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司業
  第58章 司業

    謝良臣用餘光掃了眼附近, 見周圍並無其他人,於是恭敬開口道:“下官聽說大人最近為了河南的事十分憂慮,下官有一計, 願為大人解憂。”

    河南叛亂發生之後,要說哪個部門最惱火,除了兵部之外就是戶部了。

    因為西北大旱,不少加征上來的糧食都已經調撥過去了,至於河南那邊則無力再賑。

    既不能賑,就隻能血腥鎮壓, 可是做得太過也會引起反彈,讓情況變得更嚴重。

    所以如何安撫河南百姓,在朝廷鎮壓下反叛的主力之後, 讓剩餘底層百姓們能有飯吃,不再作亂, 就顯得尤為重要。

    戶部正是主管的部門,畢竟錢糧都從他們這裏出。

    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錢什麽事都不好辦,便是他這個戶部尚書再能幹也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籌措出這麽大的一筆錢來, 安撫得了如此多的百姓。

    所以聽說謝良臣有辦法, 王霄立刻就停下了腳步。

    微皺的眉頭下, 一雙利眼寒光逼人,“哦, 不知謝大人有何妙計?”

    謝良臣彎腰更低,謙遜道:“妙計不敢當, 隻是如今朝廷無多餘錢財可調撥地方賑災, 地方士紳們卻無此憂, 甚至不少人借此機會吞並百姓田地, 借機斂財更是無數,隻要他們肯掏出錢來,不必朝廷下令,河南百姓便大多都能吃上飯了。”

    聽他如此說,王霄原本認真嚴肅的臉又浮現出些笑意,似是嘲笑他的天真,腳下步子也重新邁開,繼續往前走,語氣也重歸漫不經心。

    “謝大人想法雖好,可惜自古以來,要人自願捐出家中財物便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何況鄉紳地主,我想謝大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其實他還沒說的是,這些人可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別人不給錢你就能派官府衙役上門強要,這些地方豪強以及大戶,在當地的勢力都是盤根錯節的,若是別人沒有犯法,不捐款難不成你還能抄了別人的家?

    若真是這樣,全國各地的士紳必定糾集起來,聯合對付提出此種主張的人,如此,恐怕天下更要大亂。

    謝良臣當然不可能這麽天真,實際上他也並不是要讓這些人捐款。

    因此見王霄似乎喪失了興趣,他也不著急,仍跟在旁邊,平靜道:“下官並非要讓當地士紳們捐款賑災,而是另有辦法讓他們拿出錢來。”

    他言之鑿鑿,說得王霄再次停下步子,“是嗎,那不知謝大人有何辦法。”

    見他終於上鉤,謝良臣從袖子裏拿出自己早就寫好的計劃書,雙手呈上:“下官已經將對策全都寫在上麵了,要是王大人有空,可親覽,至於此計是否可行,也全憑王大人定奪。”

    才上朝第一日就已經提前寫好了折子,王霄意味深長的看了麵前的年輕人一眼,然後接過了他手中的折子。

    謝良臣功成身退,回了翰林院。

    他不知道王霄是否會采納他的意見,不過這已經是他能想出的減輕雙方矛盾衝突以及百姓傷亡最好的法子了。

    一連幾天,王霄那邊都沒有消息傳來,對方也沒來找他,這讓謝良臣有點著急。

    他給出的法子雖以實際結果來看,肯定是有效的,但是前期的爭議也會很大,甚至還可能為提出的人招來彈劾誹謗。

    所以為了盡量讓王霄明白他的意思,謝良臣還仔仔細細把每條計策為什麽這樣製定,以及會起到什麽效果都寫得清清楚楚,就怕對方誤解他明為獻計策實為坑人。

    若是他最後還是誤會了,那麽王學士必定會來找他麻煩。

    若情況相反,對方接受了,那麽很可能又會來問他具體的執行計劃,還是會來找他。

    可偏偏他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人,謝良臣也不知道王霄到底是什麽個意思。

    江牧看他心不在焉,以為他擔心兵變的事情,便道:“謝大人不必憂慮,朝廷如今已經派了大軍過去,至於那些百姓,等太平了,朝廷定會讓這些河南災民們先遷往別處就食,如此也算暫解燃眉之急了。”

