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及第
  第51章 及第

    “中了!中了!少爺你是第二名!”江著神情激動, 隔得老遠都能聽見他的聲音。

    聽說自己中了,謝良臣騰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往外走了幾步:“當真?!”

    雖然這幾天他表麵上看著從容不迫, 其實心理還是很慌的。

    因為一來他沒在考前去拜訪主考官,而那些消息靈通的世家大族,肯定早早得到消息,私下送過文章去了,所以這競爭難度就又加了一層。

    至於第二嘛,就是他雖有點揣測到了主考官的意思, 但其實也是兵行險著,或許稍不注意便會被人黜落,所以他實際是在賭。

    不過如今看來, 他是賭對了,對方不僅把他取中, 還把他的排名排得如此靠前,想必也有殿試後試探皇帝態度的意思,也就是說他算是對方投石問路的那顆石頭。

    謝良臣一點也不介意被人利用,畢竟雙方各取所需, 因為隻要成了貢士, 按一般潛規則, 朝廷是不會把人貢士再黜落的,最嚴重也不過降到同進士裏去而已。

    說到這, 還得感謝先輩考生——黃巢。

    自他因官場勾結腐敗,屢試不第後, 心中便日生怨懟, 等到最後一次他好容易考中貢士, 馬上就能進士及第了, 結果在最後關頭又給他黑了下去。

    而這一次的失敗徹底讓他暴走了,直接造反,再加上他本身就十分有才,年五歲時便已能作詩題賦,因此打起仗來也有勇有謀。

    那首著名的“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就是他落第之後寫的。

    而且最終黃巢是打進了長安建立了“大齊”國的,隻是後來因為內部有人叛亂,最終讓這個才建立不久的朝代分崩離析。

    他這次造反雖最終失敗,不過卻給後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教訓,其中之一就是再也沒有哪個朝代把貢士黜落。

    因此,謝良臣現在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自己考中進士了,隻是名次還得殿試之後由皇帝下旨確認。

    他這邊喜氣洋洋,那邊武徇也眼巴巴的看向自己的書童,見他麵現為難,一下就猜到了結果,苦笑一聲道:“落榜了,是吧?”

    武成艱難點頭,同時安慰他道:“少爺不必難過,本來會試就少有人能一次就考中的,您的學問可是我見過最好的,相信三年後肯定能中!”

    這句“最好的”剛一出口,江著聽到了,立刻就有點不高興,要他家公子是最好的,那自己少爺考中貢士,難不成還是賄賂作弊得來的?

    隻不過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同時也知道此刻太過炫耀會給自家少爺招恨,因此隻暗暗白了對方一眼,轉過頭來後就仍高興得很。

    以後他家少爺就是進士了!是大官了,而他也是官老爺家的人了!

    失落了片刻,武徇緩過來,便笑著對謝良臣恭喜道:“賢弟果真不凡,初入會試便摘得第二名,恐怕殿試之後,要一甲及第了。”

    所謂一甲,即殿試前三名,俗稱進士及第,而後二甲稱進士出身,三甲為同進士出身。

    武徇之所以會這麽說,原因就是若殿試時考生答題未有太明顯差異,一般名次很少調動,尤其是本來就排在前麵的。

    不過不到最後一刻,謝良臣還是不敢放鬆輕視,因此平和道:“武兄過譽了,愚弟也隻僥幸而已。”

