先說清楚了,不論其他,正反雙方都必須堅持自己的觀點,並將取勝作為唯一目標。

    而齊術正是持正方觀點的一隊,即溫飽是道德的先決條件。

    這種說法其實與儒家裏的許多思想都是違背的,可偏他伶牙俐齒,最後竟也能將道理說得讓對麵反方無從辯駁,於是就有觀眾看不慣,接力反方提問。

    比如第一個提問的監生就問:“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先賢們在絕糧困境時仍能謹守君子之風,齊兄飽讀聖賢之書,為何隻學文不求是?”

    孔子原文的意思是說:君子若是窮困,便會十分坦然的接受自己的處境,而小人窮困便會胡作非為,放棄道德。

    這位監生說齊術“不求是”,便是說他讀書隻學皮毛而不思實踐聖人之言,影射他就是不安守困境的小人。

    這是人身攻擊,按照比賽規則,這是不允許的,評審們打分的時候也會扣掉響應分數,但是辯手也得作答,而且要是答得好,還會加分。

    謝良臣雙手抱胸,想看看這個年輕人要怎麽回答,但見對方輕笑一聲,十分淡定坦然的道:“李兄說得雖是在理,可是聖人也曾說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聖人尚且表示無法讓百姓們都明白為何一定要遵循禮儀的道理,那麽連肚子都填不飽,每日皆為饑所困,連家中老小都要餓死眼前的百姓,我們又如何能苛責他們不懂得遵守道德禮儀?”

    “好!”

    他話音剛落,教室內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不少人都對他精彩的作答表示讚賞,教室內的氣氛也被炒到最高點。

    提問環節結束,辯論雙方最後做了一下總結陳詞,再次將己方觀點進行重申,然後評審的幾人便開始商量最後結果。

    等到課程結束前,辯論的結果也出來了,正方獲勝,且齊術得了最佳辯手稱號。

    在前世,一般一方獲勝,最佳辯手便是從另一隊裏麵選,不過謝良臣沒有做這種要求,所以鑒於對方在辯論時的精彩表現,所以他們獲得了最後的優勝。

    辯論的兩組監生們回到座位坐好,謝良臣也宣布了這次勝者的獎勵,他會在記錄簿上進行適當的加分。

    教室裏響起歡呼聲,謝良臣也彎起嘴角,抱著自己的教案出了教室。

    至於他那塊黑板,也跟著他回了敬一亭的西廂。

    有了這兩場課,謝良臣已經徹底出名了,甚至薛大人都抽空來看了他上課,這讓謝良臣覺得自己有種在上公開課的感覺。

    書學的課程他最後也去上了,隻是因為每人在寫字上的偏好不同,且院中學生們的功力也確實很不錯,所以謝良臣這次便主要以畫報的形式開課,讓這群藝術生們在紙上構圖畫板報,優勝者可以將作品掛到書學教室外牆上一周。

    當然,對於板報的內容,謝良臣也做了要求,那就是既要有圖畫,又要有文字,排版要求美觀和諧,文字要求簡練且能準確傳遞信息,起到宣傳的作用。

    比如這第一期,謝良臣就要求學子們的板報內容為節約糧食。

    課程結束時,謝良臣與眾位監生們最後也選出了其中最好看的一幅板書,然後將真的將它貼在了牆上。

    薛大人在後頭聽了一整的課,一直暗暗點頭,等課程結束,他便叫人把謝良臣請了過去。

    “謝大人的黑板是用什麽做的?我瞧著似乎水火不侵?”薛大人直接開門見山道。

    謝良臣來之前就猜到對方大概要問什麽了,於是便把自己是怎麽製作黑板以及粉筆的情況說了。

    聽說黑板隻要在牆上刷油漆就行,粉筆更是用石膏直接和水捏成,薛大人覺得十分心動。

    以前國子監的博士們講課一般都是手持書卷,遇到學生提問,最多也隻能進行一對一的輔導,師生間要交流,最多也隻能通過課業及批改試卷進行,如果有了這黑板,以後博士們講課肯定會更容易。

