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鄉試
  第43章 鄉試

    自此, 謝良臣開始跟著盛平顧讀書,而立冬至後,洛河鎮開始多陰雨, 鎮上要砌牆補瓦的人家也逐漸多了起來,謝明章便打算將水泥推向市場。

    最開始人們並不相信這東西能硬過磚石,後來謝明章就現場調了水讓人試用,等見著效果了,眾人這才相信這灰白的泥粉和了水竟有這樣好的效果,一時間來找他訂購的不少。

    不過這些訂購的人, 多也是拿去抹水渠或者補井,就算是建房也隻勾縫時會用到,而最主要的地基他們還是選擇用條石, 上麵則仍舊伐木來做柱梁,所以用量不大。

    原本以為會風靡整個榮縣甚至傳播到全國的水泥, 最後買的人不多,這讓謝明章有點泄氣。

    雖然他靠著這個掙的錢已經不比家裏種竹蓀的少了,但是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他還是有點受挫。

    謝良臣知道了便安慰他道:“四哥不必泄氣, 現在他們用得少, 隻是因著材料貴, 等以後大家有錢了,肯定會再來買的。”

    “這個問題倒是也有人說過, 不過重要的是,鎮上那些大戶都說哪有人是住在石頭房子裏的, 太不雅觀了, 也都不願意呢。”謝明章繼續耷拉著腦袋。

    石頭房子?

    謝良臣對他們的這個形容真是啼笑皆非, 古人喜歡附庸風雅, 山水樓閣、雕梁畫棟,這些東西確實很美,但是有時候卻並不實用,比如木房子就不防火。

    而要是房子全是用石頭水泥砌的,就算著火再大,最多也就燒掉家私,卻不會把房子都燒了從而流落街頭。

    最重要的是,以現在朝廷的武器來看,要是哪戶人家建了座這樣的“石頭”房子,這在戰時就可當做碉堡來用了,隻要擋著前後出口,那就是真正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其實石頭房子也不一定就醜,關鍵還是設計圖的問題,隻要布局規劃合理了,其實石頭房子也可以修得很好看的。”謝良臣繼續道。

    聽他這麽說,謝明章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的看著他道:“難不成六弟你又有主意了?”

    謝良臣見他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不想打擊創作者的熱情,就取紙畫了幾張圖出來,其中有那種屋頂斜坡帶瓦的獨棟二層小別墅,也有那種頂上是露台的小院,樣式跟前世的建築差不多。

    謝明章看著這些怪怪的房子,指著其中一處問道:“這是什麽?”

    謝良臣看了眼他手指的地方,答:“陽台啊。”

    “陽台是什麽?”謝明章滿眼寫著疑惑。

    額,這要怎麽解釋呢?

    謝良臣也不知陽台的取名到底由何而來,但是陽台的功能他是知道的,於是便這樣那樣的給謝明章解釋了一下。

    聽他說這陽台可以站人看風景,平時下雨又能晾衣裳,謝明章心動了,拉著他道:“六弟,你說要不咱們兩家現在就來造這個房子吧,這樣別人看見咱們修了,說不定看著好,也跟著修呢?!”

    謝良臣見他四哥又是一副說幹就幹的樣子,嚇得趕緊拉住他,道:“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再說要想房子堅固,裏頭還得埋鋼筋,,額,埋粗鐵釺呢,否則光是用這水泥,房子也建不好。”

    最重要的是,他們兩家現在的房子都好好的,就算要另外再起屋子,至少也得幾人各自成家之後。

    這一盆冷水潑下來,謝明章冷靜了點。

    他爹這段時間看他也是時好時不好的,這要是家裏明明房子好好的,可卻他卻又要花那麽多錢另外占地修屋子,肯定要被他爹一頓臭罵。

    “唉,那好吧,等以後我自己也成親了,我就不住家裏,現在這屋子便留給大哥大嫂他們,我自己另起一棟。”謝明章豪言壯語。

    他說的大哥大嫂正是謝明文和他表妹,兩人去年底成了親,這位大嫂謝良臣也是見過,是個脾氣很好的人,見誰都客客氣氣的,夫妻倆感情也不錯。

    “大哥他明年又要去參加府試了吧?”說到謝明文,謝良臣問了一句。

    縣試每年都考,謝明文已經參加過許多次縣試,而且幾乎每次都能過,就是府試,他總是差那麽一點。

    謝明章點頭,歎口氣道:“大哥他說明年或許嫂子就有孩子了,他一定要過府試,否則他真成家裏的廢人了,成天在屋裏用功呢。”

