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詭波湧動(中)
  第759章 詭波湧動(中)

  “殿下!”蕭蘭寧隻覺得來人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嚇得她按住胸口。

  隨後想起什麽,她忙四處張望。

  上官焰喬幽幽道:“後堂此刻無人,都在前廳忙著,有什麽就說。”

  蕭蘭寧卻搖搖頭,低聲道:“這裏隨時有人進來,我要與您說的東西,事關重大,您可知道哪裏方便說話?”

  上官焰喬挑眉:“你不用跟在宋軍師身邊?”

  蕭蘭寧小聲道:“宋軍師那邊我已經跟他說自己身體不適了。”

  上官焰喬看了她片刻,轉身:“跟本王過來。”

  蕭蘭寧忙提著裙擺跟了上去。

  上官焰喬帶她轉到院子後一處安靜的耳房,坐了下來:“說吧,可有什麽事?”

  蕭蘭寧看向上官焰喬,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發簪:“您送我的簪子,寧兒一直戴著。”

  上官焰喬目光掃過她發髻上的玉簪:“嗯,很合適你。”

  蕭蘭寧頓時上前幾步,臉上露出羞色:“殿下……”

  “可還有事,要開席了。”上官焰喬淡淡地看了著她。

  那目光幽涼,叫蕭蘭寧不敢造次去拉他的衣衫。

  蕭蘭寧略躊躇了一下,做出一副咬唇下決心的樣子,忽然還是再上前一步,幾乎站到了上官焰喬麵前。

  “殿下,蘭寧有東西要給您。”

  說著,她從自己腰間取了一張薄如蟬翼,不知用什麽東西製作的泛黃信紙送到了上官焰喬跟前。

  距離站得極近,她確信麵前的男人能看見她雪白的手腕、纖細的脖頸和聞見她身上的香氣。

  上官焰喬頓了頓,麵無表情地接過那張信紙,打開來看。

  果然是一舊信,上麵字體遒勁飄逸,雖然略顯生澀,可已經有龍飛鳳舞的姿態。

  關鍵是右下角的落款是——東廠末一等掌班:蒼喬。

  “本王倒是沒說錯,你果然是來要本王性命的。”上官焰喬抬起頭,神色淡冷地看她。

  蕭蘭寧忽然“噗通”一聲跪下來,抬起嬌美的臉上落下一道淚來:“殿下,我若有害您的心,又怎麽會把這關鍵的證物交給您?”

  “你如果一早就看過了信上麵的內容,為什麽現在決定拿出來?”上官焰喬定定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裏發虛。

  可蕭蘭寧知道她絕對不能露怯,咬了唇,含淚繼續道:“您是怪我現在才把這東西給您嗎?”

  上官焰喬莫測地看著她,並不說話。

  蕭蘭寧垂下眼,梨花帶雨地道:“我一生要強,沒了爹娘之後,便靠著自己養活弟弟。”

  她頓了頓,輕聲道:“我守貞這些年,不知多少男人覬覦我,我努力保全周旋他們之中,不讓他們沾我一點身,蘭寧絕不與人做妾,再嫁也必尋一心人,卻想不到……”

  蕭蘭寧抽噎著:“被卷入了新帝和明表妹的鬥爭之中,我不過一介弱女子,想的就是自保而已,更想不到的是……”

  她楚楚可憐又絕望一般地看著上官焰喬:“遇到了您,鍾情上了殿下——一個有妻子的男人,變得全不似自己,我痛苦輾轉這些天,終還是決定把一切都獻給您!”

  這些話裏大部分都是真的。

  她不相信一個男人,看見楚楚可憐又萬般糾結痛苦,喜歡上自己的美人,會沒有憐惜和心動。

  更何況,他早就對她動了心,不是麽?

  上官焰喬看著她,目光幽暗地輕哂了一聲,伸手輕撫上她發髻上的簪子:“真是,可憐見。”

  蕭蘭寧心中一喜:“殿下……”

  “上官宏業可還有給你其他東西?”上官焰喬忽然漫不經心地問。

  蕭蘭寧遲疑了一下,忽然一臉焦急地伸手去握上官焰喬的手腕:“殿下,我來稟報您的一件要緊事就是——還有一封信,原本藏在梳妝匣裏,卻被人盜走了!”

