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名次
  第44章 名次

    江著從謝良臣進貢院後就每天都來外麵等人, 雖然他知道他家少爺再快也不會這麽快就出來,但他還是來等了。

    然後第三天午時剛過,江著正坐在驢車車轅上吃烙餅, 就見貢院門口,他家少爺腳步極快的朝他這邊走來,看樣子就差跑了。

    隻是奇怪的是,原本貢院門口聚了不少人,可他少爺才剛出來,那些人立刻就一哄而散離得老遠, 還拿袖子捂著口鼻,神情十分誇張。

    江著不明所以,便讓車夫等著, 然後把餅塞進了袖口,準備上前去接謝良臣手上帶的東西。

    結果還沒等他走進, 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便直撲向他,那酸爽險些把江著當場送走。

    “唔,少爺,你這是,,”江著沒敢伸手去捂鼻子, 但是那臉卻因憋氣憋得扭曲。

    “趕快回客棧, 我要洗澡!”謝良臣打斷他, 然後一掀簾子上了驢車。

    然後江著那後半句“你是不是掉進茅房了”便沒機會問出口。

    回了客棧,謝良臣足足洗了三遍澡, 洗完後更是從頭到腳的聞自己身上,看看還有沒有那排泄物的味道, 等確定隻有皂角的香氣後, 這才鬆口氣, 開始喝粥。

    江著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 詫異道:“少爺,你不是帶了好幾張餅進去的嗎?而且還有肉幹,怎麽沒吃?”

    那剩下的餅和肉幹現在還跟他的髒衣服放在一起呢,味道基本已被同化,根本吃不得了。

    謝良臣一想到這兩天半吃飯時的煎熬,就覺得鼻間仿佛又聞到了那種味道,立刻抬手阻止江著再說下去。

    “把那餅和肉幹都丟了,衣裳也交給小二去洗,還有,幫我去藥房多買點清涼丸和糖丸,另外再買兩塊方巾來。”

    糖丸和方巾?江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過他也沒質疑的權利,很快就抱著髒衣服出去了。

    短暫的休息了一下,第二天黎明時分,謝良臣再次進場了。

    第二場考試題量比第一場小一些,但是難度繼續加深,為試五經經義一道,雜文一道,詔、判各一道。

    經義就不說了,雜文也不怎麽難,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寫詔書和斷案的判詞。

    因為有了第一場的經驗,謝良臣這次在看過試卷的題目之後,就把最需要花精力的詔、判放在了第一天來做,簡單的則留到後頭。

    這兩道題都很有針對性,其中擬詔書是要求考生在麵對需要幫皇帝代筆時,能把詔書寫得既有文采又清楚。

    而判詞則是萬一以後考生下放地方為父母官,則斷案、審案以及最後結案的判詞,身為一方父母官,也需得清楚明白。

    這些考題的考核已經很貼近真實為官時所要掌握的技能,隻是謝良臣在看到這詔書的題目時,還是感覺有點怪,因為這是一道寫皇帝禪位的詔書。

    這裏沒有以曆史上某個人物為原型,而隻是介紹了先主在位時天下發生了大亂,而後新皇也就是先皇帝的三兒子,聯合幾個將軍平叛成功,最後先皇因著纏綿病榻,無力再理國事,因此禪位給自己這個三兒子。

