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風起
  第56章 風起

    謝良臣這邊繼續“不務正業”, 朝廷卻時有大事發生。

    最緊要的莫過於自從郭要叛逃之後,北桑實力大增,不僅襲擾邊關的次數增多, 而且據說對方還密謀入主中原。

    除此之外,今年西北地區已有多月未曾降雨,春耕受到影響,恐今年糧食欠收。

    這些事大臣們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對於處置的辦法也各執一詞。

    如對北桑,張大人及兵部尚書主戰, 並推薦了一批武將及相關保障官員,誓要將侵占土地、劫掠邊關的蠻夷逐出國門。

    而王學士則主和,理由也是現成的, 西北大災,若是此時再大規模對外用兵, 那麽軍餉、糧草便是一大筆開支,若是不能速勝,則恐加重稅賦,引百姓嘩變內亂。

    兩派的觀點從表麵上來說幾乎都有理, 但這其中也暗藏著各自的小心思。

    比如張大人是吏部尚書, 若是對外用兵, 那麽他就能適時安插自己的人手,而王大人是戶部尚書, 他又可催對方補給均需,若是有不及或是出錯, 則責任就由王學士承擔。

    若是最後對北桑大勝, 兵部尚書又與他早已結盟, 隻要把功勞全安到自己推薦的人身上, 再挑些運輸糧草上的小毛病,那麽功勞就全是他們的了。

    因著這功勞,相關人員又可再次升職,那麽朝堂上的權利平衡就會又向他這一邊傾斜。

    王霄自然清楚他的打算,因此當然是主和,他不可能在如此特殊的時期兩線作戰,既防著對外用兵時對方給他使絆子,對內還要加重稅收壞他自己的名聲。

    所以這事他是絕對不可能答應。

    這事兩派已經爭執了許久,一直沒有結果。

    至於另一件事,西北即將出現的旱災,兩派也同樣莫衷一是。

    首先,對於如果旱災真的導致地方顆粒無收,朝堂上的一致意見都是賑災,但是如何賑災,兩派卻有不同看法。

    張大人以為,戶部既然為“治粟內史”,那麽如今災情初現,便該由戶部派官員下地方指導百姓,以最大程度減緩災情,畢竟戶部尚書以前可是有“大司農”、“地官”別稱的。

    對於此事,王學士的意思是,要戶部派官員下去也可以,但是需得兵部協同,因為可能還會涉及到開挖水渠,清理附近河道以便屆時引水,以及若是最後災情釀成人禍,有人造反,需的兵部派兵提前鎮守,一旦情勢失控,也可早做防範。

    說到底,兩方就是既不想對方占便宜,還想把責任都推給對方,而且明顯會在裏頭給對方挖坑,因此互不信任,暗戰不斷。

    朝堂上一連吵了幾天都沒吵出個結果來,兩邊的人卻是越罵越凶。

    比如張大人罵王學士這邊“意在禍國”,這邊就回罵對方“竊國蛀蟲”,而且這罵戰還從朝堂上傳遞到了朝堂之下。

    比如張大人那邊便有一個官員因著在朝堂上吵上頭了,被對手氣到,然後回去越想越生氣,寫了副字送過去罵人,罵得也十分直白,說他“狗鼠輩,伸縮烏□□。”