    兩人敘了會閑話,外頭前來報喜的人便來了,武徇身體支撐不住,就回房養病去了。

    與鄉試一樣,會試考中貢士也有一報、二報、三報,而且場麵比鄉試更加熱鬧。

    謝良臣不過才坐了一會,這小院子裏便擠滿了人,除了報喜的,就連鄰居都來看熱鬧來了。

    能一次考過,謝良臣也很高興,因為這說明他一直以來的判斷都是準確的。

    因此,心情很好的謝良臣便讓江著兌了許多的銅錢出來,一陣一陣朝人群撒,算是分享自己的喜悅了。

    送走了賀喜的人,緊接著又來了許多送拜帖的商人,有了上次的經驗,他自然知道這些人是來幹嘛的,不過他現在要準備殿試,實在無心應酬他們,隻好把人都擋了。

    隻是他擋了這些人,卻不能擋京中的官員。

    自他考中貢士後,他們這一批人的基本身份信息幾乎立刻就傳遍了京城,所以那種有心要招進士女婿的,便會在此刻開始下手。

    謝良臣報考資料上寫的是年十八,未婚,再加上名次顯眼,自然就成了香餑餑。

    不過此刻匆忙找他的都是京城無實權、無背景的小官,那些真正有地位且品級高的,還都穩坐釣魚台,畢竟他們有底氣,所以都會在最後結果出來了再行試探。

    隻是不論這些人怎麽想,都跟謝良臣無關,因為他在接待第一個來訪的官員家仆後,就已經明示自己已有未婚妻。

    消息傳開,來找他的人便明顯減少。

    三月朔日,眾貢士入奉天殿參加殿試。

    去之前,禮部曾先派人過來教他麵聖禮儀,因為殿試雖仍由禮部主持,但是皇帝隨時也有可能到場巡考,甚至問上他們一兩句話,所以如何行禮,如何對答就得先教過。

    而在教禮儀的時候,禮部官員還會順便進行“口試”,也就是再次檢驗一下考生學問,畢竟即便會試時糊名閱卷了,但也難保有通過徇私舞弊才得到貢士名頭的。

    要是這樣的關係戶太過草包,一問就露餡,那麽就得有一大群人吃瓜落了,所以這也算是臨場前再上一道保險。

    口試題對謝良臣根本沒難度,至於禮儀,書中他們自然也是學過的,隻是平常沒有機會用,因此有些細節的地方還需對方糾正,不過都不難,因此不到半日禮部的官員就回去了。

    殿試終於開始,近三百名考生齊坐奉天殿內,個個神色肅然。

    殿試雖是在皇宮舉行,不過考場氛圍並沒想象的那麽拘束窒息。

    北方因著天冷,因此家中一般都有火炕,而火炕之上常擺炕桌。

    因此,凡北地人,不論是百姓也好,舉子也好,他們對於盤腿而坐是十分習慣的,在低矮的炕桌上吃飯寫字也沒什麽問題。

    但是南方舉子不一樣,若要在這隻有一尺多高的試桌上作答,對他們來說完全就是一種折磨,會坐得非常不舒服。

    所以禮部雖提供試桌,但也允許考生們自己背桌子去,甚至還能帶桌布。

    謝良臣就是自己背的桌椅去考,而且他還買了配套的凳子,都是可折疊的,很方便。

    至於吃食,殿內一般隻提供茶水,不提供吃食,因此考生得自帶。

    聽說自帶吃食,這讓原本想想著還能嚐一嚐禦膳的謝良臣有點失望,不過想想也是,對方可是專為宮裏皇帝做飯的廚子,每天時刻表都是安排的滿滿的,怎麽可能騰出灶來給他們做飯?

    因為不能在殿中生火,所以謝良臣便隻帶了兩個燒餅去,而在他們出宮搜檢時,隊伍裏有一個考生除了考籃帶著文具之外,竟然還帶了個包袱,而裏頭則裝著二十多個饅頭!

    二十多個饅頭,一天吃完?!

    翻出這些饅頭的時候,別說是謝良臣他們這些人了,就連搜檢的官兵都震驚了,這人可真不是一般能吃啊!