    “江大人說得是,再說咱們不過翰林院的普通翰林,朝中大事哪裏輪得到咱們置喙?我也不過白白費心一場罷了。”謝良臣順著他的話道。

    “正是這個理,前頭的大事自有大人們處理,咱們且還得慢慢熬呢。”

    最後這句話江牧說得意味深長,謝良臣也跟著笑笑,重新拿起手邊的書看起來。

    確實得熬,隻不過以前他打算慢慢熬,三年又三年,等選官的時候穩穩上升,但是現在他等不了了,因為謝良臣直覺這個朝代已有風雨飄搖的前兆,在此之前,他必定要穿上紫服。

    所以他不再等對方慢慢放下對他戒心,認定他是個可以拉攏培養的對象,他要主動出擊,展示自己,並且盡快結束朝堂上兩方鬥得難解難分的局麵。

    這次他向王霄提議,不僅是為了河南的百姓,另一方麵就是在表態站隊的意思,即不等對方伸出橄欖枝,他自己就先交了投名狀。

    隻是若他的建議最後未被采納,他這投名狀的作用也得隨之減弱,恐怕他還得繼續找機會。

    又過了幾日,就在謝良臣以為此事徹底沒戲的時候,朝上傳來了個驚天的消息,幾乎震撼了所有人。

    那就是融景帝竟然打算在如此困難的時節,到嵩山封禪,至於出巡的一幹事宜,他已下令由禮部全權負責,而兵部、戶部、工部則為輔助,出巡時間也確定了,就在三月後。

    此消息一出,京城上下無不為之震動。

    首先帝王曆來封禪都是去的泰山,幾乎沒人去嵩山,二則河南剛曆大災,皇帝卻仍打算興師動眾的去河南封禪出巡,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不少人都說融景帝有此打算,定是被奸臣蠱惑,否則不會在此艱難關頭,還勞師動眾。

    謝良臣卻鬆了口氣,同時也佩服王霄果然有魄力,他竟在自己計劃之上又說服了皇帝出巡,想來最後效果也會更好。

    全京城都在議論這件事情,民間不讚同的聲音也很多,各種小道消息流傳甚廣,總的來說都是負麵居多。

    不過與民間反應截然不同的是,朝廷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僅聖旨很快下發,兵部也加大了鎮壓的力度,等亂象稍一平息,禮部和工部的人也緊隨其後到了河南。

    而他們到了河南之後幹什麽呢?竟開始鼓勵地方大興土木,以及舉辦各種遊湖冰嬉活動,甚至還有這大冷天去湖上賽船的。

    因為皇帝要去嵩山封禪,所以少林寺便成了主要接待的地方之一,在工部官員的說服之下,少林寺確定準備擴建寺廟,另還要在城中也多修一些廟宇,傳播佛法。

    反正現在人力便宜,他們可以花比平常少得多的錢就蓋好房子,何樂而不為呢?