    見對方把自己比作鼠狗和王八,收到小紙條的這人氣得要死,立刻回敬,“獠麵賊,何不攬鏡自照”。

    這就是說,你罵我,我反彈,自己回去照鏡子,看你自己才是伸縮烏□□的狗鼠輩。

    兩人罵得都不客氣,尤其都還涉及到了人身攻擊,因此當消息傳開後,一時被引為談資,謝良臣也驚歎這些文人損起人來也這樣直白且毒辣。

    “你聽說了嗎?據說這兩位大人今天都沒來上朝,給出的理由是身體不適。”蔡占和表情十分的意味深長,靠近謝良臣的書桌低聲道。

    早聽說了,如今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凡是有心的人,幾乎都在留意各方動向。

    畢竟一旦情勢明朗,那麽這就意味著雙方已經決出了結果,隨之而來的就是一些人升遷,而另一些人隕落。

    所以連帶這罵戰在內,六部之中各種消息傳得十分的快。

    而且得益於經常往鴻臚寺去,謝良臣會在路上碰到很多的官員和小吏,這些人消息雖然來往十分的雜,可信度差一點,但卻非常及時。

    據他聽到的消息是,兩人吵得上火,結果在上朝的路上又狹路相逢了,然後兩人繼續罵戰,結果就打起來了。

    據說戰況還十分的激烈,其中一人烏了眼眶,另一人青了下巴。

    這樣儀容不整肯定不能麵君,官員們私下互相罵罵倒沒什麽,要是升級成互毆那就太失體統了,所以雙方都是稱病。

    可惜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說兩人是在街上打起來,就說兩家有這麽多的下人仆婦,他們又能管得住誰的嘴?

    因此還不到半天,這事便已經傳得朝上朝下人盡皆知。

    “聽說了,想必自此以後兩位大人來上朝都要錯開時辰了。”謝良臣隨手又翻過一頁,語氣平淡道。

    蔡占和因著家住城外,因此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很長,與翰林院裏不少人的關係都一般,隻謝良臣與他親近點,所以常來找他閑聊。

    見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蔡占和明白過來了,笑道:“謝大人消息自是比我靈通,想必個中原委也早清楚了。”

    謝良臣沒有否認,隻是道:“無意中聽到的,畢竟如今談論此事的人著實不少。”

    他說得輕鬆,蔡占和卻知絕沒這麽簡單,想到謝良臣經常與石侍講來往,忍了忍,終是提醒道:“謝大人可知如今朝堂風雲詭譎,各位大人布局甚深,由此隱藏在暗處的抓手更是不少,更咱們這翰林院亦是是非之地。”

    他聲音說得極低,剛好謝良臣的位置也在房間角落,倒是沒什麽注意到他們,還以為兩人仍在講八卦。

    謝良臣握著筆的手一頓,抬頭看了蔡占和一眼,見他眼中擔憂不似作假,於是也回之一笑,道:“多謝蔡大人提醒,我一定會注意的。”

    與虎謀皮當然危險,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危機是隨時都可以轉化成機遇的。

    說到這,他想起蔡占和與江牧都是石侍講在教習,而蔡占和又一副兩邊都不靠的樣子,再加上之前聽說的事,他倒是反擔心起對方來:“我見蔡大人最近日日都在加班,可是事務繁忙?”

    如翰林院這樣的清閑的部門,而他們又是新進最普通的翰林,工作任務那更是少得不能再少了,甚至謝良臣還有空在上班的時候摸魚學外語,更別說身為編修的蔡占和了。

    可他一連多日都在加班,稿子也時不時被打回來重修,從這就可知道他應是被人刁難了。

    至於刁難他的人,自然就是他的上官石侍講。

    蔡占和知道他在說什麽,聞言無奈一笑,“左右我回去也無事,待在翰林院還能修修書,順便整理一下我的文集。”

    聽他說整理文集,謝良臣便知對方沒把石侍講的刁難放在眼中,否則他也不可能還有心思寫書。

    如果不參與朝堂爭端,著書立說倒是文人出頭的另一個法子,有了賢名,總歸比默默無聞要更有底氣些,便是別人要陷害栽贓,找借口就得審慎一點,不能隨意捏造。

    “如此,那我就預祝蔡兄高作早日刊印。”謝良臣朝他拱拱手。

    如今書局印書,若非朝廷下令,那麽就得此書銷量甚巨且有利可圖才行,否則就隻能自己出錢來出版。

    不過這筆錢也不是小數目,少則二三百兩,多則近千,這也是為什麽很多書肆都選擇雇人抄書的原因。

    謝良臣這麽說的意思,當然就是指蔡占和一鳴驚人,此書廣受歡迎。

    蔡占和聞言也笑了笑,見他桌上擺著不少西文的書,其中一本還畫著幾何圖,也回到:“多謝賢弟,那我也祝賢弟早日將書譯出。”

