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前後反差
  第615章  前後反差

    在陸晚踏出暖閣的那一刻,大長公主在她身後指著她斥道:“你就這麽盼著我死?”

    在她問出這句話時,陸晚的腦海裏閃過許多事情來。

    上一世,她連上院都不夠資格踏足,所以上一世她與這位祖母的交集很少,對她的印象也不深。

    惟一讓她難忘的,卻是在發現李睿與陸鳶私通後,她去上院求祖母給她主持公道。

    她永遠記得當時大長公主臉上的神情。

    她站在上院高高的門階上,半眯著眸子打量著她,神情間是掩藏不住的鄙夷與不屑。

    她對她道:“鳶兒好福氣,你要有容人之量,以後更要向她多多學習才行。”

    而這一世,她幾次對她下狠手,意欲置她於死地,樁樁件件,陸晚都記得。

    如此,她回眸看向氣急敗壞的大長公主,道:“我並非盼你死,是為了幫你達成所願。”

    “祖母一心為了鎮國公府,所做的一切事情也是為了鎮國公府,如今陷入這樣的局麵,舍棄你一個,就能保下整個鎮國公府,這難道不是祖母希翼的嗎?”

    大長公主豈會聽不出她話音裏的嘲諷意味,臉色不覺又白了幾分,雙手不知是因為太過生氣,還是驚慌,止不住顫抖起來。

    但她很快冷靜下來,道:“你不要以為將我推出去,皇上就會放過鎮國公府……他不會的,你看看秦家,一夕敗落,連在京/城立足都不能,被迫遷回登州老家……”

    “而今,你父親病危,你大哥哥還不夠能力撐起整個家,本宮一倒,整個鎮國公府也就散了……”

    “所以這個法子,根本行不通!”

    陸晚嘲諷笑道:“既然祖母心裏都已拿定了主意,何必再來問我?”

    大長公主端正坐好身子,昂首冷然道:“你雖然聰慧,但到底年輕,處理事情不夠周全。其實這件事,還有其他的解決辦法。”

    陸晚沒有出聲,靜靜看著她。

    大長公主盯著她道:“隻要能在皇上發現之前,找出這個寫信之人,此事就會再次被淹沒下去,沒人會知道,鎮國公府一切如常,大家也不會受到牽累,你說呢?”

    陸晚一片了然:“所以祖母今日叫我來,是讓我幫你找出這個寫信之人?”

    大長公主點了點頭,鄭重道:“你有法子能引史太傅上鉤,自然也有法子找出這寫信之人。隻要抓到他,事情就解決了。”

    燈火忽閃不停,映得陸晚的眸光也在跳動。

    她想了想,點頭應下:“好,我試一試。”

    說罷,她朝她伸手,“我將信帶回去仔細研究,看能不能從中找到線索?”

    大長公主卻抬手將信拿到燭火前,點燃燒了。

    “二丫頭,不是祖母不信你,而是這封信,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本宮是不會讓你將它帶出這個暖閣的。”

    說到底,她根本不相信她。

    陸晚早料到如此,她嘲諷一笑,道:“隨你,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寫信之人隻怕不久就會向你提出他的目的——不論他提出什麽,祖母都要第一時間派人告訴我,不要擅自答應他。”

    看著她的形容,大長公心裏心裏陡然一凜,遲疑道:“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他是誰了?”

    陸晚搖頭,道:“祖母若是不答應,此事我就不插手了。”

    大長公主沉吟片刻,終是點頭應下。

    “好!”

    ……

    離開暖閣,陸晚的神情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實則,她在看完信時,就猜到此人是誰了。

    雖然不知道他的具體身體,但他就是羅衡背後的那個神秘主公。

    而此事也更加印證了之前她的猜測——這個神秘主公,與前皇後有關,且是極親密之人,不然也不會知道當年前皇後與大長公主之間的私密勾當。

    由此,她也不難猜到此人寫這封信的目的。

    羅衡出事後,他少了睿王這顆棋子,自然要再尋幫手。

    而大長公主與鎮國主府就是他的目標……

    方才在大長公主麵前,她假裝對鎮國公府的生死存亡毫不在意,但是為了大哥哥,她也要想辦法幫他守住鎮國公府……

    走出上院,陸晚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麵的陸佑寧。

    “阿晚,時間尚早,要不要去我的院子裏坐坐?”

    陸佑寧一見她出來,就迎上來,邀請她去她的院子坐坐。

    陸晚知道她有事同她說,而她剛好也想向她打探賈策的消息,於是就應下,跟著她去了青黛院。

    一進門,陸佑寧就直言道:“阿晚,我前天去見過賈策了,給他送了我的喜貼……”

    陸晚好奇道:“他跟你說了什麽?”

    陸佑寧滿肚子的話不知道從何說起,囁嚅半響,終是將那日在賈府發生的事,一一同陸晚說了……

    陸晚聽後,先關心了她的腳傷還有沒有事,然後道:“其實不用我說,你自己也能看出來,他對你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會看到你跌倒,那麽緊張,還帶你回府去看傷。”

    陸佑寧正是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感覺,心裏才會痛苦難受。

    她道:“但他後來送我出府時,態度冷漠疏離,竟是要趕著我走,一點情麵都沒有。我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他……”

    一語未完,陸佑寧不覺紅了眼眶,傷心欲泣。

    原來,那日賈策重返花廳,府醫已替陸佑寧看了腳傷。

    陸佑寧見他進來,正要拉他說話,卻發現他的臉色比剛才離開時還差,問他怎麽了?

    賈策沒有回她的話,隻道:“既然沒什麽事,你快回去吧。”

    陸佑寧見他又趕她走,不由又來了火氣,當即就起身,顧不得腳痛往外走。

    而這一次,賈策沒有再管她,任由她跛著腳往外走,毫無憐惜之情……

    聽陸佑寧說完,陸晚狐疑的皺起眉頭,道:“他這個態度確定好奇怪,前後反差為何這麽大?”

    陸佑寧眼尾紅紅的,哽咽道:“我也弄不明白,為何他出去一圈回來,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陸晚腦海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

    可不等她抓到,陸佑寧的丫鬟餘香卻是跑進屋子裏來,將一封信遞給陸佑寧,告訴她,是袁家五郞送來的。

    陸佑寧奇怪他就在京/城,怎麽還給自己寫信,可等她打開信一看,臉色一白,拿著信無措的哭出聲來……

  第616章  女人不易

    看到陸佑寧這樣的反應,陸晚嚇了一跳,不覺問道:“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陸佑寧又羞又愧,不知道要怎麽說,就將手裏的信拿給陸晚看。

    陸晚看過後,不覺也怔了怔。

    袁家五郞竟然在信中提出要與陸佑寧解除婚約?!

    可好好的,兩人婚期都定了,怎麽會這樣?

    但袁五郞沒有信中寫明退親的原因,隻說不想與她成親了。

    陸佑寧抹著眼淚慌亂無措道:“阿晚,這可怎麽辦啊,如果這次我再結不成親,祖母與母親都會被我氣死的……”

    陸佑寧雖然對袁家五郞沒有感情,但她也自知婚姻坎坷,若是自己再被退親,不止自己這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整個鎮國公府都會丟盡臉麵。

    所以這也是她一直沒有拒絕這門親事的原因……

    陸晚回過神來,驀然就想到了大長公主收到的那封信。

    事情怎麽會這麽巧,大長公主被人威脅,陸佑寧也被退親?

    但眼下,她來不及細想,安撫陸佑寧道:“你先別急,要不去找袁五郞當麵問清楚?”

    餘香連忙道:“姑娘,信是袁五郞親自送來的,可能還沒走遠,奴婢馬上派人去追他回來?”

    陸佑寧正想點頭,陸晚道:“你去找他吧,此事暫時先不要讓家裏人知道。”

    陸佑寧一想,覺得她說得有道理,萬一追他回來,在府裏吵起來,豈不讓大家都知道了?

    陸佑寧惶然道:“阿晚,你陪我一起去吧……”

    陸晚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答應下來。

    如此,兩人當即就起身,坐上馬車出門去追袁五郞……

    袁家在京/城有所老宅子,袁五郞在京的這段日子,就是住在這座舊宅裏。

    陸晚她們的馬車沿著老宅的方向駛去,果然很快就在半路上追上了袁家的馬車。

    “袁公子,我妹妹想找你談一談。”

    馬車一停下,陸晚見陸佑寧不敢下馬車,就自己下車去找袁五郞。

    袁五郞本就是個老實人,來送這封退親信,已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氣,如今見她們追上來,一時間嚇得呆在馬車上不敢下來。

    陸晚見他不吭聲,又道:“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你若要退親,也請當麵說清楚,不能隻是一封信就說退就退的。”

    片刻後,袁五郞終是掀起車簾,促局道:“那……去哪裏談?”

    陸晚想了想,見此處離孟樓不遠,就道:“不如去孟樓,那裏有一處小院,很安靜,你坐下來同妹妹好好說清楚。”

    袁五郎想了想,終是點頭應下了。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來到孟樓,彼此孟樓早已打烊了,陸晚讓吳濟打開後麵的小院,又在屋子裏燒上炭盆,沏好茶水。

    等一切安排好,陸晚請兩人進去。

    她正要退下,袁五郞卻出聲叫住她,躑躅道:“要不,嘉和郡主也留下來……當我們的中間人。”

    陸晚看向陸佑寧,陸佑寧苦澀一笑,道:“姐姐,就依他的,你留下吧。”

    如此,陸晚留下來,在一旁坐下。

    陸佑寧此時比先前倒冷靜了一些,她徑直問道:“不知袁大哥為何突然要退親?”

    袁五郞抬頭飛快看了她一眼,又連忙低下頭去,悶聲道:“我知道你心裏有心儀之人……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你嫁給我了。”

    說罷,他將一條玉湖色的絹帕拿出來,遞到陸佑寧麵前,道:“這是你上次落在他府上的帕子,被送到我手裏來了……”

    “看來,他不想你嫁給我……既然如此,我就不耽擱你們,希望成全你們……”

    說完,袁五郞起身朝兩人匆匆揖了一禮,拔腿就走。

    陸佑寧坐著沒動,沒有去攔他。

    她怔怔看著桌子上的絹帕,眸子裏不覺盈滿了淚水。

    這條帕子正是她上次落在賈府上的,她不明白賈策為何要將這帕子給袁五郞,也不懂他這樣做的用意?

    他那日不是急著趕自己走嗎?他不是接了她的喜貼也毫不在意嗎?為何又要背著她來毀了她與袁家的親事?

    他到底怎麽想的?

    一時間,陸佑寧心裏淩亂成麻,整個人都混亂了。

    陸晚也有些看不透賈策的舉動,一邊拒絕陸佑寧,一邊又要拆散陸佑寧與袁家的親事,實在是讓人難以捉摸。

    可一下刻,陸佑寧突然起身朝外麵跑去,跑到院子裏攔住了袁五郞。

    “袁大哥,你誤會了,那日我去找他,隻是給他送我們的喜貼,爾後下台階時我不小心摔了腳,才會去他府裏暫時休息,不小心將帕子落下……若是你不信,以後我可以不再見他,我嫁去金陵後,也可以不再回京/城來,你相信我一次……”

    陸晚跟上去,聽到陸佑寧對袁五郞的話後,莫名心痛起她來。

    女子不易,那怕陸佑寧心裏喜歡的人是賈策,可因為賈策對感情的搖擺和退縮,讓陸佑寧無所適從,痛苦不已。

    可即便如此,陸佑寧想到自己的名聲和家族的聲譽,她最後還是選擇嫁給袁五郞。

    縱使鎮國公府的名第遠高於金陵袁家,縱使陸佑寧貴為郡主,身份高於無官無職的袁五郞許多,但此時此刻,她在他麵前,卻占不到半點優勢,要紆尊降貴的求他信任。

    這就是身為女子的悲哀……

    可袁五郞聽了陸佑寧的話後,似乎並不為所動。

    見此,陸晚上前,對他道:“我妹妹貴為永寧郡主,是鎮國公府的嫡女,若你袁家要毀親,隻怕要請皇上來評斷,而不是你一人之言就可以的。”

    “所以袁五郞再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因一時之氣壞了兩家和氣。”

    說罷,將他寫給陸佑寧的那封退親信,遞到他麵前。

    袁五郞一聽到要請皇上做評斷,頓時怕了,遲疑片刻,終是接過信,沒有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他一走,陸佑寧身子一軟,朝地上跌去。

    陸晚連忙扶住她,道:“你不要怕,再不濟,有祖母在,她不會由著袁家胡來的。”

    陸佑寧哭道:“阿策他為什麽要害我?我要去找他問清楚……”

    陸晚拉住她,勸道:“今日太晚了,明天我和大哥哥去找他吧,你不要再和他見麵了。”

    當晚,陸晚送陸佑寧回去時,和陸承裕說了這件事。

    翌日,兄妹二人一起去到了賈府找賈策……

  第617章  我也不想這樣

    陸承裕當晚在聽到這件事時,就火冒三丈,若不是陸晚極力攔住,他隻怕當晚就去找賈策拚命了。

    陸承裕憋了一晚的火氣,到了第二日一見賈策的麵,就撲上去,一拳打在他臉上,狠罵道:“你個狗東西,要來招惹我妹妹,招惹了又不負責,如今還敢來破壞她的親事,真是卑鄙無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陸承裕越罵越氣,又掄上拳頭連打了賈策兩拳。

    旁邊的下人們都不敢上前來拉架,賈策也不躲,任由他打著。

    最後還是陸晚上前攔下了陸承裕。

    “大哥哥,罷了,先聽聽他怎麽說。”

    陸承裕氣喘籲籲的放開賈策,斥道:“說,你為什麽要害我妹妹?”

    賈策抹了把嘴角的血漬,無事人般道:“外麵冷,世子爺與郡主請進屋說話吧。”

    陸承裕本不想搭理他,但見陸晚進去了,就跟著進屋去。

    陸晚進屋前,腳步微頓,假裝回頭去看陸承裕,眸光卻是不動聲色的飛快掃過四周。

    但院子裏圍滿著看熱鬧的下人,並沒有發現異樣。

    進到屋裏,賈策請兩人坐下,並親自給兩人上茶。

    陸承裕一把打掉他遞過來的茶,斥道:“你少在這裏裝客氣,你對我妹妹做的事太卑鄙,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賈策沒有吭聲,也不顧身上被潑到的茶水,又端起茶遞給陸晚。

    陸晚也沒有接他的茶,盯著他沉聲道:“賈探花為何要將你與佑寧的事告訴給袁家五郞?你到底想幹什麽?”

    賈策放下茶盞,眸光一片灰暗,譏誚笑道:“我大抵是瘋了,又多喝了幾杯酒,一時酒勁上頭就做了蠢事,還請郡主代我向佑寧說聲抱歉。”

    聞言,陸晚神情微冷。

    以她對賈策的了解,他也不失為一個德才兼備的世家公子,又有探花之才,所以本不應該做這樣的事,更不會給出這樣一個近似無賴的解釋。

    陸承裕再次被激怒,衝上前就要再打他。

    賈策還是不躲,自嘲笑道:“世子爺若是不解氣,打死我我也甘願受著。”

    說罷,閉上眼睛一動不動,一副任他打罵的形容。

    見他這樣,陸承裕反而不好再動手了。

    他甩甩打痛的手,對賈策唾罵道:“說抱歉有什麽用?你個壞胚子,從這一刻起,你與佑寧一刀兩斷,再無瓜葛,你連她的名字都不許再提,若是讓我知道你再汙蔑她的名聲,我定不饒你。”

    賈策垂著頭沒有吭聲,陸晚道:“不論你有什麽心思,總歸佑寧是要嫁人的,那怕這次不嫁袁家,也會嫁其他人家。你若當真還顧念著當日的情誼,這樣傷害她的事,不論是你的主意,還是受人所迫,都希望你不要再做,你能答應我嗎?”

    一聽到‘受人所迫’,賈策身子微微一僵,爾後艱難的點了點頭,苦笑道:“郡主放心,這樣的事以後不會再有了。”

    陸晚一直盯緊著他,自是沒漏掉方才他一瞬間的異樣。

    陸承裕見他答應下來,事情解決了,就拉陸晚走——他才不想與這樣的卑鄙小人多呆下去。

    陸晚卻道:“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賈探花答應。”

    賈策:“郡主請說,隻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應。”

    陸晚道:“不知賈探花手裏還有沒有留下我妹妹其他東西,譬如書信香囊手帕之類,若是有,請賈探花今日一次歸還。”

    陸承裕一聽,也迭聲道:“對對對,凡是我妹妹的東西,趕緊還給我們,一件都不能留下,免得你日後又拿出來害她。”

    賈策臉白如紙,艱難啟唇道:“方才我不是已答應郡主,不會再做這樣的事……”

    陸晚淡淡道:“你或許不會,但若是有人逼著你做,你抗拒不得,所以終歸是個隱患……”

    “而佑寧她姻緣坎坷,她一個姑娘家也經不起諸般折騰,所以還是不要再落下物件留下隱患的好。”

    賈策麵無血色,呆愣片刻後,終於無力點頭應下,“好,請郡主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拿。”

    陸晚又道:“要斷就斷得幹淨徹底,還請賈探花再寫一份切結書,表明以後與我妹妹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生死複不相見。”

    賈策渾身一顫,再也不忍不住,抬眸絕望的朝陸晚看去。

    他嚅動雙唇,痛苦道:“郡主何必要做到這一步?我與她終歸還是朋友……”

    陸晚冷冷一笑,嘲諷道:“但凡你心裏還有一絲將她當朋友,就不會那樣對她。”

    賈策眸光灰暗,直搖頭道:“我也不想這樣……”

    陸晚道:“我知道你有苦衷,甚至是迫不得已,但你是個男人,那怕有人拿刀架你脖子上,你也不能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對付她。”

    “何況,你怎麽不想想,那個命你這樣做的人,他有何居心?他可有考慮過你的感受?他這樣對你和佑寧,值不值得你對他唯命是從。”

    陸晚對他步步緊逼,就是要逼他說出他背後之人。

    那怕最後賈策不供出他,她也要在他心裏埋下反叛的種子,讓賈策終有一天能醒悟過來,不再為他所用……

    果然,賈策聽到陸晚的迭聲逼問後,神情陷入一片迷惘,越發痛苦不已。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中年仆人從外麵進來,對賈策道:“公子,後院那邊還有事等著你去處置,公子這邊可忙完了?”

    賈策一見到他,神情一振,整個人仿佛瞬間清醒過來。

    他對那人道:“馬上就忙完了。”

    說罷,又對陸晚道:“郡主稍等片刻,我現在就去將東西拿來歸還。”

    賈策如此大的反應,讓陸晚對這個下人不由生疑起來。

    她凝神打量著那位下人,他身上穿的雖然是與賈府其他仆人一樣的下人服,可莫名覺得他與其他人不同……

    而彼時,賈府後宅那個毫不起眼的小院裏,李照聽到手下的稟報,眸色漸冷。

    他道:“她當真是這樣對賈策說的?”

    手下點頭:“一字不差,看來她已知道永寧郡主的事,是殿下您指使賈大人做的。”

    李照冷冷一笑,道:“這個陸姑娘知道的東西竟遠比我們想象中還多。”

    一旁的無藏聽了,迫不及待道:“太子殿下,卑職立刻去殺了她。”

  第618章  異想天開

    一想到當日就是陸晚設局引的羅衡上鉤,才令他被睿王懷疑,最後落到現在這個下場,無藏就恨得牙癢癢。

    若不是李照阻止,他早就衝出去殺了陸晚替自家主子報仇。

    李照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涼涼掃了他一眼,道:“你不怕這又是她故意設下的陷阱?”

    其實,從陸晚踏進賈府的那一刻起,李照就懷疑她是故意來賈府裏打探消息的。

    而後聽到下人轉述她逼問賈策的那些話,他越發肯定她已猜到了賈策與他的關係,是要逼賈策將他供出來,所以他才會派人去警示賈策,讓他不要中了她的計。

    如此想想,這個女人還真是不簡單……

    無藏卻脖子一硬,狠戾道:“是陷阱我也不怕,大不了我以命抵命。”

    說罷,他就做勢要衝出去。

    “站住!”

    李照冷喝一聲止住他,冷聲道:“你的命不值錢,但你此時衝出去,不止是自投羅網,還會連累孤與賈府滿門!”

    “而這個女人如今還不能死,孤留著她還有大作用,所以你休想動她一根寒毛!”

    李照冷冷一個眼神,已是嚇得無藏止了步,不敢再動。

    其實那日在雲霧山,李照就對陸晚起了殺心,但後來得知李翊不顧惹怒晉帝,與她共騎一乘回京,他腦子裏卻是想到了另一個對付李翊的法子。

    所以不到最後一刻,他是不會動陸晚分毫的……

    無藏聽了他的話,氣惱道:“又不能殺了她,又不能去睿王府救先生,難道我們什麽都不做?”

    李照不屑與他理論,揮手讓他退下去。

    無藏雖然心急,卻不敢忤逆他,隻得退出門外。

    他在門外遇到了趕來的賈策,連忙一把拉住他,懇求道:“賈公子,你勸勸太子,讓他答應去救先生——睿王殘忍,先生會受不住他的折磨的。”

    賈策心煩意亂,隨口答應了他,就推開門進了屋。

    屋內,李照見他進來,示意他到下首坐了,問道:“他們走了?”

    賈策知道所有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斂容道:“我親自送他們出府離開。殿下放心,他們沒有發現什麽。”

    李照聞言,寒眸光裏迸出冷芒來,沉聲道:“方才,若不是孤派人去警示你,你是不是就要被她說動,將所有的事情抖出來了?”

    賈策聞言一驚,連忙跪下請罪:“太子恕罪,我是萬萬不敢的……”

    李照冷聲道:“睿王已被他們拖下水,翊王他們如今最急切的就是找到我,但如今還不是孤現身的時候,所以不能有一絲馬虎。”

    賈策冷汗潸潸,愧疚道:“太子訓誡得是,我一定謹記。”

    李照示意他起身,道:“你不要怪我讓你這樣做,孤與佑寧之間還有牽絆,袁家五郞不宜牽扯進來,你亦如此,我當你是自己人,才會希望你能放下,也好讓她死心。”

    眸光幽幽看著外麵的天光,李照又道:“孤忍辱負重這些年,今朝歸來,隻能成不能敗,不得有一絲失誤……”

    “而你的榮辱,與孤一體,孤希望你保持本心,不要在最後時刻,受外力所惑,功虧一簣。”

    賈策白著臉應下:“太子放心,你的苦心我明白……隻是,此次並未能讓袁家退親成功,反而引起了她們的懷疑,殿下接下可有其他打算?”

    李照冷聲道:“無礙,孤總歸不久就要與姑祖母見麵了,隻要她看到我,就不會再將佑寧嫁去袁家了。”

    “不過孤倒沒想到佑寧的心氣變成這樣了。若換做從前,她受到這樣的屈辱,隻怕早就不會再結這個親了。”

    說話時,他右手忍不住扣住左手手臂,眉心蹙緊。

    賈策見了,關切道:“殿下的傷口又發作了麽?我給殿下擦藥。”

    李照沒有說話,賈策去一旁的櫃子裏取出藥膏,一旁的貼身隨侍已替李照挽起了左手的衣袖。隻見他的手臂外側有一塊巴掌大的傷疤,如今傷疤上已泛紅。

    賈策連忙上前,打開青玉藥缽,替他擦藥。

    李照側首看著自己手臂上的傷疤,目光再落在賈策手裏的藥膏上,如霧的眸子越發深沉,神情間隱隱湧現沉戾之色。

    他問賈策:“最近一次他招你進宮問孤的事,是什麽時候?”

    賈策:“就是在殿下你回京前不久。”

    “他可有說起什麽?”

    賈策如實道:“皇上還是詢問你最近過得好不好?又怕你手臂上的傷口又發作,特意叮囑讓大家要小心侍候殿下,要按時擦藥……”

    “嗬,假仁仁義!”

    李照冷嗤出聲,打斷了賈策的話。

    賈策從他的話音裏聽出了他心中的不悅,低聲勸慰道:“其實皇上這些年一直沒有忘記殿下,這些止癢消痛膏,都是皇上命令太醫院秘製的,皇上心裏還是有太子殿下您的……”

    可不等賈策把話說完,李照一甩衣袖,賈策手裏的青玉藥缽,頓時‘叭嗒’一聲掉到了地。

    李照神情冷沉,嘲諷笑道:“當年他聽信饞言,無故冤枉母後,連著孤的一切也被他一口否認,孤從雲端被打入地獄,從大晉太子變成不能見天光的假死人,如今想用區區幾瓶廉價的藥膏就想讓我屈服,他真是異想天開!”

    賈策額頭冒冷汗來,慌忙道:“太子息怒,都怪我不好,以後再不敢提了……”

    李照揮手打斷他的話,冷聲吩咐道:“這次史舟山的事牽扯出母後的事,隻怕他又會招你進宮問話。到時你同他說,登州苦寒,孤手臂上的舊傷痛癢難耐,看看他有何反應?”

    賈策連忙應下。

    李照又道:“如果史舟山敢胡言亂語攀咬母後,就讓他死在大理寺的大牢裏。”

    賈策一迸應下,想到方才無藏的請求,遲疑問道:“太子,羅先生那邊,你有何打算?”

    提起羅衡,李照形容間飛快閃過一絲厭惡,麵上淡淡道:“翊王花這麽多心思挑破先生的身份,就是想利用睿王引我們現身,所以我們暫時顧不得他——隻能委屈先生了。”

    賈策聞言心口一緊,已是知道了羅衡的下場……

    果然,在史舟山招供出許家村一案後,晉帝在看到他的認罪書後,當日就招了賈策進宮……

  第619章  不能作數

    拿到史舟山的認罪書時,晉帝忍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些年,雖然蘭貴妃嘴上沒說什麽,但她心裏對他的懷疑和怨懟,他豈會感覺不到?

    但任是他再解釋都無用,因為無憑無據,莫說蘭貴妃不相信他,連李翊都不信他。

    而今,終於知道當年一切是秦皇後指使史舟山做的,前因後果也一清二楚,晉帝心中壓了多年的大石終於放下。

    其實,在蘭貴妃從雲霧山回宮後,他已知道了當年許家村一案是前皇後籌劃指使的,但他尤不相信,不敢相信前皇後為了與德妃爭寵,會聯和外臣,做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來。

    直到現在,史舟山親筆寫的認罪書放在他的麵前,看著上麵一字一句揭發的前皇後的罪行,晉帝心裏五味雜陳,甚至全身發涼。

    他全然沒想到,前皇後除去陷害德妃母子,私通西席先生,竟還有這件罪行瞞著他……

    目光再次落在史舟山的認罪書上,看到末尾他替自己求情喊冤,說一切都是受秦皇後指使時,晉帝不由想起他的前太子、大晉嫡皇子李照來。

    當年前皇後的罪行被揭露出來,他將她打入冷宮,爾後賜死,太子跪伏在他的龍案前,悲呼道:“父皇,母後所做一切,兒臣一概不知,兒臣是無辜的,父皇為何要將我連罪……”

    眸光看向窗外翹簷上的積雪,晉帝尤記得前太子當年也是在這樣一個大雪天離開京/城去的登州,仿佛隻是一瞬間,好幾年的光景就過去了……

    晉帝內心頗是傷感,不由招了賈策進宮。

    像以往一樣,為免被人看到,晉帝在後偏殿見賈策。

    賈策進去時,晉帝正在煮茶,招手讓他過去坐,開口問道:“最近可有收到阿照的信?”