    借著這股風氣,河南當地不少官衙也覺得自家衙門似乎破舊了點,因此紛紛打算翻新,準備給融景帝留下個好印象。

    因著這股大興土木之風,河南境內每天需要的工匠、力夫大概就要近兩千人。

    至於炒熱皇帝出巡的各種活動更是層出不窮,且都是城裏士紳們自發行動。

    比如因著朝廷還派了禮部的官員到場,所以不少士紳便都爭相請他們遊湖宴飲,又在湖邊搭了戲班子唱戲,現場情況比過年還熱鬧,出遊的人比過年還多。

    而比出遊人還多的則是各種賣手工品、小食的百姓,至於那些家中什麽都沒有又扛不動木頭磚石的,便拿了扁擔來做挑夫。

    除了湖上每日各種士紳的大船來往不絕,當地衙門在經過禮部的暗示之後,還在當地舉辦了多場的民間活動,除了破冰賽船之外,還根據季節時令推出了堆雪,冰雕等遊戲環節。

    對於這些活動,河南的商戶們不僅積極捧場,而且還各自讚助了隊伍,招募相關人員參加培訓,個個都想爭第一。

    至於他們為何情緒如此高漲,便是因為比賽的勝者可以有機會在融景帝來的時候,登台到禦前表演。

    這份榮耀在他們看來根本不是金銀所能比的,反正他們也不差這一點錢。

    於是,在河南士紳富戶們大撒幣消費三個月之後,原本反叛力量暗流湧動的地方,無數災民們暫時得到了喘息之機。

    底層百姓難得有了賺錢的機會,度過了最危險的三個月,而沒有成為流民或者接力繼續叛亂。

    而等到三月之後,雪化雨來,戶部也終於湊夠了穀種和麥種調撥河南,春耕既種,民心亦安,雖是百姓們仍過得艱難,但因著有了希望,河南也算暫時安撫住了。

    這件事在期初看著像是朝廷大員以及皇帝不顧百姓民生,非要鋪張浪費的奢靡之舉,哪知卻在後頭收獲了出人意料的結果,讓原本持反對意見的官員們都驚訝不已。

    謝良臣最初的想法便是如此,即拉動富人消費,從而帶動周邊產業發展,給底層百姓們提供盡量多的賺錢機會。

    畢竟朝廷如今除了鎮壓之外,並沒有其他好的安置辦法,如果棄之不管,那麽這些人要麽餓死,要麽就是造反。

    所以賑災的難點,從來都是後續的安置問題,他這法子也算是另類的以工代賑了。

    安撫住了災民,提出此辦法的王霄得到了融景帝嘉獎,說他不愧為輔國重臣,官職也升了一級,成了從一品。

    除了他之外,在這件事裏出了力的人幾乎都得到了嘉獎,比如兵部尚書、禮部侍郎還有工部的幾位主事。

    至於謝良臣,許是覺得搶了他的功勞,沒說此計是他提出的,因此王霄給他也派了個活,就是幫融景帝寫封禪的祭天文,最後給他也升了一級,把謝良臣調到國子監任正六品的司業去了。

