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誇官
  第52章 誇官

    被人領出殿門外的時候, 謝良臣都還是懵的,他這就成狀元了?

    看剛才融景帝的樣子,明明對其他幾人都更感興趣, 怎麽最後卻點了自己呢?

    他左思右想,突然想起曆代的狀元似乎都出身寒門,這是為了激勵寒門士子不要放棄科舉,而寒門狀元就是最好的榜樣。

    普通人隻要有了希望就不會輕易掀桌子造反,所以他這狀元名頭還真有一部分原因是沾了他出身的光。

    至於為什麽會選他而不是選蔡占和,可能也是怕人說本次狀元是個飯桶吧, 畢竟他得出去當門麵。

    不過這也不能說明蔡占和就吃虧了,畢竟榜眼對於是否是寒門出身一般無要求,可融景帝最後還是點了他, 說明對他也是滿意的。

    至於探花,自古以來大家都以探花長相為最俊秀, 所以融景帝在剩下的三個人裏選了江牧,可說也是優中選優了。

    其實孟徹長得比之江牧也不遑多讓,隻是他今年才十六,年紀稍微小了點, 而謝良臣一直以為比自己還小的江牧, 其實今年已經二十, 及冠了,正是京中女子春閨夢裏人的最佳選擇。

    至於盛定直, 其實長得也不差,隻是五官更加英武, 沒有江牧那麽風度翩翩, 果然顏值界, 實在是太卷了。

    說來他們這批進士年紀也都不大, 謝良臣十八,蔡占和二十六,孟徹十六,盛定直二十二,都十分的年輕。

    甚至不止是他們,這次整個三百貢士裏,白發蒼蒼的就沒幾人,大多都是青壯年。

    出了奉天殿,隨後進行的便是傳臚大典,再之後皇帝會給謝良臣、蔡占和、江牧三人授官。

    其中謝良臣會是翰林院編撰,從六品,蔡、江二人則同為翰林院編修,正七品。

    至於其他進士,要麽通過館選成為庶吉士,再過三年後入翰林院任職,要麽就是直接外放地方為官,一般是七品縣令。

    這邊一甲三名已經確定,那邊二甲、三甲的名單也訂好了,孟徹是傳臚,因此這傳臚大典便由他唱名。

    廣場的石階上,一個太監手持長鞭出來,對空甩了三下,發出清脆響亮的鞭聲,傳臚大典正式開始。

    謝良臣他們已經換好了進士服,融景帝的禦座也被抬了出來,他坐在上首,百官立於兩旁,又一個太監手持明黃諭旨站出一步,開口宣讀道:“朕於建業十五年春月吉日策天下貢士,共取士二百八十七人,一甲賜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諭旨一下,他們這批貢士就成真正的進士了,而且一甲三名還有了正式的官職。

    聖旨宣讀完畢,而後禮部又出一人,重唱一甲之名。

    “一甲第一名,狀元謝良臣。”

    語畢,謝良臣出列按規矩跪於禦道左邊。

    “一甲第二名,榜眼蔡占和。”

    聞聲,蔡占和也出列,不過卻是跪於禦道右側,且稍微較謝良臣靠後一點的位置。

    “一甲第三名,探花江牧。”

    江牧也出列,卻是跪於謝良臣之後位置,同時也與蔡占和錯開,略微靠後。

    “二甲第一名,傳臚孟徹。”

    禮部官員在引出孟徹之後,傳臚大典唱名的工作就交給了他。

    其後眾進士出列,基本都是一左一右,一前一後錯落著排列,為的就是盡量把人錯開,能看到每一個進士。

    江牧接過名單後便開始唱名,隻是要逐一把兩百多人的名字全都高聲唱喏一遍也不容易,謝良臣就發現他開始時聲音還十分的清楚洪亮,道後來漸漸的就有點勉強了,甚至幾近嘶啞。

    沒辦法,廣場這麽大,古代又沒喇叭,說話全靠吼的,還得連續吼上半個多小時,就是鐵嗓子也撐不住。

    唱名完畢,眾臣及眾進士再次拜首叩謝皇恩,傳臚大典結束。

    融景帝回去了,禮部卻需得將加蓋了國璽的金榜呈送至長安街上張貼,至少掛榜三天。

    而謝良臣他們這批進士任務也還沒完,也需得自長安街打馬而過,是為遊街誇官。

    謝良臣是狀元,所以遊街的活動便是他在前頭引領,隊伍會從長安街穿行而過,前頭有官兵鳴鑼開道,兩邊亦有士兵維持秩序,而且所有進士都得騎馬,不過隻謝良臣這匹馬裝扮得最花哨,在馬脖子上還掛了朵大紅花。