    賈策點頭,道:“殿下他每個月都會給微臣寫一封信。”

    晉帝拔了拔手邊的紅泥小爐,道:“他最近好嗎?信裏和你說了什麽。”

    賈策道:“還是一些家常小事,隻不過近來天氣轉寒,登州尤為苦寒,殿下手上的舊傷又發作厲害了,聽聞痛癢難耐,晚上都不能安睡……”

    聞言,晉帝手中的動作一頓,爾後歎息一聲,卻沒有說話。

    賈策抬頭飛快打量了一下晉帝的神情,手心裏不覺捏出汗來……

    一時間,偏殿裏安靜下來,隻聞茶壺裏沸水翻騰的咕嚕聲。

    過了一會兒,晉帝長歎一聲,對賈策道:“你回信給他,讓他好好保重身子。”

    賈策應下,晉帝又道:“史舟山與前皇後的事相信你也聽說了,此事你不要告訴阿照,免得他多想。”

    許家村一案時,李照堪堪出生不久,屬實與他無關。

    而晉帝也知道,他對他的母後很是敬重,從不許旁人說他母後的閑話。

    賈策聞言,心思動了動,小心道:“其實,殿下每次來信,都會問起皇上的近況,殿下一直很關心皇上,隻是可惜不能在皇上麵前盡孝……”

    聽到賈策的話,晉帝不禁又想起一些舊事來,心裏頗是感慨,不由喟歎一聲道:“你告訴他,朕一切都好,讓他不要牽掛,好好照顧自己。”

    “你先退下吧!”

    ……

    賈策離開乾清宮時,迎麵遇到了李翊。

    李翊看到他,頗是意外。

    之前,他也偶然在乾清宮裏看到過他,但那時尚且不知道他與羅衡等人的關係,所以並沒有在意。

    可現在知道他身上的秘密,再看到他出現在這裏,李翊心裏不由有些異樣。

    他叫住他,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麽?”

    賈策斂容淡然道:“微臣來此,自是受皇上的召見。”

    李翊:“父皇召你何事?”

    賈策道:“前太子的忌日快到了,皇上讓我去皇陵代他祭拜殿下。”

    說罷,他淡淡看著李翊,道:“翊王殿下要一起去嗎?”

    李翊正要開口,高公公迎了出來,迭聲道:“殿下,皇上著急等你一起去尚梨宮呢,快去吧。”

    李翊沉沉看了賈策一眼,後者向他拱手行禮,告辭而去……

    晉帝帶著史舟山的認罪書去尚梨宮找蘭貴妃。

    “這是史舟山親筆寫的認罪書,事情終於真相大白了。”

    蘭貴妃拿過認罪書認真看過後,各種滋味湧上心頭,情緒激動不已,忍不住落下淚來。

    這件事不止令晉帝難受,這麽多年更是壓抑著蘭貴妃,讓她愧疚難安。

    如今真相大白,她總算放下心中的負擔。

    下一刻,她斂身在晉帝麵前跪下,愧疚道:“之前臣妾一直誤會皇上,是臣妾錯了,請皇上責罰。”

    晉帝還從未見過蘭貴妃主動給他下跪認錯過,嚇得連忙扶她起身,疼惜道:“當年你也是受秦皇後所害,你誤會朕也是正常,朕不怪你,朕隻希望從今往後,你我心中再無芥蒂,坦誠相待,相攜到老。”

    蘭貴妃想到答應大兒子的事,不好再承諾晉帝,隻得低下頭揩眼淚不說話。

    晉帝心情大好,自是沒有發現蘭貴妃的異樣,可一旁的李翊卻看得分明。

    母妃性子耿直,說出的話就會做到,所以隻怕她心裏已做好打算,以後跟墜影父子走。

    但父皇豈會放她離開?

    父皇已因墜影的幾次刺殺,對他深惡痛絕,下令讓三司捉他歸案。

    若是讓父皇知道墜影的父親還在人世,母妃還答應跟他們一起走,後果不堪設想。

    如此,他對母妃道:“母妃,我餓了,煩請你去廚房催一催飯菜。”

    蘭貴妃正愁脫不了身,連忙下去了……

    吃過飯後,晉帝有事先離開了,蘭貴妃對李翊道:“此番我能安全脫險回來,你能斟破當年舊案,阿晚她功不可沒,我也不知道要如何感激她,你明天帶她進宮來吃飯吧。”

    李翊道:“明天不行,她的丫鬟明天成親。”

    蘭貴妃:“那就後日吧。”

    李翊點頭應下,蘭貴妃又道:“你最近可有見過他?”

    李翊自是知道母妃嘴裏的‘他’是誰,道:“沒有。”

    蘭貴妃道:“如今真相大白,倒是希望他也能知道,如此,他就不會再怨恨皇上和你了。”

    李翊沉聲道:“如果他再出現,我會補償他一筆錢,讓他帶著他父親離開京/城。”

    “母妃要謹記自己的身份——上次答應他的事,不能作數!”

  第620章  引狼入室

    聽到李翊的話,蘭貴妃神情微變。

    她自是明白兒子話裏的意思。

    其實,自上次與晉帝鬧翻去雲霧寺,她就明白一個道理,此生,她都休想再離開這座皇宮和貴妃身份這層枷瑣。

    那時,雖然她人在雲霧寺,但她每天三餐吃了什麽,做了什麽,何時安寢……事無巨細,都有宮人詳細記下再回來稟告給晉帝。

    皇權至上,她身為貴妃,翊王之母,如何能再奢望重回以前的生活?

    如果她執意要跟阿諾他們走,隻會害了他們。

    莫說現在皇上還沒有要放過阿諾的意思,如果讓皇上知道,自己要跟他們走,皇上豈會再容下他們?

    思及此,蘭貴妃看向李翊,憂心道:“可皇上已嚴令三司捉拿阿諾,隻怕不抓到他,你父皇不會善罷甘休……”

    其實這幾日,她在皇上麵前試探過,想讓他放過阿諾,可皇上一直沒有鬆口。

    “若是讓你父皇知道你放走了他們,隻怕會牽怒你……”

    手心手背都是肉,蘭貴妃不希望大兒子出事,也不想看到李翊被連累受責罰。

    “而我最擔心的卻是,他會不會願意聽你的勸,離開京/城?”

    這卻是蘭貴妃最擔心。

    李翊聽到母妃話,微微一怔。

    他原以為母妃會怨怪他要將許氏父子送走,卻沒想到母妃會擔心他受此事牽累。

    心裏一時間暖融融的,李翊道:“母妃放心,我會辦妥的。”

    蘭貴妃:“如今首要是找到他,不要讓皇上的人先抓到他。”

    李翊也是這麽想的,但墜影一向神出鬼沒,且自上次他帶著師兄鄭七的屍首離開京/城後,他一直派人守在城門口,想再次看到他,可一直沒有看到他回京……

    李翊道:“他上次帶著他師兄的屍首離開後,好似沒再回來。”

    蘭貴妃卻想起一件事來,對他道:“之前在雲霧寺,我聽阿晚說,她的手下曾在史家姑娘的院子裏看到過他,所以他此時肯定還在京/城的。”

    聞言,李翊微詫。

    史家姑娘?史婧一?

    墜影為何去找她?他們之間有什麽關係?

    李翊心裏充滿疑問,麵上他道:“好,既然他回來了,我差人去找他。”

    從宮裏出來,李翊本想去找陸晚問墜影的事,但想到蘭草明日出嫁,她定有許多事情要忙,主仆間還有許多說要說,他去了反而不方便,於是就回到大理寺,讓長欒去招秋落來問話。

    他不用問也知道,定是秋落奉陸晚之命去找史婧一,所以撞見墜影出現在史家,所以招秋落來問話。

    秋落很快來了。

    李翊讓她將那晚她看到的事,詳細的說出來。

    事情雖然過去有些日子了,但關於那晚的事,秋落記得很清楚,便一五一十的稟告給李翊。

    李翊聽完,越發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不簡單。

    墜影明顯是去史家找史婧一的,但他明明知道史舟山是當年害他們父子摔下山崖的主謀,為何還要去找史婧一?

    難道他與史婧一竟是相熟的?

    換而言之,史婧一是不是知道他的下落?

    想到這裏,李翊讓人去將史婧一召來問話,卻被告知,史婧一在史家出事前,已被史舟山許配給了他的義子史明,史婧一跟著史明離開京/城回老家成親去了。

    但為了盡早找到墜影,李翊決定去牢房找史家人問史明的下落,從而找到史婧一……

    李翊來到牢房,堪堪踏進去,就聽到裏麵傳來斥罵聲。

    “你滾,我不想再看到你,當日是我瞎了眼,引狼入室,才會讓你害了我妹妹,又害了我史家滿門……”

    李翊腳步一頓,朝前看去,卻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史家二郞史簡的牢房前。

    不等李翊開口,牢卒連忙上前向他稟告道:“殿下,是史家二郞的朋友來看他,卑職立刻讓他走。”

    李翊抬手止住他,身子也側進一邊的折牆後麵,冷眼看向對麵的兩人。

    隻見隔著牢門,史簡看著麵前的人,恨得眸子裏要噴出火來。

    “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白眼狼,虧得我一心將你當朋友,好吃好喝的供著你,還讓父親托關係幫你進太醫院,沒想到最後你竟恩將仇報……”

    牢房外,沈植靜靜站著,不顧史簡的咒罵,他道:“你告訴我史明老家在哪裏,我去接婧一回來……你明知道她不喜歡他的。”

    一聽他提起這個,史簡的怒火更是直衝天靈蓋,隔著牢柱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還有臉提我妹妹,當初是你對她噓寒問暖,主動接近,後來她喜歡上你,你又見異思遷喜歡上陸家姑娘,將她狠心甩了……若不是你,她何至於落到這樣一個下場?”

    “當日若不是我讓你進史家落腳,讓妹妹認識你,我妹妹、我整個史家又何至於會成了今天這個樣子,是我害了妹妹,害了爹爹和全家。”

    當初史簡外出遊曆時,認識了沈植,兩人一拍即合,成為好友。

    後來聽聞沈植想進太醫院,就主動邀請他來京/城,並讓他去家裏住。

    正是因為如此,才會讓妹妹與他相識。

    而這一次史家出事,史簡也聽說了,是沈植托人向妹妹退親,父親一氣之下,找黑道殺手要他的命,從而讓大理寺從父親與黑道殺手的聯係上,揪出了當年漕運司的舊案,也逼得父親在走投無路之下,要去綁架蘭貴妃與陸姑娘來逼翊王放手,才引出了史家一連串的塌天之禍。

    所以歸根究底,都是他引狼入室,交錯朋友惹的禍!

    想到這裏,史簡自責不已,恨不得掐死沈植為全家人報仇!

    “我要殺了你,我要與你同歸於盡……”

    史簡狠狠的掐著沈植,沈植明明可以推開他,卻一動不動,任由他掐著自己脖子。

    獄卒見陣勢不對,連忙上前將兩人拉開。

    史簡被迫鬆開手,沈植站立不穩,差點跌在地上。

    此時的沈植,臉色蒼白,眸光灰暗無光,渾身上下透露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鬱氣息,與李翊平時見到的那個清俊出清的模樣判若兩人。

    看著這樣的沈植,李翊的腦海裏驀然顯現出另一道身影出來……

  第621章  你到底是誰

    大牢裏光線昏暗,但恰恰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讓李翊想起之前幾次暗夜中遇到的某個人。

    想到某種可能,縱使是見慣風浪的李翊,一時間也有些不敢相信……

    那邊,沈植扶著牆壁站直身子,眸光回轉的瞬間,卻是察覺到了後麵有人在盯著自己。

    他飛快回眸,與李翊的目光對上。

    一個照麵,彼此已是看透了對方的心思。

    沈植眸光裏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幾乎隻是一瞬間,他就恢複成以前清朗如月的從容樣子。

    拂拂衣袍,他回身對牢房裏的史簡道:“你好好保重,我改日再來看你。”

    史簡喘著粗氣咒罵道:“你不用假惺惺,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沈植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可等他走到外麵,前路卻被一道冷冽的身影攔住了。

    “沈太醫可有興趣聊兩句?”

    李翊負手站在他麵前,涼涼開口道。

    沈植眸光閃了一下,從容笑道:“在下與翊王之下有何可聊?殿下日理萬機,還是不要耽誤殿下的時間了。”

    李翊似乎早已料到他會拒絕,笑道:“沈太醫不是還在找史姑娘的下落嗎?說不定本王有辦法替你找回她。”

    沈植不為所動,抬步準備往前走。

    李翊又道:“沈太醫不關心史二公子會判什麽刑罰?”

    聞言,沈植終是轉過身來,看了他兩息,終是冷聲道:“翊王想聊什麽?”

    李翊沒有回話,轉身朝著自己的衙房走去。

    沈植蹙眉遲疑片刻,終是跟了上去……

    等他進門去,李翊已在茶幾前坐下。

    沈植走過去,道:“殿下有話不如直說。”

    李翊抬眸看向他,“我想先聽沈太醫說。”

    沈植問道:“卻不知史簡要被處以何種罪罰?”

    李翊涼涼道:“史舟山私通倭寇,通敵賣國,單這一樁罪行,已夠夷其三族,而史家二公子又是其至親,與父同罪,腦袋是保不住的。”

    聞言,沈植臉色大變,不由上前道:“史舟山的案子,我也聽說了,雖說史舟山罪大惡極,但史簡從沒參與到這些事情當中去,三司可否對他從輕處理?”

    李翊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兩口,冷冷笑道:“怎麽,沈太醫苦心籌謀這一切,臨了卻又心軟退縮了?”

    沈植臉色一白,反詰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不過是受過他的恩惠,不忍心看到他受家裏無辜拖累……”

    “那當年史舟山為了幫前皇後對付德妃,逼蘭貴妃入宮,不惜將許家父子推下山崖,許家父子連同蘭貴妃難道不無辜?”

    李翊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勾唇譏笑道:“若是沈太醫當真覺得於心不忍,當初就應該放下執念,又何必一再的傷害史姑娘,她豈不更無辜?”

    沈植臉上的血色褪盡,蒼白如窗外的白雪。

    胸口悶悶的痛著,他嘲諷笑了笑,沉下臉道:“既然殿下無心相告,在下就先告辭了。”

    說罷,他轉身朝外走去。

    “你到底是誰?”

    身後,李翊聲線凜冽,低沉冷冽的嗓音帶著讓人不敢抗拒的威嚴。

    沈植胸口一緊,爾後嘲諷笑道:“殿下此話問得好生奇怪,在下的身世,殿下不是查過許多遍了麽?”

    李翊確實查過他的底細,且不隻查過一次,但每次他的背影都是幹淨清白,毫無疑點。

    可方才在牢房裏,光線雖暗,但李翊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下一刻,李翊放下茶杯,站起身朝他走過去,眸光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突然,他反手拔出腰間的軟劍,朝沈植後背刺過去!

    變故突起,李翊手裏的劍又快又狠,絲毫不留餘地。

    他與墜影交手多次,自是熟識他的身手。

    如果是他,這一劍他定是躲得過的。

    原來,方才在大牢裏看到沈植的那一刻,李翊腦海裏突然湧現的,竟是墜影的身影。

    雖然兩人的形容相貌無一相像的地方,但李翊認得他身上的沉鬱之氣。

    那日亂葬崗那裏,墜影看到他師兄的屍首時,身是也彌漫著同樣壓抑難言的氣息。

    ——人的音容相貌或許可以改變,但身上氣息卻騙不得人。

    這個念頭一起,李翊的腦海裏瞬間閃過許多沈植的事,包括他與史婧一之間的糾葛,也包括他對陸晚的特殊情感。

    似乎都與墜影重疊起來……

    他幾乎可以確定眼前的沈植,就是一直神出鬼沒的墜影!

    如此,為了試出他的身份,他立刻抽劍襲擊他……

    身後勁風襲來,冰冷的劍氣混著殺氣瞬間將他籠罩。

    可沈植身形未動,腳下步子不停,繼續朝外走去。

    他似乎感覺不到後麵的殺氣。

    “噗!”

    劍刃刺進皮肉的聲音在靜謐的空間裏響起,格外刺耳。

    下一刻,鮮血沿著劍槽往下滾,李翊沒有拔劍,鮮血順著劍槽流落到他的手上。

    沈植連頭也沒回,‘撲嗵’一聲跪倒在地上……

    消息傳到郡主府時,陸晚正在給蘭草安排明日出嫁的事宜,阿晞一直興奮的跟在她身邊,看前她忙前忙後。

    秋落從大理寺回來,陸晚問道:“殿下找你去有什麽事?”

    秋落神情有些惶亂,道:“殿下是問我墜影上次去史家的事……”

    陸晚一聽,大概猜到李翊是因為許家村案子已了,想找到墜影告訴他。

    她正要問李翊今晚會不會過來,卻發現秋落臉色不對,不由問道:“你怎麽了?可是發生什麽事情?”

    秋落道:“姑娘,方才沈太醫去大理寺大牢看史家二公子,與殿下遇上了,最後不知怎的,殿下拔劍刺了他一劍……”

    陸晚聞言,神情一怔,以為自己聽錯了。

    “殿下怎麽會突然對他動手?”

    秋落當時不在場,也不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麽,隻得道:“當時隻有他們兩人在房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陸晚神情不覺凝重起來。

    李翊雖然一直不喜沈植,但他從未對沈植動過手。

    他性子雖然倨傲,但絕不是衝動之人。

    所以這一次動手,肯定有事發生。

    “沈植傷得重嗎?”她擔心問道。

    秋落還是搖頭:“是曾大人送沈太醫回去的,具體傷勢如何,也不清楚。”

    一旁的阿晞見陸晚很擔心,連忙道:“阿姐,我替你去沈大哥家裏看看他。”

  第622章  不敢說出去

    發生這麽大的事,陸晚很想親自去問清楚,但蘭草成親在即,她的事也耽擱不得,隻得讓阿晞代自己去沈植家裏看看他,問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阿晞帶著巫鳴坐上馬車,往賈府趕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到達賈府,阿晞進門時,剛好碰到曾少北從沈植的屋子裏出來。

    “曾大人!”

    阿晞上前給他見禮。

    阿晞在翊王府上學時,沒少見曾少北,所以與他相熟。

    曾少北一見到阿晞,驚訝道:“嘉和郡主讓你來的?你們的消息挺快的啊。”

    阿晞乖巧道:“秋落姐姐剛好從大理寺回來,所以知道出事了。沈太醫傷到哪裏?傷得重嗎?”

    曾少北道:“幸好傷在肩膀上,倒不致命,方才他的藥童已替他包紮好傷口了。”

    阿晞又問道:“曾大人,翊王殿下為什麽要對沈太醫動手啊?”

    曾少北也是一頭霧水,皺眉道:“我也不知道,我聽到響動進屋,沈太醫已經中劍倒地,兩人都不開口說話,我也搞不清楚他們之間出了什麽事。”

    這倒是事實,曾少北聞聲趕到李翊屋子裏時,沈植已中劍倒在地上,當時也把他看傻眼了。

    彼時,李翊隻讓他給沈植找大夫包紮傷口,其他的什麽都沒說。

    而沈植卻是從地上站起來,連大夫都不肯找,執意回來。

    無法,他隻得送他回來。

    一路上,任是他如何盤問,沈植的牙關比李翊還緊,也是一個字都沒有透露……

    “要不,你去問問他,看到底出了什麽事?”

    阿晞聞言乖乖點頭,心裏卻已然猜到了什麽……

    與曾少北告辭後,阿晞敲開沈植的房門,走了進去。

    沈植蒼白著臉半躺在床上,見到他來了,頗是意外。

    “阿晞,你怎麽來了?”

    阿晞道:“阿姐聽說你出事了,她忙著事情走不開,讓我來看看你。”

    沈植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快傳到陸晚耳朵裏,心口不由一緊。

    難道李翊已將對他的懷疑告訴她了?

    他不敢想象,陸晚知道他就是墜影後,會是怎樣的一個反應……

    麵上,他臉上勉強擠出笑來,問阿晞:“你們聽誰說的?”

    阿晞道:“秋落姐姐啊,你跟翊王吵架時,她剛好在大理寺,所以知道了。”

    “秋落還說了什麽?”沈植緊張問道。

    阿晞搖了搖頭,道:“秋落隻知道殿下刺了你一劍,其他的也不清楚。”

    說罷,他看著他,狀似無意道:“若是秋落知道殿下刺傷你的原因,阿姐就不會讓我來這裏了……”

    聞言,沈植眸光一震,恍悟過來。

    是啊,如果讓陸晚知道了李翊懷疑他就是墜影,以她慎密的心思和過人的智慧,隻怕一聽到原因,就會明白李翊的懷疑沒有錯。

    若是她知道他一直在騙她,隻怕怨恨他還來不及,又豈會讓阿晞來看望他?

    所以她還不知道,他的身份還沒有爆光……

    思及此,沈植全身一鬆,神情也恢複鎮定自然。

    阿晞一直不露聲色的緊緊看著他,沒有漏掉他神情的每一絲變化,也猜到了他此刻心裏所思所想。

    雖然他早已懷疑他就是墜影,但先前一切都隻是他的推斷,直到現在這一刻,阿晞幾乎可以百分百確定,麵前的沈植,就是墜影。

    心頭冰涼,麵上阿晞卻笑了笑,問道:“沈太醫,阿姐讓我問你,你與翊王之間發生什麽事了?他為什麽要拿劍刺你啊?”

    沈植回過神來,搪塞道:“一點小事,說了你也不懂的。”

    阿晞:“那我等下回去,阿姐若是問起我,我怎麽跟阿姐說啊?”

    沈植想了想,道:“沒事,你回去告訴你阿姐,就說我改天親自向她解釋,讓她不要擔心。”

    他非常清楚,相比他,李翊隻怕更不想讓陸晚知道他就是墜影。

    所以,他倒要看看,李翊會如何向陸晚隱瞞這件事……

    阿晞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道:“那好吧,你好好養著身體,我這就回去告訴我阿姐。”

    說罷,他告退出去,沈植讓小至送他出去。

    阿晞走後,沈植靠在床上,眉頭深鎖。

    小至送完人回來,擔心問道:“公子,現在這裏沒有旁人了,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翊王怎麽會突然對你動手呢?”

    先前看到他受傷被曾少北送回來,小至嚇了一大跳,但當著曾少北的麵,他一句話都不敢多問。

    沈植眸光微寒,冷聲道:“李翊大概猜到我是墜影了,所以拿劍刺我,想逼我出手。”

    小至聞言一震,驚慌道:“公子,他怎麽會知道?之前不是一直瞞得好好的嗎?”

    沈植也想不明白,不知道自己今日到底是那裏露餡引起了李翊的懷疑?

    但幸而他反應快,咬牙硬挨了他一劍,沒有在他麵前顯露出功夫。

    他咬牙笑道:“罷了,我挨了他一劍,那怕他心裏有懷疑也拿不出證據,這一劍我沒白挨。”

    小至還是擔心,道:“公子,既然當年一事真相大白,史舟山也落網了,公子也算大仇得報,不如我們趕緊離開這裏吧……”

    沈植知道小至說得沒錯,這種情況下,他越早離開越好。

    可師兄大仇未報,史簡被關在牢房裏麵臨砍頭,還有史婧一不知所蹤,他還不能離開。

    他斂眸沉聲道:“我現在還不能走,我要救出史簡,還要找到婧一!”

    小至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子,你要劫獄?這太危險了!”

    不等沈植開口,他又道:“史姑娘跟著史明走了,天大地大,你要去哪裏找她?”

    “公子,我們還是快走吧……”

    麵對小至的苦苦相勸,沈植心中的決心反而越發堅定下來。

    他咬牙道:“我在師兄墳前發過誓,一定要找到殺害他的凶手,為他報仇。”

    “而史簡於我有恩,可我卻利用他,是我對不起他,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砍頭。”

    “而婧一她重情重義,知道家人出事後,她一定會回來的,我要在這裏等她,以防她做傻事……”

    小至知道勸不住他,默默歎了口氣。

    沈植不想他擔心,冷聲道:“你放心,如今李翊隻是懷疑我,還沒有證據證明我就是墜影。”

    “那怕他真的知道我就是墜影,他也不敢將此事說出去。”

  第623章  不敢置信

    小至聽到沈植的話,不覺放下心來。

    想想也是,自家公子再怎麽說,也是翊王同母異父的親哥哥,而皇上已下令三司抓拿自家公子,翊王不看僧麵看佛麵,那怕看在蘭貴妃的情麵上,也不會抓自家公子害他送命。

    所以翊王替自家公子瞞著墜影這層身份,讓三司永遠抓不到人,又不算違抗皇命,才是最好的兩全辦法……

    這麽一想,小至心裏越發放心起來。

    他想起一件事來,對沈植:“公子,先前你讓我去黑市上查上次買迷香的買家,有點眉目了。”

    沈植此番回京,一直在黑市裏暗查當初從他們手裏買走迷香的人,希望就此找到殺害師兄的凶手。

    聽到小至的話,他神情一振,連忙道:“你發現了什麽?”

    小至道:“我打聽到,上次買我們香料的人,是來自一個登州的商販,但他也是替別人買,而托他買東西的人,他隻知道是登州老鄉,具體是何人,他也不清楚。”

    沈植眸光一沉,“所以殺害師兄的人,是登州人?!”

    說罷,他閉眸凝神,回想陸晚身邊,有誰是來自登州?