    謝良臣此刻正翻譯的是一本算學方麵的書,是講幾何的。

    據這段時間他去鴻臚寺查閱各種資料來看,西方此刻正值文藝複興末期,手工業和商品經濟正在迅速的發展,在數學和物理方麵的成就更是不少。

    而隨著科學知識的不斷發展,兩百年後,西方就將進行第一次工業革命,由機器代替人手工製造,生產力也將由此得以大幅度提升。

    至於第一次工業革命之後不久,按前世軌跡,撒克遜人就該發動第一次鴉/片戰爭了,所以他也很急迫。

    所以除了翻譯數學幾何類的書籍之外,謝良臣還打算翻譯物理、化學之類的書籍。

    隻是這樣的書還未傳過來,因此他除了托盧子望幫自己留意外,還特地聯係了打算出海販賣絲綢和瓷器的海商們,讓他們幫自己帶書回來。

    下班之後,謝良臣收拾東西準備出宮,路上遇見一內侍腳步匆忙朝他這邊而來,看他抬首張望的方向,似乎是奉天殿。

    因為正值各部門下班的時候,所以廣場上的官員著實不少,這太監腳步匆匆,恰好與大部隊撞上。

    對方身著一身茶色的太監服,腰間束藍帶,腰帶左邊掛著個荷包,右邊腰裏則別著方折成三角的手絹,這是為著主子需要攙扶的時候用來墊在自己手上用的。

    謝良臣掃一眼,便知對方是後宮某個主位宮裏的大太監,無他,因為普通太監皆隻能穿腳靴,隻有大太監才可以穿長筒靴,這是太監們對身份的區別。

    這太監手拿拂塵,腳步匆匆而來,臉上雖帶著些著急,可喜色卻更多,謝良臣便猜到可能是後宮哪個妃子又傳出好消息了。

    可惜他來得實在不巧,遇上眾人下朝,而且奉天殿也才剛議事完畢,那些身著紫色及深緋的大人們也正背了手緩步走在禦道上出來。

    於是謝良臣便見這太監一路小跑著,一邊還不停的給眾位大人行禮。

    這些朝臣們對太監可沒什麽好印象,畢竟宦官誤國可是大家的普遍認知,且他們身在皇宮內院,與皇帝十分親近不說,還總愛進讒言。

    對上諂媚,對下搜刮,甚至他們還會明示讓人行賄,因此所有官員幾乎都對太監十分不齒。

    隻不過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正是這些小鬼,他們能通神,所以這些大人們即便再是討厭,遇到了也得客氣的叫一聲“公公”。

    謝良臣就見不少身穿深緋色衣裳的四品大員,在對方行禮的時候客氣還禮,甚至還有人與之攀談,而身著紫色官服的三品以上高官們也都含笑頷首,且並未受全了對方的禮。

    不過這裏頭也有例外,那就是走在最後頭的兩位大人。

    謝良臣就見這太監十分諂媚的朝兩人行了禮,兩人麵上不僅未現一絲笑容而且始終微抬著下巴,斜眼看對方,極是不屑的模樣。

    二人一前一後,都是直接略過了這太監,然後大步往前,謝良臣此刻也認出來二人的身份了,正是戶部尚書王霄和吏部尚書張放。

    果然內閣輔臣的底氣就是不一樣。

    被人蔑視了,這太監也不生氣,一直彎腰駝背恭送二人走遠,臉上的笑那是沒一丁點的變化,態度看著恭順極了。

    謝良臣從廊下繞出,也踏上了禦道廣場,見這太監停下來,自己也收了腳站定。

    然後他就見對方上下掃了他一眼後,臉上綻開個大大的笑,朝他作揖道:“哎喲,這不是咱們謝大人嗎?”

    太監的聲音尖細且高亢,語氣更是帶著十足的親昵,似乎兩人並非第一次見麵,而像是認識許久一般。

    不過看他這樣子,想來自己從六品的官職還是被對方小瞧了。

    “公公這是有事要忙?”謝良臣也不在意他態度不似對別人那般恭敬,也不在意,仍笑著回道。

    “正是呢,貴妃娘娘給咱們皇上生了七皇子,咱家正要去給陛下報告喜信呢!”大太監笑得牙不見眼,好像生兒子的是他一樣。

    “如此,那可真是恭喜貴妃娘娘了。”謝良臣對於這些太監不敢小瞧,不見剛才對方隻掃了他一件便知他姓謝?