    古代科舉就是這麽殘酷,有人考到老都考不中,像謝明文這樣落榜多次的更是常見,實在沒什麽稀奇的。

    “要我說啊,咱們倆兄弟就是沒讀書那個命,你看良材他比我讀書還晚呢,現在不也考中童生了?偏偏大哥還非要繼續考,與其一直這樣考不中,還不如與我一起去做生意。”謝明章繼續道。

    別家的事情謝良臣插不上話,但是聽說他要去做生意,謝良臣驚了,問道:“你要去做生意?這事大伯父知道嗎?”

    謝明章嘿嘿笑兩聲,搖頭:“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我爹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謝家大房現在也不差錢,既是不差錢,那麽放著好好的農籍不要,卻要去做什麽商戶,這在謝正看來,那是真正的自甘墮落。被他知道了,雖說不會真的打斷謝明章一條腿,但是肯定輕易饒不了他。

    “那你知道大伯會生氣還敢?”謝良臣對他的膽量表示佩服。

    哪知謝明章聞言卻直接伸了隻手過來攬住他的肩,頭也湊近,嬉笑道:“六弟,這就得看你的了,我知道你不是看不起商人的人,否則你家中的生意便不會交給三哥打理,也不會看著我鼓搗這些在別人眼裏不務正業的東西而不製止。”

    謝良臣抱胸斜眼看他,“四哥有話不妨直說。”

    謝明章見他裝傻,頭往兩邊看了看,見沒有外人,這才小聲道:“我知道六弟你對朝廷這套狗屁製度一直不怎麽滿意,所以等你後當了大官了,肯定得放鬆對商人的管製和打壓,嘿嘿,我就等著沾你的光了。”

    此言一出,謝良臣心裏就咯噔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他表現得有這麽明顯嗎?

    至少剛剛謝明章說的這些話,他自認從未對誰說過。

    便是那次與祝明源和唐於成在盂縣遭遇官府衙役欺壓,三人爭論,他也隻是半真半假的說到了皇權的問題,對於商人的地位和以後的打算,他可是從沒對誰明言過。

    見他抬手,謝明章再次湊近,眯眼低聲道:“六弟是在想我怎麽知道的是不是?”

    謝良臣驚恐的看著他,這人難道會讀心術?!

    見他實在太過驚訝,謝明章哈哈大笑兩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是說了嘛,咱們倆是心有靈犀,誌趣相投!”

    心有靈犀?誌趣相投?他們什麽時候這樣了?

    謝明章已經大笑著離去,徒留一臉疑惑的謝良臣在風中淩亂。

    看來他這心思還得藏得更深一點,至少在他獲得絕對的權利之前不能被別人知道。

    重新整了整衣衫,謝良臣臉上重又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模樣,拿著書往三合村去。

    光陰荏苒,歲月如梭,兩年時間如水而過。

    這期間謝明文終於考過了府試,而且還生了個小閨女,而謝家也向趙家送去了聘禮,納征完成後又擬定了迎親的時間,著媒婆將其攜去女方家裏,兩家商量好了迎親時間,請期便完成了。

    至於迎親的日子,則定在了一年後,也就是六月十八。

    在這兩年裏,謝良臣遭遇了盛平顧堪稱魔鬼般的訓練,尤其是當對方對他答題不滿時,常常會成倍的布置課業,讓謝良臣連寫話本的時間都沒有了。

    不過雖是如此,他的收獲也很多,而最令他驚訝的事莫過於,他發現盛平顧不僅對經義、書畫、詩文造詣頗深,他還懂劍術!