    當初殺師兄和劉大的人,明顯是為了替陸晚隱瞞當日她被劫去山寨的事,所以應該是想幫她的人。

    但看其手法和做案的方法,他似乎又不想讓陸晚知道,所以在翊王府又是放火,又是推阿晞他們下水來轉移大家的視線。

    可沈植將陸晚身邊的人,一一想過,卻沒有發現來自登州的。

    見他眉頭緊鎖,小至遲疑道:“公子可能不記得了,先前巫鳴住在我們這裏養病時,他曾說過,他是登州人……”

    聞言,沈植神情一滯,緊接著,眸光一震,神情變得不敢置信。

    因為小至的這一句提醒,讓他瞬間想起許多事情來。

    譬如巫鳴是會武功的,且武功很高,不同尋常。

    再譬如,之前無故丟失的落回之毒,最後出現在陸繼中的身上,而小至曾經說過,放落回的藥房,阿晞曾經進去過。

    而師兄在翊王府被殺之時,他們也在翊王府……

    這些事情聯係起來,似乎都在告訴他,一切的事情都是阿晞和巫鳴做的。

    可阿晞不過八九的孩子,平時乖巧聽話,而巫鳴也不過十四五歲,任是他武功再高,能在翊王府設局殺了師兄,還給陸國公下毒,甚至是去羅衡府上殺劉大,真的都是他們做的?!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說出去都無人相信……

    沈植震驚之餘,也不敢相信。

    但樁樁件件的事情聯絡在一起,卻告訴他,一切極可能是真的……

    冷汗層層浸出來,沈植腦子裏一片混亂,整個人都紊亂了。

    小至也猜想到了,同樣不敢相信道:“公子,如今我們要怎麽做?”

    沈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眸光冷下去,沉聲道:“此事事關重大,先不要胡亂猜測,更不能聲張,等查到買香之人再說。”

    小至看著他,忍不住問道:“公子,若是最後查出,殺害大寨主的人就是他們,公子要怎麽辦?”

    沈植再次沉默住。

    若是換做其他人,他會毫不猶豫的讓他血債血償,但這個人是陸晚的弟弟,還是個孩子,他真的能手刃他為師兄報仇?

    而潛意識裏,他還是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是阿晞做的……

    另一邊,阿晞坐著馬車離開沈宅,往郡主府去。

    馬車裏,阿晞神情繃得很緊,眉頭也擰在一起。

    一看到他這個樣子,巫鳴就知道他在想事情,不由緊張道:“主子,方才在沈宅,你可是發現了什麽?”

    巫鳴知道阿晞老早就懷疑沈植與墜影是同一個人,所以方才他主動提出來沈宅看望沈植,其實是要借機來試探沈植的虛實……

    阿晞沉聲道:“你不是說,他們最近一直在黑市上找我們嗎——兩人是同一個人無疑了。”

    巫鳴一聽,神情不由緊張起來。

    因為他們殺了墜影的師兄,巫鳴知道,墜影一定會來向他們尋仇的。

    所以之前阿晞就說過,要先找出墜影,先下手為強。

    何為先下手為強?自是搶在墜影向他們報仇之前,先殺了他。

    可沈植之前救過他,要向他下手,巫鳴有些做不到……

    “怎麽,你不想殺他?”

    阿晞一眼就看穿了他心裏的想法,嗤笑道:“你若是不動手,就要被他殺了。”

    巫鳴想了想,沉聲道:“可之前他救過我,我不能恩將仇報。”

    他又道:“若是最後被他知道是我們害死了他師兄,到時我就說是我一人所為,將這條命賠給他便是,絕對不牽累主子……”

    阿晞聞言卻笑了,道:“你放心,就算他知道是我們做的,他也不敢對我們動手的。”

    “為什麽?”

    巫鳴一頭霧水:“難道他會因為姑娘放過我們?”

    阿晞眸光漸寒,冷冷笑道:“相比他對我阿姐做過的那些事,我們對他做的事根本不足一值,他好意思再向我們尋仇?!”

    “而我所知道的他的秘密,遠不止這些,所以我不怕他向我尋仇!”

    巫鳴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不由歡喜道:“主子的意思,我們暫時不用殺他滅口?”

    阿晞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重情義,讓你向他下手你很為難。我答應你,若是他能放下仇恨,不向我們尋仇,我可以放他一馬。”

    巫鳴一聽,忍不住朝他跪下,朝他嗑頭道:“多謝主子體諒我,我代沈太醫謝主子的不殺之恩。”

    阿晞叮囑他道:“此事也暫時不要讓阿姐知道,先看翊王那邊如何處置。”

    以今日的情形來看,翊王定是懷疑到沈植的身份,所以出手試他。

    但沈植也很聰明,竟是生生挨下一劍也不願意暴露出身份來。

    而以李翊刺傷他的那一傷來看,李翊正是猜到他的另一重身份,所以對他手下留情……

    如此,他倒要看看李翊如何收拾這盤殘局,兄弟二人之間又要如何麵對對方……

    思忖間,馬車回到郡主府,阿晞堪堪走下馬車,就聽到身後傳來車輪壓碎積雪的聲音。

    他回頭看去,卻是翊王府的馬車。

    是李翊來了!

    阿晞眸子眯了眯——他這個時候來,難道是來向阿姐坦白他與沈植之間的事的?

  第624章  秘密

    李翊一下馬車就看到阿晞等在門口,看樣子似乎是剛剛從外麵回來,不由隨口問道:“這麽晚了,你去了哪裏?”

    他一走近,阿晞就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阿晞看著他,道:“你刺傷了沈太醫,阿姐擔心你們之間出了事,所以派我去沈宅看看。”

    說罷,他不滿嘀咕道:“你們兩個男人吵架,卻害我阿姐擔心。明知道明天蘭草姐姐要出嫁,阿姐會很忙的……”

    李翊早就知道事情一旦讓陸晚知道,她必定會擔心,所以才過來的。

    他問阿晞:“他都和你說了什麽?”

    他嘴裏的‘他’,自是指沈植。

    阿晞道:“他什麽都不肯說,我正愁不知道要如何向阿姐回話,你能告訴我你刺他一劍的原因嗎?”

    聽到阿晞的話,李翊眸光微沉。

    ——沈植不肯說,就是表示要將事情瞞下,由此也越發證實了他心裏的猜測。

    思及此,他心情越發複雜,對阿晞道:“你不用發愁了,你阿姐那裏,本王去同她說。”

    說罷,就抬腿朝郡主府裏走去。

    阿晞連忙追上去,道:“我也好奇你們為什麽要吵架,你也告訴我啊。”

    李翊懶得搭理他,頭也不回道:“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管。”

    阿晞眸光一閃,道:“你怎麽跟沈太醫一樣,說話一樣,連語氣都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親兄弟呢。”

    聞言,李翊猛地收步頓下,回頭看向阿晞,深邃的鳳眸裏幽暗不明。

    阿晞似乎被他的樣子嚇到了,連忙討笑道:“你不要生氣,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是同你開玩笑的……”

    “你放心吧,就算我這樣說,也沒人相信你和他是親兄弟啊,連我阿姐都不會相信的……”

    阿晞笑嘻嘻的向他解釋著,看似無意的話,卻讓李翊身上的酒意散了大半,人瞬間清醒過來。

    看向阿晞的眸光又沉了半分,李翊沒有說什麽,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阿晞看著他的背影,抿了抿唇。

    李翊此人,心思很深沉,連他也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

    所以他也不確定他會不會將沈植的事告訴阿姐。

    但他不希望阿姐知道沈植就是墜影。

    因為在阿姐的心目中,沈植是上一世裏,惟一對她好的人,是她短暫又悲慘的生命裏一束溫暖的光亮。

    如果讓阿姐知道他就是墜影,阿姐一定會猜到他就是上一世裏那個刺殺晉帝,導致晉帝病危、從而害她做了衝喜皇後的始作俑者,阿姐心目中惟一的美好就破滅了……

    這樣的真相,對阿姐來說,很殘忍,所以他不希望讓阿姐知道真相。

    想到這裏,他連忙追上去,故做安慰道:“不過幸好沈太醫沒什麽大礙,隻是傷在肩膀上,休息幾天就好了,你也不要太擔心……”

    李翊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徑直往陸晚院子裏走去……

    彼時,雖然已經落了夜,但整個郡主府裏卻燈火通明,陸晚的院子裏更是熱鬧朝天。

    蘭草明天就要出嫁了,這還是郡主府辦的第一樁大喜事,大家自是興致勃勃,力求將蘭草的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李翊與阿晞進去時,陸晚正在檢查蘭草的嫁妝,怕少了東西。

    見李翊和阿晞一同回來,她頗是意外,放下手裏的東西迎上去。

    “殿下從哪裏過來的,用晚膳了嗎?”

    不等李翊開口,陸晚已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顰眉道:“殿下喝酒了?”

    李翊淡然道:“嗯,用晚膳時,喝了兩口。”

    他又問她:“蘭草的婚事準備得怎麽樣了?”

    陸晚:“都準備妥當了,最後檢查一遍,以免漏了東西。”

    李翊點了點頭,恰巧此時有嬤嬤來找陸晚證詢事情,李翊見她忙,就道:“你忙吧,我是順路過來看看,不打擾你了。”

    說罷,就轉身離開。

    陸晚送他出去。

    路上,陸晚本想問他和沈植之前的事,但察覺到他心思很沉,就一直沒開口。

    走到大門口,李翊停下步子看著她,道:“你不用擔心我和沈植的事,隻是點小事,他也隻是傷到肩膀,你不要擔心,安心給蘭草操辦婚事。”

    陸晚笑道:“我沒有擔心,我知道殿下做事有分寸的。”

    之前雖然被秋落帶回來的消息嚇了一跳,但回過神來,她知道他行事穩重,也很有分寸,心裏就沒那麽擔心了。

    而方才見阿晞的神情,她已猜到沈植傷得應該不嚴重。

    至於他為何要刺傷沈植,既然他現在不說,應該他的心中還有顧慮,所以她也就不逼著追問他……

    李翊非常感激她沒有追問下去,且突然間,他似乎有些體會到了她之前瞞著他的不說,將秘密藏起來的那種感受了……

    原來,有些事情不說,並不是不信任對方,而是有些事情,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李翊心裏大受觸動。

    其實在懷疑到沈植與墜影是同一個人,就是他同母異父的親哥哥後,他的心情異樣複雜,不知道要如何麵對。

    所以在曾少北將沈植送走後,他也沒有心情再留在大理寺,一個人出去喝酒。

    他來這裏,本是想將事情告訴給陸晚,但阿晞的話卻提醒了他。

    無憑無據之下,說沈植就是那個數次刺殺他們,甚至接近陸晚也是為了報複他的親哥哥,莫說他自己無法接受,隻怕陸晚也接受不了。

    所以在一切還沒真正查明、沈植沒有親口承認他就是墜影之前,這件事,他暫時不想告訴陸晚。

    況且明天就是蘭草成親的大日子,今晚到明天,她定是十分忙碌又開心了,沒必要在此時再來煩她,破壞她的心情……

    替她將鬢角被風吹散的頭發攏到耳後,李翊道:“我去長亭那邊看看,以免他被人灌醉酒,明天接親都爬不起來。”

    陸晚聽了,連忙催促他上馬車。

    “殿下快去吧,讓他們少喝點酒,不要耽擱了明天的大事……”

    送走李翊後,陸晚往回走。

    秋落不知從何處冒出來,跟在她身後,低聲向她稟告著一些事情。

    陸晚聽後,胸口繃緊,如壓上一塊大石。

    她歎息道:“阿晞的事也好,殿下與沈植之間的事也罷,等過了蘭草的大婚再說吧。”

  第625章  有些不尋常

    十一月初八,黃道吉日,萬事皆宜。

    連日來的大雪停歇住,並難得的出了大太陽,暖融融的。

    自長亭到郡主府定下日子後,郡主府就開始為了蘭草的婚事忙碌,等到了今日的大婚之期,更是闔府歡騰。

    大家都知道陸晚將蘭草當親妹妹看待,再加之這也是陸晚開府自立門戶以來,府上辦的第一件大喜事,所以大家都是萬分上心,樁樁件件都準備得充分妥當,場麵看起來比大戶人家嫁女兒還熱鬧氣派……

    廂房裏,梳頭嬤嬤給蘭草梳了妝,又換上大紅的喜服,一番打扮下來,蘭草真真是光彩照人,絲毫不遜正經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隻是眼睛微微有點腫。

    原來,昨晚陸晚特意留了她和蘭英在自己屋子裏睡,三個人像小時候一樣,擠在一張床上,說起以前的事。

    陸晚自小被陸家扔進庵堂,跟在她身邊的隻有蘭英蘭草兩個小丫鬟,連個教養嬤嬤都沒有。

    三人在庵堂裏艱難的存活長大,吃盡苦頭。

    後來從庵堂回到鎮國公府,再逃去西北,又重京/城,最後終於自立門戶有了郡主府,蘭草蘭英都一直陪在陸晚身邊。

    細數這一路走來的艱難不易,三人不覺笑中帶淚。

    蘭草跟在陸晚身邊這麽久,從未與她分開過,所以一想到明天成親後,就要離開這裏,離開她的身邊,那裏舍得?於是抱著陸晚與蘭英哭了好久,不覺將眼睛都哭腫。

    早上起來,蘭英拿熟雞蛋給她敷了好久,才消腫了不少……

    一切準備妥當,到了吉時,外麵響起震天的鞭炮聲,迎親隊伍到了!

    蘭草跪下拜別陸晚,陸晚親自給她蓋上紅蓋頭。

    因為激動,陸晚雙手止不住微微的哆嗦發抖,眼淚也止不住往下流——

    上一世,她做夢都想帶著弟弟,還有蘭英蘭草離開皇宮,希望弟弟能平安長大,而蘭英蘭草能嫁人成家,過上幸福的日子。

    可後來蘭英蘭草雙雙慘死,弟弟更是生不如死……

    而這一世,看到蘭草一身紅妝幸福出嫁,阿晞與蘭英陪在她身邊,陸晚心裏百感交集,像做夢一樣……

    她一哭,蘭草也忍不住哭起來,秋落與蘭英連忙上前,分別勸著她們。

    阿晞靜靜站在陸晚身邊,看著阿姐哭紅的眼睛,眉頭微蹙,神情不覺凝重起來。

    旁人或許不懂阿姐此時的心境,可他明白。

    正是因為經曆過太多傷痛,阿姐才會對她們格外珍惜,才會在這一世盡心為他們籌謀,不讓他們再受到傷害。

    而這也正是他無法將身上的秘密告訴給阿姐的原因。

    若是讓阿姐知道他和她一樣,也有著上一世的記憶和傷痛,阿姐定會更加愧疚難安,也會阻止他做他想做的事,因為阿姐絕不會讓他再去冒險……

    可他這一世是為了阿姐而活,他必定要為阿姐鏟除一切危機,更要替阿姐報仇血恨!

    思及此,阿晞掏出帕子遞到陸晚手裏,輕聲道:“阿姐,你不要哭了,蘭草姐姐她們終是要出嫁離開你,但我不會,我會永遠陪在阿姐身邊……”

    四周全是喜樂鞭炮聲,喧鬧得很,陸晚接過他的帕子揩了眼淚,卻沒有聽到阿晞的話……

    恰好在這時,長亭進來接蘭草了,兩人攜手再次跪在陸晚麵前,嗑謝她的大恩。

    陸晚看著麵前的這對新人,心緒激動,有許多話想叮囑他們,但話到嘴邊,她最後隻對長亭道:“將蘭草交給你我很放心,從今日起,你們兩人就要創建一個新家,這是個十分辛苦但卻很幸福的事情,你們要夫妻同心,一起努力,將你們的家經營得和睦美滿。”

    蘭草與長亭恭敬應下,陸晚目送他們出門,看著蘭草的身影越走越遠,胸口空空的,眼淚不覺再次落下。

    自次後,蘭草就離開她了……

    之前蘭草一直說成親後還要回來服侍她,但是被她拒絕了。

    她知道創建一個家庭不容易,而長亭在李翊那邊當差,事務繁忙,隻怕顧不得太多家裏的事,所以日後家裏的事,都得靠蘭草了。

    她的身邊可以少一個人服侍,卻不希望蘭草因為她,來回奔波操勞,耽擱了她自己家裏的事。

    而她最想看到的,就是蘭草成家後,能開心幸福的過自己的日子,過真正屬於她的日子……

    看熱鬧的人群隨著接親隊伍,都湧到前麵看熱鬧去了,後院漸漸安靜下來。

    陸晚心裏空落落的,在院子裏轉了幾圈,最後來到了蘭草住過的屋子裏。

    屋子裏雖然空了,但到處都還有蘭草的味道在。

    陸晚坐在屋子裏發呆,不一會兒,阿晞悄悄從門外進來,來到了她的身邊。

    “你怎麽不到前麵去看熱鬧?”

    陸晚像往常一樣,想伸手去摸他柔軟的頭發,但手伸到半空,卻遲疑了一下,又默默收了回去。

    阿晞道:“我怕阿姐一個人孤單,所以來陪著阿姐。”

    若是以前,聽到他說這樣的話,陸晚會很欣慰弟弟的乖巧懂事,可如今,她的心裏卻湧起了難言的悲傷。

    她盯著阿晞小小的臉蛋,壓抑住內心的傷痛,輕聲笑道:“阿晞,蘭草出嫁,阿姐其實很開心,隻是有些不舍得她,你不要擔心我。”

    阿晞笑了,道:“如此便好。阿姐,你不要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聽著阿晞的話,陸晚再想到秋落查到的那些事情,胸口窒緊,很想開口當麵向他問清楚。

    但話到嘴邊,她想到上一世弟弟經曆的種種,卻沒有勇氣再開口……

    落夜後,李翊過來了。

    李翊是直接從長亭家裏喝完喜酒過來的。

    陸晚看他的神情比昨天好多了,以為他會同自己說他和沈植的事,可沒想到,李翊開口說的卻是阿晞的事。

    彼時,他們用完晚膳,陸晚與李翊一起送阿晞回梧桐院。

    等安置好阿晞從梧桐院裏出來,李翊疑惑問她道:“阿晚,你覺不覺得阿晞有些不尋常?”

  第626章 看透一切的能力

    李翊心思慎密,之前在跟阿晞的接觸中,就察覺出他有超越年齡的聰慧與膽識。

    但那時,他隻以為他是天賦稟然,再加之從小一個人在外麵流浪討生活,所以見識膽量都超出同齡的孩子。

    但昨晚阿晞在門口同他說的那些話,卻引起了他的警覺。

    當他說出那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親兄弟呢”時,李翊明顯感覺到,他不是玩笑,而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爾後,他的那番解釋,更是讓他確信,他剛才那樣說,根本就不是玩笑——連試探都不是。

    再接著,他又狀似無意的提醒他,說此事說出去他阿姐也不會相信。

    此話一出,他頓悟過來——他同他說這些,就是不想讓他將沈植的身份告訴陸晚,他不想讓陸晚知道沈植與墜影就是同一個人。

    李翊試著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他確實是不會希望陸晚知道此事,因為讓陸晚知道她一直當成好友的人,竟一直在欺騙利用她,對她何嚐不是一種打擊。

    而這些恰恰說明,阿晞竟是知道了他與沈植的真正關係……

    他不清楚阿晞是如何發現的,但撇開這些,單憑他對他明裏暗裏說的這些話,李翊已經察覺到,阿晞他不止是智慧超前,他的心機,甚至是他的處事做法,都太不尋常。

    就像是,他明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卻有一種能看透一切的能力,能淩駕於所有人之上,將他們所做一切都冷眼旁觀看在眼裏……

    陸晚聽到他的話,當即一驚。

    ——難道李翊也發現了弟弟身上的秘密?

    但她又覺得不可能,於是佯裝不解的問道:“殿下覺得他哪裏不尋常?”

    李翊暫時沒辦法將昨日阿晞說過的話同陸晚說,因為她也是心思敏慧之人,一聽阿晞的話,就會明白過來。

    李翊同她說起另一件事。

    “你還記不記得,上一次我與墜影約在亂葬崗見麵,將他師兄的屍首交還給他?”

    陸晚當然記得,當時她還擔心兩人見麵會動手,一直擔心了很久。

    李翊沉聲道:“那次為了防著李睿的人循跡抓走墜影,我派了長欒他們悄悄護送他出城,後來長欒回來稟告,說是除了他們,還發現有一個人,一直暗中跟蹤著墜影……”

    聞言,陸晚心口‘咯噔’一沉,已是猜到了什麽。

    果然,李翊道:“當時,我們以為是李睿的人,可後來才查到,那個人是阿晞身邊的巫鳴。”

    陸晚心頭震動——弟弟背著她,到底做了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麵上,她替阿晞解釋道:“可能是上一次墜影在羅衡府上劫持過他,所以阿晞讓巫鳴跟著墜影的,想看到他離開京/城才能安心……”

    之前李翊也是這樣想的,可自昨日聽到阿晞的那些話後,他卻不這麽認為了。

    可他看出陸晚對阿晞的事確實不知情,不由勾唇淡淡一笑,道:“可能是吧。”

    陸晚知道他心思很厲害,一點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所次不敢再和他談阿晞的事,就扯開話題問道:“鄧娘子與樂潼有消息了嗎?殿下的人找到她們沒有?”

    李翊眉心蹙緊,沉聲道:“還沒有她們的消息。”

    陸晚知道他擔心樂潼,畢竟那是鄧將軍留下的惟一血脈,就安撫他道:“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殿下一定能找到她們的。”

    她又問道:“之前殿下說去查聶湛的那個小妾,可有線索了?”

    李翊搖了搖頭,道:“我們三司的人試著去找過他,要幫他一起尋人,可他什麽都不肯告知,似乎還在防備著我們。”

    陸晚不解:“此話怎麽說?”

    李翊道:“自我們的人去找過他後,他對外宣稱小妾已經找到了,實則卻一直私下偷偷差他手下的兄弟,假扮成平頭百姓,在城中各處客棧肆鋪尋人。”

    聞言,陸晚不禁又想起之前史月瑤對她的防備,連將軍府的大門都不讓她,心裏的疑雲不由越發沉積。

    李翊見她蹙緊眉頭,道:“如今史舟山落網,李睿又識破了羅衡的真麵目,與之反目,他的身邊一下子少了兩大幫手,單憑安南王與聶湛,隻怕他很難成事。”

    若是李睿足夠聰明,就會看清形勢,知難而退,乖乖滾去封地。

    “所以如今,聶湛的事倒不緊要,最重要卻是羅衡背後的那個主公。”

    說到這個,陸晚想到大長公主收到的那封信,還有賈策的事,於是對李翊道:“殿下,我有事同你說。”

    說罷,拉起李翊的手,往屋子裏走去。

    看她的樣子,李翊已料到她有很緊要的事同自己說。

    可等聽陸晚說完大長公主留到的密信,李翊還是很吃驚。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拿前皇後與大長公主勾搭的事,來威脅鎮國公府。

    但轉念想想,他又很快明白過來。

    也是,羅衡一露餡,李睿這顆棋子就不能用了,他急需要再找一個棋子出來。

    但他為何要找鎮國公府,卻讓李翊有些不理解。

    鎮國公府自老國公爺去世後,境況日下,雖然在外麵眼裏,它還是富貴滔天的皇親國戚,但其實內況已一日不如一日。

    到了如今,也隻有大長公主這位李氏皇族的嫡長公主在這裏硬著了,根本不能與有權有勢的睿王相比。

    所以李翊不明白他怎麽會選擇鎮國公府做他的下一個棋子……

    但接著聽到陸晚說出背後之人,逼著賈策使用卑鄙手段,讓史家五郞與陸佑寧退親後,李翊心裏的疑雲更重。

    若說這個背後之人威脅大長公主是為了讓鎮國公府替他做事,那破壞陸佑寧的親事又是為什麽?

    腦海裏隱隱有亮光閃過,但快到他一時間抓不住。

    不等他想明白,陸晚凝重道:“殿下,我懷疑這個背後主公,如今就在賈策的府裏。”

    李翊回過神來,猜到她定是發現了什麽,神情一凜,沉聲道:“你可是發現了什麽?”

    陸晚沒有吭聲,卻起身從書桌上拿起一副畫像,交到了李翊手裏。

  第627章  期望

    李翊接過畫像一看,上麵畫著一個身著下人服的中年男人,很普通,也很麵生。

    李翊:“他是誰?”

    陸晚道:“上次我逼問賈策,他一時愧疚心亂,差點被我說動。但關鍵之時,這個仆人走出來,賈策一見到他,神情馬上就變了。”

    李翊明白過來,道:“你的意思,這個仆人是那個背後主公的人。”

    陸晚點了點頭,又道:“不止如此,我聽佑寧說,她上次去見賈策,賈策見她崴了腳,原本很擔心在意她,帶她進府,並召來府醫給她看腳傷……”

    “可後來,他出去一圈再回來,像變了個人似的,毫不留情麵的趕她走,前後變化之大,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所以我猜想,當時他出去,是不是去見他背後的那個主公去了?”

    原來,上次陸佑寧同陸晚說起那日去賈府見賈策的事時,一直想不通明明好好的他,為何會突然變臉?

    陸晚當時聽在心裏,雖然也不理解賈策為何這麽善變,但並沒有再往細處想。

    可後來,賈策將陸佑寧落在他府上的帕子給了史家五郞,從而害得史家五郞要與陸佑寧退親,陸晚終是察覺出不對勁了。

    因為她知道,賈策再惡劣,也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所以這絕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若不是他自己的意思,那就是受人所迫了。

    能迫使他做這樣違心又無恥的事的,大抵也隻有他一心效忠的主公了。

    而陸佑寧留下絹帕這等細小又私密的事,賈策再愚忠,也不可能在信裏向他的主公稟告。

    所以陸晚猜想,他的主公當時就在府上,所以將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裏……

    陸晚一說,李翊就明白過來,看著她道:“所以你那日與陸承裕主動尋上門去找賈策麻煩,是想去他府裏試探虛實?”

    當日消息傳進他耳中時,他還在奇怪,行事一向低調內斂的她,怎麽會直接上門去找賈策理論?

    陸晚知道什麽事都瞞不過他,隻得如實道:“我去找賈策,其一確定是氣不過他那樣對佑寧,其二卻正是如你所言,我想去試探一下他府裏的情況。”

    所以她才會任著大哥哥打了賈策將事情鬧大,也會步步緊逼賈策,逼他生出反心……

    李翊看著她,沉聲道:“你明知道那人已經對你起了殺心,你還主動送上門去,萬一他對你下手怎麽辦?”

    上次陸晚設局,引羅衡背後的主公現身,雖然最後沒有抓到他,但抓到了羅衡。

    而現場留下的那輛鑲嵌著夜明珠的烏木馬車,一看就不是羅衡的,是他背後的那個主公逃走時留下的。

    一直藏得那麽深的一個人,冒夜親自出現在雲霧山,一看就是起了很重的殺心。

    而李翊從活抓的刺客那裏得知,當時他們得到的指令,就是綁架蘭貴妃,殺陸晚滅口……

    陸晚自是知道當中的凶險,但隻要能揪出背後的那個人,她願意冒這個險。

    她反過來安撫李翊道:“如果能查明那個幕後之人真的就藏身在賈府,殿下就可以進府抓人,我就不用再擔心被人追殺了。”

    雖然她說得有道理,但李翊豈會願意讓她去冒這個險?