    於是薛大人在心動之下便上了封折子,提出想讓朝廷下撥一筆錢款用於購置這兩種教材。

    他的折子送到融景帝案頭的時候,朝堂上群臣們對謝良臣搞出的這兩樣東西早就耳聞已久,無他,蓋因家中子孫時常回來念叨,並表示還想在家裏也刷上這麽一麵黑牆。

    一點黑漆和石膏實在沒多少錢,融景帝在看到實物之後也覺得好,再加上朝中大臣們無一人反對,於是這兩樣教材無比順利的在國子監每個教室都配齊了。

    與此同時,謝良臣的名字也傳遍了朝堂,現在大家對他的印象已經從一開始的翰林院書呆子,改成了律學、算學甚至書學皆通的才子。

    聽說自己成了京城炙手可熱的新生代文臣代表,謝良臣倒是沒多興奮,隻是每日照常去上班順便上課。

    沒錯,他現在工作的日常已經有一半時間是在給監生們上課。

    至於原因,自然是因為國子監學生們的強烈要求。

    而且除了律學、書學和算學之外,前頭四院的監生們也表示,希望司業大人也能抽空去給他們上課,七學的學館們輪流著來,不要厚此薄彼。

    謝良臣本不想答應,不僅是因為朱大人自他出名後越加陰陽怪氣,更因為他原本的重心也不在經書儒學上。

    即便他讀了十多年的四書五經,看了無數的書,但是謝良臣知道,儒學所倡導的溫良恭儉讓救不了後來的中原大地,這個世界說到底還是黑暗森林的競爭社會,唯有手中有利器才能不被欺負,才能成為勝者。

    所以便是薛大人也極力邀請,謝良臣最後隻應下了每月一次去太學講經,其餘時間則主要放在了律學等後三院這裏。

    在律學館,謝良臣不斷的強調法製的重要性,並將這種思想盡力傳遞給所有來聽課的學生。

    他們以後會成為刑部、大理寺的低階官員,雖然看起來沒有實權,但這些小吏卻能潛移默化的影響主官,再加上很多基礎的工作都是他們在做,所以其實這些不起眼的小官最後所能發揮出的能量,比想象的要大。

    至於算學,謝良臣在教《九章》的同時也開始引入新教材,也就是西方的算學。

    算學的兩位博士自從上次公開課之後,對謝良臣在算學上的造詣已經基本認可了,而且還時常找他探討學問,等發現他還在學西洋的算學之後,更是佩服,說他學貫古今中外,三人幾乎成了忘年交。

    謝良臣對於與兩個年紀能當他爺爺的長輩成為朋友這事,一開始還是覺得不太好,可是兩人都是走學術範的,對這些虛禮根本不在意,否則也不會在他上任第一天就敢撅他的麵子了。

    對方不介意,謝良臣也無話可說,於是三人便常在一起研究各種算學難題,算是交流。

    所以等他提出在算學裏加入西方算學之後,兩人不僅沒有阻止,而且鼎力支持,謝良臣也適時推出了阿拉伯數字。

    這是個數字並不難,比之漢語的壹、貳、叁更是有著天然的計算優勢和書寫優勢,學生們初時還不太習慣,而等他們適應之後,無不對此辦法稱道,說不僅節約了筆墨而且計算效率大增。

    湯一業的父親在戶部任職,他也把這種計數方式教給了他爹,還教了他爹如何用阿拉伯數字做加減乘除而不用再打算盤。

    得了兒子傳授取巧之道的湯父自此就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在戶部工作的時候便悄悄在稿紙上用數字驗算,速度比同僚們快了不止一倍。

    然後某一天,他偷偷摸摸的行為被同僚發現了,在對方逼問之下,湯父便說出了自己的小妙招,隻千叮萬囑對方不要泄露出去。

    可開了頭的事情就跟說出口的秘密一樣,便是聽秘密的人再如何賭咒發誓,最後的結果都是天下皆知。

    所以整個戶部上下,從湯父開始,由低階的小官小吏開始用阿拉伯數字計數,然後發展到各位主事、司長也開始用,最後就連新任的戶部侍郎羅大人也學會新的計數方法了。

    王霄在發現羅大人桌上放著一張畫著奇怪符號的稿紙時候,還以為是什麽符咒,也曾暗示對方不要輕信巫蠱之術,便是家中真有需要,也盡量不要帶到朝上來。

    他說得隱晦,羅大人也不知他是無意中看到了自己的稿紙,雖是莫名,但還是恭敬應下,隻一切照舊。

    所以等王霄再次在他桌上看到更多的蚯蚓狀符號,以及發現另一位侍郎也在畫同樣“符咒”時,他終是沒忍住,直接明示了。

    然後他就被人科普了這種新型的計數方式,還稱如今國子監監生,尤其是算學的監生門都對此計數法推崇得很,而他也試了試,發現確實好用,並建議王霄也可以試試。

    王霄這段時間總能聽到謝良臣的名字,也不得不感歎對方一個出了皇宮的正六品小官,每天的名字能如此高頻率的出現在眾人耳中,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才能。