    國子監的正官是祭酒,一人,官職從四品,司業二人,官職正六品,為副官,主管監內七學。

    之前曾說過,若是鄉試連上兩次副榜,可入國子監學習,隻不過他們隻能入七學中的四門館、律學、書學以及算學四館學習。

    至於另外三館如國子學、太學、廣文館則是非貴族子弟不能入讀。

    其中國子學監生的資格,最差也必須要官職在三品以上大員或是國公府孫子,要麽就是從二品以上官員的曾孫子才能獲得,要是品級再低以及輩份再遠則不能入國子學讀書。【1】

    太學、廣文館也差不多,隻是官品和爵位降了點,正五品和郡縣公的孫子以及從三品官員的曾孫就行。

    至於越到後麵自然要求就越低,像算學,從九品下的京官就可以把家裏的孩子送來了,還有就是普通百姓出身,但是有了兩次鄉試上榜經曆的俊才也能來讀書。

    而其中四門館又是個過渡,除了貴族子弟能去,有些門路,或者特別優秀的寒門俊才也能去。

    大融對於官員考核升遷的製度是,每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若要升遷便要考評優秀。

    若任職未滿升遷,則必是特殊需要,比如某個職位突然空缺需要人去填補。

    融景帝從河南封禪回來,謝良臣差不多也被授官滿一年了,雖然最開始有兩個月他請假回了鄉,不過也是達到了小考要求的。

    所以恰逢國子監的其中一位司業要回鄉丁憂,這位置便空了出來,而才幫了王霄大忙的他自然是小考評語優秀,所以這才來了國子監。

    對於他的升遷,翰林院不少人都瞠目,畢竟他才不過任編撰之職不過一年,竟如此快的就升了一級。

    隻是等他們看見掌院學士對謝良臣似乎十分賞識後,也了悟過來,原來這位之所以升官如此之快,蓋因抱上大腿了。

    因此等他離館那日,翰林院中真心為他送別的人雖有,但大多羨慕嫉妒恨,拐著彎說酸話的更是不少。

    不過升遷的並不止他一人,江牧也要離開翰林院了,他被點了大理寺丞,也是正六品。

    “國子監裏多顯貴子弟,謝賢弟此去當慎之又慎。”蔡占和提醒道。

    “多謝蔡兄關心,我定當牢記。”謝良臣朝他抱拳,感謝對方的關心。

    三日後,謝良臣正式去國子監赴任。

    國子監是大融的最高學府,同時也是統管全國教育的行政機構,不過卻並不在皇城之內,而在靠近安定門大街的位置,坐北朝南,總共有三進,占地非常的大,比之前世的大學校園也不遑多讓。

    謝良臣踏進集賢門,拿出手中的調令,立刻就有仆役將他領了進去。

    國子監總共有三進共六道門,而祭酒及司業的辦公場所在第三進的院子裏,所以這一路上他也得以粗粗窺見國子監大概的布局。

    跨過太學門就算是入了二進,這裏是國子監主要的教學場所。

    這裏的重要建築包括有:為勉勵學子上進而立的琉璃牌坊,為皇帝駕臨講經而建造的辟雍殿,博士、教授們上課的“六堂”,還有共監生們查閱資料的圖書館彝倫堂等。

    其中這裏頭最矚目的建築,還是要屬為皇帝臨時講經而建的辟雍殿。

    辟雍殿是國子監的核心,這座方形殿閣四角皆為重簷尖頂,四周有水池環繞,池邊則立有玉石欄杆防擋行人落水,水池上又各架一座小拱橋連通四方,看起來非常的神聖莊嚴。

    不僅如此,國子監內還有不少樹齡逾百年的古樹,此刻正值古樹繁茂之際,參天的樹幹和遒勁鋪開的枝條上覆滿了鬱鬱蔥蔥的綠葉,一眼望去,綠蓋如雲,黃瓦紅牆,當真美不勝收。

    除此之外,國子監內還設有宿舍、膳堂、藥房、射禦場,甚至還有菜園等等場所。

    總之一切與教學活動相關,以及監生們常接觸以及可能會用到的設施,基本都在二進院子裏,所以這處地方也是最大的。

    謝良臣走在廣場上,不久便聽到了鈴聲響起,似乎是監生們下課了。

    辟雍殿兩邊即為教室,三十三間房裏的學生一下魚貫而出,那場麵堪比前世課間操的盛況,而他身穿深綠色官服走在中央直道上,便顯得尤其的顯眼。

    “這不會就是咱們的新司業吧?!”一個監生驚訝道。

    “看著像,畢竟他身上的官服可做不得假,而吳大人聽說為著丁憂,已經向朝廷請辭了。”另一人審慎道。

    “可他看著年紀比我還小呢!”另一人許是太震驚,忍不住叫出了聲。

    這個聲音著實有些大,不僅謝良臣聽見了,就是另一邊的學生都聽到了,於是落在他臉上的目光便尤其多了起來。

    “我聽說去年會試的傳臚才十六歲,叫孟徹,這新司業會不會就是他?”

    “年紀這麽小的人來做國子監司業,簡直是不可理喻!”最後不知是哪位憤青,在仔細確認過謝良臣確實光從長相上就能看出年紀小之後,憤憤道。

    在前頭帶路的仆役也聽到了,有點尷尬,卻沒出聲。

    國子監的學生們大多出身不錯,除了少部分是平頭百姓,其餘都是官宦勳貴家的子弟,別說他得罪不起,就是這位新來的司業,恐怕也同樣得罪不起,所以他隻能當沒聽見。

    謝良臣對於這些言論早已免役,這種看不慣他又不能拿他怎麽樣的感覺最爽了,尤其自己以後還管著他們。

    於是他不僅走得更加自信,而且特地把臉擺正了,好方便這些人看清楚。

    穿過敬一亭,謝良臣便看見了立在正中央的七座“聖諭碑”,而旁邊的東廂房便是國子監祭酒薛大仁辦公的地方。

    仆役把他領進去之後便退下了,謝良臣進屋後朝上一揖道:“下官見過薛大人。”

    薛製與孟徹的爺爺一樣,都是有名的大儒,隻是如今已經六十又七,即將到致仕的年紀,不僅頭發全白了,就連胡子也白了。

    “你就是翰林院編撰謝大人?”