    這裏便是要考生們來寫這一道禪位的詔書。

    謝良臣審完題,就覺得這所謂“纏綿病榻”的皇帝,或許並不是心甘情願的禪位,而是被這個兵權在握,聲勢浩大的三兒子給逼退位的。

    再加上這禍亂天下的事是他自己惹出,人心離亂,所以朝中也沒什麽幫他,因此為著體麵收場,所以隻好禪位。

    可是凡父親還沒死,就要禪位給兒子的,一般來說,若是對方真心主動還好,若如不然,一旦史官們從蛛絲馬跡裏嗅到一點不尋常的味道,那麽後來的繼任皇帝便會一直背負罵名。

    但從另一方麵來說,既然皇位已經讓了出來,若是繼任的皇帝因礙著名聲,做事束手束腳,還要看太皇上的臉色,那麽這權柄交接便不夠徹底,後來的皇帝做事也會因此掣肘。

    所以,這禪位詔書就顯得尤其重要了。

    既要表達先皇不是因著罪過而禪位,又要說清楚後來者的正當性以及必要性,更重要的是,還得含蓄的誇一誇繼任的新皇,很考驗人的政治智慧。

    想清楚了該怎麽寫,打好腹稿之後,謝良臣便開始動筆了。

    因為是禪位的詔書,是要發布給天下人看的,所以文章用詞需得大氣文雅,又兼工整及文采,需得考生筆力深厚才行。

    除此之外,因為詔書要下發多地張貼,因此在內閣定稿皇帝批複之後,就要印刷刊印,所以書法也要好,那種寫了一□□爬字的,不管內容寫得多精彩,第一關就直接淘汰了。

    這也是謝良臣為什麽選擇第一天寫詔、判的原因之一,因為他怕自己在後麵被臭得心情急躁,答卷寫得潦草。

    寫完這兩道題後,天已經全黑了,謝良臣口鼻處一直拿布巾蒙著,雖是好了些,但那臭味仍是無孔不入,簡直堪比生化武器。

    肚子又開始咕咕叫,謝良臣就又倒了粒糖丸出來,嚼碎後吞下去,就這麽吃了幾顆糖,那股餓勁終於過去了,隻是謝良臣還是覺得自己好像什麽也沒吃,肚子空空的。

    白天用來答題的木板已經被取下來放進磚縫裏,這床寬度是夠了,隻是長度仍是無法供一個成人躺平,唯一好一點的是比謝良臣上次院試那間要長一些,他不用靠牆睡,而是能勉強蜷縮著睡。

    耳邊傳來擾人的“嗡嗡聲”,謝良臣知道這是茅廁的蒼蠅不小心鑽進來了,歎口氣,又起床點了一截艾草,等整個號房都彌漫著煙霧後,那蚊子和蒼蠅終於被熏了出去。

    然後謝良臣就發現這號房好像沒那麽臭了!

    剛想把剩餘的艾草也點燃,想到白天還得考試,他又隻好作罷,繼續忍著臭味睡覺,準備白天的時候再多點一點。

    第二天他是被餓醒的。

    那糖丸吃了確實能很快就解餓勁,但卻實在不頂餓,隻一會就消化完了,更何況他現在不僅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而且每天還耗費大量的腦力做題,那點東西根本不夠。

    謝良臣有點後悔自己的任性了,早知道這空氣的味道就是再惡心,他也該強逼自己吃下去,而不是就隻帶了糖丸進來。

    不過再是後悔也沒辦法,謝良臣隻好又丟了顆糖丸在嘴裏,然後點了數根艾草線香,開始答題。

    號房的縫隙裏有嫋嫋的青煙開始冒出,屋內充斥的淡淡的薄霧,艾草驅散了味道,謝良臣現在聞不到什麽臭味了,隻是因為點香太多,有點熏眼睛,還嗆得他捂嘴咳嗽了好一陣。

    剛開始巡考的衙役還以為他這裏著火了,等發現他在號房裏點了太多驅蚊的線香後,這才將手裏的水桶放下,同時警告道:“注意火燭,否則一旦失火,要麽你被關在裏頭燒死,要麽一旦考試未完打開房門,那你便要被逐出考場,本場考試作廢。”

    聽說要被關在裏頭燒死,謝良臣下意識的就低頭看了下四周,見自己的腳離其中一處線香有點近,嚇得他趕緊把褲子挽了起來。

    擦了擦眼角被熏出來的淚,謝良臣繼續提筆答題。

    等到第三天中午,謝良臣檢查過自己所有的答卷都無錯漏疏忽之處後,再次拉響了鈴鐺,交卷了。

    江著有了上次的經驗,這回見著時辰差不多,便提早在嘴裏含了顆清涼丸,就怕自己一會又被臭暈。

    哪知等到午後謝良臣出來,他竟發現少爺沒那麽臭了,隻是身上有一股煙熏的味道。

    “少爺,你這是點了多少驅蚊香啊?”江著扶著謝良臣,發現他比上次虛弱不少,竟然走路都打飄,便喊了車夫一並過來幫忙。

    兩人把謝良臣扶到了驢車裏,江著剛開口叫車夫往客棧去,自己也打算到外頭坐好,謝良臣就叫住了他:“你,,你身上有沒有,,有沒有帶吃的。”