    當時謝良臣見到盛平顧拿了把寶劍在院子裏舞,腦中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見麵時,對方頭戴著鬥笠在水田裏犁地,然後被老牛帶摔個大馬蹲的事來。

    然後他就沒忍住嗬嗬笑開了。

    那邊盛平顧正舞得興起,聽到笑聲,收勢站定,皺眉看他,“你覺得老夫舞得不好?”

    兩人近年來的關係比之前已經好了許多,一是因為謝良臣是個合格的學生,無論盛平顧如何為難他,給他布置超綱任務,他都從沒抱怨過,而且悟性很高,所以盛平顧很滿意。

    二就是他發現這個學生心底其實也不怎麽在乎這世上的三綱五常,雖然他隱藏得很好,表麵功夫做得也令人無可指摘,可自己作為跟他朝夕相對,授業解惑的老師,還是能從很多細節裏發現端倪,這點也是讓他改觀的最主要原因。

    因此後來他再教授學問,也就用心了很多,就連自己都舍不得看得珍本,也肯抄了給他瞧,師徒二人關係日漸融洽。

    謝良臣嘴角仍帶著笑,他覺現在這個看起來仙風道骨,很有世外高人風範的老人,與之前的印象實在相差太大,因此覺得盛平顧有點反差萌。

    這一高興,他就放鬆了警惕,直接回了句:“老師劍術高超,隻是我想起您當年帶牛翻地卻沒能把牛製住,覺得有點詫異。”

    話剛說出口,謝良臣還沒察覺到危險,那邊的盛瑗心裏就暗叫一聲糟糕,她爺爺最不能忍別人當麵嘲笑他了!

    果然,謝良臣臉上的笑還沒完全隱下去,盛平顧就又把劍抽了出來,瞪著他道:“你這臭小子,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就不知道什麽叫尊師重道!”

    見盛平顧提著劍朝自己追來,謝良臣立刻頭皮一緊,他怎麽就忘了自己這個老師什麽都好,就是為人實在小氣得很,最是記仇!當初他看不慣自己,不就是因著最開始的那一笑嗎?!

    盛平顧腳下生風,龍行舞步的朝謝良臣追過去,手中長劍寒光凜凜,看得人心驚膽戰。

    盛瑗怕真出事,便在一旁勸道:“爺爺別生氣了,謝師兄他不是那個意思。”

    謝良臣邊跑也便回頭朝盛平顧喊:“師妹說得對,老師你別生氣,我真不是在笑你。”

    要是之前他沒露出端倪,盛平顧或許還信他,現在他來說這話,那是誰信誰傻子!更何況這臭小子竟然還敢跑!

    “你給我站住!你要是再不站住,為師就把你逐出師門!”

    逐出師門這話,過去兩年盛平顧說了沒有十回,謝良臣聽了也不下八回了,因此根本不怕,他還有空跟對方講理,“要是我停下,老師一怒之下誤殺了弟子,那我豈非陷老師於不義?這便是違背了師訓第二條,弟子不敢害老師。”

    “我說讓你停下就停下!”盛平顧怒吼。

    可惜那邊謝良臣不僅沒停下,還總能找到話說,兩人就這麽你追我趕,而盛平顧追了半天,愣是沒追到人,他自己也納悶了。

    自己好歹是練過劍術的,體格比常人要好不說,步伐也教常人更加輕盈,哪知竟追了這臭小子半天也沒把人追上!

    最後,因著肺活量實在不濟,盛平顧還是先停了下了,站著喘氣不停。

    謝良臣見狀,趕緊端了碗茶送上來,“老師喝茶。”

    盛平顧瞪他一眼,不過倒是沒再要打人,隻是問謝良臣道:“你腳力倒是不錯,怎麽學的?”