    他雖知道接任的司業很年輕卻沒想到竟這樣年輕,一時有點驚訝,畢竟翰林院的編撰並不止一人。

    “回大人,下官正是謝良臣。”說著,謝良臣便將手上的官憑遞了上去。

    看過了官憑,薛製確認眼前人便是接任者,便對門口的童子道:“你去請西廂的朱大人和吳大人過來。”

    吳司業便是即將辭職回鄉丁憂的那一位,聽他這樣說,謝良臣便知自己的另一位同僚就是這位朱大人了。

    謝良臣坐在椅子上等了一會,等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他便放了茶盞起身,麵朝二人拱手:“見過朱大人、吳大人。”

    上頭薛製也介紹了一下二人,兩人回過禮後便坐到了謝良臣對麵,他也由此看清了二人的長相。

    兩人的年紀看著都不算小,尤其是即將丁憂的吳大人,年紀似乎五十多歲,臉上皮膚褶皺很深,而另一位朱大人雖是看著年輕一點,也有四十出頭了。

    不過在古人看來四十幾歲還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所以這位朱大人似乎也並不覺得自己老,眼中精光尤盛,精氣神也很足。

    “這位便是翰林院調過來接任吳大人職位的謝大人,謝大人去年高中狀元,想來是才高八鬥,吳大人此去丁憂,手上事務便可交由謝大人處理,你也好早日回鄉。”薛製溫聲道。

    “是,下官即刻便將手邊資料整理出來交由謝大人。”吳大人起身回道。

    隻是還未等他坐下,坐在下首的朱大人又開口了,笑道:“謝大人剛來國子監還不熟悉,我看不如先把律學、書學、算學交到謝大人手上,等謝大人熟悉工作了,再接手吳大人手上的太學和四門館也不遲。”