    進了奉天殿,皇帝並不在裏頭,所以不用行禮,等按著禮部指定順序找好位置,謝良臣便將桌子展開,蒙上白布,開始作答。

    殿試隻考一道題,也是做策問,不過要求作答字數比會試多一點,要寫一千多字。

    此題的題目為:問輔治之法刑莫尚焉,所以禁奸惡而杜禍亂,自虞廷命,,諸士子少而習之,行且推以致用,其敬陳以占及物之學。【1】

    題目大概有兩百多字,主要意思是問如何以法輔國的問題,並讓考生根據自己所學內容,陳述自己的觀點。

    在這道題目裏,出題者從堯舜開始,列舉了曆朝曆代關於刑律的格式,以及與教化百姓之間的關係。

    比如周朝的成、康兩位皇帝,雖然周朝也有刑律,但是他們卻沒有怎麽使用刑法長達幾十年時間,是以德禮教化百姓,而周朝的成康之治曆來也是被當做盛世典範的。

    除了周朝,題目還例舉了唐朝,道唐朝時法度嚴明,這讓原本開國初期混亂的局勢很快就得到了穩定,由此繁盛三朝之久。

    再就是還提到了宋朝喜歡大赦天下,刑律進一步放寬,既不像周朝一樣完全不用刑,也不像唐朝一樣法度嚴明,而是在略微對犯人進行懲處之後,便寬厚的大赦了他們。

    總之這一通舉例說明下來,就是所有能考慮的情況,出題人都考慮到了,能說的話也都說了,這樣一來,考生作答便不能模棱兩可。

    比如你說不能太嚴也不能太鬆,那不好意思,已經舉了宋朝的例子,而宋朝最後也是亡國了的。

    所以,考生們隻能選擇一個方向來答題,若是仍泛泛而談,那絕對無法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謝良臣是支持以法治國的,因為在他看來,周朝時成康之治為何能成功,一是兩位皇帝本就是明君,二是周朝初立,各方勢力還未穩定下來,而階層之間的利益爭奪還不甚激烈,所以即便犯罪也不嚴重,再加上當時的人文環境,因此才能保兩朝盛世。

    而且這幾十年周朝國內也不是沒有犯罪的事發生,這對那些善良的百姓是不公平的。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論語·憲問》有言: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至於宋朝,在謝良臣看來也差不多,原本的犯罪行為沒有得到徹底的打擊和懲罰,那些罪犯根本不會悔改,而他們出來後報複受害人的行為就是證據,可見德禮並不能感化他們。

    至於唐朝,從其能在開國後連續三朝繁盛就能看出,這是律法嚴明打下的基礎。

    因為國家不像一個村也不像單一的家庭,是很複雜的社會關係,這些各型各色的人,若是沒有規範的製度進行約束,那麽就會如野獸一般相互廝殺掠奪,強者蠶食弱者,而之後強者之間又再次角力,這絕對是不穩定因素。

    至於唐朝為何會因藩鎮作亂最後亡國,在謝良臣看來不是法度出了問題,而是律法沒能約束到權利。

    所以謝良臣是讚成以法治國的。

    不過考慮到古人的接受能力,以及儒學如今的地位,他還是以孔子的“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作為了中心思想來闡述觀點。

    也就是說,他仍然讚成把以“德禮”教化百姓作為最終目標,不過要實現這個目標,就得用刑律讓他們明白自己所犯的罪過,並進行深刻的反省,這是手段。

    所謂知恥而後勇,那首先就得知恥,而讓他們知恥的最好方式,就是為自己所作所為承擔後果。

    寫到這,謝良臣自己的觀點算是闡述完畢了,不過要想打動主考官亦或者皇帝,僅僅這樣仍然不夠。

    因為不論官員也好,皇帝也好,他們做這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維護統治,也就是要對控製時局和國家有用。

    因此謝良臣便又開始寫這樣做的好處。

    原本的維護了社會公正被他放在了最後,首先他寫的就是,以“德禮為政教之本”來製定律法,這就保證了百姓們對“三綱五常”以及“天地君親師”這種等級的進一步確認,這是有助於幫助朝廷治理國事。

    其二, “刑罰為政教之用” ,若是律例能很好的貫徹下去,那麽不僅可以震懾不法分子,還會大大加強各部門之間的工作效率,畢竟若是連律例都無清晰的執行,那麽很多問題就會因此叢生,並最後演變成更大的問題。