    自己一個初入朝廷的從六品文官,對方對他的樣貌和信息都能如此了解,可見觸手之深。

    “可不是嘛!”大太監咧著嘴笑,同時一甩拂塵道,“謝大人先忙,咱家還得去奉天殿報告這個好消息,這就先走了。”

    “公公請自便。”謝良臣微微頷首。

    等人離開,謝良臣收了臉上的笑,也思考起這件事來。

    如今的融景帝已經六十多歲,屬實不算年輕,可也許是人一老就容易不服老,近來他不僅對年富力強的二皇子不假辭色,而且連帶其他幾個兒子也打壓的厲害,反而對年紀小的越加寬厚,而且行事愈加隨性。

    這位才剛生下七皇子的貴妃娘娘,今年也才二十五歲,前年剛給融景帝生了個小公主,便被升為妃,再次懷孕便晉了貴妃,很受寵愛,隻是出身一般,家族勢力幾乎可忽略不計。

    因著沒有外戚幹政的疑慮,因此謝良臣覺得或許融景帝對這個剛出生的小皇子會尤其的疼愛。

    這個猜測在幾天後的朔、望朝上也得到了印證,融景帝封了這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兒親王的爵位,朝上奏樂尤其熱烈。

    另一邊,大人們對於北桑國擾邊以及西北的旱情也吵出了最終的結果。

    朝廷不打算對北桑用兵,隻讓加固城防,而西北的旱情則由戶部打頭,讓王霄務必想辦法減輕災情。

    如此,兩派算是一勝一負,打了個平手,仍互相製衡。

    至於謝良臣,他現在的日子,說起來跟當初科舉讀書時並沒太大的差別,唯一區別就是需要話更多的精力與同僚們打交道。

    除此之外,他在翰林院的時候就修書,順便翻譯外文,在家就學習語言隨便寫話本掙錢,日子過得平淡得很。

    而謝石頭也找到了事做,那就是在後院不大的地盤上試著盡量種多一點種類的菜蔬,趙荷花對他這愛好也表示支持,因為等菜長起來,菜錢也就省下了。

    隻是這院子還是太小,比不得平頂村的地,那是又寬又厚,所以謝石頭每每便要為選哪種來種又要舍掉什麽而煩惱,同時發愁為什麽自己如此精心了,菜還長著不好。

    其實菜長不好太正常了,因為這是他們住的後院,所以沒辦法施糞肥,最多隻能漚些葉肥,另外就是澆水,這樣菜怎麽能長得好?

    隻是即便如此,謝良瑾也覺得父母實在是不夠文雅,常常勸他們都是官家的老太爺和老夫人了,還成天想著種地,把院子弄得髒髒的,還不如種花。

    小妹來了京城之後便開始有點嬌氣起來,謝良臣察覺到了,不僅如此,他還發現小妹似乎總有意控製自己的行為舉止。

    比如他下朝回來,以前她是直接小跑過來拉他的袖子,現在跑到一半就改了小碎步,原本露出牙齒的嘴也矜持的抿了起來,然後在幾步外朝他蹲個福,溫柔道:“二哥哥回來了?一路辛苦。”

    謝良臣看她做的別扭,自己也別扭,扶起她,問道:“小花你這是在哪裏學的?”

    哪知聽他這麽叫自己,謝良瑾不幹了,微嘟著嘴跺腳道:“二哥不要叫人家小名嘛!”

    謝良臣從善如流,“那二哥該怎麽叫你呢?”