    “哪裏比得上老師,您如今的劍術就這麽高了,可見當年必定更加威風,學生不過每日晨跑打拳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麽。”謝良臣繼續哄人。

    嗯,這說的倒是實話,盛平顧臉色好看了些。

    “人都說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也,哪知到了現在,朝廷竟隻重書一道,就連禮都要衙門來教,真是不知所謂。”說著,盛平顧拂袖歎氣。

    這點謝良臣也十分讚同,便如他們這些寒門學子,雖是在學禮記,不過要是以後考中進士,要進大殿參拜謝恩,這些禮儀就還要禮部現教,至於後麵幾樣,那更是不用說了,都淪為了選修、邊緣項目。

    整個朝廷隻以經義科舉取士,培養的人也完全隻是為了封建皇權服務,除此之外對個人其他素養的要求就通透砍掉了。

    “那老師便是六藝皆通了?”謝良臣偏頭看他。

    他現在已知的是盛平顧禮樂皆熟,書數也精通,至於禦嘛,看他駕牛車也算嫻熟,想來也是會的,就是不知會不會射箭。

    “不就是射箭嗎,有何困難?”盛平顧笑一聲,從臥室裏取了弓箭,抬手便朝院中一草垛射去 ,落箭極穩,正中草垛頂上圓蓋。

    “老師真乃大才!”謝良臣看得心動,便想趁著他高興,也學一學,立刻又道,“弟子也覺得先聖所教導的為君子之道甚好,學生願聽從之,還望老師也教我射箭!”

    不過這次盛平顧可沒應下,而是將箭遞給了孫女,搖頭道:“貪多嚼不爛,你雖有心,且又練拳數載,不如先跟我學劍術,更何況你在詩賦一道上仍有欠缺,不若先把這短板補上再說。”

    好吧,學不了騎射,劍術也行,至少這樣可以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了。

    就像老子出門傳道,臨行隻帶了個小童子,騎了頭小毛驢,結果出了函穀關就不知所蹤。

    而孔子身為山東人,本身長得高力氣大就不說了,劍術也十分的厲害,再加上有弟子三千,其中二弟子子路據說還是當地的□□頭目,因此孔子周遊了列國都沒出什麽事。

    畢竟一個身高九尺,手拿長劍,武德積極充沛,手下還有一個旅的人來跟你講道理,那麽你最好就是講道理,否則使用武力還不定誰吃虧呢,真正做到了以德服人,文德和武德皆備。

    隻是聽盛平顧說到做詩,謝良臣頭就痛得很。

    他可沒那麽多的浪漫情懷和傷春悲秋的充沛感情,因此每次寫詩就總是幹巴巴的,而且大多做得比較白話,文采斐然是絕稱不上的,這點讓盛平顧很是嫌棄。

    見他眉頭緊皺,麵有難色,盛平顧直接威脅,“快點回去好好補補詩賦,要是這次鄉試你落榜了,丟了為師的臉,我便將你,,”

    “便將我逐出師門。”謝良臣不等他說完就接過了話頭。

    “怎麽?你當我真不敢是不是?!”盛平顧瞪眼。

    “老師自然是敢的,我這不是早有自知之明嗎?”謝良臣彎彎唇角。

    他話音剛落,盛瑗便輕笑兩聲,見爺爺看過來,又收了笑,隻是忍得有點辛苦。

    盛平顧見孫女胳膊肘往外拐,胡子抖了抖,直接嫌棄的朝謝良臣擺手,趕人道:“趕緊走,趕緊走,別杵在老夫跟前礙眼。”

    謝良臣也不跟他開玩笑了,朝盛平顧再次躬身行禮後就出了盛家竹屋。

    這次是他鄉試前最後一次來這裏,從這回家之後,他就得去江城了,所以也算是來告辭的。

    這邊鄉試考試的告示已經貼了出來,上頭寫了考生需帶的東西和注意事項,其中跟上次院試最大的不同就是,吃食要自己準備,除此之外,號房也不再是前頭敞開的半封閉,而是還要關門上鎖的。

    因著這些不同,謝良臣要準備的東西著實不少,要帶幹糧、解暑的藥丸,還得帶驅蚊的艾草,至於炭火則不用帶,考場會給每人一個炭盆和一支蠟燭。

    見謝良臣出來,原本坐在驢車上的江著立刻就跳了下來,朝謝良臣行禮:“少爺。”