    因為國子監總七學,因此祭酒的工作十分繁重,司業作為副官,就會分管幾學,其中原來吳大人主要管著太學、四門館、書學和算學,而朱大人則管著國子學、廣文館和律學。

    之前已經介紹過了,雖是同在國子監,但是有的地方也是要分學生的,不是誰都能進。

    與此同時,同館學的名字和學生地位也能看得出,各館之間教學內容也不一樣,師資力量不一樣,學生的出路當然也不一樣。

    比如會試除了舉人可以參考之外,國子監的監生學成,由司業和祭酒考察合格的人也能去參加會試,過了會試就能當貢士,並最終成為進士。

    像謝良臣考試的那一屆,就有近一千國子監的監生最終合格參考了,其中有十多人進了二甲,二十多人成了同進士。

    而這考中的近四十個人裏,卻無一人是來自律學、書學和算學的學生。

    這三院的學生一般家中都是從八品及以下小官家的孩子,要麽就是庶民百姓出身,前者論學問大概是秀才,而後者則為兩次鄉試落副榜的考生。

    若他們參加會試,即便中了,也不是兩榜進士,最多隻有甲榜,所以即便中了前途也一般。

    所以他們大多還是選擇從事與父輩差不多的工作。

    比如此三院學生學成之後,經考試合格,司業和祭酒便可以推薦他們到六部任職,不過也都是些□□品的小官,沒有什麽實權,要晉升也很難,隻是算有個公/務/員的身份。

    有如此特殊的情況,當然來這三院讀書的學生也就不多了,畢竟也有很多小官之子還是有誌科舉考試的,就算不入國子監,自己也可以請了老師讀書,要麽去某些著名書院求學。

    所以這三院,每院教授學生的博士不僅比其他四院的少,連品級也比前寺院低。

    如國子學的講經博士官職可至從六品或者七品,助教可至從七品,而後三學的博士官職就隻有從八品或者從九品,就連助教也都隻有最低配置一人,且官職比之前頭四院也更低。

    朱大人這樣說,顯然是打算把國子監裏最不受重視的三院統統甩給他,而自己則去領前頭四院。

    對於對方心中在打什麽小算盤,謝良臣一聽即明,不就是想著以後靠學生入官場後擴展人脈嗎?畢竟他們成了國子監司業,那麽一定程度上就算這些監生的老師。

    祭酒是校長,他們就是副校長,總是有些情份在的。

    不見孟徹的爺爺當了國子監祭酒後返鄉多年,他孫兒參加殿試,融景帝都得垂問一二,並點了他為傳臚嗎?

    文人的師生門第關係是很複雜的羈絆,尤其是當對方學生不僅很多,而且還都在朝為官時,這份力量更很大了。

    所以謝良臣很珍惜這次機會,因為他也想培養一些能幹實事的官員出來。

    至於他想培養什麽官吏嘛,說來也巧,兩人想法竟是不謀而合。

    坐在上首的薛大人有點為難,畢竟他已經快要致仕了,此刻隻想平靜度過最後三年,所以不管是看似新銳的謝良臣也好,還是一直以來充當他左膀右臂,性格強勢的朱大人也好,他都不想過多的幹涉。

    他本身性格隨和,對下屬官員也比寬仁,因此對於朱大人提出的建議,薛大人沒說不好也沒說好,隻為難的看著兩邊。

    謝良臣卻彎起嘴角,起身道:“朱大人說的是,下官初到國子監,確實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學習熟悉,此三院事務不算多,朱大人此番也算是體恤我了。”

    見他如此容易便就範了,朱大人很高興。

    他是有意在薛大人致仕之後接替祭酒一職的,因此必須要在這三年做出突出的成績來,恰好吳大人回鄉丁憂,此時正是他的機會!

    “謝大人客氣了,本官也不過是盡同僚之誼而已。”朱大人同樣起身還了一禮。

    工作的事便如此敲定了,謝良臣也開始與吳大人和朱大人交接相關工作。

    首先就是要把他先介紹給國子監的各位博士和監生。

    博士、助教們都還好說,整個國子監總共也才不到四十人,而且助教又大多歸於相關學館的博士管理,所以即便他記不住也沒關係,混個臉熟就行。

    而後頭三院的博士總共也隻有七個人,分別是律學三人、書學兩人,算學兩人,助教各一人。

    這十個人謝良臣記起來倒是不難,隻是等見麵時,他發現各位博士好像或多或少都有點與常人不同,大多沉默寡言,且脾氣古怪。

    比如算學的劉博士似乎對他就不怎麽服氣,吳大人引薦兩人認識時,對方知他才十九歲,臉色就哐哐哐的落了下來,朝他拱手也隨意敷衍的很,另一位博士也在說了一句話後再不吭聲。

    而律學的成博士則看起來有點嚇人,見麵第一天就問他是否知道大理寺和刑部對於所犯各種罪行的犯人量刑如何裁定,以及界定屈打成招的犯人受刑狀態,還問他見過刑具沒有。

    謝良臣被他盯得有些發毛,懷疑這人是不是大理寺或是刑部的酷吏出身,打算把這些刑具都在他身上用上一遍。

    “本官還無緣得見刑部與大理寺的刑具,若有機會,本官倒是很願意跟成博士去看看。”謝良臣嗬嗬道,臉上帶著職業假笑。

    至於書學,謝良臣覺得兩位博士可以歸類到藝術家的範疇去,因為兩人說話的腔調以及行動舉止,看起來就跟前世他見到過的那些書法畫家差不多,腔調拿得夠夠的,下巴也一直微微抬著。

    見過了幾位博士,謝良臣又跟著吳大人去了六堂。

    國子監總共有文生、武生將近五千人,其中武生一千五百人,文生近三千五百人,而這裏頭,律學、書學及算學的學生總共也才不到一千人。

    學生們已經被召集到了一起,吳大人便正式介紹了謝良臣為接替自己的新任司業,同時介紹了一下他以後將要管理的三院。

    聽說他隻管後頭那三個垃圾學館,前頭四院的監生們同時鬆了口氣,不是他們瞧不起謝良臣,就這麽個毛頭小子,就算是翰林出身又如何?學問比得過館學博士和之前兩位司業、祭酒嗎?