    謝良瑾偏頭想了想,道:“在家時二哥可以叫我囡囡,在外麵可以叫我三妹,隻不許再叫我謝小花了。”

    關於小名取得太囧會有什麽感覺,謝良臣當然是知道的,隻是“小花”比之“狗剩”,他竊以為已經算得上十分文雅了,而且他更好奇小妹這變化是怎麽來的。

    然後謝良瑾就供出了廚娘萬嫂子。

    謝良瑾對此還振振有詞,“萬娘子說,在那些大戶人家裏,凡是哥哥稱呼妹妹,幾乎都是序稱,平日相處雖是親近,但也不可蹦蹦跳跳,行為無狀,更不能拽袖子挽手臂,說這樣會惹人笑話的。”

    前頭都還好,說到“惹人笑話”時,謝良臣總覺得她似乎甚為忌憚,好似真見到別人笑她無禮了一樣。

    謝良臣是知道小妹的性子的,可不是那等耳根子軟的,可現在他見小妹被人唬住,還是在心中歎息一聲。

    那個萬嫂子之所以這樣說,不過就是瞧著他娘和小妹什麽都不懂,因此故意賣弄高深,好顯得自己特別,因此來抵消一部分她作為家裏幫傭的弱勢地位,增加話語權。

    這樣的行為雖是錯,但謝良臣也知道,即便換一個人,若是身為家中主人的什麽都不懂,依舊容易被唬住。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盡量不讓她們隻在這四方的院子裏打轉,最好能讓她們多出去見見外頭的世界,等見得多了,那麽別人再說什麽,她們就可以很從容淡定了。

    想到這,謝良臣便對謝良瑾道:“萬嫂子說的那是家裏關係疏遠,隻有麵子情的人家,與咱們根本不一樣。”

    見謝良瑾眼現困惑,他又繼續道:“若是你想出門,二哥在翰林院有個朋友,他家就住在城外,要是得空,我便帶你和娘去上門拜訪,要是聊得投契,你們平日也能多個去處。”

    聽說要去其他翰林家做客,謝良瑾有點興奮,又有點緊張,“那我要不要穿新衣服?”

    謝良臣輕笑一聲,“都可以,你現在就可看著辦,咱們五日後再去,時間總來得及。”

    “嗯!我現在就去告訴娘,她這幾天也憋壞了,天天就隻找萬嫂子說話,要不就是出門買菜,連個串門的地方都沒有!”謝良瑾又恢複了活潑,言罷就小跑著去了趙荷花的屋子。

    謝良臣無奈搖頭,同時也打算看看還有哪家同僚可以走動,隻不要把他們憋壞了。

    說到這,他又想起家鄉的親人和朋友來,於是回了書房,開始準備寫信。

    第一封信,謝良臣寫給了盛平顧,主要是告知他戶部侍郎林大人曾試探於自己的事,還說了朝中近來發生的一些大事,北桑國和西北旱情,問他有何看法。

    除此之外,隨信同附的還有給盛瑗的信,以及給兩人的禮物。

    然後就是問三弟謝良材學業以及大哥謝良富生意的事。

    因著今年西北可能會有旱災,糧食也會大幅減產,因此他特地囑咐家裏,今年若是可以,盡量多開些荒來種糧食,而減少菌種供應,讓平頂村的村民們也盡量多存一點糧。

    再之後,他又寫信給了祝明源、唐於成和武徇,同時還寄了幾本書去。

    這些書都是謝良臣在翰林院看到的,其中還有不少是翰林院裏講經博士們自己的著作,幾乎都跟科舉有關,是很有用的教學輔材。

    曆來不管是鄉試還是會試,一般皇帝選主考官,優先都是從翰林院選,尤其是同考官,幾乎全都是翰林,試卷粗篩就更是如此,因此他此刻寄書給他們,也算是有點讓他們押押題的意思。