    他這裏說的更大的問題,指的是因為司法不透明而引發的官官相護、官商勾結,以及相互之間的利益勾連,而這樣的利益勾連一旦發生,輕則損傷民生,重則危害國土安全。

    不過考慮到萬一這試卷不是皇帝親自批改,所以謝良臣寫的很隱晦。

    至於第三點,他這才寫到,若是善惡無法得到區別的對待,那麽人人皆不畏從惡,小惡滋大過,大過生大邪,直至最後犯逆,禍亂蒼生,善惡也就得不到公正的審判。

    謝良臣打好腹稿,便準備開始提筆寫對策,隻是在離他不遠處,有一人實在太過矚目,讓他忍不住看了又看。

    自從殿試開始,那個帶了二十幾個饅頭進來的考生就開始在吃東西,一手提筆寫字,一手拿著饅頭時不時咬上一口。

    其實不止是他,凡坐在此人四周以及之後的考生們,都對他這行為震驚得不行,畢竟殿試不僅是在皇宮裏考,而且皇帝也是隨時可能過來的。

    可他似乎一點都不緊張,有時考慮問題沒想通時,謝良臣就見他眉頭皺起,在以為對方要把饅頭放下,哪知他竟是直接又咬了一口,然後嚼了半天,眉頭反而漸漸鬆開,就像他不是在吃饅頭,而是在吃什麽答案一樣。

    而且對方塊頭也很大,謝良臣越看越覺得這人很像是動畫片裏的大力水手,饅頭就是他的菠菜。

    初稿寫完,差不多也到中午了,殿試是考一整天的,而且隻作一道策問,時間綽綽有餘。

    因此,在將初稿放到一邊晾曬的時候,謝良臣也從自己的考籃裏拿了燒餅出來吃,而宮內的太監們則送了茶水過來。

    他這邊在吃著餅,其他學子大多也在吃午飯順便休息,而那個舉子卻還在寫,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樣。

    因著兩人相隔不遠,謝良臣趁著吃飯的功夫倒是勉強能瞅見他的進度,但見他稿紙上隻寫了一小半,而且他寫得很慢,似乎字字斟酌。

    不過即便如此,謝良臣卻不敢輕視對方,因為他們的座位雖是打亂了來排的,但是能考中貢士的人絕不簡單,此人看著笨拙,或許還另有大智慧。

    吃過午飯,謝良臣拿布巾擦了擦手,開始研墨準備謄抄卷子。

    殿試是最後一關,雖然一般也是由皇帝點人來主考,甚至閱卷以及最後評出前三甲名單也是主考官,皇帝有時隻是用印而已,不過若是對方一時興起,想要過問,那麽任何情況都有可能發生。

    比如兩人學識文章差不多,但皇帝看你更順眼,最後就點為狀元,又或者看你字寫得不錯,然後把你名次也往前抬抬,這都是現實的問題。

    所以在最後謄抄試卷時,謝良臣算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全力來把字寫好。

    就在他謄抄試卷之時,有考生已經交卷了,隻不知對方是太過有自信,還是說反正想著前進幾名後退幾名都沒差,所以幹脆也懶得再拚。

    謝良臣見交卷的人越來越多,開始也有點心浮氣躁,不過最後他還是忍住了,畢竟旁邊那位仁兄連初稿都還沒寫完呢。

    然後寫著寫著,他聽到後頭有腳步聲傳來,最後一個太監尖聲高唱一句:“陛下駕到!”

    此刻場內的考生已經不多了,見皇帝來,除了他們之外,監考的考官們也都紛紛下跪行禮,然後謝良臣便聽到一句略帶著些蒼老的男聲傳來,聲音低沉:“平身吧。”