    謝良臣朝他點點頭,坐上驢車,兩人便往平頂村趕。

    江著原名並不叫這個,隻有個叫江二的諢名,他是外地逃難來的,據說因著幹旱,家鄉餓死了不少人,他和父母兄妹一行五人一路逃荒,哪知爹娘相繼染病去世,他們兄妹三人無力埋葬父母,便隻好自賣自身籌錢。

    恰好這時謝栓子去外省走貨,見他們三人可憐,便給了銀子把人給買了下來。

    原本一般人是沒有資格蓄養奴婢的,商人有錢也不行,至於那些豪商巨富,雖看著是商人,其實也都花錢捐了沒有實權但卻有個名頭的官職的,所以也可以畜養奴婢。

    至於那些普通人家,甚至是地主,即便家裏有人幫傭,卻不是簽的死契,也就是說別人隻是來打工而已。

    而謝栓子之所以能把人買下來,便是用的謝良臣的名義,他是秀才,是“士族”,畜養奴婢也是特權之一,所以隻要你有錢,那麽就能出錢買那些願意自賣自身的人。

    謝栓子把人帶回來時謝家人都嚇了一跳,畢竟家裏突然多了三個人,而且還一口一句老爺夫人的叫著,謝石頭夫妻倆是真不習慣,還有點惶恐。

    然後他們就責怪謝栓子,讓他給點銀子讓兄妹三人自去投親算了,哪知三人聽說要趕他們,嚇得立刻跪地,都道求老爺夫人好心,收留他們,三人已無親可投,家中田地更是早就典賣他人,若是離開謝家,便隻能再次流落街頭。

    聽他們說完這一路的遭遇,趙荷花眼淚是抹了又抹,最後心軟便把人留下了。

    然後三兄妹裏大哥江大,現名江貴,便跟著謝栓子,給他幫忙,同時也幫著做點家中的雜事。

    老二江二也就是現在的江著便跟著謝良臣,給他當了書童,小妹雖名義上是丫頭,實際上算是半個玩伴去了謝良瑾房中。

    江著今年13歲,比謝良臣還小兩歲,謝良臣本不想要什麽書童,隻是後來看他實在太瘦,要是真去幹農活,反而受罪,就也把人收下了,這次去江城便是他跟著去。

    “少爺,咱們什麽時候啟程?”

    謝良臣正坐在車裏閉目養神,聞言啟唇道:“早點出發吧,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嗯,都準備好了,就是老夫人說衣裳帶得不夠,還在做新的,到時讓您一塊帶去呢。”江著揚了揚手中的鞭子,催著毛驢快行。

    上次院試在號房裏待了三天,謝良臣出來時整個人都帶著餿味,因此這次再去,他便想著多帶幾件裏衣去替換。

    哪知趙荷花知道了,便一股腦的給他做了好多,甚至連襪子都做了數雙,包袱收拾了大小好幾個。

    謝良臣聽說他娘還在做衣裳,想著屋裏那幾個包袱,嚇得一激靈,立刻就道:“咱們明天就啟程,現在趕緊回去!”

    六月二十三,謝良臣出發去江城。

    因為這次隻有他一個人上路,雖然身邊還跟著個江著,但為著保險,謝良臣仍是選了人多的大船。

    等到了江城時,謝良臣仍舊先去了上次住的院子問,哪知因著上次他院試考中廩生,房主把此事大肆宣揚,因此來他這裏租房子的人不少,已經沒了空房間。

    沒辦法,謝良臣隻好另找住處,誰知最後都沒找到合適的民宿,他與江著便隻能花高價住了客棧。

    這間客棧比上次的小院子離貢院要近,而且住在這裏的學子著實不少,謝良臣甚至還看到了當初在縣學裏的幾個熟人。

    既是同鄉,大家便相互寒暄打招呼,隻是有了府試時方敏的事,大家對於不是知根知底的人,都保持著淡淡的疏離,即見麵聊得再熱絡,私底下卻並不怎麽往來。

    謝良臣也無意與他們深交,畢竟鄉試考中的獎勵可是比院試大多了,若是真有人出於嫉妒幹些什麽,那他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於此同時,客棧裏議論最多的仍舊時此次解元會花落誰家,孟徹自然是其中一個熱門人選,但是除此之外,另外還有幾個人的名字也被提起,據說也都是少有才名,文章精彩絕倫的。