    他剛砸馬上坐好,隊伍便開始移動,街邊看熱鬧的百姓也隨之讓開。

    馬夫牽著韁繩緩慢往前,謝良臣不必催馬,隻管坐在馬背上朝兩邊人群招手就行。

    這樣的好處是他們可以不用擔心馬被驚到,也不必一心二用,壞處就是行動的速度實在太慢了。

    街道兩邊全是圍觀的百姓,不僅如此,二樓的民房、客棧、酒樓裏也有不少人專門租了位置看遊街,真是從上往下都擠滿了人。

    而且這些人光看也就罷了,還有不少人要丟東西。

    “擲果盈車”向來都是美談,所以即便如今民風已較魏晉時保守不少,但是這種特殊的日子,大家都是無所顧忌的。

    至於坐在馬背上的他們,自然也要保持風度,坐姿端正,不能扭來扭去的亂躲。

    於是無數從上往下,從下往上的東西就跟花瓣一樣紛紛揚揚的朝他們砸來。

    江牧收到最多的,畢竟大家下意識就會先去看探花郎,等一發現對方確實長得不錯後,不少閨秀們就會春心萌動,然後手帕香囊什麽的就一股腦的全丟過去。

    隻是等她們丟完,這才發現原來狀元長得也很俊俏,並且同樣很年輕,至於榜眼嘛,雖然長相差了一點,但是身板卻健壯,有那些不愛文弱款,喜歡粗獷類型的小娘子,便也會偷偷丟東西過去,隻是卻不是手帕香囊了,而是鮮花鮮果之類的。

    因此,前頭幾人可說是各種拋物的重災區。

    尤其是謝良臣發現朝自己丟過來的東西大多是果子後,真就是強壓著自己沒動,硬著頭皮看著無數東西自眼前而過。

    好在她們準頭也不怎麽夠,所以他也免於被砸得鼻青臉腫。

    謝良臣坐姿僵硬,蔡占和卻很是自得其樂,有時別人朝他丟果子丟不準,他還會伸手接一把,然後把果子收好。

    每當這時,丟出果子的地方便會傳來一陣女子害羞般的嬉笑哄鬧,同時引得更多的朝他丟,連累謝良臣覺得從自己周邊飛過的“炮彈”更加密集了。

    “蔡兄果真體貼,若是這一路走完,恐怕潘安擲果盈車的記錄就要被蔡兄打破了。”謝良臣轉頭朝他一笑。

    蔡占和再次伸手接住一個飛來的果子,卻見是顆紅山楂,“哪裏比得上謝兄與江兄,我也是瞧著浪費,所以才伸手抓過來。”

    “哎呀!我是要丟給狀元的,怎麽是榜眼接了!”他話音剛落,街邊二樓就傳來一個女子懊惱的聲音。

    “是啊是啊,你瞧狀元剛才笑得多好看,比探花也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成親沒有。”另一個女子也附和道。

    兩人都有點尷尬,同時終於有個果子砸中了謝良臣,果子咕嚕嚕從他胸口滾落到了謝良臣的懷裏,然後引得更多的人朝他身上丟東西。

    謝良臣見狀趕緊斂了容,不再笑,蔡占和見狀倒是笑開了,朗聲道:“謝兄剛還說我,如今看來你收獲的芳心亦不少。”

    謝良臣無奈搖頭,他相信這些人大多也不過為著瞧熱鬧,畢竟這遊街除了有“誇官”的意思,更重要的還是皇帝向百姓展示科舉榮耀的一種手段,為的就是讓天下讀書人都羨慕,從而老老實實走科舉考試一途,不要生亂。