    “少爺你說什麽?”江著沒聽太清,因為謝良臣說話的聲音實在太小了。

    搖了搖瓶子,確定裏頭確實沒有糖丸了,謝良臣舔舔唇,潤了會嗓子後才繼續道:“我說,你有沒有,帶吃的。”

    他說得極慢,這次江著聽清了,便把自己袖子裏的半塊烙餅掏出來給他,“隻有這個了。”

    他話還未說完,謝良臣就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烙餅,三兩口吃完了。

    江著看得目瞪口呆,隻覺這科舉考試著實可怕。

    頭三天他家少爺像是被人丟進了茅房,這三天又像是從他家鄉逃荒出來的,這後頭可還有三天呢,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

    “別看我了,趕緊催車夫快點回客棧,我要洗澡。”謝良臣也有點不好意思,說完便偏過了頭。

    “哦。”江著應一聲,依言到了外頭坐好,同時讓車夫趕緊回客棧,因為他家少爺好像快要餓死了。

    洗漱後再吃過晚飯,謝良臣這才覺得自己好像活過來了,同時身上也有了力氣。

    這次的經曆雖是慘痛,不過也教會他一件事,那就是無論壞境再惡劣,他都要做個飽死鬼而不是餓死鬼!

    因此第三場考試開考前,謝良臣便讓江著隻去增補采買了兩種東西,一是烙餅肉幹,二是驅蚊的艾香。

    鄉試第三場的試卷下發,這上頭就不再有基礎題了,而是五道策問。

    這五道策問全是要求考生對時事政務發表見解,都是主觀題。

    不過雖是主觀題,卻不能全憑自己想象答題,而要結合儒家經典以及思想,既要言之有物更要言之有理。

    這前兩道策問要簡單一點,考的是史論,題目列舉了史書上兩個朝代對於治權的不同處理辦法,最後讓考生們議論各自優劣。

    比如第一題就列舉了周朝和秦朝,說周朝“重外而輕內”,為了獎勵諸侯國滅商,施行分封製,結果後來導致諸侯國做大,最終周天子名存實亡。

    而秦朝作為另一個極端,又讓王權過於集中在皇帝以及中/央政/府手中,從而導致地方權力過小,凡遇事無法及時處理,最後同樣導致治理失敗,王朝滅亡,此為“外輕內重”。

    最後問,考生對這兩種治權分配方式,以為各有何可取之處,又有何不可取之處。

    對於這兩種中/央和地方的分權方式,其實不止周、秦,後來的很多朝代都是在這兩種模式間不斷的跳反,比如唐漢都是地方割據,藩鎮諸侯權利日漸做大,最後王朝由內生亂導致滅亡。

    而到了後來,像宋朝和明朝,又是另一個極端,中/央政/府權利過度集中,雖免去了地方割據分裂的隱憂,但是同樣的,在遭遇外敵入侵時,往往也隻能靠朝廷出兵,而普通地方勢力在麵對強悍的外敵入侵時,根本無力阻擋,最後亡國由外而起。

    以前謝良臣看中國曆史,從來不會想這麽多,現在在這個時代學了這麽多年文史,他也算有了點心得,因此也看明白了很多。

    因此,這題對他來說也並不算難。

    隻是這個世界的曆史與前世略有不同,像宋朝之後無元朝,這點他在書寫的時候就要改動一下,以及滅明的也不是清,而是現在的大融。

    先分析了一下兩種製度各自的優點和缺點,謝良臣便開始寫建議。

    是的,雖然題目上隻寫了要求考生分析兩種中/央與地方分權程度的優劣,但若是真的隻答優劣而不提意見,那基本說了當沒說,即我看到問題了,但我不知道怎麽辦,就這麽著吧。

    這樣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謝良便寫道,中央朝廷可以適當的分權給地方,不過著重治權而限製兵權,軍隊可在重要城鎮以戰略要地屯兵駐紮,但是軍權需得握在朝廷手中。