    收起畫像,他冷聲道:“此事我自會派人去查,以後你不許再插手。”

    陸晚應下,看了眼外麵的天色,道:“時候不早了,殿下早點回去歇息吧,明天還要進宮呢。”

    先前用晚膳時,李翊就同她說過,明天蘭貴妃要請她進宮去吃飯。

    所以今晚她不會留李翊在這裏歇息,不然怕明天誤事。

    李翊自是明白她心裏的顧慮,但長亭今天成親,長欒他們都去他府上喝喜酒了,翊王府裏空蕩蕩冷清清,他一點都不想回去。

    陸晚說完,見他不吭聲,還坐著不動,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臉上一紅,她輕聲勸道:“明天要進宮見娘娘,殿下也不想讓我失禮吧。”

    每次他都折騰得厲害,往往第二天她都會身子發酸,有時甚至都下不了床。

    若是平時還好,她大不了在屋子裏養上兩日,可明天要進宮,如果到時她那副樣子,怎麽見人?

    李翊睨了她一眼,悶聲道:“大不了我答應你,今晚不碰你。”

    似怕她不相信,他又添上一句,“本王說到做到。”

    他都這樣說了,陸晚還怎麽趕他走?

    如此,陸晚召來下人,打來熱水伺候他沐浴更衣,等他上床歇下後,她再收拾好自己,吹燭燈火來到床前。

    床上傳來綿長的呼吸聲,李翊竟然睡著了。

    陸晚不敢驚擾他,躡手躡腳的躺上去。

    可她堪堪躺下,李翊就側過身子來,從後麵抱住她。

    手伸進褻衣裏,撫上她平坦的小腹。

    她正氣惱他說話不算話,李翊在她耳邊低聲戲謔道:“這裏什麽時候會有我的閨女?”

    明明不過一句玩笑打趣的話,陸晚卻胸口一緊,全身繃緊起來。

    她不易懷孕,這件事上一世她就知道的。

    而這一世她之前喝過太多避子湯,本就寒涼的身子就越發難孕了……

    李翊感覺到了她身子的僵硬,扳過她的身子關切問道:“你怎麽了?”

    陸晚勉強笑道:“殿下還記得嗎,你之前帶我去看過大夫,那個大夫說我不易有孕的……”

    李翊當然記得,可那大夫也說過,隻要好好調理,就沒有問題。

    他道:“之前沈植不是替你冶過寒涼症嗎?你自己也說了,你的身體比之前好多了。”

    陸晚無奈笑道:“寒涼之症要斷根很難,隻能慢慢養著……總歸來說,就是我很難有孕,所以殿下不要抱太多期望……”

    此言一出,李翊的神色變了變。

    雖然床闈間光線很暗,陸晚沒有看清他的形容,但他身體上的異樣,她還是感覺到了。

    如此,她的心情越發沉鬱苦悶。

    片刻後,李翊道:“沒事的,太醫院有那麽多醫術高超的太醫,總能治好你這個寒涼症的,到時再生也不遲。”

    陸晚看得出李翊是真的很想要一個女兒,但她自己的身子她心裏有數。

    心裏苦澀難言,陸晚想了想,終是鼓起勇氣對李翊道:“殿下,如果我一直無法懷孕、不能給你生孩子怎麽辦?”

    李翊從沒想過這件事,一時間不覺怔住了……

  第628章  胡言亂語

    翌日,李翊早早起床上朝去了。

    今日要給史舟山定罪判刑,他是負責此案的三司之首,自是要到場的。

    李翊走後,陸晚也起床了,用過早膳後,稍稍打扮了一番,就進宮去了。

    馬車裏,蘭英看著陸晚一直蹙緊的眉頭,不由關切問道:“姑娘,你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陸晚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沒有不舒服,隻是殿下很想要一個女兒,但是……你是知道我的身子的……”

    之前沈植給陸晚治寒涼之症時,蘭英她們就知道了陸晚的身子不易有孕。

    蘭英明白了她的擔憂,道:“姑娘不要著急,沈太醫醫術高明,再請他給你繼續治就好了——有他在,一定沒問題的。”

    蘭英性子急,說完又道:“姑娘,等下回去,我就去替你請沈太醫,早點治好,就能早點懷上孩子了。”

    陸晚也相信沈植,若換做以前,她定會再請他幫自己調理身子。

    但這次李翊刺傷他,雖然兩人都說隻是小事,但越是如此,陸晚越是覺得他們之間出了事情。

    而且李翊也一直還沒有告訴她他刺傷沈植的原因,所以在沒有弄清楚事情之前,她暫時都不會再去找沈植看診……

    如此,陸晚對蘭英道:“殿下與他之間的事情還沒弄清楚,我們暫時不要去找他。但可以四下悄悄去打聽一下,看看京/城中還有那些千金聖手?”

    昨晚李翊提到要請太醫給她看,就被陸晚拒絕了。

    如果請太醫替她看這個症,她難孕的事就藏不住了。

    再加上她與他還沒成親,這個時候也不宜請太醫替她調理身子,所以隻能請宮外的名醫看診了……

    蘭英明白過來,連忙應下。

    說話間,馬車來到了宮門口,蘭英掀起車簾,陸晚正要下馬車,蘭英突然又將車簾給放下了。

    “怎麽了?”陸晚不解的看著蘭英。

    “南安郡主在外麵……”

    蘭英知道陸晚不喜歡白舒窈,而白舒窈更是每次看到陸晚,就像看到仇人一樣眼紅,所以蘭英想讓陸晚與她避開。

    陸晚點點頭,又坐了回去,準備等白舒窈走了後再下車。

    可下一刻,白舒窈的聲音卻在她馬車外麵響起。

    “這不是嘉和郡主的馬車嗎?怎麽停在這裏人卻不下來?可是做了虧心事,沒臉出來見人了?”

    陸晚聞言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舒窈雖然跋扈出了名,但終究是郡主出身,又馬上要嫁進睿王府做睿王妃,該有的教養總歸是有的,怎麽會這樣不顧臉麵的當眾撒潑挑事?

    蘭英氣得‘呼’的一把起簾子,陸晚從馬車上下來,抬眸淡淡掃了白舒窈一眼,道:“南安郡主找我有事?”

    白舒窈一見到陸晚,不由想起她手下的人從睿王府裏打聽到的消息,頓時目眥欲裂,氣得眼睛都紅了。

    宮門前人來人往,她不好高聲喧嘩,隻得咬緊牙關湊上前,一字一句恨聲道:“陸晚,你當真是不要臉,被翊王甩了,又回頭來勾搭睿王,我就知道你不會對睿王死心的……”

    陸晚聽得雲裏霧裏,回眸冷冷看著白舒窈,詫聲道:“南安郡主莫不是瘋魔了,竟在此胡言亂語!”

    蘭英也聽不下去了,忍不住道:“我家姑娘早就和睿王殿下沒有關係了,郡主可不要胡亂汙蔑人。”

    白舒窈見她們不承認,心裏的火氣越盛,咬牙冷笑道:“現在你和翊王重歸於好,當然不會承認了。可你敢說你之前,沒有因為翊王甩了你,你又主動上門去貼睿王?!我的人都親眼看到了!”

    原來,自上次去睿王府,發現李睿從後宅一個小院裏神神秘秘的出來,裏麵還傳來女子的呻吟聲,一向妒心很重的白舒窈,當即就派她身邊的嬤嬤去查那個院子裏的女人是誰。

    而在與李睿重歸於好、定下親事後,白舒窈就在睿王府安插了眼線,讓他們盯著睿王,以妨有其他狐狸精趁她未過門之際,去勾引李睿……

    很快,她的眼線就來稟告她,說睿王偷偷藏起來的女人,竟是嘉和郡主陸晚。

    不止如此,眼線還告訴她,自她那日去過那個院子後,睿王等她一離開睿王府,就差人將那個女人轉移,藏到另一個院子裏去了,擺明是心虛,怕被她發現……

    白舒窈派去監視李睿的這個眼線,是個辦事精明穩妥之人,白舒窈自是不會懷疑她會看錯人,所以認定是陸晚被李翊拋棄後,又回頭去找李睿了。

    而她也一直感覺李睿對陸晚沒有完全斷情,畢竟之前提出退親的人是陸晚,而不是李睿。

    所以,當初她才會在答應嫁給李睿時,提出一個要求,要求榮貴妃將陸晚趕出京/城。

    而如今見陸晚與李睿又勾搭在一起,讓她如何能忍?

    所以方才看到陸晚的馬車過來,她就追了過來……

    見白舒窈越說越過份,簡直不可理喻,蘭英差點就要罵她瞎了眼,卻被陸晚攔住了。

    陸晚不想與白舒窈當眾爭吵,對蘭英道:“我們走吧,不要讓娘娘久等。”

    主仆二人進了宮門,往後宮方向走。

    可不等她們走出多遠,白舒窈竟從後麵追了上來。

    “陸晚,今日你必須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想怎麽樣?”

    陸晚沒想到她竟是得寸進尺,打算糾著她不放了。

    停下步子,她回身冷冷看著她,冷聲道:“我再告訴你一遍,我與睿王一點關係都沒,那怕路上遇到他,我都會繞路走,更未去過他的府上。”

    白舒窈見她說得斬釘截鐵,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不由怔住了。

    她遲疑問道:“你當真沒有去過睿王府?”

    陸晚不想與她再做糾纏,轉身走了。

    身後,白舒窈卻迷惑住了——難道真的是她的人看走眼了?

    可如果不是陸晚,那被藏在睿王府的女人又是誰?

    這樣一想,她心裏越發著急起來,急忙出宮去了……

    另一邊,等白舒窈走遠後,陸晚停下腳步回身朝她看去。

    白舒窈雖然蠻橫跋扈,卻也不會無緣無故的拿這樣的事來汙蔑她。

    所以,睿王府裏的定是藏著女人的。

    若隻是尋常的小妾,李睿不會這樣藏著掖著。

    下一瞬,陸晚神情一振,卻是想到了什麽……

  第629章  她是不會做側妃的

    回想方才白舒窈說的話,陸晚突然福至心靈,想到了聶湛那個懷著身孕走失不見的小妾。

    其實之前傳出聶湛的小妾離家出走時,陸晚就懷疑過是李睿下令將她藏起來了。

    隻是李睿行事一向虛偽、且喜歡撇清自己不留下證據,所以陸晚根本沒有想過,他會將那個小妾藏在自己府上。

    不過,這一切也隻是她的猜測,要眼見才能為實……

    陸晚來到尚梨宮,被告知蘭貴妃正在後院小廚房忙碌,陸晚就徑直去後院找她。

    陸晚上一次來後院,彼時這裏還是瓜果連棚,蔬菜滿畦。

    但眼下菜畦裏的菜都采摘幹淨,棚枝拆了,菜地也已翻新,覆著一層厚厚的積雪,雖然空曠無趣,卻也透露著收獲後的寧靜安詳。

    小廚房裏冒出了陣陣炊煙,後院中間的草廬四周掛上了擋風的簾布,裏麵的桌子上架著火爐在煮東西,隔得老遠,陸晚就聞到了誘人的肉香味。

    蘭貴妃之前向李翊打聽過,知道陸晚喜歡吃古董羹,所以早早就熬好了一大鍋骨頭鮮湯,做古董羹給陸晚吃。

    陸晚進到廚房,看到蘭貴妃在灶台前忙碌。

    她上前請安,蘭貴妃看到她來了,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解下圍裙,帶她走出廚房。

    她們來到草廬裏坐下,蘭貴妃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關心道:“上次在雲霧寺,你瞞著我勸我回來,自己卻留在那裏,萬一出事怎麽辦?”

    原來那天在雲霧寺,陸晚跟蘭貴妃說,會有人闖寺對她們不利,要和蘭貴妃分開走,離開雲霧寺回來京/城。

    蘭貴妃自是相信她,就在侍衛的護送下先走了。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陸晚根本沒有走,留在寺裏拖住了刺客。

    不論她是為了幫李翊引史太傅上鉤,還是幫自己逃過一劫,蘭貴妃都感激她……

    陸晚笑道:“事情都過去了,我一點事都沒有,娘娘不必記懷在心上。”

    蘭貴妃越看她越滿意,拉著她的手笑道:“我昨天同皇上說了,讓他給你們賜婚,這一次皇上同意了,等下皇上過來,就會正式下旨了。”

    陸晚聞言不覺怔住了。

    她以為今天過來,隻是單純的和蘭貴妃吃個飯,沒想到竟然是要給自己賜婚。

    陸晚的臉倏地就紅了。

    蘭貴妃又道:“隻是阿翊的情況你是知道的,皇上有意立他做太子,而太子妃的人選早已擇定,且旨意已下,又關係到兩國邦交,所以改變不得,隻能委屈你做他的側妃……”

    “不過,阿翊對你情深意重,等將他繼承了帝位,絕不會委屈你的……”

    蘭貴妃說這些話,一直小心的看著陸晚,怕她不開心,不肯接受。

    因為李翊同她說過,他已經許諾過陸晚,要娶她做正妃的……

    見蘭貴妃一臉愧疚之情,陸晚淡淡一笑,柔聲道:“殿下他的處境,我比誰都清楚,所以我不覺得委屈,隻要能與殿下在一起就好。”

    聽到她的話,蘭貴妃懸著的心驟然放下,全身都輕快起來。

    “太好了,以後我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阿翊能娶到你,我是真的開心。”

    蘭貴妃說罷,迭聲讓白芨去取酒,表示今天高興,要喝兩杯慶祝一番。

    又派宮人去催促晉帝與李翊,讓他們快些過來……

    看到蘭貴妃歡喜的忙碌著,陸晚卻緊張起來。

    雖然早已答應嫁給李翊,但真的到了要賜婚的這一刻,她還是羞澀無措,不知道等下要怎麽辦?

    不一會兒,晉帝與李翊過來了。

    他們一到,古董羹就煮了起來。

    蘭貴妃準備的佐菜很豐盛,往銅鍋裏的鮮骨湯裏一煮,香氣四溢。

    蘭貴妃難得熱情的主動給晉帝倒酒,還給陸晚倒了一杯,讓她也喝一點。

    陸晚素來不喝酒的,但看到今天蘭貴妃興致這麽好,再加上等下皇上要給自己賜婚,她也有些緊張,喝點酒壯壯膽也好。

    所也她沒有推辭,陪著蘭貴妃與晉帝喝了兩杯。

    李翊也喝了很多酒,一杯接一杯,幾乎沒有停。

    陸晚見他光喝酒不吃菜,擔心他等下胃部會不舒服,想提醒他,但當著晉帝與蘭貴妃的麵,她又不好直說,隻得暗暗給他使眼色。

    可李翊一直垂目看著手中的杯子,沒有看到她的眼色。

    陸晚覺得他今天怪怪的,神情冷冽,甚至帶著點生人勿近的冷漠感。

    雖然他一向如此,但今天在場的三人,都是他最親的人,他不應該這樣的。

    驀然,陸晚卻是想到昨晚,她向他坦承了自己可能不能給他生孩子的事。

    她記得很清楚,當時聽她說完,他明顯怔愣住。

    難道,他是在為這件事發愁難過?

    想到這裏,陸晚心口微涼,再沒有胃口吃東西,不覺悄悄放下了筷子……

    不止陸晚,很快,晉帝與蘭貴妃也發現了李翊的異常。

    蘭貴妃忍不住問他:“可是今天的判案不順利?”

    李翊:“很順利,鐵證如山,史舟山都認罪了。”

    蘭貴妃又道:“那你為何悶悶不樂?”

    李翊放下酒杯,看了眼晉帝,然後對蘭貴妃道:“那是因為當年許家村一案中,還有人沒有伏法。”

    聞言,陸晚與蘭貴妃皆是一驚,晉帝的臉色卻冷沉下去。

    他冷聲道:“朕說過,此事已結案,無須再提。”

    蘭貴妃一見晉帝動了怒,連忙瞪了李翊一眼,讓他閉嘴。

    她對晉帝道:“皇上,此番阿晚立下大功,皇上不是要嘉獎她嗎?”

    晉帝已然動怒,但聽到蘭貴妃的話,他還是克製住,清清嗓子,對李翊道:“昨天朕與你母妃商議過,將嘉和賜婚給你,做你的側妃,你意下如何?”

    聞言,李翊眸光一閃,臉上卻不見喜色。

    不等他回話,晉帝看向陸晚,又道:“朕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讓你做側妃是委屈了你,但太子妃人選已定,朕不能出爾反爾,希望你能諒解。”

    蘭貴妃道:“你們來之前,我已經同她說了,她不貪圖名利,隻想和翊王在一起,自是會體諒的。”

    說罷,蘭貴妃對有些促局無措的陸晚笑道:“還愣住做什麽,趕緊謝恩啊。”

    陸晚看了眼李翊,正要跪下謝恩,身子卻被李翊拉住。

    李翊鄭重道:“她是不會做兒臣的側妃的。”

  第630章  又愛又恨

    李翊此言一出,在場三人都不覺怔住了。

    現場的氣氛瞬間凝固下來,四周一片靜寂,連紅爐裏的光線都暗了下去……

    晉帝第一個反應過來,臉色一下子垮了下去,好不容易抑住的怒火再次複燃。

    他冷聲斥道:“你到底什麽意思?”

    李翊迎上晉帝的目光,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正色道:“父皇說許家村與前漕運司通倭一案已經結案,但當年秦珩幫著史舟山掩下罪行,還替他銷毀了所有罪證,他身為大理寺卿,知法犯法,卻仍在逍遙法外。”

    “不止如此,當年父皇讓他查許家村一案時,他明知真凶不是那幾個村霸,卻胡亂定罪,還故意與前皇後散播謠言,讓母妃誤以為當年的事是父皇派人做的,令母妃這幾十年來,自責愧疚,以為一切事情因她而起,也給父皇與兒臣增添了許多困擾,秦珩欺君罔上,父皇難道要一迸揭過嗎?”

    此言一出,晉帝臉色越發難看,語帶警告道:“朕說過了,此事已結案,不許再提!”

    聞言,蘭貴妃的臉色卻變得蒼白起來,滿臉失望的朝晉帝看去。

    ——他親口答應過她,隻要這次案子查清了,他一定嚴懲做惡者,替她討回公道。

    可他卻要放過秦珩,他這不是在騙她麽?

    當即,蘭貴妃撐著桌子站起身,對陸晚道:“我不太舒服,你送我回寢宮去歇息吧……”

    晉帝就坐在她的身邊,聞言,連忙去扶她,卻被蘭貴妃抬手拂開了。

    “別碰我!”

    她低斥一聲,看也不再看晉帝一眼,帶著陸晚離開了草廬……

    蘭貴妃與陸晚一走,草廬裏隻留下晉帝與李翊父子兩人。

    “好好的一頓飯被你攪成這樣,你滿意了?!”

    看著不歡而散的場麵,晉帝火冒三丈,拿起手邊的杯子就朝李翊砸過去。

    李翊伸手一撈,眼也未眨就將杯子接住了。

    相比晉帝的怒火,李翊反而無比的冷靜。

    他不急不徐的用接住的杯子給晉帝倒了一杯酒,放到他麵前,道:“父皇息怒,當初是你將此案全權交由兒臣去辦的。可事到如今,案子查完,你卻要保下秦珩,兒臣不理解,更不想因為此事,讓父皇與母妃好不容易建起的信任再次崩塌,所以才想及早製止。”

    說罷,他又道:“你不要以為瞞著母妃她就不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的。”

    晉帝再大的怒火,也理虧在前,所以不好再發作,隻得咬牙道:“此事,你可以留到禦書房再說,為何要當著你母妃的麵說出來?!”

    “你也看到了,又惹她生氣了,我看你就是存心的!”

    李翊想著心中的猜測,內心一片冰涼,麵上卻淡淡道:“是父皇一直避而不談,要包庇秦珩,兒臣不得已才拿到這裏來說的。”

    不然怎麽逼他鬆口?

    晉帝看著麵前這個兒子,真是又愛又恨。

    他自是喜愛他的精明厲害,什麽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但正是因為如此,他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連他都拿他沒轍。

    硬的不行,晉帝隻能來軟的。

    他喝完杯裏的酒,歎氣道:“秦珩之罪,朕自是清楚,但前皇後已死,秦家如今已避世登州,沒落得不成樣子,父皇是看在前皇後和前太子的情份上,才饒了他這一次。”

    李翊勾唇冷冷一笑,道:“如果人人犯法都可以得到優待,那這天底下就沒有王法可言了。”

    晉帝看著他,氣惱道:“你就一定要治他的罪?”

    李翊毫不退縮:“如果父皇顧念舊情,不忍下手,兒臣可以去登州親自將他擒捕歸案……”

    “不必了!”

    晉帝倏地出聲打斷他,沉吟片刻,無奈道:“好,就依你所言,朕會差人去登州召秦珩回京領罪受罰,不必你親自去了。”

    晉帝說完,氣惱的站起身,甩袖離開。

    走出草廬,他停下步子,回身看向李翊,冷聲道:“本來朕與你母妃商議,今日是為你和嘉和郡主賜婚的,但你實在太掃朕的興,這個賜婚,就此作罷了。”

    李翊神情自若,道:“多謝父皇,兒臣與阿晚的事自有安排。”

    晉帝冷嗤一聲:“不要以為朕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你就是不想娶丹靈,可國書已下,容不得你任性。”

    李翊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兒臣自是會以大局為重,怕隻怕有人會不想看到丹靈這個太子妃嫁給我罷。”

    晉帝以為他說的是睿王,道:“你放心,朕會等他離開京/城再給你和丹靈賜婚,你隻要乖乖依著朕所安排的去做就好。”

    李翊這一次卻異常聽話,二話沒說,恭敬道:“兒臣領命,一切就聽父皇的安排。”

    見此,晉帝心裏的怒火終是熄了不少,看了眼蘭貴妃寢宮的方向,對李翊斥道:“還愣著做甚,快去勸勸你母妃。”

    李翊應下,往寢宮方向去了……

    他去到寢宮時,蘭貴妃斜靠在暖榻上,陸晚坐在對麵陪著她。

    蘭貴妃很生氣——不止氣晉帝的言而無信,也氣李翊不知輕重,壞了他與陸晚的好事。

    如果再拖下去,萬一再出岔子怎麽辦?

    再者,他是男人不怕耽擱,可陸晚是女兒家,年歲不小了,又與他分分和和,傳出那麽多事非,若是他再不把她娶進門,她就一直要受人誹議。

    想到這裏,蘭貴妃正要安慰陸晚,可陸晚已經在她前開口之前,先勸她了。

    她柔聲道:“娘娘不要生皇上與殿下的氣,皇上那樣做,或許有他的苦衷。而殿下行事一向穩重,他可能有他的打算……”

    蘭貴妃歎氣道:“這個時候你還幫他說話。有什麽事,難道不能等皇上賜完婚再說嗎?”

    陸晚大概猜到了李翊這樣做的目的,心裏五味雜陳,卻不好再說什麽。

    正在這時,李翊進來了,看了眼兩人,道:“母妃放心,父皇已答應將秦珩抓回來領罪受罰,而我與阿晚的事,兒臣自有安排,你不要擔心。”

    說罷,他又道:“父皇這次這樣做,並非是不想為母妃討回公道,隻怕有他的原因——但不論如何,這些人,兒臣都不會放過。”

    蘭貴妃見他和陸晚都這麽說,忍不住問道:“皇上他為什麽要放過秦珩?”

  第631章 能不能有孕

    從查出當年許家村一案的真相後,李翊心裏有許多疑惑,也有很多猜忌,但暫時卻不能和蘭貴妃說。

    他道:“父皇不過是看在前皇後與前太子的情份上,想放過他一馬,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父皇也隻是一時之仁,如今已經想通了。”

    蘭貴妃不疑有他,就相信了他的話。

    一旁的陸晚卻抬眸看了眼李翊,神情若有所思。

    且不說前皇後與前太子離世已久,就算他們還活著,以秦珩犯下的罪行,晉帝也不可能包庇他。

    何況當年前皇後是因為與西席先生有私情被揭發,從而被晉帝打入冷宮而死。

    可以說夫妻間情義早就兩斷,晉帝又豈會在她過世之後,還看在她的情麵上饒過她的家裏人?

    所以一看,就是晉帝推辭之詞。

    而越是如此,晉帝力保秦珩的真正原因,就越令人好奇懷疑。

    陸晚暗忖,這大概也是李翊執意要查辦秦珩的真正原因……

    那邊,蘭貴妃不放心的問李翊:“那你和阿晚的事,你準備怎麽辦?”

    方才他當麵拒絕了晉帝,這個婚自然是賜不成了。

    李翊看了眼陸晚,道:“最近太多事了,等忙過這一段日子,一切大定後,我一定會好好籌辦我和阿晚的事。”

    有了他這句話,蘭貴妃終於放下心來,又和陸晚聊了幾句,就讓李翊送她回去……

    兩人走出寢宮,風一吹,陸晚頭昏沉沉的,酒意上來,她頭暈腦漲,走路腳有點虛。

    怕被人笑話,她裹緊風帽,咬牙忍著,一路終於捱到出了宮。

    她爬上馬車,正要命馬車回府,李翊也上來了。

    “你怎麽了?”

    先前在路上,她帶著風帽,將臉遮得嚴嚴實實的,李翊倒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如今她將風帽脫下,露出臉來,李翊才發現她滿臉酡紅,星眸染上醉意,一副迷迷瞪瞪的糊塗樣子。

    陸晚歪在引枕上,皺著眉頭看著李翊,迷糊道:“殿下怎麽上來了?你不去三司嗎……”

    李翊上前坐到她身邊,抱起她靠在自己懷裏,摸了摸她發燙的臉,嫌棄道:“明知自己沾不得酒,還要喝?”

    陸晚靠在他懷裏,他身上有酒香,還有鬆木香,兩者混合在一起,令她昏昏欲睡。

    她嘀咕道:“娘娘高興,我自然要陪她喝一點的……”

    她又道:“殿下為什麽不答應皇上賜婚……你之前不是同意讓我做你側妃了嗎……真是固執……”

    上次中秋宴後,當時李翊就因為賜婚一事同晉帝鬧僵過,但後來經過陸晚的規勸,他終是答應同意皇上的安排,娶陸晚做側妃。

    所以這次聽到他再次拒絕,陸晚著實很意外。

    那怕醉得迷迷糊糊,她心裏還記著這件事。

    李翊垂眸看著她醉貓似的嬌憨樣子,眸光不覺柔和下去,低下頭在她唇上親了親,道:“傻瓜,不是固執,是不想委屈你。”

    陸晚迷迷糊糊聽著,心裏想,可丹靈已經是太子妃,他還能怎麽樣?難道他不當太子嗎?