    所以這些熱鬧就更像是一場表演,而他們就是其中的演員,場麵自然是越熱鬧越好。

    後頭的江牧,臉上一直帶著如沐春風的微笑,聽見蔡占和的話,便開口道:“我聽說謝兄和蔡兄都未成親,估計遊街之後,有不少大人都要找上門來了。”

    之前殿試成績未定,許多自持身份的大人們不會主動提起此事,但是現在嘛,估計就沒顧慮了,尤其是今年一甲三人都很年輕,且都是未婚。

    謝良臣以為江牧不知道自己之前特地露出口風說已有未婚妻,因此聞言便隻好又將事情複述了一遍,哪知江牧卻隻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倒是蔡占和回道:“若有哪家小姐能看中我這個大老粗,倒是我的造化了。”

    “蔡兄實在說笑,你可是今科榜眼,你要是大老粗,那天下就沒讀書人了。”江牧恭維道。

    因著中間隔了一人,謝良臣實在不好接話,又不能一直高聲,便轉過了頭,隨隊伍繼續前行。

    武徇也帶了書童也在二樓看他們,江著見著自家少爺過來,激動萬分,不斷的在窗邊朝他揮手。

    謝良臣見武徇朝他示意,便也抬手朝那邊揮了揮,哪知這一揮手,引起尖叫聲一片,隨即就有無數女子也手拿帕子朝他熱烈揮舞,那場麵真是堪比粉絲見麵會。

    “陛下真是太英明了!今年從狀元到傳臚,甚至後頭第五名,全都長得好好看,而且都是俊後生!”其中一人激動道。

    “是啊,要是五人站在一處,都可做一幅圖了。”另一人也跟著點頭。

    “不過就是榜眼身板太壯實了些,臉也黑了點,再就是傳臚好像個子矮些。”另一道帶著些遲疑的聲音插進來。

    孟徹今年才十六,個子確實是幾人中最矮的,但是這樣當街大聲講“悄悄話”,她們就沒想過會被聽到嗎?

    而且最令人尷尬的是,她們已經明目張膽的開始討論起了他們的身材來,有說這個胖了些的,有說那個太瘦了,甚至謝良臣還看見有人盯著他的胸口瞧,看那目光似乎真想把他衣服扒下來,好瞧瞧他是不是真有腹肌。

    謝良臣被這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另外幾人,卻發現後麵幾人全都越發的挺胸直背,坐姿看著也比之前更加端正,甚至他還發現蔡占和在悄悄收肚子。

    誰說男子不愛美?在他們被異性討論長相時其實也很虛榮的,尤其是自己相貌還過得去時。

    在長安街遊街的整個過程都熱鬧非凡,謝良臣雖是有點困擾砸過來的東西太多,但也不得不承認,這種被人萬眾矚目的感覺很好。

    半個時辰後,遊街終於結束。

    跟戲曲裏說的不同,狀元是沒有什麽狀元府的,畢竟皇城腳下,而自己現在也不過就是個從六品的小官,皇帝是不可能給他賜什麽大宅子的,所以遊街之後,謝良臣仍要回原住處。

    不過今天是眾人登甲為進士的好日子,因此便有人提議大家聚一聚。

    由於人多,他們相聚自然也不是在一處,多半都是南方士子與南方士子相聚,北方的則與北方聚會,又或者相鄰幾個縣的一起聚,總之是分小圈子的。

    謝良臣按戶籍來看的話,算是南方士子,因此剛下馬,便有人過來邀請他跟孟徹和一起去酒樓。

    至於蔡占和與江牧,他們都是北方人,因此便去了另一邊。

    在古代官場,單打獨鬥向來都不是明智之舉,更何況他們是同科進士,本來就有著天然的情誼在,若是此時得罪人,讓自己顯得不合群,隻有壞處沒有好處,所以謝良臣便欣然應允了。

    晚上,謝良臣換好衣服,帶著江著去了酒樓赴宴。

    孟徹是群南方學子裏自己最熟悉的人,加上兩人也排名相近,因此謝良臣便與他坐了一桌,另外還有幾個也是臨江城或者相鄰省份的人。

    “謝兄既被點了翰林院編撰,恐今後三年都要住在京中,不知謝兄可找好了住所?”孟徹輕搖著扇子,率先開口道。

    謝良臣被他這扇子扇出的風掠到,覺得有點冷,不著痕跡的朝外挪了挪,後回道:“還不曾,恐怕還得回鄉前再尋。”