    雖然不一定鄉試和會試就一定考到了書中的內容,但是顯然看這些書隻有好處沒有壞處,這也是為什麽科舉越到後頭,越看重人脈和關係,而不是才學的原因。

    如今他既然進了翰林院,對於自己的朋友自然也是能幫就幫,畢竟等他日幾人考中,大家同朝為官,也算是互相有個照樣和幫手了。

    寫完信,謝良臣最後看著手邊自己翻譯的幾本西語幾何書,想到謝明章,最後咬咬牙,又花了幾天時間另抄了一份給他也寄去,看他對於西方的手工製造書籍是否也感興趣。

    又五日。

    今日恰逢休沐,謝良臣無事,於是便帶了家人去拜訪蔡占和一家。

    張貴妃的幼子已經被封了襄親王,爵位世襲罔替,而張貴妃也晉了皇貴妃,風頭在後宮一時無二。

    至於北方,朝廷已經下令調附近兵二十萬過去駐防,尤其是幾個重要城鎮,兵力更是加重一倍,讓其保證冬天北方敵國一旦糧草不足再來劫掠,必要將蠻夷擊潰。

    而戶部,侍郎林大人則為此次前去指導地方做減災工作的主要官員,包括平抑物價,點查戶籍在內的一切事務皆由他全權處理。

    至於調兵以防百姓造反,此事被暫時擱置了。

    按流傳出來的說法是,若是戶部最後減災不力,鬧到產生民變,則主官需得承擔一切責任。

    因為有這個前提,所以此次林侍郎去地方的責任可說尤其的大,但同樣,要是他做好了,升官就是肯定的了,甚至能直接碾壓另一位侍郎,直接跳到別部去當正官。

    一切的事情好像都走上了正軌,而謝良臣也仍是翰林院一個不起眼的新入翰林,休沐日最重要的行程也不過是去同僚家串門。

    古代的路著實不好走,謝家的驢車在坑坑窪窪的泥地上顛簸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最後才到了蔡家租住的院子。

    蔡家的房子其實離城門並不遠,隻有大概不到五裏的距離,無奈皇城太大,光是靠近城牆邊都差不多都是五環之外了,所以還在城外的居民區,便算是城郊。

    對於這種地方,古人有個專業的名詞,叫做“關廂”。

    因著這裏離皇城不遠,隻有數裏的距離,因此便有很多的百姓在此聚集,所以這裏不僅如城裏一樣有很多的民居,而且還有店鋪、街道,比普通縣城還繁華一點。

    隻是古代的路太過坑爹,再加上來往行人、車馬又沒有分流以及規劃,因此常常會交通堵塞,行起路來十分的不方便。

    謝良臣他們便是因此耽擱了不少時間。

    單麵就走了將近一個時辰,雖是清晨的時候路上人應該會少一點,蔡占和花的時間應該也更少,但是謝良臣還是覺得恐怖。

    想想來回通勤將近四個小時,怪不得白居易要歎睡眠不夠掉頭發,要是他住在這個地方,肯定早晚也得禿。

    驢車到了蔡家門外,江著先跳下車將驢拉好,謝良臣隨後也從車轅上跳下,然後扶了爹娘跟小妹下來。

    蔡家雖是租住在了關廂,不過這院子倒是與他在城內的差不多大,也是兩進的。

    原因無他,因為蔡占和也將爹娘接來了,既然有女眷,自然不好住一進的院子,這是很多官員們的潛意識。

    至於他這房子的租價,謝良臣沒問,不過一般市價來說,城內、城外的差價一般是一倍,所以應該是不到二十兩。

    蔡家也有個小廝看門,見謝良臣他們來了,立刻進去通報,很快蔡占和便迎了出來。

    “謝賢弟,我可等你好久了!”他大步從正門而出,見著謝良臣便爽朗一笑,上前攬了他的肩膀。

    照理說謝良臣在一眾文官中已經算高的了,可惜蔡占和長得更高,幾乎將近一米九,實在堪稱巨人,所以兩人隻要挨近了站著,平日裏鶴立雞群的謝良臣立刻便會矮下去半個頭。

    兩人私下稱呼比在翰林院親近些,因此謝良臣也回道:“蔡兄勿怪,乃是路上遇到小販打翻了菜籃,行人混亂,這才耽擱了時間。”

    “百姓衣食之所係,全在這油綠的小菜,可憐如今我來了京城,也指著它們過活呢。”蔡占和歎一聲。

    謝良臣聽他說過,說他娘不僅在後院種了菜,還在附近的荒地也種了不少,如今他家最不缺的就是青菜,幾乎頓頓都有,還總是逼著他吃,說他長得胖了些,恐不討小娘子喜歡,差點把蔡占和的臉都吃綠了。