    同時,對於外族襲擾的憂慮,朝廷可令地方軍隊時常展開對抗性演練,並最好建立一套快速的消息傳遞手段,令一旦發生突發情況,則朝廷能迅速做出指示並傳達到地方。

    至於使用何種辦法提高軍隊調動效率,謝良臣還是寫了修路,隻要道路發達,不管是貿易也好,軍隊調動也好,都會迅速得多。

    而且即便外族侵入中原,我方亦可打遊擊,畢竟蠻族多是騎兵作戰,若在崇山峻嶺之間則威力大減。

    當然,除了遊擊,其實朝廷還可以讓軍隊施行兵團作戰,而非單兵。

    畢竟步兵在麵對騎兵時有天然的弱勢,可是若幾個步兵相互配合,組成小組方隊,既有防守又有進攻,那麽這樣一來戰鬥力就會成倍的增加,到時即便不打遊擊,而是正麵對抗,隻要大部隊到位了,勝負的天平也會向中原傾斜。

    不過謝良臣這裏沒有寫要如何對軍隊進行改造,因為這就扯太遠了。

    這一題寫完,謝良臣見時間已到中午,便拿出肉幹放在炭火上烤了烤,等烤熟有香味傳出,他再合著餅一起吃了,然後再答第二題。

    經過前兩場考試的摧殘,謝良臣現在對這臭味不說是免疫了吧,至少也可說不至於被擾亂太多的心神,反而是這五道策問題,每題都需得仔細思量斟酌詞句,讓他著實有些費心。

    就比如這第三場考試的第一天,謝良臣晚上睡覺的時候還能睡得比較香,第二天的時候就翻來覆去的不怎麽能睡著。

    因為用腦過度,因此即便是臨睡前,他也總要琢磨白天寫的策問,想著還有沒有可以修改且寫得更好的地方。

    且不止是他,周圍幾個號房的考生也明顯比之前焦躁了不少,謝良臣時不時就能聽見有人在號房裏走來走去的聲音,甚至還能聽見有人拿頭砸牆,聽那動靜,著實是不小,也不知道下手這麽狠,最後想出來沒有。

    第三場考完交卷,謝良臣覺得整個人都要虛脫了,不過這次倒不是餓的,而是精神耗費太過,有點後繼無力。

    江著再次接到人的時候已經見怪不怪了,十分熟練的把他扶上了馬車,然後拉回了客棧。

    因著終於考完,謝良臣想著明天不必再在淩晨起床去貢院,心頭放鬆,就這麽睡了過去,等醒來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這期間江著幾次來探他的鼻息,生怕少爺考試給考死了,等確定手指間有溫熱的氣息拂過,他這才放心,就這麽守在屋中等謝良臣醒來。

    剛睜開眼,謝良臣便見自己床邊杵著一顆人頭,想起夢中那些光怪陸離的場景,他一下就驚醒了,好懸沒一腳踹過去。

    “你怎麽在這裏。”謝良臣揉了揉眉心,無奈道。

    江著見嚇著他了,也有點不好意思,道:“少爺你從昨天下午回來就一直睡到現在,我怕你再也醒不過來了,所以就在這裏看著你。”

    什麽叫再也醒不過來了?謝良臣實在無語,不過想著他就是這麽個性子,倒也沒責怪隻問道:“我既是在睡覺,那你也可以自己找點事幹啊。”

    說到找事幹,江著有點心虛的把頭低了下去,謝良臣一下就發現了,眯眼看他,“你在過去這一天幹什麽?”

    “啊,沒,沒什麽。”江著絞著手指還是不敢抬頭,語氣卻越發的心虛。

    他越是這樣,謝良臣越是篤定,因此立刻便肅了臉,正色道:“你最好自己說出來,否則要是被我查出,那你也不必跟著我了。”

    聽謝良臣要趕他走,江著嚇得立刻抬起了頭,囁嚅半天,終於開口道:“我怕少爺真個有什麽不好,所以今天上午就去請了大夫來給您診脈,然後路上遇到有人在打賭,說這次鄉試哪些能過哪些不能過,我聽有人提到少爺你,就也進去瞧了瞧。”

    這最後一句“跟去瞧了瞧”,江著說得極小聲,看他這心虛的模樣,謝良臣就知道他絕對不止隻旁觀了一下,而是參與了進去。

    “你去下注了?”