    因為不能直視皇帝,所以謝良臣沒有見到對方的長相,不過他也知道如今這皇帝年紀不小了。

    這位融景帝在位三十年,如今已六十有三,膝下有皇子六人,公主十數名,其中皇後嫡出皇子早夭,幼子犯逆被圈禁宮中,其餘四人皆為妃所出,據說互相鬥得也很厲害。

    不過這都不是謝良臣現在要考慮的問題,因為他發現這皇帝開始逐列的看起他們的答卷來了。

    這件事說好也好,說不好也不好。

    至於好處自然是十分明顯,那就是能給皇帝留下印象。

    即便之後他們的卷子不是皇帝親閱,但是如今場內剩的人不多了,他這樣走動觀看,總能記住一些人。

    至於壞處,自然就是考驗心態的時候了。

    謝良臣就見自己前頭一個考生,因著皇帝站在他旁邊看了會,一緊張,手一抖,結果滴了一滴墨在卷子上,嚇得他臉都白了。

    不過考場上寫錯字是難免的,所以一般舉子都有挖補工具,而修正液就是漿糊。

    這是唯一的補救措施,那名舉子在發現自己滴了墨在卷子上後,也是立刻就拿出了工具開始補救,隻是再是如此,那也比不得原本的紙張,更別說還要在上頭寫字了。

    並且更要命的是,殿試的紙是黃色的,而挖補後一般是用漿糊來修改原處,所以總會留下痕跡,這人殿試汙損卷麵,恐怕得落到同進士裏去了。

    所以聽著腳步聲漸近,謝良臣特地暗暗深呼吸幾次,確保自己不會緊張不會手抖。

    明黃色的靴子停了下來,謝良臣餘光掃到上麵那五爪金龍,隻看了一眼便繼續謄抄,至於對方要看就讓他看去吧。

    隻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皇帝在自己身邊逗留的太久了。

    好容易寫完,謝良臣感覺自己手心都快冒汗了,這種被人盯著的感覺著實不怎麽樣,不過幸好他沒有失誤。

    見他落了筆,旁邊的人終於也不看了,抬步往另一邊去。

    等人離開,謝良臣便偷偷抬眼,哪知卻見皇帝正麵朝那吃饅頭的考生而站,而且還看了許久。

    他不知道皇帝麵上是什麽表情,不過謝良臣見他這舉動,一個大膽的想法倒是浮現在了他腦中。

    這皇帝該不是也聽說了有考生帶著二十幾個饅頭來參加殿試,所以來看熱鬧的吧?!

    雖然這理由有點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畢竟就算皇帝來了,那考生仍一手寫字一手吃饅頭,場麵著實滑稽。

    而且他覺得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謝良臣仿佛還聽到了一聲輕笑,隨後這皇帝才帶著人離開。

    若真是這樣,那麽這位仁兄有福了,隻要文章做得不差,那麽至少也是二甲進士,若是原本排名就靠前,說不定還有意外的驚喜。

    這叫什麽?這就叫命啊。

    謝良臣有點羨慕,不過這也是別人的造化,因此在檢查過卷子沒問題後,他也交卷了。

    出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不少人也都跟著交了卷,隻那個考生還獨自一人鎮定的答著題。

    終於考完,謝良臣徹底放鬆下來,然後他就想到了盛家。

    這次會試取中的貢生裏是有盛定直的名字的,而且排名還挺靠前,是第七名,而在他隔壁的江牧竟然考了第一,孟徹則還是第四名。

    謝良臣在殿試的時候見過他們,不過因為進去得早,所以並不知道盛定直長什麽樣,是否真的與盛平顧有關係。

    畢竟那天江牧說盛侯府如今是由盛老侯爺的長子繼承爵位,而盛侯爺幾個兒子都在京城為官,隻提過一句似乎以前盛家還有個庶子出身的天才,隻是後來為不明原因被逐出了族譜,與盛家斷絕了關係。

    他懷疑盛平顧就是那個被逐出族譜的庶子,但是卻又沒什麽證據。

    之前一直忙著準備殿試,謝良臣不想分心,如今殿試既然已經考完,他便讓江著去仔細打聽盛家往事,看能不能找到些比較明確的證據。

    殿試成績要過幾天才出,而江著到底也沒打聽出什麽,隻道當時事情發生後,京城內倒是議論了一陣,不過說什麽的都有,卻都不統一。

    有說是嫡兄嫉妒庶弟的,也有說是庶子脾氣太衝惹惱了老侯爺,然後被逐出族譜的,還有的說是他得罪了人,未免牽連到盛家,所以把他當棄子了,更離譜的還說他其實不是盛家人,是府中小妾與旁人生的野種雲雲。

    這些小道消息實在太多,謝良臣也無法分辨裏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或者都是假的,其實另有原因。

    既然猜不出,他也就懶得猜了,專心等著殿試結果。

    這幾天尤其的難熬,而同時皇宮內也正緊張的閱卷。

    一般來說,試卷都不會由皇帝親閱,畢竟將近三百份卷子,這得讓皇帝看到什麽時候?