    八月初九,貢院大門大開,謝良臣也再次進到了熟悉的考場。

    然後等他被衙役領到號房的時候,眉頭就深深的皺了起來,因為這號房不僅在最角落,而且旁邊就是如廁的茅房。

    以前考試他運氣一直很好,不僅離茅房很遠,而且幾乎聞不到什麽臭味。

    可現在好像他的運氣用光了,因為這號房實在離茅廁太近,幾乎就隻隔了三四米的樣子。

    原本要是換了其他月份,這茅房也不至於這麽臭,偏偏此刻是八月,正是最熱的時候,而且號房是早就分配好的,無論考生再不滿意,都不能說換個位置。

    這也是為什麽每次考前,這些考生們不僅會去孔廟上香,求孔夫子保佑自己考中,還會許願能抽個好位置。

    具體來說考場的號房主要分為四等,最好的是“老號”,也就是位置位於中間段的號房,雖這些號房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出色之處,但是卻全靠同行襯托,因為其他三種都有缺陷。

    比如第二等的“小號”,顧名思義,就是房間狹小,不管是坐著答題還是晚上睡覺,都不怎麽能伸展得開,對於鄉試連考九天來說,也是一種折磨。

    而第三種就是“席號”,即原本貢院裏的號房不夠,從而臨時搭建的房子,這種房子在天冷時擋不了風,天熱時又隔不了熱,而要是下雨了上頭又有漏洞,那就更是麻煩。

    然後就是最末一等的臭號了,至於原因,從字麵上就能窺得一斑。

    所幸現在大家還多都剛入場,謝良臣還沒聞到什麽異味,因此他也無比期望試卷能早點下發。

    鄉試的第一場仍是基礎,不過卻沒有帖經了,內容也不再從四書裏選,而是四書全選,墨義每道題要求考生答200字以上,經義題也有五道,要求每題答300字以上。

    謝良臣粗粗掃完所有卷子,便知這第一場考試的題量很大,再加上隨著時間日久,考生們必定會來上廁所,因此拿到試卷後,謝良臣立刻就開始提筆作答。

    墨義答完時,時間已至傍晚,這期間謝良臣並未生火做飯,而是將帶來的烙餅隨意吃了幾口就又馬不停蹄的開始研墨。

    隻是他再是趕時間,那股令人欲嘔的味道還是慢慢了飄散了進來,期間更是有各種細碎的聲音時不時傳進他耳中,簡直讓他想呐喊,你們這些人不是便/秘就是拉稀,能不能好好關注一下排便健康!

    由於臭味實在太過濃烈,謝良臣也沒什麽胃口吃晚飯,強迫自己吃了兩口餅就準備先睡覺。

    哪知到了晚上也不消停,期間不斷有人起夜來上廁所,動靜還都不小,謝良臣就算在耳朵裏塞了棉花也能聽到,一晚上被吵醒好幾次。

    與此同時,那感人的味道也越發濃烈,甚至謝良臣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跟著臭了。

    最後沒辦法,他起床點燃蠟燭,在號房四周瞧,凡是有縫隙的地方,他便把裏衣掛上去擋著,如此味道才稍微減輕了那麽一丟丟。

    第二天,謝良臣還未起床,就被一道“噗噗噗”的聲音吵醒。

    這聲音昨天他聽得夠多了,十分明白這代表什麽,因此現在聽見,他反射性的就是一陣惡寒,覺也睡不下去了。

    肚子餓得咕咕叫,可謝良臣卻仍沒什麽胃口,剛坐了會,衙役便來打開了門上的小窗,遞了碗清水進來。

    而就在他開窗的時候,又一股濃烈味道飄散進來,原本腦袋還有點蒙的謝良臣一下就被臭清醒了。

    那衙役似乎也是被臭的不行,把水遞給他後就道:“午時送水的時候會有人再來收碗!”言罷,他飛一般的把小窗關上,人也不見了。

    嗬嗬,早知如此,你們為什麽不按時派人來收恭桶,非要三天收一次!