    會試之後,朝廷會給新科進士們放假,時間由路程遠近來定,像謝良臣這種距離的比較遠的,大概有就有兩個月的探親假,而兩月之後,他必須就要回京去翰林院任職了。

    若是走水路,此處往江城都是順風,大概十五天就能到,但是回來卻是逆流,所以差不多得二十多天,也就是說,他能在家呆的日子也就不到二十天而已。

    在這二十天的時間裏,他除了走親訪友,還得與本地鄉紳官員們來往,同時在家鄉立進士碑,與盛瑗定親等等。

    也就是說,等他處理完這些事回到京城,他就沒時間幹其他的了,必須馬上去翰林院報道,房子也得現在就找好。

    可京城的房子哪裏是這麽好找的?地段好,離皇宮近的地方,房價高,而房價便宜的地方,不僅路途遠,而且路況也很差。

    古代考勤大概是這麽個情況,若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員,那麽就得每天去上朝,散朝之後再去各部門打卡上班。

    而其他品級不夠的,就直接去上班就行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仍然要很早就到,若是到了時間沒來,是要受懲罰的,而且各個朝代的懲罰製度也不同。

    有罰款的,有打屁/股的,而且隨著次數的累計,處罰也會逐漸加重,會既罰錢又打人,而要是次數累計太多,那麽還會貶被官。

    因此準時上班這件事,在古代十分的重要。

    同時因為基本隻有內城一些繁華的地方才有石板路,其他地方都是泥地,所以要是遇到下雨,地上積水就不說了,稍不注意還得摔跤,甚至有人不小心在上朝是跌入河裏淹死。

    所以有時如果天氣太過惡劣,皇帝體恤朝臣們,就會通知大家不用來了,而提醒的方式就是敲鼓。

    這種鼓大,聲音也傳得遠,但畢竟再遠也有極限,所以一般住得近就能聽見,住得遠就聽不見,所以很可能你冒雨趕了半天的路,結果到了地方卻被告知不用上朝了。

    這種因為租不起五環內房子而經常白跑一趟的人,就有著名詩人白居易和韓愈。

    為此,白居易還寫了一首詩,叫《和韓侍郎苦雨》,韓侍郎也就是韓愈,兩人是難兄難弟,全詩原文是這樣的:

    潤氣凝柱礎,繁聲注瓦溝。

    闇留窗不曉,涼引簟先秋。

    葉濕蠶應病,泥稀燕亦愁。

    仍聞放朝夜,誤出到街頭。

    裏頭這句“泥稀燕亦愁”,還有這句“誤出到街頭”,簡直太有畫麵感了有木有。

    雖然上朝這事聽著好像與謝良臣無關,畢竟他品級為從六品,夠不上上朝資格,去晚一點,趕慢一點也行,但他也不是全沒機會上朝的。

    因為除每日的常朝是四品以上官員才能去之外,另外還有大朝和朔、望朝,這兩種朝是文武百官都要去的。

    其中“大朝”一年之中隻有幾次,一般為重要節日和慶典時才開,而朔望朝就是每個月的初一、十五時才開。

    這兩種朝一般都不討論正事,主要就是為顯示天下太平而開,並且朝上還會奏樂。

    拿前世來舉例的話,每天的常朝就是總經理找各部門主管、組長開生產會議,而大朝和朔、望朝,就是公司開季度總結或是年終總結會,大多為誇耀季度、年度成績,而並不解決實際問題。

    所以,謝良臣每月至少也得去上兩次朝,若是遇到重大節假日,就得加班。

    同時,除了上朝的問題,下班通勤也是困擾大臣們的另一個痛點。

    因為別人下班之後很快就能到家休息了,可是你要是住得遠,那到家時天都黑了,再疊加第二天因著路程遠,比別人要早起,痛苦簡直是雙重加倍。

    早上起得早,晚上回來得完,睡眠不足,很容易脫發的。

    對此,家住五環外的白居易先生也有深刻的感觸,為此他又寫了一首詩,名《嗟發落》。

    全詩原文是這樣的:

    朝亦嗟發落,暮亦嗟發落。

    落盡誠可嗟,盡來亦不惡。

    既不勞洗沐,又不煩梳掠。

    最宜濕暑天,頭輕無髻縛。

    脫置垢巾幘,解去塵纓絡。

    銀瓶貯寒泉,當頂傾一勺。

    有如醍醐灌,坐受清涼樂。

    因悟自在僧,亦資於剃削。

    什麽意思呢,就是早上也歎掉頭發,晚上也歎掉頭發,掉完了雖然很可惜,但是其實仔細想想也不錯。

    因為這樣一來既不用麻煩的洗頭,又不用早上梳頭,最好就是夏天了,頭上沒有頭發,就會很輕鬆,一點也不垂墜,等寬衣梳洗時,拿了裝涼水的瓶子從頭頂往下一倒,立刻就有醍醐灌頂般的清涼感受,而且等哪天自己突然頓悟打算出家當和尚了,還省去了剃度的麻煩。

    白居易不愧現實主義詩人,做的是很多詩都是大白話,通俗易懂,而且這首詩還十分的詼諧。

    可他當真不在意掉頭發這件事嗎?

    當然不是,因為白居易還做了一首詩,講述自己為了防止脫發,做了哪些努力,叫《因沐感發,寄朗上人二首》。

    裏頭有兩句也很靈性,原文為“乃至頭上發,經年方一沐。沐稀發苦落,一沐仍半禿。”

    就是說他每次洗頭,頭發就要掉很多,為了避免掉頭發,他打算少洗頭,一年洗一次,可是即便如此,他再一洗,結果頭發還是掉很多,就跟半禿了一樣。

    所以,從白居易的例子就能看出,晚睡早起真的很容易變禿,所以買或者租一間在京城五環內的房子就十分有必要了。

    謝良臣也不打算住得太遠,所以要是可以,他應該會選擇租住在內城。

    “謝兄既有此打斷,我倒是知道幾處地方,地段不錯,價格也公道。”孟徹溫文笑道。

    孟徹是傳臚,需得參加朝考,若是排名靠前才可以成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

    庶吉士是一種翰林院的短期職位,有點像是部門臨時工,不過即便如此,想要成為庶吉士留在翰林院的考生也很多。

    因為翰林院不僅是起草朝廷機密要件的部門,還會給皇帝皇子伴讀,是成為閣老重臣的必要條件之一。

    雖然非翰林院出身的重臣也有,但是翰林院清貴的地位,還是昭示了與其他文人政治地位的不同,培養的重臣比之其他多了不少。

    按孟徹的學識,謝良臣覺得他應該也能考中庶吉士,所以以後兩人很可能就是同部門的官員了,隻要不涉及太深,這種你幫一下我,我幫一下你的人情往來,他倒也不必太較真。

    於是他便笑著應下了:“多謝孟兄。”

    今晚會宴的酒樓很大,而且整體格調也還可以,並沒有那種穿的十分暴露,舉止輕浮的風塵女子,不過文人總是有個毛病,覺得風流也有時候也是一種資本,覺得這是他們不羈的一種表現,所以難免還是會招幾個彈唱的女子進來。

    謝良臣自己的酒量是不錯的,隻是未免出事,他還是先服了解酒的丸藥,並告知江著,要是他真喝醉了也務必將自己帶回小院。

    酒宴開始,各桌的新科進士們都在互相攀談敬酒,一開始來找謝良臣的最多,無非就是恭喜他高中狀元,然後誇讚他學識出眾等等。

    謝良臣笑著回禮,亦與眾人寒暄,其中不少人都暗暗打聽他師出何門,有沒有什麽身家背景,見他真隻是個普通農家出身的狀元,無權無勢,老師也沒聽說有什麽了不起的關係,熱情一下就消減下去了。