    李翊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又咬著她的耳珠輕聲道:“事情另有轉機也說不定,或許丹靈這個太子妃要另嫁他人,所以我不想讓父皇賜婚一個側妃耽擱了你的名份……”

    他的呼吸裏帶著酒氣,噴灑在陸晚的耳畔,酥癢又帶著醉意,不由讓陸晚醉意更深了,腦袋昏沉一片,尚未聽清他說了什麽,就倒在他懷裏睡著了。

    李翊看著懷裏睡著過去的人,想到昨晚她同自己說的事,不由對外吩咐了一聲,讓馬車轉道去翊王府……

    入冬後,落夜得早,等馬車回到翊王府,天色已暗下來,府裏已點起了燈。

    舒嬤嬤站在中庭,正要差人去三司問李翊晚上回不回來用膳,就看他懷裏抱著一個人進來了。

    “殿下……”

    “噓!”

    不等舒嬤嬤把話說完,李翊已示意她噤聲,不要吵醒了懷裏的人。

    舒嬤嬤明白過來,連忙在前麵引路,攔下那些要嗑頭請安的下人們,讓路邊掃雪做事的下人統統回避,一路護送李翊將人抱進了他的臥房。

    不知是陸晚第一次醉酒,還是昨晚沒有睡好,這一次她竟睡得格外沉,李翊這一路抱著她進來,她竟然沒醒。

    進到臥房,李翊輕輕將她放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再拉好床帳,退了出來。

    舒嬤嬤恭手等在門外,見他出來,輕聲詢問道:“殿下,可要為郡主準備醒酒湯和幹淨衣物?”

    舒嬤嬤是宮裏出來的人,早已活成了人精,所以不用問也知道李翊抱回來的女人是陸晚。

    而聞到兩人身上的酒氣,自是猜到是喝醉酒了。

    李翊點了點頭,道:“麻煩嬤嬤了。”

    舒嬤嬤領命下去,李翊又招來長欒,吩咐他一些事,長欒應下。

    事情吩咐好後,李翊返回臥房,去床邊看了看,見陸晚還熟睡著,就去外間的書桌前處理公務……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大約一個時辰過去,長欒領著一個背著藥箱的白須大夫從外麵回來,稟道:“殿下,霍大夫請來了。”

    “還有,郡主府那邊屬下已過去打了招呼,告訴小公子和秋落她們,郡主來咱們府上了,請他們不要擔心……”

    李翊點了點頭,看向跪伏在門外的大夫,讓長欒領他先去一旁的廂房候著……

    陸晚睡到亥時才醒來,一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不是睡在自己床上。

    “醒了,頭痛嗎?”

    李翊耳朵尖,聽到聲響就過來了。

    陸晚酒醒了大半,見他竟是將自己帶到他府上來了,連忙從床上爬起身,卻被李翊按住了。

    “你等等,我請了霍大夫替你看診,先不要起來。”

    說罷,就回頭讓長欒領那大夫進來。

    陸晚自然知道他請大夫來是替她看什麽,不由怔了怔。

    李翊坐在床邊,將她的一隻手從床帳裏伸出來,讓那大夫替她看診。

    這位霍大夫是京/城中最出名的千金聖手,李翊今早離開郡主府時,就讓人去打聽了,所以方才差長欒去請他過來。

    霍大夫隔著床帳替陸晚診脈,診了足足有兩刻鍾。

    陸晚躺在床帳裏,隻感覺度日如年。

    等霍大夫終於診完,她聽到李翊在問:“大夫,你如實相告,她能不能有孕?”

  第632章  動機

    陸晚原以為李翊會讓大夫去一邊回話,卻沒想到他竟當著她的麵問。

    他到底是太過信任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是不相信她昨晚告訴他的事是真的?

    一時間,陸晚心裏五味雜陳,忐忑不安……

    隔著一道薄薄的帳簾,大夫的聲音好似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

    “夫人有寒涼之症,不能說不能懷孕,但想懷孕卻要比常人難……”

    霍大夫診出的結果與沈植一樣,但陸晚知道,他們說的,都過於委婉。

    但這樣的結果聽在李翊耳中,卻完全是另一種意味。

    昨晚聽到陸晚的話時,他還以為她完全沒有希望生孩子,但霍大夫的話卻給了他無盡的希望。

    隻要有一線希望,他都不怕的!

    李翊瞬間歡喜起來,隔著帳簾握緊陸晚的手,笑道:“你聽到了,大夫說了有希望懷孕的。”

    陸晚心口苦澀難言,她最害怕的就是大夫給了他希望,最後希望落空時帶給他的失望……

    李翊又問道:“敢問先生,這個寒涼症你可會治?不論如何,本王都要治好她!”

    霍大夫是京/城裏最出名的千金聖手,平時來往最多的就是高門貴戶,也算是見過世麵的。

    但來翊王府卻是第一次。

    而翊王的名聲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都傳聞要做太子的人了,霍大夫自是敬畏不已的。

    如此,翊王的話在他耳朵,猶如聖旨。

    他跪下嗑頭道:“殿下放心,老朽一定竭盡全力醫治好夫人。”

    李翊道:“若是你能治好她,你就是本王的恩人,本王保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霍大夫聞言,激動不已,連連嗑頭謝恩……

    長欒帶著霍大夫下去開方子,李翊掀起床簾,勾唇噙笑看著陸晚。

    “霍大夫的話你聽到了?以後就要辛苦娘子給我生兒育女了。”

    看著男人臉上藏不住的歡喜笑意,陸晚不忍心潑他冷水,就故做羞赧的扯開話題道:“現在什麽時辰了,我要回去了……”

    李翊:“時候不早了,今晚就歇在這裏。我已差人去郡主府告訴阿晞他們。”

    陸晚這還是第一次在他府上過夜,雖然說兩人的關係已不是秘密,但她還是覺得不妥當。

    “殿下,我還是回去吧……”

    陸晚確實不習慣在外留宿,何況還是在他的府上。

    李翊看出她的為難,也不勉強她,道:“你稍等一下,等大夫開好方子,我再送你回去。”

    說話間,舒嬤嬤端著托盤進來,裏麵放著醒酒湯,還有一碗小米粥。

    “殿下先讓郡主喝點醒酒湯,免得頭痛,再給她喝些粥養養胃,廚房已備下宵夜,郡主的換洗衣物已放到耳房中去……”

    怕陸晚難為情,舒嬤嬤沒有進到內室來,在外間將東西交給了李翊。

    陸晚聞聲出去,來到外間主動與舒嬤嬤打招呼。

    “嬤嬤,好久沒見,真是麻煩你了……”

    舒嬤嬤笑道:“郡主客氣了,你難得來一趟,老奴自當盡心照顧才是。”

    聞言,陸晚頗是意外。

    她記得,因為上次搬府之時,她與聶湛當街說話被舒嬤嬤看到,當時舒嬤嬤對她很不滿。

    可現在看來,她對自己的態度明顯轉變了好多。

    陸晚不由朝李翊看去。

    李翊朝她了然一笑,然後對舒嬤嬤道:“嬤嬤不用費心了,本王等下就送她回去。你自下去歇著吧。”

    舒嬤嬤看了眼陸晚,沒有說什麽,應聲退下。

    舒嬤嬤走後,陸晚喝了醒酒湯,問李翊道:“可是你幫我在嬤嬤麵前說好話了?”

    李翊道:“我可一句好話都沒有幫你說,是你自己令她對你改觀了。”

    陸晚越發迷惑起來,李翊道:“你又是救濟災民,又是自己辦酒樓,還將手下的丫鬟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嬤嬤看到你這麽好,她豈會不喜歡你。”

    舒嬤嬤昨天奉李翊之命,去長亭家裏幫忙,看到陸晚給蘭草籌辦的嫁妝,心裏暗暗稱讚。

    再加上之前發生的一些事,舒嬤嬤看到陸晚對百姓有善心,又能做生意自力更生,這才打心眼裏覺得,也隻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家殿下……

    陸晚被李翊說得臉都紅了,等霍大夫開好藥方,就告辭離開了。

    李翊送她回去。

    兩人剛走到翊王府門口,迎麵遇到了曾少北身邊的長隨青雲。

    青雲趕得很急,額頭間汗都冒出來了。

    一見到李翊,他就急聲道:“殿下,方才大牢裏的獄卒發現史家嫡姑娘史婧一,女扮男裝偷偷進了牢房裏探監……”

    前兩日李翊曾向曾少北打聽過史婧一的事,所以今日一發現史婧一,曾少北立刻派青雲來告訴李翊。

    一聽到史婧一回京了,陸晚一驚,繼而擔心的朝李翊看去。

    自史舟山被捕後,史家男丁皆被捕入獄,女眷則暫時關押在府內。

    但今日史家已判下罪行,史家三族以內年滿十四周歲的男丁皆被處斬,策劃行刺蘭貴妃的史舟山連同長子史逸清,處以極刑,五馬分屍!

    史家十四歲以下男丁流放三千裏外的黔南苦地,而女眷則充做官妓。

    史婧一本是惟一逃脫的嫡女,而今她卻自己回來了,豈不是自投羅網?

    果然,她聽到青雲在問李翊:“殿下,大人讓屬下來請示,可要即刻將她捉拿歸案?”

    史婧一的事情有些複雜,按理她在史家出事前已嫁給了史舟山的義子,算是外嫁女。

    但她出嫁的時機和目的,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是史舟山為了保全她,故意為之,所以也要將她捉拿歸案。

    李翊正要開口,陸晚不忍心道:“殿下,既然她已出嫁,就請殿下饒過她這一次吧。”

    李翊沉吟片刻,對青雲道:“不要驚動她,放她走。”

    青雲領命應下。

    等他走後,李翊又吩咐了長欒幾句,長欒轉身下去了。

    陸晚聽到了他對長欒的吩咐,神情間滿是不解。

    等上了馬車,她問道:“殿下為何要派人盯著史姑娘?是怕她鬧事麽?”

    李翊點了點頭:“她冒死回來,定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父兄家人受死,所以我估計她今晚去大牢,是去探路去了。”

    陸晚聞言一驚,“難道她想劫獄。”

    李翊眸光微涼,道:“不止是她,隻怕還有一人也有此動機。”

  第633章  藥引

    聽到李翊的話,陸晚驚疑住。

    史家此番追責,除了史婧一,就隻有另一個外嫁女史月瑤逃過一劫。

    難不成還是史月瑤打算劫獄不成?

    但這個念頭一起,就被她自己否定了。

    史月瑤的性子懦弱又無甚主見,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做這樣的事的。

    何況她一介弱質女流,想劫獄也不可能。

    但除了她,陸晚想不出還有誰會去劫獄,不由看向李翊問道:“還有誰?”

    李翊薄唇輕啟,淡淡道:“沈植!”

    聞言,陸晚眸光一震,滿臉不敢置信的形容。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詫異道:“他是要去救史家二公子?”

    沈植曾經同她說過,他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是史家二公子收留的他,也是史二公子請他父親幫忙,讓沈植順利進的太醫院。

    所以史家二公子於他有恩,以沈植的性子,大抵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好友去死……

    李翊點點頭,道:“他上次去大獄看過二公子,還開口為二公子向我求過情。”

    說到這裏,李翊頓了頓,回頭看向陸晚,道:“就是我刺傷他的那一天。”

    陸晚想了想,遲疑道:“難道他是因為這個與殿下起了爭執,所以殿下才刺傷的他?”

    李翊半斂著眸子沉沉坐著,不置可否,片刻後道:“沈植的事,你以後都不要再管,我會看著處理。”

    說罷,他又握緊陸晚的手,鄭重叮囑道:“馬上年關了,想來孟樓和你府上會多出許多事來,而如今你身邊又少了蘭草幫你,所以你暫時不要再管其他的事情,隻安心處理你自己的事,也趁機按著霍大夫的方子,按時服藥養好身子。”

    他鮮少這樣鄭重的叮囑自己,陸晚心裏發涼,隱隱不安起來。

    她不覺就想起今日在宮裏,他向晉帝要求追責秦珩的事來。

    她反握住他的手,關切問道:“殿下,你要問罪秦珩,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李翊揚了揚唇,道:“沒什麽,隻是不想父皇因為包庇秦珩被人詬病,毀了一世英明罷了。”

    話雖如此,但陸晚卻是不信的。

    隻是他不說,事關朝堂內務,她也不好再問……

    馬車很快來到郡主府,李翊送陸晚到了門口卻沒有進去,他還有事要忙。

    臨別前,陸晚想到今日進宮時遇到白舒窈的事,不由將心裏的懷疑告訴給了李翊。

    “殿下,我懷疑白舒窈在睿王府裏誤認成我的那個女人,就是聶湛走失的那個小妾,大抵是李睿將她藏在了自己府上……”

    李翊聞言先是一怔,爾後眸光一轉,笑道:“如果真是這樣,事情倒是好辦了!”

    一看他這副形容,陸晚就知道他心裏已有了計劃,正想問他打算怎麽做,李翊再次叮囑她道:“你記住了,不論是陸佑寧與賈策的事,還是李睿與聶湛之間的事,以後你都不要管,安心調養好身子,給我生個女兒才是最緊要的事。”

    他看似是在同她玩笑,可陸晚卻從他的眉宇間察覺到了一絲凝重。

    與他在一起這麽久,她早已熟悉他的一舉一動,也能從中猜到他的心思。

    陸晚直覺,李翊已知道羅衡背後的主公是誰了。

    隻是此人,或許極具威脅,所以他千叮萬囑,不讓她再插手進來。

    心裏驀然緊張起來,可陸晚不想令他擔心,所以麵上什麽都沒說,依言應下他的話,目送他的馬車離開……

    夜已深,李翊離開郡主府後,沒有回翊王府,而是趕去了曾少北的家裏。

    彼時,曾少北正準備歇下,衣服脫到一半,突然看到他推門進來,嚇得愣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殿下不是送嘉和郡主回郡主府去了嗎?怎麽……怎麽來了我這裏?”

    曾少北拿被子包住身子,目瞪口呆的看著某人大刀闊斧在他對麵坐下,還自己給自己倒茶。

    李翊沒時間與他廢話,喝了一口茶,沉聲問道:“大理寺裏關於前太子的卷宗都有哪些?”

    曾少北沒想到他半夜尋過來,竟是打聽前太子的事。

    但跟在他身邊這邊久,曾少北早已知道他的脾性和做事風格——他這麽晚來找自己打聽前太子的事,定是有事發生。

    曾少北一邊穿回衣裳一邊歎氣道:“你們皇家的宗卷鮮少會有留在大理寺的,何況是前太子的。”

    李翊:“為何?”

    曾少北道:“當年前太子離世時,皇上悲痛萬分,為免睹物思人,不止不許人再提起前太子,連當年前太子身邊侍候的那些宮人都遣散了,賈探花也正是那個時候,被遣派去了登州。”

    “而皇上還正式下過令,宮裏關於前太子的事物都銷毀掉——這般情形下,我們大理寺若還私留太子殿下的卷宗,不是找死嗎?”

    李翊聞言,寒眸幾不可聞的沉下,又道:“當年前太子離世時,你當時也在京/城,可有聽到什麽奇怪的傳聞?”

    曾少北停下手裏的動作,詫異的看向他,狐疑道:“殿下,你是不是查到什麽事了?”

    李翊冷睥了他一眼:“你不要問那麽多,好好想想當年可有聽到什麽傳言?”

    曾少北被他的樣子嚇到,襟扣都來不及扣好,連忙斂神回想著當年的事情,最後還真的讓他想到了一個。

    他道:“殿下,那一年大晉可謂流年不利,先是前皇後離世,後來皇上也病重不起,差點隨前皇後去了。可後來就突然好了。”

    “後來我聽說,是當時太醫院首大人給皇上尋到了一劑秘方,此秘方能治好皇上的病,隻是此方需要一味奇怪的藥引,那就是至親的血肉……”

    “然後呢?”

    李翊這些年都在北疆,鮮少回京,這些事還是第一次聽說。

    曾少北道:“能為皇上割肉做藥引,眾皇子自是紛紛自薦,可前太子早已先大家一步,剜了身上的肉給皇上做藥引。”

    聽到為裏,李翊心裏一直想不通的迷團終於解開,冷冷笑道:“所以,父皇靠這劑秘藥和藥引又活了過來?”

    曾少北一拍大腿,“正是如此,當時欽天監還說,太子割肉事小,但孝心卻感動上天,所以才會讓皇上大病全愈,起死回生。”

    “隻是可惜,太子救了皇上,自己卻沒逃過一劫,暴病死了。”

  第634章  聯手騙了全天下人

    曾少北一口氣將當年聽到的傳聞說完,等抬頭去看時,卻發現李翊的眉頭越擰越緊,寒眸冷冽,神情間卻是一片了然。

    “殿下,你怎麽這副樣子?”

    看著他這副形容,曾少北猛然間想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朝他看去,神情間一片震驚。

    “你別告訴我,那個背後之人就是……”

    李翊斂眸沉沉坐著,沒有開口,隻掀眸淡淡睥了他一眼。

    隻是一眼,曾少北已然明白過來。

    得到答案的他,身子驟然一涼,止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

    “天呐,這……”他呆愣住,還是不敢相信。

    曾少北執掌大理寺這麽多年,什麽奇聞怪事沒有見過,但還是被震驚到了。

    下一息,他從床上跳下來,鞋子都顧不得穿,跑到李翊麵前,驚愕道:“殿下,你是怎麽發現的?”

    相比他的激動,李翊反而異常的冷靜。

    他將身子靠進椅扶裏,涼涼道:“很多蛛絲馬跡都告訴本王,前太子還尚在人世,且他就是羅衡與賈策背後的那個主公。”

    曾少北湊上前切切的看著他,激動萬分:“譬如呢?”

    李翊眯了眯眸子,吩咐道:“你去備些酒菜來,本王還沒用晚膳呢。”

    從中午到現在,他還沒吃過東西,所以確實餓了。

    曾少北心裏有太多疑問等他給自己解惑,所以巴結他都來不及,那有不依的?

    當即就胡亂穿好衣裳,開門出去,迭聲吩咐下人趕緊準備好酒好菜送過來。

    在等酒菜的空隙,李翊先給曾少北吩咐了一個任務。

    “你派人去盯著南安郡主,順便傳消息給她,說睿王的小妾已經懷了孩子。”

    “等她去睿王府鬧事時,你們再通知禁衛軍前去抓人。”

    曾少北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怔怔的看著李翊,滿臉迷惑不解。

    李翊難得耐心的解釋道:“阿晚方才告訴我,聶湛那個小妾極可能是被李睿藏在了睿王府,而且已經被白舒窈發現了,她以為那個小妾是李睿的女人。”

    曾少北眸光一震,瞬間明白過來。

    點點頭,他沉吟道:“南安郡主是出了名的重妒,如果讓她知道李睿的小妾先她進門,還懷上了睿王的孩子,一定會去睿王府大鬧的。屆時,隻要她找出那個小妾,就讓禁衛軍前去抓人,到時聶湛自然就知道了。”

    如今陸晚也隻是懷疑,而不能百分百確定睿王府裏的那個女人就是聶湛的小妾,所以他們不能直接進府去搜人。

    況且聶湛一直沒有正式委托三司替他尋人,所以大理寺也不能名正言順的進睿王府搜人。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讓白舒窈去鬧,讓她將那個小妾揪出來,再讓禁衛軍上門去抓人。

    因為禁衛軍是聶湛的人,最後自是會鬧到聶湛那裏,到時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李翊點點頭,叮囑道:“此事看似簡單,卻能趁機扳倒睿王,令他和聶湛徹底反目,所以不能大意。”

    曾少北收斂笑意,斂容正色道:“殿下放心,下官一定會辦妥的。”

    說話間,仆人們已準備好酒菜送進來。

    曾少北陪李翊來到桌前,親自給他盛湯挾菜,熱情不已。

    好不容易等李翊放下筷子,他問道:“殿下,你到底是從哪裏發現的?”

    李翊涼涼道:“其實都是阿晚告訴本王的。”

    曾少北再次怔住:“郡主?她又是怎麽知道的?”

    李翊將陸晚發現賈策對陸佑寧的異樣,甚至是他府裏突然出現的神秘仆人,還有大長公主收到的威脅信都告訴了他。

    “你想想,賈策一麵不承認對陸佑寧的感情,一麵卻要阻止陸佑寧嫁人,豈不矛盾?”

    “而賈策與你我共事過,為人也算坦蕩磊落,拿姑娘私物去壞人家婚事這等卑鄙的事,不是他會做的事。”

    “所以殿下的意思,他是受人所迫?”曾少北倒沒想到中間還有這麽多插曲,吃驚不已。

    李翊點點頭:“賈策的身世並不簡單,出身名門,又貴為探花,能指使他去陷害自己喜歡的女人,隻怕整個大晉找不出幾個。”

    “而這個人讓他這麽做的目的,不過是不想讓陸佑寧嫁給其他人。”

    “偏偏同時,大長公主又收到了威脅信,信中的內容還是早前她與前皇後之間,極私密的勾搭。當年父皇查前皇後時,都沒能查出大長公主來,這個人卻知道,一看就是前皇後身邊極親近信任之人。”

    “能指使賈策,讓他唯命是從,又不想陸佑寧嫁給其他男人,還知道前皇後秘密的人,除了前太子李照,還會有誰?”

    聽李翊說完,曾少北大徹大悟,一麵驚詫事情的真相,同時也對李翊佩服不已。

    也隻有他,才能從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蛛絲馬跡裏,找出事情真相來!

    “殿下,那,皇上他知道前太子還活著嗎?”

    聞言,李翊的眸光卻沉了下去,沒有回他的話,悶頭喝了一杯酒。

    曾少北想了想,自言自語道:“皇上定是不知道的,不然豈會讓前太子流落在外,還讓他弄出這麽多事情來……”

    但轉念想想,他又覺得不對,疑惑道:“既然前太子沒死,那他當年為何要傳出爆病而亡的消息?”

    想到這裏,曾少北又質疑起來,不放心道:“殿下,你方才推斷的那些,雖然說得通,但還是沒有真實的證據……”

    “而此事又太過敏感,甚至關乎到大晉的江山,皇上又下過嚴令不許再提前太子的事,若是你突然告訴大家說前太子沒有死,隻怕沒人相信,還會惹得天家震怒,所以此事還是要小心為妙……”

    他說的這些,李翊早就想到過了。

    眸光一片冰寒,他勾唇嘲諷笑道:“你放心,本王的父皇從一開始就知道太子假死一事,他們父子二人,聯手騙了全天下人罷了。”

    曾少北說得口幹舌燥,正要端起酒杯來喝,聽到他的話,驚得手一哆嗦,手裏的酒杯都拿不穩,滾落下去,灑了一身的酒。

    “這……”

    “這是父皇的秘密,他自是不想我將這個謊言昭告天下。”

    “那殿下打算怎麽做?”

    李翊冷聲道:“本王如今隻能借力秦珩了,由他說出一切。”

    這就是他不肯放過秦珩的真正原因……

  第635章  蛛絲馬跡

    其實,從查出許家村真相跟晉帝沒有關係的那一刻開始,李翊心裏就生起了懷疑。

    他記得很清楚,中秋之前,為了查許家村一案,他曾瞞著父皇去了趟登州,後來被父皇知道,他大發雷霆,並嚴令他不許再去登州。

    當時,他隻以為是父皇做賊心虛,怕被他查到當年他陷害許家父子的證據,所以阻止他,不許他去登州見秦珩。

    可後來查出當年那件事,與父皇無關,李翊不由疑雲叢生。

    父皇既然是清白,他為何對自己去登州查案那麽反感與阻攔?

    這個疑問一直存在李翊心裏,他也一直想不明白父皇阻攔他的原因。

    直到陸晚發現了賈策的種種異常,還有前皇後與西席先生之間的私情,甚至是他們一直在查的羅衡與賈策背後的這個主公……種種跡像聯係在一起,讓他從中找到了蛛絲馬跡。

    而真正讓他確定心中猜測的,卻是父皇這次對秦珩的包庇。

    秦珩不論是在史舟山的通倭案中,還是謀害許氏父子一案中,都是關鍵人物,是史舟山最大的幫凶,可父皇竟當著全朝文武百官的麵,假裝不知此事,要替他一筆抹了。

    李翊猜測,父皇這樣做,並非是要保史舟山,而是要保他背後的前太子李照。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當年秦家所謂的沒落、遷回登州老家,都是假的。他們回登州的真正目的,是為了照顧掩護前太子李照。

    所以此事正如曾少北所言,極其敏感,稍有不慎,不但無法讓人相信他的話,還會惹來父皇的怒火……

    曾少北明白他的打算,隻要抓來秦珩,就可以從他的嘴裏,審出事情的真相。

    而由他交代出一切,更能令人信服,還能避開皇上的怒火……

    思及此,曾少北道:“他們最近動作那麽多,想來是知道皇上有意立殿下為儲,所以想搶在之前這之前,恢複前太子的身份。”

    這樣一來,李照還是太子,可以繼續占領東宮之位。

    若換做從前,李翊倒不屑同他搶太子之位,但在經曆羅衡的挑撥、雲霧寺的刺殺,甚至還有賈策對陸佑寧婚事的破壞後,李翊對這個賢名在外的皇長兄失望至極。

    在他看來,他與李睿是同一類人,且手段比李睿更陰險卑劣。

    試問這樣的人,若是讓他重歸太子之位,屆時莫說他無容身之地,整個大晉都要毀在他的手裏!

    他沉聲道:“所以我們要在他之前,利用秦珩將他的身份揭露出來。”

    李照自己站出來詔告天下重新歸來,和被人揪出身份、爆出其一直以來的陰謀,結果是截然不同的。

    而李照也正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會在晉帝立了丹靈為太子妃後,看出了晉帝有了立新儲的打算,再也等不及看到睿王與李翊鷸蚌相爭,提前從登州悄悄回了京/城……

    彼時,城西一處毫不起眼的院落裏,李照身披銀狐大氅站在院子裏,眸光冷淡的看著天邊的寒月。

    賈策與一眾隨從束手立在他身後。

    賈策愧疚道:“為了安全起見,隻能暫時安排殿下住在這裏,委屈殿下了……”

    原來,自陸晚去過賈府後,李照從她的言行裏,察覺出她對賈策起了疑心,如此,他自是不會再住在賈策府上,搬來了這處小院裏。

    李照收回目光,淡淡道:“無礙,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孤如今還不是現身的最佳時機。”

    雖然他身份還在,可如今他手裏的勢力與翊王相比,頗有懸殊,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若貿然現身,隻會給李翊殺自己滅口的機會。

    況且,他先前‘暴病離世’,在沒有找到合適的借口和契機恢複身份,根本沒有人會相信他就是前太子李照……

    賈策聽他這樣說,放下心來,請他進屋。

    李照隨他進到屋內,院子外麵不起眼,可屋子裏的一切,卻極其奢華。

    下人替他脫下大氅,又奉上金絲手爐,伺候他去東窗下的軟榻上坐下。

    賈策將參茶遞到他手裏,稟道:“殿下,聽聞翊王逼皇上對國舅爺追責,皇上拗不過他,答應了……”

    李照倒不意外,抿下一口參茶後,道:“他是想利用舅舅逼我現身,亦或是想逼舅舅招出我的事情來……”

    賈策一驚,失聲道:“殿下的意思,翊王他們已經知道殿下的秘密?”