    要是他來管經學,壞了國子監名聲都是小事,誤人子弟才是不得了。

    他們這邊如釋重負,後三院的學生卻怨聲載道。

    原本他們的前程就不好,若是再學不到本領,豈非學成後要直接打道回府?

    而且與吳大人、朱大人相比,這個才入官場的新人定然與六部各司的主官關係都不怎麽樣,到時就算是靠人脈推薦,估計他們都沒人要。

    三院學生欲哭無淚,便有那脾氣耿直的直接出聲道:“不知謝大人可會與博士們一道授課?我等既知謝大人才高八鬥,定然不吝於傳道授業。”

    說話的學生是來自算學館的湯一業,他父親在戶部任職,也是從八品的小吏,平日接觸的都是一些基礎的計數、算賬類工作。

    從小耳濡目染之下,湯一業也對算學產生了興趣,將來也想入戶部任職。

    他爹要他去考科舉,湯一業自己也曾試過懸梁刺股,可惜不管頭發拽斷幾根,屁/股又被紮了多少孔眼,他就是愣學不進去,一看四書五經就犯困,一看算學術卻精神百倍。

    他自認如今在算學一域已經算得上出類拔萃,除了兩位授課的博士他還沒把握勝過他們之外,其他人他是全不放在眼中的,而且每次算學考試他也幾乎都是第一。

    所以現在來了個如此年輕的翰林儒生管著他們,湯一業下意識的就是抵觸,尤其這人年紀比他才大3歲竟就敢稱是他老師,他就更不服氣了。

    此刻他提出讓謝良臣給他們授課,便是想在課堂上讓對方出出醜,讓這小子以後少來學館晃蕩。

    有他起頭,律學也有學生站了出來,道也想見識一下新司業的學問,讓他務必不要推辭。

    “安靜!安靜!”

    吳大人見這幾個刺兒頭想要為難謝良臣,便站出來安撫眾人,“謝大人公務繁忙,哪有時間給你們上課?你們不要瞎起哄。”

    “這麽說等謝大人忙過這一陣,空閑下來了便打算給我們上課了嗎?”有一人高聲道。

    因著有這幾人帶頭,現場的監生們不管是不是這三院的,全都在催謝良臣答應下來,甚至把情況炒到他不答應就是心虛,學問不夠的境地。

    謝良臣看著廣場上密密麻麻的人,知道其中不少都是家中的天子驕子,恐怕不僅沒幾個人怕他,想看他下不來台,出醜的恐怕更是多數。

    於是便笑著往前站了一步,高聲道:“既然大家有這個意願,我自然不會推辭,這樣吧,三日後我在算學館開第一堂課,凡是對算學有興趣的都可以來聽,至於後頭的課程安排,我也會與各位同僚們商量後帖出課表來。”

    見他真的答應下來了,吳大人側目看了他好幾眼。

    不是他瞧不起謝良臣,而是所謂術業有專攻。

    國子監的每位博士,即便是他們算學的,那也都是各領域的佼佼者,他們學識淵博,研究各自領域多年也才勉強能壓住這些學生而已,這位謝大人如此年輕就想挑戰博士們的位置,果真是初出茅廬年輕氣盛。

    總之,他對此事十分的不看好。

    等與吳大人的工作交接完畢,謝良臣也備好了課。

    他懷裏抱著教案和裝粉筆的盒子朝教室走,粉筆是用石膏和水直接用磨具壓出來的,而在他後頭還有兩人抬著塊黑板跟著。

    他是已經準備好了,就不知道他的學生們準備好了沒有。

    作者有話說:

    【1】國子監監生入學身份,由查詢資料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