    “嗯。”江著縮了縮脖子。

    果真是賭錢去了。謝良臣抿了抿唇,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賭博最是容易上癮,而且一旦上癮便很難收手,他可不想自己身邊跟著個賭徒。

    “為什麽要去賭錢?”謝良臣又問。

    江著見他雖是生氣,但似乎也沒打算將他怎麽樣,便又壯了些膽子,道:“反正我也無事可幹,而且那些人都不看好少爺,說您之前院試隻考了第八,這次鄉試估計得落榜,我覺得他們說得不對,所以就押了您的注。”

    嗬,年紀不大,倒是學會拍馬屁了,可惜謝良臣卻也沒這麽好騙。

    “是嗎?難道不是因為賠率太大,你想著賭贏了能得一大筆錢,這才押了我嗎?”

    被人看穿,江著嘿嘿笑了兩聲,雖沒否認,但也不忘找補:“可我也是真心相信少爺能考過的。”

    不是他誇張,就他少爺這幾天每次考完出來的樣子,要不說他是去參加鄉試來了,就是說他去跟人拚命江著也信。

    在他眼中,謝良臣的學問已經是頂頂好的了,這樣的人考得如此拚命,要是這樣都沒過,江著就隻能認為是考官眼瞎了。

    沒事可幹嗎?謝良臣想了想,覺得要是自己成天無所事事,加上生活又沒什麽負擔,估計也得放縱自己,他前世不就這樣嗎?

    因此想到這,他覺得也該給自己這個書童找點能打發閑暇的事來做,便打算讓江著去書店再買點筆墨紙硯回來。

    隻是剛準備開口,他又想到什麽,清了清喉嚨,問他:“我的賠率到底是多少?”

    江著聽他問,便一五一十的把盤口那裏的情況說了。

    總得來說,一般名聲越大,出身越好,以及上次院試排名越靠前的賠率就越低,像孟徹連中小三元,又少有才名且為大族出身,因此賠率就很低,一比一點幾。

    而像謝良臣,據江著說,他的賠率是5倍,是比較靠後的了。

    五倍嗎?看來大家都不怎麽看好自己啊,謝良臣摸了摸下巴上的硬茬。

    這次鄉試第一場考完之後,他就發現自己竟然開始長胡子了,雖然隻有一點淡青色的胡渣,但是謝良臣卻有一種自己終於長大了的感覺。

    他穿過來後一直是小孩的模樣,可是前世他的心裏年齡可是都18歲了,一直頂著個跟實際年齡不符的身體,謝良臣也總覺得別扭,現在終於進入了熟悉的青春期,他也鬆一口氣。

    見他坐在床邊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江著偏頭看了看他,試探道:“少爺你是不是也想去下注?”

    謝良臣回神,等聽清楚他說什麽,立刻就瞪了江著一眼,“我不賭,你以後不許再去賭錢,聽見了嗎?”

    “哦。”見他是真生氣了,江著也老實應下,並按謝良臣的吩咐出門買紙筆去了。

    然後接下來的日子,主仆二人便開啟了教學模式,而江著也再沒時間想其他的了,因為光是學寫字就折磨得他快把手指擰成麻花了。TAT

    等到放榜這日,謝良臣依舊早早的起了床,等吃過早飯,天色大亮,便帶著江著去看榜。

    鄉試取中舉人的名額一般會根據該省總人口和賦稅來核定情況,同時朝廷每年也有定額,因此分到每個省,差不多也就幾十名左右,可是每年來參加鄉試的秀才卻少則幾千,多則上萬。

    江城不算是大省,因此每年取中舉人的數量也就在45名左右,像湖南則多一點,不過也隻有53個名額。

    因此若要過鄉試,那是難上加難,若有多年不中者一朝考中,樂極發瘋的不在少數。

    這次看榜的人比上次還多,而且即便謝良臣他們到得早,可是也根本占不到前頭的位置。

    眾人吵吵嚷嚷擠來擠去,不僅場麵混亂,而且也不像上次院試,還有人主動提出去念榜單,所以他們到了半天也沒看到榜單。

    腦中正想著上次院試的情況,謝良臣的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他轉頭看去,卻見是上次那個黑麵的少年。

    他叫什麽來著?謝良臣皺眉想了想,還是沒想起來,便隻含糊道:“學兄有事?”