    李照點了點頭,冷嗤道:“先前是孤輕敵了,小瞧了那個兵蠻子,更是沒想到他身邊還有一個女諸葛,所以才會讓他們發現端倪,亂了陣腳。”

    “但這個遊戲才剛剛開始,孤不會讓他們破壞孤的大計的。”

    賈策遲疑道:“殿下,可要我進宮一趟,請求皇上收回成命,保下國舅爺?”

    李照想了想,眸光裏閃過寒芒,冷笑道:“不必了,舅舅回來得正好,正好可以助孤一臂之力。”

    賈策不解的看向他。

    ——秦珩犯下的罪,足以砍頭,一回京/城就會淪為階下囚,還如何助他一臂之力?

    明亮的燈火下,李照的眸光卻如籠上一層寒煙,讓人看不清虛實。

    他掀眸看向賈策,問道:“之前讓你接手先生的事,聯係黑市上鐵礦圖一事,如何了?”

    賈策道:“因為之前是先生與賣家聯係,而賣家異樣小心,一直不肯與我們聯係。而我還得到消息,此賣家已暗下與睿王在聯係,大抵是他以為先生是睿王的人,如今先生不見了,所以他就將東西直接賣給睿王……”

    聞言,李照眸光一沉,冷冷看向賈策:“你的意思,要將先生從睿王府救出來?”

    賈策道:“其實不止鐵礦圖一事,還有聶將軍的那個小妾,都是先生的人,若是沒有先生在,隻怕事情不會那麽順利……”

    “啪!”

    不等他把話說完,李照手中的茶盞不輕不重的扣在桌麵上,發出的聲響,打斷了賈策的話。

    “孤先前說過了,先生落網,是睿翊兩王要引孤現身的引子,所以不能中計。”

    說罷,他看了眼賈策,溫和笑道:“你放心,先生孤必定會救的,隻是還不是時候——替孤做事的人,孤都不會虧待。”

    後窗處,一道人影靜靜蜇伏著,聽到李照的話,不覺咬緊了牙關……

  第636章  救人

    人影悄無聲息的離開院子後,等出了城西,一路往城北奔去。

    天明時分,他來到了將軍府側門,求見聶將軍。

    彼時,聶湛剛剛晨練完,在浴房洗澡。

    聽到下人來報,聶湛頗是奇怪——這一大早的,誰要見他?

    正在他猶豫之時,一旁伺候他的史月瑤卻激動道:“將軍,會不會是有人找到了宛宛,將她送回來了?”

    這些天來,將軍府為了找到小妾宛宛,差點將事個上京/城翻過來,可惜卻一直沒有她的消息。

    一個大活人,仿佛一夜間從上京/城裏消失了一樣,不見半點蹤跡。

    而史月瑤本就為了此事煩憂,偏偏這時,史家又出事了,雙重壓力之下,她大病了一場,短短半個月內,她整個人竟瘦了十數斤不止,本就弱柳般的身子,越發消瘦不堪了。

    聶湛聽到她的話,眸光一亮,下一刻已是拂袖出門,去見那個登門求見的神秘人。

    可等他來到偏廳,看到來人時,怔了怔。

    “無藏,怎麽是你?”

    無藏掀下黑色兜帽,沉聲道:“聶將軍,我有一事想求。”

    聶湛見他神情凝重,於是道:“可是先生出事了?”

    其實自小妾失蹤後,聶湛去找過羅衡好幾回,想從他那裏打聽宛宛的消息。

    因為當初這個宛宛就是羅衡送給他的,他猜想羅衡應該會知道宛宛的底細和家裏人的信息。

    可他去了羅府好幾趟,都沒有見到過羅衡。

    問府裏的下人,那些人竟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無法,他又去睿王府詢問睿王他的下落,可睿王告訴他,羅先生病了,回登州老家養病去了,暫時都不回來。

    聶湛自是對睿王的話信以為真,昨日還是想,要去登州一趟,找羅衡打聽宛宛的事。

    此事拖得太久,他一是擔心她肚子裏的孩子,也是想早日找到她,好早點履行與翊王的賭約,離開京/城……

    可看到無藏的這一刻,聶湛莫名感覺到不出勁了——羅衡走了,他的隨侍無藏怎麽還留在這裏?

    無藏得過羅衡的叮囑,不能將他的真正身份告訴給聶湛,於是他道:“將軍,聽說你之前去睿王府尋過先生?”

    聶湛點頭:“可殿下說先生回鄉養病去了,暫時不會回來……”

    “不是的,先生根本沒有病,而是被睿王囚禁在了睿王府。”無藏打斷他的話,咬牙切齒道。

    聶湛聞言一震,可不等他反應過來,無藏卻‘噗嗵’一聲在他麵前跪下,懇求道:“將軍,先生於我有救命之恩,於將軍也有提攜之情,我求將軍幫我一起救出先生。”

    聶湛回過神來,不敢相信道:“無侍衛,是不是你弄錯了,殿下一向最看重先生,怎麽會囚禁他?”

    無藏急道:“千真萬確。睿王受翊王的挑撥,認定是先生當初出賣他,將他與陸家三姑娘的信,偷偷遞到了皇上麵前,所以一氣之下,打斷了先生的雙腿,將他囚禁在睿王府。連我都要抓,這段日子,我一直躲著不敢現麵……”

    聶湛對此事略有耳聞,當初他回京不久,為了去看陸晚,李翊與陸佑寧下聘那日,他也去了鎮國公府看熱鬧,最後下聘沒有成功,兩人反而還取消了婚事。

    後來他才知道,是有人將睿王與陸三姑娘的私信遞到了皇上麵前,皇上知道陸三姑娘與睿王有過私情後,才取消了她與翊王的親事……

    似怕他不肯答應,無藏又道:“若是將軍幫我救出先生,我就將宛宛姑娘的下落告訴你。”

    聶湛聞言一怔:“你知道宛宛在哪裏?”

    無藏不知道宛宛具體去了哪裏,但他知道羅衡與李睿的計劃,於是點頭道:“不止我知道,先生更是知情,所以請將軍助我救出先生。”

    聶湛隱隱覺得此事不尋常,本不想參與進去,但想到宛宛一直沒有消息,又想到羅衡對自己的恩情,終是道:“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無藏道:“我如今進不了睿王府,睿王他不止防著我,還在派人四處抓我,所以要煩請將軍帶我進睿王府。”

    “進府後,將軍想辦法替我拖住睿王,我趁機救出先生。”

    先前,他一直寄希望在太子李照身上,希望他能出麵救先生。

    可在連續兩次聽到他拒絕救先生後,無藏終是明白過來,太子已經放棄先生,要由著他被李睿折磨而死了。

    走投無路之下,他不由想到了聶湛,所以找了過來……

    聶湛聽了,想了片刻,終是點頭應下了……

    無藏離開聶府時,李翊也從曾府出來。

    昨晚他和曾少北議事到天明,本想回府歇息,宮裏卻派人來,蘭貴妃想見他。

    母妃很少這麽早召見他,李翊擔心她出事,連衣裳都來不及就趕忙進宮了。

    蘭貴妃在暖閣裏等她。

    他一進去,蘭貴妃就揮手讓身邊的宮人都退下。

    “阿翊,你找到你哥哥了嗎?”

    宮人一退下,蘭貴妃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李翊見她臉色發白,很不好看,相比昨日,竟是憔悴了許多。

    他冷聲問道:“昨日我們走後,你是不是與父皇起爭執了?”

    蘭貴妃連連搖頭,白著臉道:“不關皇上的事,是我昨晚做了惡夢,我夢到你大哥闖進大牢去救人,自己卻被抓了,還被關進了昭獄……”

    “我去看他,見他被綁在鐵架上,他們拿烙鐵燙他,拿鐵鞭子抽他……太慘了……”

    夢境太過真實,那怕現在回想起來,蘭貴妃還心驚不已,胸口似壓著一塊大石,幾乎透不過氣來。

    一把握緊李翊的手,蘭貴妃懇求道:“阿翊,母妃知道你事忙,但我怕他出事,求你盡快找到他,讓他離開京/城……”

    聽蘭貴妃說夢到墜影闖獄救人,李翊眸光微閃,眉頭不覺擰起來。

    麵上,他沉聲道:“隻是個夢罷了,母妃不要胡思亂想,我會盡快找到他的。”

    見母妃情緒不穩,李翊陪蘭貴妃用過晚膳才出宮。

    一出宮,長欒就向他稟告了史婧一如今的情況。

    “殿下,史姑娘是和史舟山義子史明一起回來的,兩人暫居在史明的一個兄弟家裏,就在東坊。”

    “殿下,可要派人盯著他們?”

    李翊沉聲道:“不必了,去沈府。”

  第637章 明知故問

    馬車冒夜朝沈府而去,最後在沈府的後巷口停下。

    長欒上前敲門,等小廝打開後門後,長欒直接道:“去通知你家公子,翊王要見他!”

    小廝一聽翊王的名字,嚇了一大跳,想也沒想,轉身就朝正院那邊跑去,連門都顧不得關上。

    正院內,小至堪堪給沈植傷口換好藥,服侍他上床歇息,聽到小廝的話,怒火瞬間湧上心頭,不等沈植開口,已喝道:“誰要見他?讓他走……”

    “罷了,他已經來了!”沈植打斷了小至的話。

    隔著門,他已經聽到外麵的腳步聲了。

    他對小至吩咐道:“來者是客,你去泡壺茶來。”

    小至一想到翊王刺傷自家公子就來氣,如今見他不請自來更是生氣,想不明白自家公子為什麽還要見他?

    見他呆著不肯動,沈植冷聲道:“去吧,有些事終究是逃不掉的。”

    他早已料到李翊會再來找他,隻是沒想到他來得這麽快……

    聽他這麽說,小至終是下去泡茶去了。

    沈植披上一件外袍,起身來到外間的圓桌前坐下,對小廝道:“請殿下進來吧。”

    小廝出門去請李翊,李翊讓長欒在外麵守著,自己踏進門來。

    一進門,他的目光就絞在沈植臉上,冷冷看著他。

    沈植回看著他,涼涼笑道:“不知翊王殿下深夜來訪,有何賜教?”

    李翊在他對麵坐下,開門見山道:“本王這次來,是和你做個交易。”

    沈植涼涼一笑:“願聞其詳。”

    李翊:“你離開京/城,不要再回來!”

    聽到他的話,沈植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

    因為同樣的事情,他以前也對他做過。

    “殿下第一次讓我離開京/城是因為阿晚,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

    李翊冷冷睥著他:“你明知故問!”

    沈植卻搖了搖頭,不以為然道:“明知故問四個字,不過是殿下不能容人的借口,就像上次在大理寺,殿下無故對我下手,至今也沒有給我一個解釋。”

    李翊不想同他廢話,冷聲道:“你要怎樣才肯離開?”

    沈植嗤笑出聲,正要出聲拒絕,李翊搶先道:“隻要你離開,本王就放過史婧一,允許你帶她一起離開京/城。”

    聞言,沈植麵容一怔,爾後遲疑的看著他,沉聲道:“你們將她抓回來了?”

    李翊:“她自投羅網,隻要本王一句話,就可以將她緝捕歸案。”

    說罷,他又道:“她畏罪潛逃,罪加一等,朝廷如果要判刑,隻怕她同她的哥哥們一樣,都要被處斬。”

    沈植臉色發白,麵上再沒有方才的淡定,咬牙道:“你若敢抓她,我絕不會放過你……”

    “若是你不離開,本王即刻就派人去抓她。”

    李翊一字一句冷冷打斷他的話,凜然道:“莫說之前你在暗處都奈何不得本王,如今更不是本王對手,我勸你見好就收。”

    他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沈植胸口揪緊,冷冷盯著他。

    他本想問他,讓他離開,是他的主意,還是宮裏那位的意思?

    但話到嘴邊,他終是咽下,冷嘲道:“殿下還真是大方,既然如此,你再答應我一個件事,我保證離開這裏,永世不再回京!”

    李翊了然:“你要本王放了史二公子?”

    沈植點點頭,冷聲道:“隻要你放了阿簡,我會帶著他們兄妹二人離開。”

    李翊掀眸掃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他。

    沈植譏諷笑道:“堂堂翊王,權勢滔天,又詭計多端,此事難不倒你的。”

    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麵,李翊問他:“你有信心能瞞他們一輩子?”

    此言一出,沈植臉色再次突變。

    李翊雖然沒明說,但話裏的意思,他聽得分明。

    他上次去大獄看史簡,史簡就在怨恨他,說是因為他一次次對史婧一的傷害,才引來史太傅對他的追殺,從而牽連出史太傅當年的通倭舊案,逼得他一錯再錯,最後走入絕境。

    但李翊話裏的意思,遠不止如此。

    若是讓史家兄妹知道他就是許諾,就是當年受他們父親所害,掉下山崖的許家兒子,史簡與史婧一要如何與他相處?

    兩家早在二十五年前就結下不共戴天之仇,而今,又因為他的報複,史家滿門服罪,無一幸免,在他們兄妹看來,他何嚐又不是他們的敵人?

    何況當初,正是他一步步的刻意接近,故意與史簡成為好友從而接近史家,再進行報複。如果知道了背後真相的兄妹二人,會願意再原諒他嗎?

    臉上的血色一點點的褪盡,沈植嘲諷笑道:“這是我的事,無需殿下操心,殿下隻需答應我放人便是。”

    李翊一口應下:“好,本王答應你,也希望你說到做到。”

    說罷,他再不停留,起身離開。

    離開前,他道:“史姑娘如今暫居在東坊槐花巷一戶姓趙的酒肆裏,如果你不想她做傻事被抓,就盡快去將她尋回來。”

    沈植眸光一振,嘴唇嚅動想說什麽,卻終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翊走後,沈植呆坐了一會兒,下一刻喚小至進來,吩咐道:“替我更衣!”

    小至不明所以:“這麽晚了,公子要去哪裏?”

    沈植沉聲道:“我去找婧一!”

    在李翊的馬車離開沈宅不久,沈植也坐上馬車,冒夜往東坊的槐花巷去了……

    夜深人靜,槐花巷裏一片安靜,隻有巷口趙家酒肆裏還亮著燈火,裏麵隱隱傳來喝酒笑鬧聲。

    酒肆後院的一間廂房裏,史婧一將桌上的酒都灌進肚子裏,接著對丫鬟歡喜道:“你去前麵將義兄請來。”

    歡喜知道她要做什麽,不由哭道:“姑娘,你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史婧一滿臉通紅,眼睛也是紅的。

    她搖搖晃晃的朝床邊走去,一件一件褪掉身上的衣裳,眼淚直往下流。

    “如果不這樣,義兄不會幫我救人的……”

    如今,她一無所有,想求人幫她救家人,隻有這具清白身子了。

    “你快去……”她對歡喜喝道。

    歡喜哭著打開房門,朝前麵跑去。

    房門打開的一瞬間,寒風灌進來,冷得史婧一打了個哆嗦,裸露在外的肌膚,凍得起了疙瘩。

    很快,有腳步聲傳來。

    下一刻,房門推開,男人走了進來……

  第638章  愛錯了人

    在男人進屋前,史婧一吹熄了屋內的燈火。

    雖然喝了酒,她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麵對,所以要借著黑暗,幫忙自己邁出最後一步……

    門開後,男人走了進來。

    他反手扣上門,卻停下步子,站在門口沒有再走近。

    酒意往腦子裏衝,史婧一靠著僅存的理智,朝來人艱難開口道:“義兄,我願意與你做真正的夫妻……我早就將那人忘記了,我再也不會想起他的……”

    來人沒有說話,也沒有挪動步子。

    史婧一以為他不信,哆嗦著嘴唇又道:“我說的都是真的……他害了我全家,我恨死他了,真的好恨……”

    “如果我沒有喜歡上他,如果我聽爹娘的話,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男人還是沒有吭聲,靜靜聽她說著。

    史婧一越說腦子越暈,屋子裏沒有燒炭盆,她裸露的身子終是抵不住寒意,陣陣發寒,偏偏酒勁上頭,頭暈腦漲,在低頭的瞬間,一個不慎,頭朝下栽下去,‘噗嗵’一聲摔在了地上。

    男人見了,身形一晃,連忙上前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身上傳來的痛感,讓史婧一的腦子清醒了半分。

    也是這份清醒,讓她聞到了她熟悉的淡淡的藥草香。

    史婧一自小就討厭喝湯藥,也最不願意聞苦澀的中藥味,那怕病了,她寧願捱著,也不願意喝又苦又難聞的湯藥。

    可後來,二哥哥認識了一個朋友,因為他是行醫的,他的身上總是帶著藥草味,她竟不覺得難聞,還覺得很香很香。

    就像此刻一樣……

    渾身一個激靈,史婧一神情震動,抬頭不敢置信的朝頭頂上方的男人看去。

    屋內雖然沒有點燈,但就著外麵的雪光,她還是看清了男人的樣子。

    看清他麵容的那一刻,史婧一以為自己醉酒出現了幻覺。

    ——不是的,一定不是他,他對自己那麽狠心,怎麽會來找她?

    是自己眼花了,所以將義兄看成了他。

    她伸手抱住他,哭求道:“義兄,如今隻有你能幫我救爹爹和哥哥他們,你一定要幫我……”

    自從知道家裏出事後,史婧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責裏,因為一切事端都是她引起來的。

    如果不是她癡戀著沈植不放,就不會引來父親為自己出頭,也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情了。

    是她太任性了,是她害了整個史家……

    想到這裏,她淚如雨下,痛哭道:“我愛錯了人,應該死的人是我……”

    “義兄,隻要你幫我,我什麽都願意給你,什麽都願意為你做……”

    一麵說,她一麵哆嗦著手去解褻衣。

    可她的手剛碰到褻衣的帶子,就被捉住了。

    男人的手指冰涼,卻帶著力道,讓她再也動彈不得。

    她以為是史明不相信她的話,又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求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我先帶你走……”

    看到她這般痛苦,沈植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從踏進這間屋子裏開始,他心緒淩亂,說不出是何種滋味。

    而在聽到史婧一說的這些話後,他胸口隱隱作痛,負罪感與愧疚感在他心中交集,讓他透不過氣來……

    史婧一聽到他的聲音,神情越發迷糊起來。

    ——為何義兄的聲音也變成他的了?

    難道自己對他真的入魔了?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歡喜在外麵道:“姑娘,姑爺過來了,你開門吧……”

    史明的聲音也在外麵響起,隔著門板道:“婧一,你怎麽了,我方才聽到聲響,你是不是摔倒了?”

    屋內,沈植見有人來了,連忙點了史婧一的睡穴,再扯下身上的外袍裹到她身上,抱起她往外走去。

    他打開房門,史明見屋子裏突然冒出一個男人來,大吃一驚。

    等看清來人是沈植,懷裏還抱著史婧一,他頓時驚又怒,橫身擋在他麵前,喝斥道:“你想幹什麽,快放下她!”

    說罷,就欺身上前來搶人。

    沈植身影一晃,眼也不眨就避開了他。

    史明身為史舟山的義子,之前一直住在史家,所以與沈植也是相熟的,可他竟從來不知道沈植會武功。

    且看他的身法,他的武功遠在他之上。

    “你……”

    想到他欺騙了史家,連身懷武功也瞞著,史明再次感覺到到欺騙,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撲上前要同他拚命。

    沈植再次避開他,隔著距離冷聲提醒他道:“大理寺已知道你們回來了,所以你趕緊離開,免得被擒。”

    史明聞言一驚,想到史家男兒都被砍頭,他的腳步止不住往後退去。

    可想到史婧一,他遲疑道:“那婧一呢?”

    沈植道:“我會照顧好她,你走吧。”

    說罷,對呆在一邊的歡喜道:“你是跟史明走,還是隨我一起去沈宅?”

    歡喜從看到沈植出現的那一刻起,一直傻傻的呆愣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等聽到沈植的問話,她從怔懵中回過神來,連忙道:“我要跟著姑娘一起……”

    沈植點點頭,抱著史婧一,帶著歡喜踏上馬車,往家裏去了……

    李翊接到消息時,正在陪陸晚喝藥。

    陸晚放下藥碗問他:“殿下當真願意放了史二公子?”

    李翊撚起一塊糖漬梅子放進她嘴裏,道:“怎麽,你以為我在騙他?”

    陸晚不是懷疑他在騙他,而是心裏有太多疑問。

    她不解的問道:“殿下為何要幫沈植?”

    在她的印象裏,李翊不但不喜歡沈植,甚至對他一直懷著敵意,這次怎麽會突然改變態度,不但將史婧一的消息告訴他,還答應他放了史二公子。

    李翊道:“史家一案,雖說罪有應得,但史二與史婧一與我交情不錯,我也不想他們最後落到那樣一個下場。”

    陸晚將信將疑,道:“殿下的意思,你是順水推舟,放過他們兄妹一馬?”

    李翊知道這個說辭很勉強,不足令她信服。

    但當沈植答應離開時,他已決定不再將他是墜影的真相告訴陸晚。

    正如阿晞所擔心的,如果讓陸晚知道沈植就是墜影,對她來說,並非好事。

    如此,他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見他不肯說沈植的事,陸晚正要問出心中另一個疑問,長欒卻跑來稟告,道:“殿下,睿王府出事了,羅衡被人救走了……”

  第639章  忠犬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李翊頗是意外。

    之前他命人將羅衡被李睿囚禁折磨的消息傳進賈府後,一直在等那個幕後主公出手救人,卻一直沒有動靜。

    看形容,其背後主公竟似不顧羅衡的生死,要任由他在李睿手裏自生自滅。

    那時他還在疑惑,為何羅衡這麽重要的一個下屬,這個幕後主公竟然就輕易將他放棄了?

    可自從知道這個幕後主公,極有可能是前太子李照後,李翊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如果羅衡真的如他們所猜測般,就是當年與前皇後傳過私情的西席先生,那麽李照對他的情感,就很微妙。

    因為當年正是因為他與前皇後的私情被傳出,成了擊垮前皇後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父皇下定決心將她打入冷宮,然後處死。

    而李照這位尊貴的嫡皇子前太子,也受此事牽連,讓父皇質疑他的血統。

    若不是他割肉救父,上演了一出孝子大戲,隻怕父皇當年就不會留他一命,讓他假死離開皇宮了。

    所以以李照對羅衡的心態,他非但不會顧念半分主仆舊情,還會憎恨羅衡毀了他的一切。

    況且,羅衡現在的身份曝光,又失去了利用的價值,試問,這般情形之下,他豈會再在意他的死活?

    想到這裏,李翊問長欒道:“可知道是何人救走的羅衡?”

    長欒道:“是一個蒙麵人,看不清樣子,但據睿王府裏傳出來的消息,此人身上穿著禁軍營的衣飾,想來此人是假扮成禁軍混進睿王府救人的……”

    李翊蹙眉:“即便是禁軍,也不能隨便出入睿王府——當時睿王府裏還有什麽人在?”

    長欒道:“還有聶將軍在,他是落夜後去的睿王府,當時身邊跟著八名禁軍下屬,事發後,他身邊的侍衛卻少了一名,所以已能確定,此人就是假扮成他禁軍下屬混進睿王府的。”

    李翊聽後,不覺朝陸晚看去。

    陸晚看懂了他眼神裏的意味,道:“殿下懷疑此事是聶將軍所為?”

    李翊:“隻怕與他脫不了幹係。”

    陸晚想了想,道:“殿下說得沒錯,就算不是他做的,他也定是合謀。”

    李翊:“你為何這麽肯定?”

    陸晚道:“聶將軍為人,頗重義氣。而相比李睿,羅衡於他而言,恩情更大,所以如果他知道了羅衡被李睿折磨,他現身相救,並不奇怪。”

    李翊道:“但如果真是他做的,他這樣未必太過明目張膽,就不怕睿王找他麻煩?”

    陸晚道:“他粗中有細,知道就算李睿要怪他,此時也不會追究他的罪責。”

    她又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是想做和事佬,想化解睿王與羅衡之間的矛盾。”

    陸晚猜測,他必定是受人蠱惑,以為李睿與羅衡之間,隻是普通的誤會,將兩人之間的事情想得太簡單,所以就這樣卷了進來。

    李翊點了點頭,“照這你麽說,羅衡從睿王府逃出後,聶湛會暫時將他留在將軍府?”

    陸晚道:“聶湛可能是這樣想的,但羅衡為了逃脫李睿,一定會利用聶湛借機逃走的。”

    果然,第二天傳來消息,睿王親自帶人去聶府裏搜人,卻沒有找到羅衡。

    李睿又尋了個借口進賈策府上搜,也是一無所獲。

    睿王這兩次搜人,雖然一無所獲,卻在京/城裏引起了不少了的哄動。

    消息很快傳到了陸晚的耳朵裏。

    彼時,她堪堪嘔吐完,整個人難受得很,等聽到秋落的稟告,心情不由越發低落下來。

    蘭英一邊端來香茶給她漱口,一邊發愁道:“姑娘,這藥太難喝了,根本咽不下去,要不,還是請沈太醫給你治吧,他以前做的那個藥丸味道好聞,又好服用……”

    原來,霍大夫給陸晚開的這劑藥方,煎出的湯藥又苦又澀,味道濃烈刺鼻,陸晚喝了兩天,都是喝進嘴裏,來不及咽進喉嚨,就忍不住嘔了出來。

    昨晚當著李翊麵喝的那碗,當時咽下去了,後麵也吐了……

    陸晚擺擺手打斷她的話,道:“無礙的,良藥苦口,你再去給我煎一碗來。”

    昨晚李翊看到她吐了後,也勸說讓她不要喝了。

    可隻要能治好身上的寒涼症,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麽……

    蘭英在煎藥的時候,聞著味道都想吐的,不由心疼的看著她,但又知道捱不過她,隻得收拾好藥碗退下去煎藥去了。

    她走後,陸晚問秋落:“殿下那邊也沒有羅衡的消息嗎?”

    昨晚聽說羅衡逃走後,李翊也連夜出去了。

    秋落搖了搖頭,道:“姑娘,你說那個羅衡是不是已經逃出京/城了?”

