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棄養
  第7章 棄養

    江槐夏頓住腳步,拿一種無法形容的眼神看他。

    “幹嘛?”

    靳熾返過身逮到她局促的四散的眼神,逗她。

    “不敢?”他就故意逗她。

    嘴上什麽都敢說,實際上就是個虛幌子。

    江槐夏抬眼看向頭頂上方標注的路牌寫著:

    往前300米,風華酒店。

    這是之前靳熾喝醉酒和她一起呆過的酒店,彼時,少年滾燙的懷抱在冬日比春風還暖,卻又比秋末寒涼。

    一顆熾熱心毫不保留地袒露在她麵前,生澀的擁抱,僵硬的肢體,不知所措,一個要什麽有什麽光芒萬丈的公子哥,愣是在她麵前表現得像個純潔怕失去眼前之人的孩子,在緊緊抱著她。

    按他這樣的性子,極少在人前展露弱點,靳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子嗣,天才頭腦,南市未來的重量級人物,一旦被不軌之人知曉弱點,隨之可能帶來的危險無法想象。

    可靳熾像是脫下了在外界肆意的麵具,將柔軟的真心鋪在她麵前,把她抱在懷裏,眉眼都沾了氤氳水汽,拖著慢條斯理的腔調,一邊手指纏著她的指尖,一邊嘀嘀咕咕的醉後呢喃。

    滿足又不知足。

    似醉非醉。

    隔了兩層衣料,少年閉著眼,攬住她的細腰,迷迷糊糊著喊她小名“阿槐”。

    一遍又一遍。

    直到說出那句:“阿槐,你沒有心。”

    話音剛落,靳熾就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動了,隻是手還搭在她腰上,以絕對占有的姿態。

    那一刻,江槐夏支離破碎。

    將她這一陣子所有擅自的偽裝擊碎,她自以為掩飾的很好,所有真心真情用一把枷鎖牢牢鎖在時光的儲物櫃裏,殊不知他早已知道這把鎖的鑰匙。

    對於他而言,隻有想不想,願不願意打開罷了。

    青春期的心動是一場暴風雪,生澀衝動卻熾熱,卻又能在心裏築起千山暮雪。

    有時候江槐夏難得空下來,或者在每次夜深人靜的夜晚,她就會想啊,如果她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有父母愛,有父母養,父母恩愛,有三五好友偶爾小聚嬉笑打鬧,不需要很多人愛,但一定有人愛。

    放學回家能吃到媽媽做的飯菜,一家人圍在一張圓桌上,頭頂懸著溫暖的吊燈,即使沒有那麽多錢也沒關係,這樣平淡又幸福,對於別人來說這樣是日常,但對於江槐夏來說,卻是難以企及的奢望。

    如果,如果這樣的話,那麽她和靳熾之間是不是存在著一些可能?

    她在學校給人的感覺就是難以接近,但其實跟她有點交際的人都知道,她這人就是看起來淡淡的,沒什麽在乎的。

    江槐夏從未向別人表露自己的傷疤,內心是道封閉的城門,鑰匙是一個叫靳熾的人,可她親手將那把唯一的鑰匙丟了,她好像將自己逼得沒退路,總是考慮太多,忘了自己。

    她是自卑的,被退養的經曆讓她下意識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被愛,一旦有一點偏愛給到她,她就會格外珍惜,但與此同時,也會變得自私和自卑。

    她害怕那些愛那些溫暖隻是短暫的施舍可憐,隻是一時興起,隻是靳熾這個光聽名字就耀眼的少年,對她的好奇和興趣。

    江槐夏遭不住第五次打擊,都說事不過三,在第三次被退養回來重新受院長的照顧,院長總勸她心懷善良,好好的在新的人家,她信了。

    上初中的江槐夏已經出現與同齡人相比姣好的模樣,皮膚如玉,頭發不長不短剛好到肩頭,穿一身小白裙像是落入凡間的精靈,不少人家想要領養她,其中不乏有錢人家,想著給自己兒子做玩伴也好。

    第四次她選擇再信一次,可是不到三個月,她又坐上了駛回原路的車。

    院長覺得她長得漂亮,去到一處好人家,不會受了虧待,以後的路也好走些,可院長不知道的是,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孩子,自丟掉那刻起,她眼中的世界就灰了一半。

    自此以後,她不再願意接受領養。

    大人隻教小孩世界美好,但孤兒自小便知世界之惡。

    在孤兒的眼中,愛不是漂亮衣裳,不是玩具禮物,不是珍饈美食。

    他們奢求的不過一頓與親人的家常便飯,但就是這麽簡單質樸的願望,在他們眼裏,卻是奢求。

    生於俗世,他們過早地體會到人情冷暖,卻未曾看過一場煙火。

    而在江槐夏前十七年,一片黑暗,靳熾的出現,如一場盛大璀璨的煙火,照進了她的生活裏。

    她格外清醒又想就此沉淪在靳熾的世界裏,像籠子裏鳥,享受愛護投喂的同時,又十分害怕哪一天被放逐丟棄。

    所以她在這段沒有具體標簽的關係裏,主動也是頭一次行駛了主動權。

    鳥兒自斷翅膀,摔出了籠子,流下了一灘血,染紅了半邊朝霞。

    他們之前是何等的差距,她心知肚明,與其在日後痛不欲生,她選擇了快刀斬亂麻。

    她渴望被人深愛不拋棄,自私到隻愛她一人。

    她是汙垢裏的泥,他是九萬裏高空都觸及不到的雲彩。

    他高高在上,她微芥如草。

    一個自小缺愛的小孩,在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人教導她如何去愛人,因為沒有人愛她,當突然有一天這個小孩突然感受到那麽一絲好,她便想要自私地珍藏起來,不願拱手讓人。

    在被愛的過程中,小孩惶恐又害怕,欣喜又悲戚。

    既享受被關愛的溫暖,又害怕那隻是一場海市蜃樓。

    久而久之,當有人闖入她的領域時,她就會把自己蜷縮起來,露出堅硬的外殼,即使有著柔軟的內心,偷偷的在外殼的縫隙裏汲取暖陽,她也總是佯裝不在意,仿佛這樣,不在乎就不會再失去,不會期望又失望,最後絕望。

    患得患失的滋味像是拍在岸上的浪卷花,一朝來又一下去,浪花再美也隻一刹那的芳華,過後便隨大海遊蕩而去,自由自在。

    而江槐夏就是那個小孩,豎起刺蝟的尖銳,看起來堅硬無比,卻又一次次彷徨膽小地縮在殼裏。

    她給自己安了滿身旁人不敢輕易靠近的尖刺,卻忘了,刺紮下去,痛是相互的。

    雖然她在外看起來無堅不摧,即使屢屢曠課也能成為老師的心頭肉,一中年級第一,受不少人羨慕,也受不少人恨,但沒人懂她。

    她時常活在自己的情感裏,多次被拋棄的經曆讓她給自己標上了“麻煩”的定位,缺愛自卑,情緒敏感,對世界沒什麽激情,在她的眼中,五彩斑斕的世界蒙了一層毛玻璃的灰。

    如果要說有那麽一個人能讓她深切體會到脈搏跳動的話,那就是靳熾。

    但現實之差讓江槐夏知道。

    他們的關係可與山與海比擬,她就是那個山,自立以來便是遭了束縛,至死也歸咎在原地。

    而靳熾是海,可跨萬裏,可渡萬洲,自由快意,隨波而行,浪卷起歌。

    山海不同路,千鳥飛絕,闊海可望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