    武徇看他樣子就知對方不記得自己名字了,因此咧嘴一笑,再次介紹起了自己,“我叫武徇,比謝兄虛長兩歲,岷縣人士。”

    他這裏稱“兄”隻是表示尊敬的意思,尤其是當二人關係還不親近的時候,並不代表其他,就像女子間叫“姐姐”一樣。

    對方既報上了姓名,謝良臣便也跟著拱手道:“在下謝良臣,榮縣洛河鎮人。”

    “我自是還記得謝兄,隻謝兄才不過兩年未見,卻連我姓什麽都不知道了。”武徇揶揄道。

    不記得很奇怪嗎?這人莫不是有社牛症吧,竟比祝明源還自來熟,明明兩人這次第二次見麵,怎麽鬧得好像自己辜負了他似的?

    腦中冒出辜負兩字,謝良臣趕忙甩了甩頭,他可不想發展什麽奇怪的愛好,都怪這人行為舉止太異常。

    “學兄找我有事?”謝良臣仍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武徇見他臉色正經,也收了嬉笑神色,朝裏望了望,道:“謝兄不是想看榜嗎?剛好我也想看,不如咱們合作吧。”

    正說著,前頭傳來一個人興奮的大叫聲,“我中了!我中了!”

    謝良臣順著聲音看過去,便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朝天舉著雙手,雙眼亦瞪得老大,臉上神色似是喜極,看著竟有些嚇人,嘴裏那“我中了,我中了”更是一聲比一聲大,最後竟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圍觀人群被他嚇住,讓開條道,這老者便就這樣一路狂喜著奔出去,一路沿街大喊“我中了”,看著竟有些瘋癲。

    謝良臣被這現實版的“範進中舉”驚到,更感科舉殘酷,而這邊武徇本想趁著人群散開時擠進去,哪知還是失敗了,隻拉著謝良臣往前擠了數米。

    再轉過頭來時自己就被人群給包圍了,謝良臣有點無奈,而江著人小個子低,見謝良臣到了前頭,自己卻想擠擠不進來,急得一直在原地跳著喊他。

    謝良臣現在退也退不出去了,便看向身邊的武徇,無奈道:“武兄說的合作便是這樣嗎?”

    武徇嘿嘿一笑,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坑了人,回到道:“當然不是,我是想說,要不咱們倆一個墊在下頭,一個站在上頭看榜,你說好不好?”

    墊在下頭?謝良臣掃了眼周圍湧動的人群,覺得要是真墊在下頭,說不定一個不注意就要被人亂腳踩死,他才不幹。

    而且這武徇生得如此高壯,看著至少有一百好幾十斤,要是真讓他踩上來,謝良臣覺得自己待會可能得被人抬回去。

    不過拒絕也是有方法的,於是他亦笑著回道:“武兄的意思是願意在下頭墊著我?”