    所以一般讀卷官都是由翰林院的翰林們擔任,他們先把這些卷子全部讀完,然後再根據文章優劣推薦名次。

    同時他們也要寫薦語和理由,而不是全憑感覺,並且為了不造成太大的爭議,這次的名次也不會跟會試時相差太大,最後也就隻幾名的差距。

    評完了所有卷子,公認最好的幾份會被呈報給皇帝,讓其點出前三名,也就是狀元、榜眼和探花。

    三月初七,禮部再次來人,這次是給他們送進士服和講傳臚大典的規矩的,因此比殿試那天還要繁瑣。

    三月初八,謝良臣與本次考中貢士的舉子們一同進宮,等待最後結果的公示。

    三百人此刻就侯在奉天殿內等著傳召,裏頭融景帝也正在看呈報上來的卷子。

    案頭上的卷子有五張,其中有兩份他都有印象,不過其餘三人他也想見見,便令內侍將人都傳進來。

    傳召的聲音由太監們接力喊出,等傳到廣場上時,謝良臣立刻將心提起,他這就要見到皇帝了。

    前頭被叫到名字的也都時熟人,比如孟徹、江牧、還有那天那個食量驚人的考生,現在謝良臣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叫蔡占和。

    另外,良臣也終於也知道盛定直長什麽樣了。

    看長相,他與盛平顧確實有幾分相像,看得出兩人之間是血緣關係的。

    如今自己即將與盛瑗定親,雖然盛平顧被盛家除名了,但是從根本上來說,兩家卻是有親戚關係的,也不知道以後要怎麽相處。

    謝良臣思索半天,決定還是看盛平顧的態度吧,要是對方打算帶他去盛家拜訪,而對方也不是全然劃清界限的話,那他便也當尋常親戚走動。

    若是盛平顧不打算再人盛家這門親,那他便也隻作尋常人家相待吧。

    謝良臣一路上都十分糾結,等快到殿門口,他又釋然了,自己雖考中進士,到底還是寒門,說不定這一切都是他想多了,別人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呢?

    入了殿,五人一字排開站好,然後同時給坐在上頭的融景帝行禮,隨後被叫起。

    許是蔡占和那天給人的印象太深,一入殿融景帝便先問起他來,“聽說那天你帶的饅頭全都吃完了,可撐著了?”

    這話問得實在有些不太正式,或者說帶著幾分戲謔,若是那種心氣高的文人,必定在心裏暗暗罵融景帝,便是依著規矩回答了,吐字間難免也會見氣。

    但是蔡占和卻不是,但見他憨憨一笑,樸實道:“讓陛下見笑了,臣因生得高壯,且幼年時常下地幹活,因此胃口比尋常人好,而若是遇到要緊要需耗費腦力的事,更是容易發饑,那天殿試,臣怕有疏漏,因此便多帶了些饅頭,倒是不曾浪費,都吃盡了,也托陛下洪福,並未噎著。”