    當官一怕平庸,二怕被人遺忘。

    可偏偏這個謝良臣,人既不平庸,也很懂得為自己造勢,倒真是個人才,若不是與盛家結了親,他倒真想著重培養一下他,至於現在嘛,就看對方還能拿出什麽籌碼來跟他換。

    要是如之前處理河南災民之事那樣,謝良臣能讓他看到他身上的價值,王霄倒也不吝於稍微提拔提拔這個年輕人。

    用阿拉伯數字教學了一段時間,謝良臣見各方都沒什麽反應,徹底放下心來,之前他還擔心有人要拿這事說嘴,如今一切風平浪靜,算學這邊也算走上了正軌。

    至於律學的學生,他們現在除了在課堂上可以互相辯論增強口才以外,謝良臣還聯係了在大理寺任大理寺丞的江牧。

    具體就是問他需不需要人打下手,要是需要自己可以每月給他輪換兩個學生過來實習。

    對於能有免費的勞力使喚,江牧當然願意,反正又不用給俸祿,而且他們做的都是最基層的工作,便是出錯也不會造成什麽影響,所以他便同意了國子監律學的學生們來實習。

    兩學館的工作都走上了正軌,謝良臣也打算開啟自己計劃已久的事情。

    他先去請示了薛大人,表示自己想辦一份校報,至於原因嘛,自然也偉光正得很。

    首先,謝良臣認為監生們除了本學館之外,七學之間互相進行思想上的交流及碰撞的機會少,這不利於學生們的自我提高以及接觸新事物。

    至於第二嘛,則是國子監不在皇城之內,每日發生了什麽事,做出了什麽成績,朝廷也不知道,要是他們辦一份校報,在上頭刊登一下國子監內每周或者每月所辦的事情,這樣皇上不是一下就明了了嗎?

    聽他說第一個理由時,薛大人還緩慢的捋著胡子,等聽到他說第二個理由時,他手立刻就頓住了,同時目光一下就盯住了謝良臣。

    這個向朝廷邀功表現自己的法子倒是不錯,看來這位謝大人的野心也很大啊。

    薛製自己已經快要致仕,對於後麵幾年還能不能在皇帝麵前露一把臉並不在意,所以既未答應也未拒絕。

    謝良臣見他老神在在的模樣,在心中低歎一聲老狐狸。

    不過他也不是全無準備而來。

    謝良臣看了眼對麵的朱大人,對薛製道:“國子學和太學的學生們個個文采斐然,若是這校報能辦起來,我還想請朱大人推薦幾名學生來作文,同時若是薛大人與朱大人不嫌棄,我還想專門在報上設置專欄,請兩位大人主筆。”

    有專欄主筆便要在文章末尾署名,這可是露臉的好機會!

    朱大人原本對於謝良臣成天就想著出風頭惱恨不已,此刻聽他準備邀請自己做專欄的主筆,心念卻是一動。

    “那謝大人可有想過這報上要寫些什麽內容?”薛製仍舊沒說胡啊,朱大人卻忍不住了,先開口道。

    見魚兒咬鉤了,謝良臣彎彎唇角,笑道:“我倒是有個粗略的計劃,至於具體如何,還需兩位大人共同議定。”

    謝良臣先是謙虛一句,然後才把自己的計劃說了出來。

    總得來說,目前他打算辦的校報主要包括以下三種信息:

    第一類自然是國子監的新聞,比如國子監舉行祭拜孔廟的活動、開學禮以及國子監師生們一起到菜地翻土除草啊等等比較大一點的新聞,同時還可以標注出有哪些領導參加了。

    至於第二類,則是國子監師生風采展示。

    具體內容可包括有哪些校友考中了進士,教授們出門采風詩興大發又做了什麽出彩的文章,甚至還可以讓監生們發表自己的讀書筆記以及心得感悟等等。

    同時,校報上還可留出幾處專欄來,國子監可以定期請一些大儒或者重要人物來寫寫文章,傳達一下主流的價值觀。

    至於第三類,就是發生在國子監監生們之間的生活趣聞了。

    比如有監生們組織了文會活動,這事就可以寫上去,又或者律學辯論的論題以及各方的辯論手稿也可以刊登,甚至是國子監武生們又組織了射禦騎馬比賽等等,這些都可以寫。

    聽他說完,不止朱大人眼神明亮,薛大人也覺得此舉雖有邀功之嫌,但著實是不錯。

    “此事謝大人可先寫了折子出來,若是陛下及大人們無異議,辦這校報到也不是不行。”最後,薛製捋著胡子道。

    聽他這麽說,謝良臣便知道此事已經成了一半。

    融景底對於國子監搞文藝活動能有什麽意見?恐怕薛製擔心的還是朝上哪位大人反對,所以即便這校報看著無一點危害,他還是要先問過再說。

    此舉算得上窩囊了,不過卻是最保險的法子,薛製向來走中庸之道,會如此倒也在謝良臣意料之中。

    不過他是打算在中間加一把火的,畢竟他現在不是正教著七學的學生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