    陸晚覺得有這個可能——如果當真是聶湛救他出來的,那命人送他出城,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想到這裏,她卻是想起了弟弟阿晞,眸光倏地變得冷沉起來。

    這一世阿晞是絕不會放過羅衡的。

    她也不會放過他。

    但羅衡終究是一個難對付的危險人物,她不會再讓弟弟涉險,所以有些事,她會替阿晞做好。

    她原想讓李睿先慢慢折磨他,她再要他的命,可沒想到卻讓他逃了。

    若是真讓羅衡逃出了京/城,天大地大,她卻要去那裏將他抓回來?

    思忖間,阿晞過來了。

    一進門,他問陸晚道:“阿姐,聽說你在喝藥,你生病了嗎?”

    陸晚按下心中的沉鬱,拉過阿晞的手笑道:“阿姐沒事,隻是喝些調理身子的藥。這麽晚了,你怎麽不睡覺還跑過來?”

    阿晞道:“我睡不著,想找阿姐說說話。”

    說罷,他又問道:“你和秋落姐姐在說什麽啊?”

    陸晚看著他,卻是突然想到了什麽。

    這世間,若說最了解羅衡的人,隻怕是阿晞了。

    或許他會知道他去了哪裏。

    想到這裏,陸晚笑道:“我和秋落在猜一個謎語,你來了正好,和我們一起想想。”

    阿晞瞬間來了興致,笑道:“阿姐你快說。”

    陸晚道:“有一條忠犬,幫著他的主子對付敵人,可在它被擒後,他的主子卻拋棄他不要了,最後那犬自己逃了出來,你覺得它會逃到哪裏去?”

    阿晞一聽就明白過來,笑道:“阿姐,你都說他是忠犬了,所以我猜,他不會逃的,他一定會重新回到他前主子身邊去的。”

  第640章  賠罪

    阿晞的話,讓陸晚醍醐灌頂,瞬間明白過來。

    是啊,上次在雲霧山,羅衡為了護主,寧願自己被抓,也要掩護他的主子逃走,可見對他的主子有多忠誠!

    而他潛伏在李睿身邊這麽久,做了那麽多事,辛苦籌劃好一切,若是不能等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是不會提前逃走的。

    所以阿晞的猜測是對的,他沒有逃出京/城,他定是又回頭去找他的主子去了。

    陸晚暗忖,雖然一時間找不到他,但隻要他沒有死心,他定會再出來作妖的,到時,一定能抓到他,將他千刀萬剮……

    阿晞所料不假,羅衡確實沒有離開京/城。

    確切的說,李照大業未成之前,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所以在無藏將他從睿王府救出來,要帶他離開京/城時,被他嚴詞拒絕了。

    無藏在救他出來之前,已與聶湛商議過,要先帶他離開京/城避一避風頭,等睿王氣消了再送他回來。

    聶湛信以為真,所以早早就安排好城門放行,可沒想到,羅衡竟然不肯走。

    無法,無藏隻得將他帶到了他姘頭的家裏,暫時躲一躲……

    “先生,你到底有何打算?”無藏看著眼前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羅衡,眼眶都紅了。

    羅衡將擋在麵門上的髒亂頭發拔到腦後,淡淡笑道:“老夫的願望從未改變過,以後自然也不會改的。”

    無藏聞言先是一驚,爾後不敢相信道:“先生,你不是還想輔助主公複位登基吧?”

    羅衡忽視掉他話語裏的質疑意味,點了點頭,問他:“主公最近怎麽樣了?有沒有遇到什麽麻煩?”

    無藏臉色黑下去,可不等他開口,羅衡看著外麵飄揚的大雪,又擔心道:“最近天氣這般冷,也不知他手臂上的傷口有沒有發作?”

    無藏看著他身下拖著的兩條已幹竭掉的斷腿,心中生起悲憤,再也忍不住了,氣憤道:““先生,他都棄你不顧了,都不肯救你,你還記著他做甚?”

    “而如今,睿王到處在抓你,你自身難保,你還擔心他?你還是跟我趕緊出城吧……”

    “你錯了!”

    羅衡出聲打斷他,白著臉冷斥道:“成大事者豈能拘小節?太子他是識破了翊王與睿王的陰謀,知道他們是要利用我引他出來,所以才沒有出手救我。”

    “此事,若換做我,我也會這樣做,所以根本怪不得他!”

    無藏被他斥得啞口無言,最後隻得道:“好,我相信先生,我現在就帶先生去見他。”

    羅衡卻沒動,道:“你去替我打來熱水,再給我找身幹淨的衣裳來。”

    他衣裳襤褸不堪,身上惡臭陣陣,豈能這副模樣出現在主公麵前?

    無藏應聲退下去,兩刻鍾後,就背了一個浴桶裏來,又提來熱水倒進去,再替羅衡解了身上的衣裳,將他抱進水裏。

    羅衡認真擦洗著身上的汙漬,等洗到雙腿時,手中動作一滯。

    他的一雙腿被生生折斷,這些天過去後,雖然還和著皮肉掛在他身上,但已慢慢枯竭掉。

    已經救不過來了……

    無藏守在邊上幫他,也看到了他的斷腿。

    “先生,如果我能早點救你出來,說不定就能找人醫好你的腿……”

    無藏愧恨不已,朝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

    羅衡拿棉帕蓋住斷腿,笑道:“你無須替我傷心,一雙腿罷了,無礙的。”

    等洗完澡出來,羅衡穿戴整齊,讓無藏背他出門。

    無藏以為他是要去見李照,可羅衡卻吩咐道:“不急,先找個大夫治治我身上的傷,免得嚇到人。”

    除去雙腿折斷,這些天來,他每天都會受到毒打,身上青紫無數,到處都是傷口,他不想讓主公看到他這般狼狽不堪的樣子。

    而最主要的卻是,羅衡怕李翊與李睿的人,會隨著他找到李照,所以要在外麵多轉兩日,確認沒有被人跟蹤著,才會去見李照。

    無藏問他要去那家醫館,羅衡神秘笑道:“我們不是認識一個醫術高明的太醫朋友,就去他那裏罷。”

    無藏想了想,驚詫道:“先生是說沈太醫?”

    雙眸鋒利如勾,羅衡冷聲笑道:“你先前不是說,他前幾日在大理寺受了翊王一劍麽?朋友一場,老夫也要去問候他一句才是,走吧!”

    無藏救他出來時,告訴他自己無意中從大理寺打聽到的消息。

    羅衡聽後,頓時感覺到事情不簡單。

    雖然先前兩人因為陸家二姑娘鬧過矛盾,但動手還是第一次。

    況且還是在大理寺動手。

    這不像李翊的行事風格,所以他要查清李翊對沈植對手的原因。。

    這一次,他失手被識穿身份,壞了主公的大事,他正愁無臉回去麵見主公,剛好就遇到了這件事。

    所以,他一定要查清楚事情真相,以此向主公賠罪……

    毫不起眼的青蓬馬車離開煙柳巷,冒夜往沈宅而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在沈家門口停下,無藏背著羅衡下了馬車,卻沒有敲門,而是翻牆直接闖了進去。

    宅子裏一片漆黑,但無藏早前奉羅衡之命跟蹤陸晚來過這裏,倒是輕車熟路,一路摸黑來到了沈植的院子裏。

    沈植的院子裏也是一片漆黑,大家似乎都睡下了,可無藏堪堪踏進院門,裏屋就傳來一聲低喝:“閣下是誰,為何要擅闖我私宅?”

    無藏聞言一驚——他的腳步已經很輕了,沒想到竟是被發現了?!

    他背上一直閉眸養神的羅衡聽到聲音,先是一怔,爾後卻勾了勾唇,冷冷笑了。

    下一刻,他出聲道:“沈太醫,是老朽。”

    屋內,沈植正驚疑是誰闖了進來,等聽到羅衡的聲音,眸光一緊。

    這兩天,睿王為了抓他,連搜了聶賈兩府,鬧出了不少動靜,沈植自然也聽說了。

    他還聽人說,羅衡已逃出京/城,可沒想到他竟來找他了。

    想到他與史家的瓜葛,沈植神情緊張起來,連忙示意小至去後廂房守著史婧一,以免她被發現。

    小至領命從後門退下去,沈植點亮屋裏的燈火,打開房門,站在門口看著院子裏的兩人。

    “不知先生深夜來訪,有何賜教。”

    羅衡看著他戒備的樣子,笑道:“來者是客,沈太醫能否讓我們進屋說話?”

  第641章  跟蹤

    沈植一眼看過去,就看出羅衡雙腿已斷。

    想來是睿王打斷的。

    沈植眸光微微一沉。

    羅衡與李睿的關係,他是知道的。

    李睿對羅衡幾乎言聽必從,如今卻打斷他的雙腿,還四處抓捕他,這當中定是出了變故。

    沈植卻是突然想起一些舊事來。

    去年師兄奉命去邵縣綁劫鄧氏和其女兒,以此來威脅李翊交出手裏的鐵礦圖。

    在與師兄的交談中,他聽出其實師兄他們真正替人做事的,不是睿王,而是另有其人。

    師兄稱他為主公。

    後來他問師兄,才知道他也沒見過主公,平時都是通過睿王身邊的謀士羅衡,給他們下達任務。

    所以當時他就猜測,羅衡是在利用睿王,他真正效力的是這位神秘的主公……

    而如今羅衡被睿王這般殘忍對待,想來是他隱藏的這重身份被睿王發現了。

    之前師兄鄭七被殺時,沈植一度懷疑過,是不是這個幕後主公害怕師兄泄露他的秘密,所以殺人滅口。

    雖然後來線索指向阿晞,但對這個幕後主公的懷疑,他也從未放下過……

    想到這裏,沈植眯了眯眸子,朝兩人點了點頭,側開身子請他們進屋。

    進到屋內,無藏將羅衡放到椅子上,沈植跟過去,就著屋內的光亮,看清了羅衡的樣子。

    一段日子不見,隻見羅衡麵色幹枯臘黃,雙眼凹陷進去,空洞無光,就像被挖空了眼珠子,看得人瘮得慌。

    若不是認得他的聲音,沈植都以為眼前的這個枯槁老者,不是他了。

    他驚訝問道:“先生這是怎麽了?”

    羅衡看著他笑道:“老朽最近出了點事,讓沈太醫見笑了。”

    沈植知道很難從他嘴裏撬出話來,問道:“先生那裏不舒服,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羅衡還是笑:“麻煩沈太醫替我鋸了這雙腿。”

    說罷,他掀開袍子,露出裏麵吊蕩著的一雙廢腿來。

    沈植皺了下眉頭,上前卷起他的褲腿,拿過燭台湊近去看。

    燭火清晰的映照出羅衡斷腿斷截處的猙獰可怖,整條腿,從前至後,完全折轉過來。

    沈植重重吸了口冷聲,驚愕道:“是何人對先生下這樣的狠手?”

    “不就是……”

    一旁的無藏見到羅衡的腿被擰斷成這樣,心裏恨到不行,就要將李睿的名字說出來,卻被羅衡咳嗽一聲,製止了。

    “老朽活到這個年紀,難免會有幾個仇家,遭人暗算也是正常不過。”

    羅衡嘴角帶著笑,說得雲淡風清。

    說罷,他卻看向沈植受傷的肩膀,關切問道:“沈太醫的肩膀好像受傷了,怎麽弄的?”

    沈植肩膀上的傷口,養了兩日,傷口已經結痂,但那晚去帶史婧一回來,又扯裂了。

    沈植眸光一閃,淡淡道:“和先生一樣,也是被仇家所傷。”

    羅衡嘴角的笑意越深,歎息道:“老朽這雙腿算是廢了,帶在身上反而礙事,所以煩請沈太醫替老朽鋸了它。卻不知沈太醫的手能不能使得上力,鋸得下來?”

    沈植道:“無礙。隻是今日已晚,先生不如在小院先歇息一晚,明天再替先生動手。”

    無藏警惕的看向沈植,正要開口,羅衡卻一口應下了:“如此,就麻煩沈太醫了。”

    沈植讓下人送兩人去隔壁院子住下,小至從後廂房回來,不解道:“公子,睿王正在抓他們,你怎麽將他們留下了?萬一被睿王知道,還會誤以為你是他們的同夥……”

    小至暗忖,公子最近不僅招惹上翊王,如今家裏還藏著史姑娘,萬一再引起睿王的懷疑,豈不是更加麻煩?

    沈植卻吩咐道:“你去準備好雞舌香,明日我要用的。”

    小至跟在他身邊習醫,自是知道這個香的作用,警惕道:“公子,你要幹什麽?”

    沈植沉聲道:“昨天聽婧一說,慫恿她父親派死士上雲霧寺刺殺的人,正是羅衡。”

    一想到他慫恿史舟山對陸晚和蘭貴妃下手,沈植眸光就冷卻下去。

    “還有當初師兄與整個山寨的人,都是替他背後的主公賣命,可後來師兄他們出事,他們卻置之不理——我要找出他背後的人,看看他到底是何神聖?”

    小至聽了他的話,憂心道:“公子莫要忘了,三司也一直在抓你,若是你對羅衡下手,萬一被他識破身份,你也逃不掉了。”

    怕他不聽勸,小至又道:“公子,史姑娘好不容易願意聽你的話,願意留下來等史二公子出來,萬一你出事,她和史二公子可怎麽辦啊?”

    那天,沈植帶史婧一回來,等她酒一醒,看到沈植後,才明白那晚的屋子裏,自己沒有看錯,出現在她麵前的男人,真的是她。

    一想到那晚的事,史婧一羞愧難堪,更是痛心憤恨。

    她不知道要怎麽麵對他。

    明明應該恨他的,但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卻怎麽也恨不起來。

    當即,她就要離開,不願意再留在他這裏。

    可沈植告訴她,大理寺已發現她回京,還承諾一定會幫她把二哥哥救出來。

    走投無路的史婧一終是答應他,暫時在這裏住下,等二哥哥出來,她再離開……

    聽到小至的擔心,沈植嘲諷笑道:“在你眼裏,你家公子是這般衝動的人嗎?”

    說罷,他吩咐道:“你趕緊備好雞舌香,將它們塗到紗布上。”

    明日他替羅衡鋸掉斷腿,定要用紗布包紮傷口的,如此,雞舌香就留在了他身上。

    到時循著香,就能找到他的老巢和其背後主公了……

    小至想了想,還是擔心道:“公子,就算被你找到了他的背後之人,你孤身一個人,如何對付他們……”

    單是羅衡身邊的那個無藏,就不像好惹的。

    沈植明白他心中的擔心,安撫他道:“你放心,後麵的事自有人去辦,我不會現身的,我們隻負責在他身上埋好香罷了。”

    聽他這樣說,小至終是放下心來,連忙下去準備去了……

    翌日,沈植替羅衡處理好斷腿,替他包紮傷口時,將塗了雞舌香的紗布留在了他的斷腿上。

    無藏一大早偷偷出去,給他弄來了一輛輪椅,等到下午斷截處止住血後,羅衡就同沈植告辭了。

    他們一走,小至就帶上聞香犬,一路跟蹤過去……

  第642章  無牽無掛

    小至走後,沈植來到藥房,找出之前替陸晚看診的脈診記錄,再結合小至從藥鋪裏記下的方子,大致就知道了陸晚如今的身體症狀。

    他重新配藥,再熬藥,最後再製成藥丸……

    原來,那日蘭英拿著霍大夫開的方子去藥鋪給陸晚抓藥時,恰好被小至看到了。

    小至悄悄記下了方子裏的每一味藥。

    而劑量,他跟在沈植身邊這麽久,自是一看就大致猜出了用量。

    回來後,他將此事告訴給了沈植,沈植一聽,就認出藥方是京/城頗負名氣的霍大夫開的。

    他猜想是陸晚找霍大夫替她治寒涼症了。

    也是,如今皇上已不再反對他們在一起,想必她很快就會正式嫁入翊王府,到時為他生兒育女自是必然的……

    得知陸晚找霍大夫看診後,沈植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何滋味。

    他想,大抵他的另一重身份,李翊已經告訴她,所以她才沒來找他看診。

    其實從李翊發現了他的另一重身份後,他就知道與陸晚做朋友都不可能了。

    但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的心裏還是會難過。

    可小至告訴他,找霍大夫出診的,不是郡主府,而是翊王府。

    所以是李翊找的霍大夫給她看的診。

    得知這個消息後,沈植心裏通暢了許多。

    ——雖然他身上的秘密終歸有一天會被她知道,但至少現在在她眼裏,自己還是她能信任的朋友。

    而他知道,霍大夫看病的醫術不錯,但開的藥方往往偏重。

    他聽小至報出藥方的時候,就知道此劑方子煎出的藥,很難下咽。

    所以他給她調整了方子,再製成藥丸,方便她服用……

    這一忙,從傍晚一直忙至深夜,連晚飯都沒顧上吃。

    他不知那一天就會離開京/城,以後都不會再回來,所以想為她多做些藥丸,就當自己欺騙她那麽久的賠罪……

    史婧一提著食盒來到藥房,一進去就看到他彎著腰在紅泥火爐邊忙碌著。

    他的麵前同時燒著五個紅泥爐子,每個爐子上都煎著藥。

    史婧一輕輕走過去,目光落在桌麵上的脈診記錄上,看到了陸晚的名字。

    她心裏發酸,開口道:“沈大哥,你還沒吃晚膳,我給你煮了點麵湯,你快喝了吧。”

    沈植聞聲回頭,看到是她,道:“多謝你,你放在那裏就好,我忙完就會喝的,你先去歇息吧。”

    史婧一放下食盒往外走去。

    可走到門口,她終是停下腳步,再次開口。

    “沈大哥,你當真會和我一起離開京/城,再不回來?”

    沈植看了她一眼,放下手裏的東西,道:“你放心,這一次我絕不會再騙你。”

    忙碌這麽久,他在火爐邊烤著,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所以嗓子啞啞的,卻帶著安撫人心的堅定。

    若是從前,史婧一聽到他這樣說,定是歡喜不已,可如今她的心頭覆滿冰雪,莫名的窒息。

    她眸光往桌上掠過,苦澀笑道:“你當真舍得嗎?”

    隨著她的目光,沈植看到了桌上的脈診記錄,心裏明白過來。

    他自嘲笑道:“我無牽無掛,豈有不舍得?”

    史婧一見他在逃避,忍不住道:“沈大哥,你能幫我救出二哥哥,我就很感激你了……你不用跟我們一起走的……”

    史婧一嘴裏說怨恨沈植,其實冷靜下來的她,非常清楚,父親與史家走到今天這一步,並不是沈植造成的。

    父親做惡在前,又豈能怪在他身上呢?

    而相比怨恨他,她更怨恨她自己。

    所以她不想將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他身上,逼著他與自己離開這裏……

    沈植自是明白她心裏的想法,而恰恰是她的寬容善意,讓他越發愧疚。

    按下心頭的惶亂,他笑道:“我太醫院的差事也辭了,還得罪了不少人,那怕沒有你們,我在京/城也呆不下去了,所以還是離開的好……”

    “那陸姐姐呢?我知道你心裏放不下她,不然你也不會費心為她做這麽多事。”

    提起陸晚,沈植麵容暗下,眸光在爐火的照映下,閃著幽沉的光。

    他回頭看了眼火爐上翻滾的藥湯,悶聲道:“你誤會了,我與她隻是投緣的朋友……”

    “她幫我過,我也幫過她……但我與她之間,永遠隻會是朋友,我們隻有朋友的緣份……”

    這句話,他是說給史婧一聽,更是說給自己聽。

    其實,在很早前,在陸晚第一次在醉香樓裏拒絕他時,他就應該死心了。

    隻是仇恨讓他不甘心樣樣都被李翊搶走。

    阿娘如此,阿晚也是如此……

    可有些事注定強求不得,恨隻恨他比李翊晚一步認識她……

    “我給她製藥丸,是想幫她治好身上的寒涼症,她以後注定要嫁入皇家,而皇室注重子嗣,若是她的病症不好,很難有孕……”

    “這些藥丸,希望能幫她達成所願,就當是我送給她的離別禮物……”

    沈植說完,朝史婧一釋然一笑。

    他在說服她,也是在說服自己……

    史婧一看著他眉眼難掩的暗淡悲色,心頭如滾過層層沸水。

    她心疼他,也心疼自己。

    明明知道他心裏的人不是她,她還是放不下。

    情之一事,最是累人,是他們自己執著,半點都怨不得人……

    史婧一離開後,沈植獨自坐著,眸光透過藥湯蒸起的水汽,看著前方的虛無。

    阿爹離世時,曾勸誡過他,如果能尋到阿娘,就和阿娘團聚,好好過日子,不要想著報仇。

    是他執意不肯放下,最後雖然成功讓史舟山伏法,但他自己失去的,似乎更多……

    夜越來越深,濃稠如黑。

    煎完最後一盅藥,沈植終是感覺到疲累,就熄了爐火回房歇息。

    小至還沒有傳消息回來。

    沈植正要派人去問,恰好跟小至一起出去的下人回來了。

    下人告訴他,他們追著羅衡的馬車,去了城西的煙柳巷。

    他們打聽過了,那裏是無藏姘頭的住址,還沒找到背後之人的地方。

    小至怕他擔心,命下人回來同沈植匯報,他還在那裏守著。

    沈植聽後,讓那下人回去,給小至帶話,一切要小心為上。

    沈植猜測,羅衡歇過一晚後,明日一定會去見他的主公。

    但第二天,小至卻一直沒有傳回消息。

    到了第三天,還是沒有音訊。

  第643章  感謝

    第二天沒有等到小至傳回消息,沈植就趕去城西的煙柳巷找他。

    可他將那裏都找遍了,卻沒有找到小至的蹤跡。

    到了第三天,還是沒有等到小至回來,沈植直覺出事了。

    他的心止不住的往下沉,所以帶著家裏所有的下人,開始四處尋找小至。

    到了第四日,史婧一勸他去報官,請官府幫他出麵找人。

    沈植也有此打算,因為小至多失蹤一天,就會多一份危險。

    可就在他要出門往京兆尹去時,大理寺卻來人了。

    大理寺的門口,一大早被人扔了兩個麻袋,裏麵裝著兩具屍首,經過辯認,有人認出其中一個,是他的藥童小至,所以請他前去認屍……

    大理寺殮房裏停著兩具屍首,身上傷痕累累,麵目全非,但沈植還是一眼認出是小至和另一個下人。

    大寒的天氣裏,殮房裏冰冷凍骨,沈植本就麻木的身子,在認出小至的那一刻,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腦子裏一片轟鳴聲,心髒窒息得快要透不過氣來。

    這些年來,他背負著兩重身份艱難活著,為了複仇,為了身上的秘密不讓人發現,他小心謹慎,從不敢將身份泄露分毫。

    除了師兄,就隻有小至知道他的雙重身份,所以,他心中的苦惱和不易也隻能和他傾訴。

    可以說,小至是這世間惟一了解他,並真正陪伴他的人。

    可如今,師兄走了,連他也遇害了,他真正成了孤單一個人……

    沈植瞳仁睜大,怔怔的看著麵前躺著的人,忍不住伸手去摸小至的脈博。

    他要摸到他的脈博,他要救活他……

    可手下的人全身都僵硬了,脈息全無。

    沈植不死心,又去摸他的另一隻手的脈博。

    “別摸了,他早就死了。”

    隨著冷冽的聲音傳來,李翊沉著臉踏進殮房來。

    他走到沈植麵前,看了眼小至的屍首,道:“他受盡虐待而死,想來你知道害死他的人。”

    沈植握緊小至的手沒有鬆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是羅衡殺了他。”

    李翊點了點頭,“大理寺發現屍首後,立刻去察訪了周圍的路人,有人看到拋屍者。據目擊者描繪,應該是羅衡身邊的那個侍衛。”

    說罷,他不解的看向沈植:“你何時得罪他了?”

    據他所知,沈植與羅衡之間的關係還不錯,茶館那次,兩人還合作過。

    所以在聽到目擊者的描繪後,李翊心裏寫滿了疑問。

    不等沈植回答,他又道:“難道羅衡從睿王府逃走後,去了你那裏?”

    事到如今,沈植也不會再瞞他,於是將羅衡與無藏來找他鋸腿、自己偷偷在他身上下雞舌香,派小至去跟蹤他的事都說了出來……

    “你們能找到羅衡嗎?我要替小至報仇!”

    說到最後,沈植眼眶通紅,咬緊牙關。

    是他大意害死了小至,所以他一定要替小至報仇。

    李翊聽了他的話後,卻察覺出不對勁來。

    他蹙眉道:“你的意思,羅衡知道你受了傷?”

    沈植點了點頭。

    李翊明白過來,眸光瞬間冷卻下去。

    他不露聲色的看眼了四周,壓低聲音道:“你有所不知,羅衡與李睿早就懷疑墜影就是母妃民間的那個兒子。”

    聞言,沈植渾身一震,不敢置信的側首看向李翊,眸光裏寫滿震驚。

    下一刻,他反應過來。

    原來,那日羅衡主動尋上門來,並非是想讓他幫他鋸掉斷腿,而是故意來試探他的。

    “他大抵是打聽到你被本王刺傷的消息,心裏起了疑,所以故意上門試探。”

    “他們翻牆進院被你發現,你在他麵前暴露了武功,他心裏的懷疑於是更重,所以故意引你們動手。”

    李翊一邊說一邊掀起白布,看了看小至身上的傷,沉聲道:“他們對小至用刑,但小至什麽都沒說,所以他們將他扔在了大理寺門口。”

    沈植聽出了他話語裏的意味。

    “你是說,他們是故意將小至扔到這裏,來試探你我的反應?”

    如果沈植真是墜影,是李翊同母異父的哥哥,那麽此事一出,他們必定會有所反應。

    李翊冷聲道:“你現在的家不能住了,本王會給你安排住所,你不能再回去。”

    沈植明白他的意思,心口窒緊,道:“如果我現在逃走,豈不是向他們證實,我就是……”

    餘下的兩個字,他硬生生的咽回去,臉色不由發白。

    李翊瞟了他一眼,冷嗤道:“事到如今,難道你以為他們沒證據,就不會來抓你?為政者,都是寧願錯殺,也不會放過。”

    他這句話說的是羅衡李照,也是在說晉帝。

    那怕父皇這般在意母妃,母妃也不止一次地在父皇麵前替墜影求情,可父皇卻從未鬆過口,答應放過墜影。

    因為不論是畫舫那次的刺殺,導致他受傷暈迷,還是花宴上父皇差點死在刺客的刀劍下,對父皇造成的威脅都太大。

    身為君王,這樣的威脅,他絕不會輕易放過。

    所以,隻要羅衡將此事稟到父皇麵前去,父皇不管事情真偽,都會立刻差人捉拿沈植。

    “我立刻差人送你去新的住所,爾後再派人送史姑娘過去與你會合,近期,你們都不要再現麵……”

    “史二公子方麵,本王會盡快想辦法帶他出來,等他一出來,你們就即刻離開京/城……”

    說罷,李翊立刻召長欒進來,告訴他一個住址,命他護送沈植過去。

    沈植臉色發白,站在小至身邊遲遲沒動。

    李翊猜到他的心思,道:“你放心,本王會命人厚葬他,等你平安之時,再去拜祭他。”

    沈植聞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嘴唇嚅動,想同他說聲‘感謝’,但最後隻點了點頭,跟長欒走了。

    走到門口,他道:“你派人去接婧一時,順便去藥房裏將我製好的藥丸帶給阿晚……就當是我的賠禮!”