    剛剛被臭清醒的腦子現在又開始昏昏沉沉,可接下來的兩天他還得做經義題,五篇議論文,這可是費腦子的很,於是謝良臣隻好拿了粒原本是為了解暑才帶的清涼丸含在口中,開始審題。

    前兩道經義考的是修身題,後三道則是治國。

    這第一道題便是出自《孟子》的離婁篇,題目是:“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

    離婁是個緣遠古傳說裏的人物,據說他有千裏眼,能看清離自己很遠地方的細微之物,孟子以他的名字來為這一章命名,便是在說自己也將像離婁一樣審慎細微的觀察事物,洞悉人世。

    因此孟子這句話的意思,雖表麵上是在說,不符合禮的禮,不符合義的義,這些都是真正有道德的君子所不屑的。

    但是實際上,孟子要表達的意思是告誡世人不要虛偽,表裏不一,這也是要考生作答的方向。

    不要虛偽嗎?謝良臣想了想,這世上估計也就隻得幾個聖人能做到他們自己口中說的話了,這世間有誰不虛偽,誰又沒在做戲?

    不過還是一樣,真正答題謝良臣是不可能這麽答的,而是完全依照了題目,以舉例來說明。

    比如他寫道,朝中有大臣為了自身仕途,每每諂媚惑上,看著像是忠君,是為下臣之禮,實則卻都是作假,是虛偽的非禮之禮。

    而非義之義,又如該大臣與同僚好友相處,賭咒發誓自己願意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甚至不管不顧違法犯忌,其實這也是不對的。

    因為凡事出有因便要分善惡,分能為與能不為之事,若是一味偏幫朋友,隻會讓朋友陷於不義之地,甚至因著有人擔保,行為放縱,從而行差踏錯,這就是非義之義。

    然後最後謝良臣總結道,要想做到孟子說的“大人弗為”,則需“禮”發自於心,“義”亦要正當,不虛偽客套,也不假仁假義,需得克己複禮,曉王道仁義。

    寫完第一道題,謝良臣又仔細看看了文章詞句,覺得沒什麽問題,因此稍加潤色後便放到了一邊。

    之前他答題作文,總是先寫很多出來,然後再刪減改正,原本他一直覺得這樣很好,但是實際這種行為隻能說明他還沒學到位,也就是說了很多的廢話。

    有些廢話他自己能察覺出來,有些廢話不能,因此文章內容便顯得不夠精準且明晰。

    如今他在盛平顧那裏苦讀兩年,對於文章用詞的把握已經比之前強上不少,因此也不再跟之前一樣,每次都寫一大篇,然後又慢慢改。

    他寫得快,兩道經義題做完後也不過才到下午,可是謝良臣還是不想吃午飯。

    肚子一直在持續的抗議,甚至因著他從昨天開始就沒怎麽進食,胃已經開始有點隱隱發痛,沒辦法,謝良臣隻好暫時放下筆,就著水又咬了兩口餅。

    隻是吃著吃著,他自己也尿急了,於是隻好拉響鈴鐺,表示他要如廁。

    衙役領著他去了茅房,然後謝良臣原本就沒什麽的胃口,在見到裏頭的場景後,更是直接敗光,差點吐出來。

    雖然以前他已經考過多場考試了,也知道這裏頭是什麽情形,那種不小心把穢物拉到地上的更是不再少數,可是以前他沒分到臭號,因此不用每天聽聲。

    現在他不僅見到了,而且每來一個人,他腦中就會條件反射一樣的想起這醃臢的場麵,簡直要把人折磨瘋。

    解決完生理問題出來時,謝良臣的臉色十分蒼白,他更覺得自己腳下似乎也沾上了什麽東西,因此每走一步路就一個勁的蹭鞋底。

    他已經打定主意了,接下來的時間他隻要不是實在憋不住,就打死不去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