    也是,現在他們都考中進士,即便他現在是狀元,官職比其他人都高,但是這以後嘛,升官可不是靠殿試的成績來看的,還得靠關係,靠有人提拔。

    因此在酒樓裏眾人都互相探過底細了之後,謝良臣這個新科狀元立刻就不吃香了,甚至比不上他旁邊的孟徹。

    不過孟徹不愧大家子弟,很是會做人,即便不少人都對謝良臣冷淡下去,他的態度卻沒有絲毫改變,讓人覺得他端方有禮,不以勢取人。

    對於這種情況,謝良臣是無所謂的,反正隻要不結仇就好,至於結黨?那還得看這些人以後能不能在全國上下這麽多的官員裏掙出頭來。

    敘了些閑話,酒過三巡,眾進士接著酒意也放開了些,便開始論起政事來。

    其中大家最關心的,當然就是北邊時不時來襲擾的北桑國。

    “你們說這事也怪了,明明我聽人說北桑國去年因著雪災,糧食減產,夏天時又幹旱,牧草也枯死許多,本以為他們缺少糧食,便是再要想來襲擾邊關總還是會力有不逮,可偏偏他們卻來犯我邊境多次,且未聽說過有餓死人的事發生。”一個士子疑惑道。

    “難道他們從鄰國買了?”另一人猜測。

    “鄰國?哪個鄰國能給他們提供數十萬噸的糧食?我看這事有蹊蹺。”最先開口的那個士子一臉意味深長的道。

    “這可不敢亂說。”另一個士子見那人大嘴巴,趕緊出來截斷話頭,“誰不知道朝廷已經下了命令不許把糧食運往北桑國,要真有人送了,那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

    “就是就是!再說如今朝廷查得嚴,凡是往那邊送的東西,沒有手令是運不過去的,你這麽說,豈不是暗示朝中有大人通敵?這話可輕易說不得!”一個士子警惕的四處瞄了瞄,這才謹慎開口。

    “哼!有什麽說不得?!”

    有怕事的,自然就有愣頭青。

    謝良臣就見一個士子極不服氣的拍桌站起,梗著脖子道:“如今大融外憂內患,朝上的大人還在勾心鬥角的奪權,我看他們再這樣鬥下去,遲早禍國殃,,唔唔!!”

    那個“民”字還沒吐出來,坐在他旁邊的一個士子趕緊站起捂住他的嘴,同時低喝:“你不要命了!”

    豈知那人根本不怕,掙開他的手,哼一聲道:“我怕什麽?我是堂堂正正考中了二甲進士,自問也無任何把柄在這些大人手中,他們既抓不著我小辮子,便是羅織罪名也隻能漏洞百出,既是如此,能處置我的便隻有皇上,這些人又能耐我何?”

    他這話一出,在場眾人不少都神色莫測的互相交換這眼神,孟徹更是不自覺的彎起了嘴角,看向這士子的眼光也隻透露出兩個字,那就是——愚蠢。

    謝良臣看著這熱血滿腔的士子,也替他可惜,若他沒猜錯,等吏部放官時,若有空缺,他定然隻能去偏遠差縣,若空缺不夠需得等官,那他要等的時間可能就長了。

    他以為別人會跟他堂堂正正的決鬥,豈知人家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把他按死了。

    廳中的氣氛因為這士子大膽的發言有些凝滯,組織他們聚會的那個人見場麵尷尬,便讓歌舞班子進來,樂聲一起,靜默被打破,廳中氣氛便又活絡起來。

    隻不過自此之後,無人再與那士子搭話,都有意無意的開始與他撇清關係。

    最後,那人像是受不了羞辱,最後氣憤起身離開了。

    目睹全程的謝良臣此刻隻有一個感覺,那就是如今朝上張、王二黨的鬥爭恐怕已接近白熱化,就連這些新科舉子都諱莫如深。

    更瘋狂的是,他想起上京趕考時路上遇到的那個商隊。

    雖然對方做了遮掩,領頭的更是逢關卡便要給好處,但是按照剛才那人所說,朝廷是下了禁令的,因此越往北邊隻會查得越嚴。

    可看那商隊老板的樣子,似乎全不擔心,更像是走過無數趟一般,要說他無人關照,全憑他一個商人就能過五關斬六將,謝良臣是不信的。

    所以,現在大融的黨爭的確已經激烈到了,為打擊對手,可以做出不顧損害國家利益的事來。

    那之前因著戰事被兩方排擠,並最終被逼叛逃的郭要,是否也是也跟此事有關呢?