    不過好在每日中午朝廷會包餐一頓,所以他才會到了公廚後如此胃口大開。

    裏頭蔡家雙親並蔡占和的小妹也迎了出來,雙方見過了禮,一行人這才進屋。

    謝石頭這邊由蔡父在陪著說話喝茶,那邊趙荷花便帶了女兒一起進了內院,跟蔡母以及蔡占和的小妹一起聊天。

    蔡占和的妹妹今年十八,兄妹兩人不僅相貌長得有幾分相似,就連身形也一樣,謝良臣估計她差不多得超一米七了,因為他瞧著對方似乎也就比他矮不到一個頭。

    這樣的身高,許多男人都比之不及,更別說女子了,所以聽說蔡家小妹也還沒定親。

    沒辦法,若是家中基因不好,再加上吃不飽飯,長不高實在太正常,尤其是南方士子,那種身高一米六幾的一大把,一米七的也不多,超一米八的更是鳳毛麟角。

    因此謝良臣往往會被人誤以為戶籍是北方,而等他告知對方自己是南方來的時候,往往就會收獲一大票的驚訝。

    蔡占和的妹妹不僅人長得高,性格也爽朗,見謝良瑾似乎有點拘束,朝她一笑,伸手道:“謝妹妹可是坐得無聊了?咱家養的黃狗剛生了窩小崽子,我帶你去看好不好?”

    謝良瑾原以為翰林家的小姐定是文雅非凡,哪知看著跟鄰家大姐姐也沒什麽區別,自她們進了家門,更是沒有萬嫂子說的那些奇葩的見麵規矩,一口氣便鬆了下來。

    如今她還叫自己去看黃狗,謝良瑾就徹底放飛了自我,又見她娘沒有反對,便也伸出手握住對方的,兩人結伴去了後院。

    蔡家人都挺隨和,趙荷花也難得找到了可以談心交流的人,而且比蔡夫人好的是,她不僅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而且還早早抱上了孫子,所以談興尤盛。

    兩人的兒子如今都在翰林院,這沒什麽好說的,女兒嘛,蔡明珍看著倒是大方些,不過她自認為長得沒自家閨女好看,但因為互相都在真心的誇對方,所以也沒明顯的差距。

    可是她一提到孫子,蔡母臉上的羨慕之情就可說是明晃晃的了。

    她拉著趙荷花的手,歎息道:“不瞞老嫂子,我這兒子雖是看著粗苯,但現在勉強也算出息了,偏偏就是婚事還沒個著落,真真愁人得緊。”

    聽她這樣說,趙荷花也十分驚訝。

    按他兒子的說法,他們這批進士裏未婚的人實在不多,按理說蔡占和才二十六歲,人算是很年輕的,想與他結親的人應該不少,怎麽會現在還沒有成親?

    “蔡夫人可找過媒婆了?”趙荷花問。

    說到這個蔡夫人更愁了,歎口氣:“怎麽沒找過?可惜我這兒子是個倔驢投胎的,我給他說的人家他都不願,說什麽夫妻需得相敬,方能琴瑟和諧,他道別人連字都不認識,恐怕以後說不上話,非不願意呢!”

    趙荷花聽她這麽說,暗自咋舌。

    她兒子也是這樣的,所幸還有個盛瑗在,否則豈非她家狗剩也要打光棍到二十六?

    “嗬嗬,原來是這樣。”趙荷花端著茶碗喝了口茶,打著哈哈轉了了話題,“我見蔡夫人這炕屏繡得漂亮,不知這花樣子可能給我瞧瞧?”

    那邊兩家人相處愉快,謝良臣與蔡占和也在書房論事。

    他們說的不是別的,正是西北的旱災。

    按蔡占和所言,他並不看好林大人此去能發揮什麽作用,因為凡水利工程,都是極耗時間及銀錢的。

    此刻挖渠來不來得及就不說了,就是他們想要此刻亡羊補牢,朝廷這些錢撥下去,有多少能落到實處,又有多少被侵吞,這都是未知數。

    謝良臣也做此想。因為平頂村及附近的村莊這幾年都漸漸通了水渠,這其中要做哪些事,又各自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他太清楚不過了。

    所以兩人討論的便是減災失敗之後,朝廷該怎麽辦。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