    “嗯,我墊著你,然後你趕緊看榜,這個地方遠近差不多,應該也能看清榜單了。”武徇回得極其幹脆。

    沒料到是這個答案,謝良臣有點蒙,這人似乎一直不按常理出牌。

    他還在震驚中,那邊武徇卻已經就地半蹲紮起了馬步,同時雙手交疊,以眼神示意他踩上去,然後再站到他肩上。

    這下真的騎虎難下了,謝良臣沒辦法,隻好歎口氣,踩著他的手站到了對方肩上。

    這一下所有擋在前頭的人全都消失不見,他也將整張榜單都收歸了眼底,隻是有些名字還是看不太清。

    “怎麽樣?”下頭武徇出聲詢問。

    謝良臣眯著眼睛看,還是看不清,最多隻能看見那榜上的名字是兩個字還是三個字。

    “太遠了,看不清楚。”他老實回答。

    答完他就想讓武徇把他放下來,哪知他竟一邊嘴裏嚷嚷著“小心小心”,然後一邊朝前走。

    謝良臣被他這舉動驚到,差點沒嚇得摔下來,所幸他平衡力還不錯,在他移動時當機立斷矮身揪住了他的頭發,這才沒掉下來。

    而周圍人看他們上頭還站著個人,也怕謝良臣砸到自己,因此站開了些,兩人這才又前進了幾米。

    “怎麽樣,現在的清楚了嗎?”武徇又問。

    謝良臣都快被他氣笑了,可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於是便又穩了穩腳,重新站起,抬眼看向榜單。

    這次他是直接從前往後看的,然後與他所想不同,這次孟徹並不是解元,解元是一個曹姓考生。

    孟徹竟然都被擠出了頭名,謝良對自己的名次也不報什麽希望了,哪知他剛抬眼掃下一個人,竟發現上頭寫著自己的名字!

    他考了第二名!

    剛才那人中榜的喜悅,謝良臣算是體會到了,他甚至想忍不住在原地蹦一蹦,可剛準備抬腳,卻發現自己還站在別人肩膀上,因此又把這喜悅強自按捺了下來。

    底下的武徇察覺到了謝良臣情緒的波動,忙不迭的問:“怎麽樣?我是不是中了!”

    謝良臣剛才差點被他帶摔的怒氣已經全消,聽他問,便嘴角帶笑,略帶些得意道:“非是武兄中了,乃是不才剛剛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嗎?那真是恭喜謝兄了!”武徇也跟著高興,然後就繼續催促道,“快繼續往後看,看有沒有我的名字!”

    謝良臣心情很好,便又繼續看榜,然後等掃到榜單中間時,終於也看見了武徇的名字。

    “武兄,你也中了,是第二十一名。”

    他話音剛落,武徇立刻就身子一矮,然後把謝良臣放下來,接著就是一個熊抱,“太好了!我中了,我也中了!”

    謝良臣被人抱著實在有點不習慣,不過想著此刻自己也中了榜,心中高興,便也笑著拍了拍武徇的肩膀,“恭喜武兄得償所願。”

    拍完,武徇終於放開了他,然後謝良臣就驚了,因為他看見武徇眼中竟然帶著淚花?!

    都高興得哭了嗎?謝良臣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還有點尷尬,更怕武徇覺得丟臉,便沒再繼續盯著他眼睛瞧,隻淡笑道:“學兄現在不如便回住處稍等,或許報喜的人早已到了,隻能向學兄報喜呢。”

    哪知武徇根本就沒覺得自己丟臉,反而很直率的抬袖擦了擦眼角,道:“讓謝兄見笑了,我這人就有個毛病,一激動就忍不住掉眼淚,真是想改也改不過來。”

    謝良臣見他坦率,想著對方該是性情如此,倒是多了些好感,回道:“武兄自是性情中人,我又怎麽會笑話你。”

    擦幹眼淚,武徇重又恢複了之前笑容爽朗的模樣,問他:“不知謝兄高中乙榜第幾名?”

    總算想起問自己來了,謝良臣便抿唇微笑,十分低調的道:“僥幸得中第二名。”

    “你是亞元!”武徇震驚。

    鄉試第一名為解元,第二名則為亞元,其後第三至第五則稱經魁,第六亞魁,再往後就沒有特定的稱呼了,統統為乙榜中舉。

    他這石破天驚的一吼,讓周圍圍觀的人也都看了過來,不少人見謝良臣如此年輕就考中亞元,都嘖嘖讚歎,羨慕嫉妒的更是不在少數。

    江著終於找到機會擠了進來,然後他就知道他家少爺成舉人了,而且據說考得還很好!

    他見周圍人都向謝良臣投去羨慕的目光,就也跟著站到了身後,腰板挺直,下巴微微抬起,看著十足的神氣。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