    如果是,那麽謝良臣就得好好考慮一下了,因為雖然他不想在兩黨中站隊,但是明顯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若真要跟郭要一般,恐怕最後也會淪落到跟他一樣的下場。

    隻是至於選哪一邊,以及要涉及到什麽程度,他還得好好思量。

    他這邊發呆想著心事,那邊孟徹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場中央,還以為他對台上某個姑娘有意思,順著他看的方向瞧過去,很快就鎖定了一人。

    然後等謝良臣回過神來時,身邊就多了個斟酒的女子,險些把他嚇一跳。

    前世他是談過幾場戀愛的,所以倒也不至於害羞,隻是對這突然來曆不明的人有些莫名。

    見他有些疑惑,孟徹將酒杯放下,輕笑道:“謝兄不滿意這個女子嗎?”

    才十六歲,提起男女之事就已如此老練,謝良臣感覺有點怪。

    雖是知道大戶人家一般都會有通房丫頭,但在古代過了十幾年,兩輩子加載一起比別人大一輪還不止的他,到目前為止還是處男,謝良臣就感覺自己好像才是那個古板守舊的人,而真正的古人卻開放得很。

    謝良臣還未來的及答話,坐在他身邊的女子便似嗔似怨的看了謝良臣一眼,真就個欲語還羞,“公子可是嫌棄奴家生得醜?”

    說話間,這女子還朝前湊了湊,撒嬌般的拿手輕捶了他一下。

    這動作別人做來是求憐惜的,可謝良臣思緒卻全歪了,腦中循環播放著“拿小拳拳捶你胸口”的各種配音版本,忍笑忍得辛苦。

    孟徹見他嘴角抽動,麵目扭曲,還以為他怎麽了,關心道:“謝兄沒事吧?”

    “咳咳。”謝良臣掩唇輕咳兩聲,複才開口道,“沒事,隻是我之前風寒還未好全,因此剛才想打噴嚏來著。”

    孟徹狐疑的看著他,不過既然謝良臣說他風寒還未好全,自然也就不能飲酒過度,於是那女子隻好拿著酒壺悻悻退下。

    隻是離開前,她還是有點舍不得,這狀元郎如此年輕俊俏,要是能跟了他回去,可不比自己在這裏來蹉跎歲月的強?

    看出女子的意思,孟徹又笑問:“我聽說謝兄此次上京隻帶了個書童,身邊卻是無人伺候的,我看這侍女也算伶俐,不如我替她贖了身,然後送給謝兄吧。”

    古人尤其是文人間,除了送詩、送詞外,其他最常見的就是送馬送女人,在他們看來這非但沒有什麽,甚至還是一種表現兩人間關係親厚的美事。

    譬如蘇軾還曾將自己懷了身孕的妾室送給朋友,後來那孩子長大自稱“蘇軾出子”,而蘇家人也沒有否認。

    可是謝良臣可沒打算三妻四妾,因為他知道女人間聰明的也多得是,你貪圖別人美色,便要拿其他的來換,後院勾心鬥角,時不時你陷害我,我陷害你,自己就從內部被人攻破了。

    尤其是將來他要走的路絕不輕鬆,埋這麽大一顆雷他可不敢。

    因此他十分堅定的拒絕道:“多謝孟兄好意,隻是我即將與家師孫女定親,此時帶人回去,恐惹傷心,隻好辜負謝兄美意了。”

    見他堅持,孟徹隻好作罷,兩人又坐了一會,謝良臣察覺自己有點微醺了,便又掩唇咳嗽兩聲,以不勝酒力告辭出來。

    出得酒樓,迎麵便吹來了一陣涼風,謝良清醒了不少,鼻間膩人的脂粉味道也隨之淡去。

    江著是知道自家少爺心思的,見他早早出來,又沒帶人,便從袖子裏拿出封信,低聲道:“少爺,盛小姐送了信來,您可要現在就看?”

    謝良臣垂眸斜他一眼,江著察覺到視線,頭低得更下去了。

    都怪他一時抖機靈,急躁了些,就是知道少爺的心思,也不該在這種地方把信掏出來,就是上了馬車也好。

    不過謝良臣卻沒說什麽,掀簾坐進了車裏,吩咐道:“走吧。”

    給盛瑗寫好了回信,又過三日,等京城一切打理妥當,謝良臣得了二月假期,與武徇一道啟程回鄉去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