    聽到他的話,李翊眸光微閃,心裏湧起難言的情緒。

    雖然早就知道他是自己同母異父的親哥哥,但在李翊的心裏,這份親情帶給他的感覺太稀薄。

    他替他隱瞞身份,為了他放過史家兄妹……這些他都是為了母妃做的。

    直到他說出賠禮二字,他才第一次認識到,這個與他明裏暗裏鬥了許久的男人,真的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長……

  第644章  有目的

    沈植離開後,李翊命大理寺的仵作,詳細查清楚小至的死因和被害日期。

    仵作查過後,稟告李翊,小至身上有多處骨折,胸前肋骨盡斷,行凶之人,手法十分殘忍。

    而導致他的致命原因,是喉骨碎裂而死。

    “……殿下,看形容,他的喉骨應該是被人用重拳擊碎所致,死亡時間大概是昨日淩晨左右……”

    李翊聽後,眉頭蹙緊,神情冷凝,寒眸裏有殺氣一閃而過。

    下一刻,他吩咐仵作詳細記錄下小至與另一個下人的死因,命大理寺根據目擊者的證詞,將此案立案為蓄意謀殺案,即刻發出緝捕令,命三司以謀殺罪,共同緝拿無藏。

    不止如此,他還命畫師畫出無藏的畫像,張貼在全城的告示榜上,並令九門嚴查出城者的身份,懸賞白銀五百兩通緝犯人……

    此番動作下,不止三司震動,整個上京/城都被驚動了……

    曾少北聽到消息,從外麵匆匆趕回來,直撲李翊的衙房。

    他進去時,李翊正在窗台下喝茶,看到曾少北焦急的樣子,淡淡道:“你怎麽了?”

    曾少北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一把關上房門上前來,壓低聲音,又驚又急道:“殿下,羅衡的人怎麽會對沈太醫的書童下手?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關於沈植身世一事,李翊連陸晚都沒有告訴,所以也沒有告訴曾少北。

    但曾少北任大理寺卿多年,經手的案件無數,早就練就了敏銳的洞察能力。

    單從大理寺被人拋屍,他就察覺出不對勁。

    一般的凶徒,那會這麽猖狂,殺了人還敢往大理寺門口丟?

    擺明是有目的。

    等得知受害人是沈植的藥童和下人,行凶者是剛剛從睿王府逃脫出來的羅衡的侍衛,他越發覺得事情不同尋常。

    而方才他還得知,沈植在殮房認屍時,李翊竟然也在場。

    聯想到之前李翊對沈植無故刺的那一劍後,曾少北心裏疑雲陡生……

    看著他滿臉的不解和激動形容,李翊給他倒了一杯茶,手指輕嗑桌麵,示意他稍安勿躁,坐下喝茶。

    曾少北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卻了解他的脾性。

    ——越是遇到危急大事,他反而越是冷靜沉穩。

    所以看著他如今這般形容,曾少北心裏卻‘咯噔’了一下——想來真的被他料中了,要出大事了!?

    麵上,他強按下心中的狐疑與好奇,依言坐下來喝茶。

    等他將一盞茶喝完,李翊終是開口了。

    事到如今,有些事終究是瞞不住了,而他也還有事要讓曾少北去做,所以要提前讓他知道。

    如此,李翊將沈植的真實身份,此番與羅衡相互試探較量,最後不慎中了羅衡圈套,所以被羅衡識破身份,小至被他們逼供不成,慘遭殺害的前因後果,都一一說了出來……

    他說得輕描淡寫,曾少北卻聽得目瞪口呆,最後整個人震住,下巴都差點掉下來。

    他訝異的程度,不亞於知道前太子李照還活著。

    而若不是聽到李翊親口承認,沈植就是二十五年前蘭貴妃摔下山崖的兒子,也是之前行刺他的黑衣刺客墜影,曾少北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那個清俊出塵、和善可親的沈太醫,竟與那個多次行刺李翊與皇上的刺客墜影,是同一人!

    還是李翊同母異父的親哥哥!!

    天爺啊,這都是些什麽事啊?

    曾少北扶了扶下巴,努力從震驚混亂中清醒過來。

    下一刻,他恍悟道:“所以上次殿下突然刺他那一劍,其實是在試探他?”

    李翊點了點頭,曾少北又問:“那他自己承認了嗎?貴妃娘娘知不知道此事?”

    提到母妃,李翊眸光一沉,神情也凝重起來。

    他冷聲道:“母妃知道墜影就是許諾,但卻不知道他就是沈植。而本王也是上次才發現的。”

    曾少北了悟過來,還想再問,抬眸間,卻見李翊眸光沉沉的看著他,驚得他全身一顫。

    也是這一顫,讓他後知後覺的恍悟過來,自己又不小心踏進他的賊船了。

    “你……殿下又想讓我做什麽虧心事?”

    每次李翊告訴他秘密,他都要替他做牛做馬賣命償還。

    譬如去歲,李翊向他坦承與陸晚的關係,下一刻,就讓他出麵,替陸晚擺平秦家奸生子被殺一事。

    而今,隻怕又沒有什麽好事在等著他了。

    果然,李翊斂眸淡淡掃了他一眼,道:“沈植的身世隻怕瞞不住了,所以要盡快讓他離開京/城……”

    “那殿下趕緊安排人送他走啊。”

    曾少北也明白沈植若是被抓,以皇上對待墜影的態度,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甚至還會連累蘭貴妃與李翊。

    李翊沉聲道:“可他執意要救史簡,而本王也已答應他,會讓他帶史家兄妹一起走。”

    先前,他是預備等史家眾男丁處斬之時,趁著混亂,將史簡偷放出來。

    可如今沈植的身份被發現,一切計劃打亂,他不能在京/城久留,自是等不到史簡行刑處斬之時。

    “此事交給你去辦。”

    他還有其他事情要做,而其他人他也無法相信,也無法辦妥此事,所以交給曾少北最穩妥……

    聞言,曾少北再次被驚到,不敢置信的看著李翊。

    等他回過神來,他遲疑的看向李翊,道:“殿下,你是不是還有其他計劃?”

    這般危險的情形,按理,他應該先將沈植與史婧一先送出京/城,後麵再伺機救出史簡,送去與他們會和便是,何必要在這等風口浪尖上,還執意要先救史簡,再送他們出城?

    李翊抬眸看了眼日漸偏西的烏金,勾唇笑道:“本王雖然自小與大皇兄相交甚少,但聽聞過他的事跡之後,對他的行事做風倒有三分了解。”

    “此刻,揭發沈植身份的密信隻怕早已擺在了父皇的龍案上,而信中,也必定會寫明,我與母妃早已知曉沈植就是刺客墜影,我與母妃聯手欺騙了父皇。”

    “你說這種情形下,父皇是相信本王,還是相信密信?”

    曾少北怔了怔,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李翊嘲諷笑了笑,替他答道:“自是相信密信。”

    “所以此時各城門口,早已埋伏好各路人馬,都在等著本王送沈植逃出城!”

  第645章 以不變應萬變

    原來,自小至的屍首被拋至大理寺門口,李翊心裏就生了疑。

    在見沈植之前,他尚且看不透對方的心思。

    但等聽沈植說明他與羅衡之間的事,李翊大概已猜到羅衡一黨的目的。

    他們不止是利用小至來試探他與沈植的關係,更是在故意暗示他們已經發現了沈植的身份,想引起他們的恐慌。

    而同時,他們恐怕又早已將告密信遞到了父皇麵前,如此,在他慌亂之時,就會急著將沈植送出京/城,就正好被抓個正著。

    隻要能抓到他的人送沈植出城,到時不止能證明沈植與他的關係非同一般,更重要的徹底坐實他早已知道沈植身世一事,讓父皇相信,告密信上所寫都是真的,他與母妃在聯手欺騙父皇!

    而這一點,才是李照他們真正的目的。

    沈植是不是刺客,是不是母妃的兒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要利用他,讓父皇來懷疑母妃和他。

    這一招,卻正是當年德妃病亡臨終前,對前皇後使用的招數。

    原來,當年二皇子被害後,德妃耿耿於懷,沒有一日安寢過。

    為了報複前皇後,她暗下調查了前皇後所有的事情,最後終是讓她知道了前皇後在進宮前,曾與她的西席先生有過男女私情。

    德妃在臨死前,不止曝出前皇後與西席先生的親密關係,還找到了當年在秦家當過差的下人,當麵指證明前皇後。

    當時,雖然晉帝連那個西席先生是何許人都不知道,卻已不再相信前皇後,甚至連前太子都懷疑,懷疑他不是皇家血脈……

    李翊倒沒想到,李照為了對付他,竟將當初德妃對付她母後的招數,拿來對付他和母妃了……

    聽了他的話,曾少北愣了片刻,終是回過神來。

    “難怪他們殺了人,還敢將人扔到大理寺來,原來是來引殿下上鉤的。”

    “所以殿下才會下重賞,讓三司去抓無藏,殿下是故意將此事鬧大的?!”

    先前,得知李翊下令大肆搜捕無藏時,曾少北還好奇——他雖然掌管三司,但這樣的案子,交給下屬去辦就好,根本用不著他這尊大佛親自出手。

    爾後在得知了沈植的身份後,曾少北更加不解。

    既然李翊知道沈植身份敏感,按理,此案應該壓下處置,可他卻反而大張旗鼓的命人追捕犯人,弄得全城皆知。

    李翊心頭覆滿冰雪,冷冷道:“無藏殘忍殺害兩個無辜百姓,還敢拋屍朝廷重衙門前,是在公然挑釁朝廷威嚴,此等惡徒,本王自是要全力追捕,給朝廷、給百姓一個交待。”

    說罷,他話音頓下,看向曾少北,鄭重道:“本王不過秉公辦理,至於其他,本王一概不知,大理寺諸人亦如此。”

    曾少北徹底明白過來,起身肅容道:“殿下放心,此事下官一定會謹慎處理,也會嚴令大理寺上下秉公處理事務,絕不會讓他們抓到把柄。”

    李翊點了點頭,叮囑道:“記住,越是他們拉起大網時,我們越是要鎮定,以不變應萬變。”

    隻要李照一黨拿不出沈植身份的確切證據,不管父皇信與不信,最後都不能拿他如何……

    曾少北擔憂道:“既然娘娘還不知道此事,殿下可要去同娘娘說一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曾少北是在提醒他,如果羅衡等人真的將告密信送到了皇上麵前,隻怕第一個要被懷疑的人,就是蘭貴妃。

    晉帝一定會認為蘭貴妃早已知道沈植的真正身份,卻一直欺瞞著他。

    因為當初沈植在太醫院當值時,曾負責過蘭貴妃的日常平安脈,經常在尚梨宮走動,包括晉帝在內,宮裏的人都知道,蘭貴妃對這個沈太醫讚譽有加。

    這般情形下,想讓晉帝不懷疑蘭貴妃都不可能。而他一定會拿著告密信去質問蘭貴妃,所以曾少北讓李翊去提前告知蘭貴妃一聲,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聞言,李翊卻沒有吭聲,下頜卻繃得很緊,神情也很冷。

    曾少北看著他這副形容,遲疑道:“殿下在擔心什麽?”

    李翊沉聲道:“母妃性情耿直,不擅偽裝,想讓她做戲根本不可能,若是提前告訴她,反而會弄巧成拙。”

    在知道羅衡他們的目的後,李翊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宮裏的母妃。

    當時,他也想過要趕去宮裏告訴她,但踏出步子的那一刻,他卻又止住了。

    他深知帝王的無情和多疑。

    而父皇對母妃那麽了解,她有沒有說謊,父皇一眼看得出來。

    若是讓父皇察覺母妃在說謊騙他,隻會越發認定她早已知道了沈植的身份,到時一切都沒了回旋餘地。

    所以,他打消了此念頭,讓母妃以真實的情緒麵對父皇的質問。

    也許母妃真實情緒的流露,反而能讓父皇相信她,或許這才是解開此局的最好辦法。

    過程注定難熬,但這一次,他也幫不了母妃,隻能靠她自己扛過去……

    果然,如李翊所料,當晉帝看到密信的那一刻,瞬間勃然大怒。

    他萬萬沒想到,天天在宮裏行走的太醫,竟然會是蘭貴妃的兒子,還是行刺他們的刺客。

    當即,晉帝就下令派人封鎖城門,以防沈植出逃。

    同時,他還派親衛盯上李翊。

    他要知道,自己最信任的兒子,到底是不是如密信上所言,早已知道刺客的身份,卻一直瞞著他?

    親衛派出宮大半天,卻沒有消息傳來。

    晉帝一下午沒有見人,獨自呆在禦書房。

    奏折看不下去,茶也沒心飲,一個人枯坐著。

    此時,他的心情非常複雜,如冰火兩重天。

    按理,他應該拿著密信去找蘭貴妃對質,但他的心裏卻莫名的退縮。

    一如他盼著親衛帶回來宮外的消息,卻又不想聽到傳來他不想聽的消息。

    ——他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怕真相如密信上所言,自己被最心愛的女人和最信任的兒子騙了。

    看著偌大的禦書房,他還想到,若是皇四子也不值得信任,他的皇位要傳給誰?

    目前成年的皇子隻有三位。

    三皇子心術不正,五皇子太過懦弱,隻有皇四子李翊最合他心意。

    可若是連他都在騙他,他卻無法再信任他。

    思忖間,宮人來報,大長公主在外求見……

  第646章  生路

    聽到宮人說大長公主在外求見,晉帝忍不住朝窗外看去。

    暮色降臨,眼看天就要落黑,皇姑母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宮裏求見?

    晉帝本沒心情見客,但想到她的年紀,終是讓高公公去請她進來。

    大長公主拄著虎頭杖進來,一見到晉帝就關切道:“皇上,聽宮人們,你午膳都沒吃,可是龍體不適,要不要召太醫來給你看看?”

    一聽到‘太醫’二字,晉帝的臉色不覺冷沉下去,道:“早膳吃得有些積食,所以午膳空空肚子,有勞姑母掛心了。”

    大長公主暗下打量著他的形容,見他臉上難掩疲色,形容倦怠,一聽她提到太醫,眉頭就皺起,心裏頓時一片了然。

    晉帝問她:“姑母這個時辰來見朕,可是有什麽急事?”

    大長公主未語卻是先落下淚來。

    “皇上,不知為何,姑母這兩日一直夢到前太子,連今日歇晌都夢到他坐在鎮國公府的院子裏同佑寧玩……”

    “皇上,我心裏實在是難受,所以忍不住想去東宮看看,可臨進門前,才想起裏麵已經沒有太子的東西了,所以轉道來看看皇上……”

    晉帝聽到她的話,神情怔了怔。

    大長公主盯著晉帝,又道:“皇上,前日是前太子的忌日,皇上可有派人去他的陵前祭拜?”

    晉帝回過神來,道:“姑母有心了,朕已讓賈探花去照兒的墳前祭拜了。”

    聽晉帝喚前太子‘照兒’,大長公主眸光微閃,喟歎道:“前太子德才兼備,又有孝心,想當年割肉救父,感天動地,也不枉皇上還一直惦念著他。”

    憶起當年舊事,晉帝心情複雜,眉眼間不覺湧上一絲鬱色。

    大長公主本為試探他而來,自是沒有漏掉他臉上的神色,心裏先是震驚,爾後飛快算計起來。

    難道那人沒有騙她,皇上真的一直知道他的存在?

    思及此,她又道:“聽聞皇上已下旨,命睿王大婚後,就遷去封地——皇上的意思,可是已擇定翊王殿下為東宮太子?”

    今日之前,晉帝確實是做此打算,但此刻,那封告密信還放在他龍案上,晉帝不由遲疑起來。

    他沒有回答大長公主的話,而是問道:“聽聞佑寧就快出嫁了,時間過得還真是快啊。”

    大長公主苦笑道:“說起來,她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今日陪我聊起前太子時,還一直在哭,還在說不肯嫁,隻怕傻丫頭心裏還忘記不了前太子。”

    晉帝道:“他們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感情自是非同一般。”

    大長公主滿是遺憾道:“若是殿下他還在,說不定他們的孩子都能叫爺爺了,真是可惜了。”

    聞言,晉帝神情再次怔住。

    是啊,若是沒有當年之事,大晉太子早已大婚生子,大晉江山也後繼有望。

    但下一刻,他又將這個念頭從腦海裏驅逐——皇室血統,容不得一絲馬虎,當年他那樣做,沒有錯!

    如此,他打起精神,對大長公主道:“罷了,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大長公主的目的已達到,就起身告辭了。

    晉帝讓高公公送她出去,自己則坐著一動不動,神情若有所思……

    大長公主回到鎮國公府,已是掌燈時分。

    一回上院,金嬤嬤在她耳邊低聲稟告了一聲,大長公主點點頭,讓金嬤嬤帶人守著院子,不讓人靠近。

    她自己往暖閣去。

    暖閣裏坐著一個人,見她進來,道:“姑祖母回來了。”

    大長公主走進去,在他對麵坐下,道:“不是讓殿下回去等消息嗎?殿下不相信我?”

    男人揚唇笑道:“姑祖母說那裏的話,實則是我許久沒來鎮國公府,倍感親切,所以想在此久留片刻。”

    說罷,他似笑非笑道:“是不是多年未見,時事變遷,姑祖母與鎮國公府已經不歡迎我了?”

    燈火下,大長公主看著他,想到先前初見他的那一幕,至今都仍是心有餘悸。

    先前見到他,她還以為是白日見鬼了。

    原來,坐在大長公主麵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死’去多年的前太子李照。

    在羅衡的身份被揭穿後,李照知道睿王那顆棋子不能再用,當即就想到了大長公主。

    如此,他先給大長公主寫了一封密信,以此試探她的態度,也算是提前給她一個預警。

    後來,他一直在找機會跟大長公主會麵,直到這一次沈植的事件出現,讓他有了一個合適的契機。

    同為皇家出身的人,李照非常清楚大長公主的心理和手段。

    那怕自己站到她麵前,告訴她自己沒有死,大長公主也不一定會再支持他。

    但若是讓大長公主知道,皇上對眼下的幾位皇子都很失望,更是動搖了立翊王為儲的決心,她必定會重新考慮自己的價值,會願意選擇站到他這一邊。

    所以,下午的見麵後,他主動提去,讓大長公主進宮見一見父皇。

    隻要大長公主如他所言,願意進宮去試探父皇,就表示她心裏已經開始在動搖了……

    果然,大長公主聽他這麽說,笑道:“殿下說那裏的話,若是不疼你,方才我就不會替你進宮一趟了。”

    李照十指收緊,淡然問道:“那依姑祖母所見,父皇可還記得我這個嫡長子?”

    大長公主冷嗤道:“殿下,姑祖母雖然老了,眼睛卻還沒瞎——事到如今,殿下還想戲耍姑祖母不成?”

    “其實,殿下的事,皇上一直都知情,而殿下今日讓本宮進宮這一趟,並非是讓本宮去試探皇上,而是要告訴本宮,你仍然有入主東宮的機會,對嗎?”

    心事被披露,李照非但不惱,反而滿意笑道:“薑還是老的辣,我的小心思,那裏逃過得姑祖母的法眼?”

    大長公主問出心中疑問:“殿下雄心壯誌,姑祖母卻老了,殿下為何要來找我?”

    見終於說到正題,李照斂容沉聲道:“因為孤與姑祖母的前路,都是一樣的,是一條絕路。”

    “但若是姑祖母願意助我一臂之力,我們的絕路,就成了生路。姑祖母可否願意讓鎮國公府重走生路?”

    屋子裏沉寂下來,燈火幽冥,映照出大長公主眸子裏的精光。

    許久,她長歎一口氣,問:“殿下想讓我怎麽做?”

  第647章  執觀望之態

    聽到大長公主的話,李照閉了閉眸子,心裏重重鬆下一口氣來。

    實則,今天他是冒著極大的風險踏進鎮國公府大門的。

    如果最後不能說服大長公主站到他這一邊,為他所用,此行他反而暴露了身份,會引來殺身之禍。

    ——不論是翊睿兩王,還是父皇,若是知道他出現,都不會放過他。

    所以在大長公主去宮裏這段時間裏,他看似悠閑的留在這裏喝茶,實則如頭頂上似懸著一把利劍,如坐針氈。

    現在,這把利劍消失了,但他還是不能放鬆。

    麵上,他勾唇徐徐一笑,對大長公主道:“姑祖母莫要急,我今日來,隻是想與姑祖母敘敘舊。”

    在沒有對她百分百信任之前,他豈會輕易說出自己心中計劃?

    說罷,他站起身朝大長公主揖了一禮,告辭道:“今日叨擾已久,我先告辭了,下次再來看望姑祖母。”

    大長公主眸光微閃,卻沒有說什麽,喚金嬤嬤進來,送他從後門出去。

    走出兩步,李照停下步子,回頭對大長公主道:“姑祖母,卻不知我與佑寧的婚事還做不做數?”

    大長公主聞言一怔:“殿下是什麽意思?”

    李照負手笑道:“我既然回來了,一切自要恢複從前。但與佑寧的婚事,卻要看姑祖母的意思。”

    大長公主抬眸朝他看去。

    隔著燈火,李照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可笑意卻不達眼底,一雙眸子如沉在寒煙裏。

    大長公主心口收緊,心思瞬間已是百轉千回。

    眼下,陸佑寧馬上要嫁去金陵袁家,而太子妃已定為丹靈,若是他真的恢複身份,那將來要娶的也是丹靈。

    可聽他話裏的意思,他似乎想娶的人是佑寧?

    而佑寧是親孫女,是姓陸的,自是比丹靈更不同……

    一時間,大長公主腦子卻亂了,不知道要如何回複他。

    李照倒沒急著要她給出答案,轉身走了……

    李照走後,大長公主坐在燈火旁,腦子裏想著他最後的話,眉頭不覺越蹙越緊。

    不一會兒,金嬤嬤從外麵進來,見她愁眉不展的樣子,提醒道:“公主,你之前同二姑娘說過,隻要再有消息,要第一時間告訴她……”

    大長公主撫額沉聲道:“先前本宮確實是這樣同她說好的,但那裏會想到,寫秘信的人,會是前太子他,誒!”

    若換做其他人,她可以毫不留情的處置掉。

    但他是前太子,此番回來目的再明顯不過。

    而此番李照利用沈植對翊王母子下手,她也看到了。更甚者,皇上確實因此事對翊王的態度有所改變,所以這等迷局之下,一切皆有可能,她不好太早做判定。

    金嬤嬤也知道事情難辦,問道:“那公主打算怎麽做?”

    大長公主沉吟道:“目前看來,最有機會得太子之位是翊王,隻可惜他執意不肯娶丹靈,所以那怕他成了太子,於我們也無多大益處。”

    “而前太子看似機會不大,但看他今日形容,隻怕還有後招,說不定最後的贏家是他也說不定。”

    最主要的是,他願意拉攏陸家,還願意娶陸佑寧。

    若是日後他真的再次登頂,陸佑寧就是大晉皇後,於陸家是無上榮光,也能將陸家與李氏皇族再次緊密的聯係在一起。

    這一點,卻是對大長公主最大的誘惑……

    金嬤嬤聽懂了她的意思,道:“所以公主的意思,現在咱們執觀望之態?”

    大長公主點了點頭,沉聲道:“陸家走到今天,已呈微末之勢,若想東山再起,隻有這一次的機會了。”

    所以,一步都不能再走錯……

    另一邊,大理寺。

    長亭從外麵回來,手裏拿著三罐藥丸。

    “殿下,已將史姑娘安全送往私宅,沈太醫也一切安好。”

    “這是從他家裏拿來的藥丸,沈太醫說,是之前蘭英去藥鋪抓藥時被小至看到了,他知道霍大夫的藥難喝,所以給姑娘改了方子,製成藥丸……”

    長亭又道:“殿下,沈太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他說他不想讓姑娘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所以想請殿下替他繼續隱瞞……”

    李翊聞言,眉心不覺蹙緊。

    今日的事鬧得這麽大,陸晚一定也聽說了。

    以她的聰慧,想瞞住她隻怕很難。

    但他和沈植的想法一致,如今這般波譎雲詭的形勢下,還不知道父皇最後會如何處置此事,所以不想她牽扯進來……

    想了想,他對長亭道:“就依他所言,此事暫時不要讓姑娘知道,你也不要同蘭草說。”

    長亭連忙應下,問道:“那這些藥丸呢,要不要給姑娘送過去?”

    李翊想了想,道:“先暫時別給她送過去,以免她起疑。”

    “宮裏那邊如何了?”他擔心問道。

    長亭道:“皇上確實接到密信了,倒沒有去找娘娘對質,一個人在禦書房呆了半天,後來落夜時分,大長公主進宮求見,皇上見了她,聊了一會,讓高公公送她走的……”

    李翊眉心蹙緊,“可有查到她和父皇說了什麽?”

    長亭搖頭:“當時殿內隻有皇上與大長公主在,旁人靠近不得,打聽不到。”

    李翊點了點頭,將手邊一封寫好的信遞給長亭,道:“這是給樊先生的回信,立刻差人送去燕州。”

    今晨,李翊收到樊先生的信。

    信中提到,因鄧將軍之前的墳地進了水,前段日子塌方了,樊先生得知鄧氏不肯回西北後,建議將鄧將軍的棺槨遷回南方的鄧氏祖宅安葬。

    李翊想到以後他也久居京/城,不能再回西北,鄧將軍就孤苦一人留在了西北,所以同意了樊先生的提議,托他護送鄧將軍的棺槨回來。

    長亭下去後,李翊又馬不停蹄的召見了趙銳。

    當初他以修睦夫妻關係,將趙銳留在京/城,他每天對著華素郡主,都快發黴了,隔三岔五就來請求李翊讓他回軍隊去。

    如今,也時候找點事給他做了……

    等見完趙銳,窗外已天光大亮了。

    曾少北提著早點進來,看著李翊布滿血絲的眼眶,心疼道:“殿下幾個晚上沒睡了,趕緊歇一歇吧。”

    李翊確實有些累了,就去後麵的廂房休息。

    可不等他脫下衣物上床,前麵卻傳來的了喧鬧聲。

    下一刻,長亭來報,睿王來大理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