    他說得詼諧,不僅上麵的融景帝聽笑了,下頭的朝臣們也覺得這個新科進士人傻得有點可愛,這樣的話說出來也不嫌丟人。

    “能吃是福,朕看你做的文章也不錯,想來那些饅頭也沒白吃。”融景帝最後下了結語。

    有了這話,蔡占和的名次就絕對低不了,畢竟皇帝都說他文章做得不錯。

    果然,他話音剛落,薦卷的考官也隨即出列捧了兩句,殿中氣氛和諧得很。

    下一個問到就是江牧了。

    然後此時謝良臣才知道,原來江牧竟是刑部尚書的兒子,融景帝還特地將他爹也點了出來,道父子倆都是進士,說他教子有方呢。

    刑部尚書連道不敢,但是謝良臣也看得出,對方還是對這個兒子有些隱隱的驕傲的。

    問過了江牧,接下來便點的就是盛定直。

    盛侯府爵位由來,原是起於大融開國皇帝,盛家祖先有從龍之功,因此便賜了爵位,世襲罔替。

    不過傳到現在,雖盛家爵位猶在,但門第已不比以往,尤其是家中再未出過什麽有影響力的大官,因此在京城勳貴圈已逐漸淪為末流。

    這次盛定直參加會試,他們是寄予了厚望的,畢竟他是這輩盛家人裏最優秀的後輩。

    融景帝拿著他的文章,問了其中幾個問題,他都一一答了,謝良臣在旁聽著,這才發現他觀點也與自己一樣,都是堅持以法治國的。

    隻是他的態度沒有謝良臣那麽堅定,在提出建議的同時,也表示大赦天下也同樣是很好的治國手段。

    對於他的想法,其實謝良臣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上頭的皇帝寬厚,那麽他們這些門閥階級以及原本的功勳之家,隻要沒犯大錯,都可以永保富貴。

    前麵已經點了三人了,謝良臣覺得可能是按名次來排的,那就是說自己至少也得排到第四去了,第四是傳臚,一會要唱名的,也不知道他嗓子撐不撐得住。

    不過,問完盛定直,融景帝下一個仍未點到他,而是問起了孟徹。

    原來孟徹不僅出身觀州世家,其爺爺竟還擔任過國子監的祭酒,融景帝以前也曾送皇子去過國子監讀書,因此在問孟徹學問之餘,便又問了兩句他爺爺的身體如何,算是關懷老臣。

    謝良臣現在已經不考慮嗓子的問題了,覺得自己最好肯定也隻能得第五名。

    畢竟拚爹拚不過啊,唯一一個與自己一樣的蔡占和,人家又有特殊的記憶點,給皇帝留下的印象新奇得很,他是肯定比不了的。

    不過第五名也很好,二甲進士,再加上他也是鄉試中乙榜,殿試又等甲榜的話,就是正經的兩榜進士了。

    這是古代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出身,與那些由鄉試副榜,以及殿試同進士出身的人相比,他們這種兩榜出身的人有著天然的優勢,不僅升官快些,而且沒有上限。

    終於輪到自己,謝良臣也肅了麵容,嚴陣以待。

    原本預備著融景帝會問殿試文章裏的內容,謝良臣腹稿都打好了,哪知他卻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問起他家鄉的事來,還問他會不會插秧。

    謝良臣有點蒙,不過也平和對答,“回陛下,臣在家中時亦常常下地,插秧也是常幹的,隻是有些怕那吸血的螞蟥,所以常常要在腿上糊了厚泥。”

    “螞蟥吸血確實可怖,明明生了利口,卻偏要做那附身軟物,真乃害蟲也。”融景帝笑著接了一句。

    謝良臣總覺得他這是話中有話,想著對方該不是要以此話題教訓群臣吧?若是這樣,那他得罪人可就得罪大發了。

    可是融景帝沒有問話,他也不能擅答,於是隻好憋著。

    所幸對方沒有繼續深/入,而是隨意問了他些家常小事,比如家中幾口人啊,以前沒考中鄉試的時候靠什麽生活啊等等。

    謝良臣一一作答,知道融景帝這是想顯示他關心百姓民生,所以也配合的將鄉間農事說得盡量輕鬆動聽一點。

    果然,聽說榮縣年年豐產之後,融景帝很高興,還說要嘉獎榮縣的縣令。

    那邊已經提到了擢升官員,謝良臣就知道自己不用再回答什麽了,畢竟看樣子,融景帝對他本人學問如何,根本一點也不在意。

    說了幾句民生,君臣互相吹捧完畢,融景帝下旨了:“點謝良臣為狀元,蔡占和為榜眼,江牧為探花,孟徹為傳臚。”

    作者有話說:

    【1】策問題目,曆史真實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