  上官焰喬卻在此時輕輕抽下了她發髻上的簪子,站了起來:“是麽?”

  蕭蘭寧一下子沒抓到他的手,卻聽著他聲音變得幽冷,心裏不知怎麽一慌。

  她抬起眼,淚光焦灼地看著上官焰喬——

  “殿下,除了我之外,連蕭蘭堂都沒看過信,昨夜我一心想著今日的事,伏案而眠,這一封被我隨手塞在袖子裏,另外那一封還在梳妝匣裏,沒拿出來。”

  蕭蘭寧一副憂傷擔憂的表情:“那賊人可能沒想到我有兩封信,隻竊走了我在梳妝台裏的一封,這就是我為何匆匆忙忙來尋您,事關重大,這信如果泄露出去,蘭寧豈不是害了殿下!”

  上官焰喬看著手裏的玉簪,彎了下殷紅的唇角:“是啊……若此信泄露出去,本王和西北軍大概要與赤血決裂了。”

  “殿下,我怕是……赤血軍中的人,甚至是表妹察覺到了什麽,才來我這裏搜尋那封信的,畢竟表妹的人一直在監視我。”蕭蘭寧很是憂慮的樣子。

  她垂眸輕歎:“您可千萬小心。”

  泄露,是一定會泄露出的啊,殿下。

  因為她已經在宋唐那裏,拿了赤血軍專用的加急信封將那您二十多年前寫的那封信放進去。

  趁著推宋唐去議事堂的時候,放在今日那一疊要赤血高層們親自查看的十來封戰報密件之上。

  快的話,一會就應該這件事就要鬧出來了。

  慢的話,明日也該赤血高層人盡皆知——您當年參與了滅赤血和蕭家的事情。

  蕭蘭寧抬起含淚的眼,看向上官焰喬:“殿下,您會不會怪蘭寧?都是蘭寧稍遲疑了幾日,才會害殿下陷入兩難境地。”

  可也隻有您和赤血、明蘭若決裂,才會正眼看我,我才有機會得到您呢。

  “……”上官焰喬摩挲著手裏的發簪,輕扯了下唇角,卻沒說話。

  蕭蘭寧擦了擦淚,小聲地道:“殿下,西北軍如今兵強馬壯,您也不必擔憂赤血對您不利,先做好離開這裏的準備,寧兒此生都願追隨殿下,不求名分!”

  有哪個男人能拒絕永遠仰望、追隨、一心隻有他,為他放下名分,不顧一切的美麗女子?

  上官焰喬終於抬起眼看她:“本王確實因你陷入了兩難境地,上官宏業的算盤和拿捏人心的本事,這兩年的確見長。”

  蕭蘭寧聞言,心裏覺得有些不對,便忽然扯住他的衣袍柔婉地跪下,淚如雨下——

  殿下若是怪我,那就殺了寧兒吧,寧兒一片心都在殿下身上,死而無憾。”

  上官焰喬垂眸看著她,溫柔地問:“真的嗎?”

  ……

  第760章 詭波湧動(下)

  蕭蘭寧心裏輕笑,臉上卻含淚看著他:“殿下……啊!!”

  她話音未落,卻隻感覺一道寒光閃過。

  她隻來得及本能地閃了一下,那原本刺向她脖頸的發簪便深深地紮進了她的肩窩!

  蕭蘭寧細皮嫩肉的,從沒有受過超過摔跤劃破皮或者做女紅不小心紮到手指之外的痛。

  這下,簡直要了她小半條命。

  下一刻,那玉簪又被上官焰喬隨意地從她的肩窩裏抽了出來。

  她痛得又慘叫一聲,瞬間渾身顫抖起來,捂住冒血的傷口不敢置信地看向上官焰喬:“殿下,你……”

  上官焰喬看著手裏沾血的白玉發簪,淡淡地道:“這金鑲玉的發簪的簪骨不是白玉,而是人骨——明帝的臂骨浸油打磨而成,你也算很有運氣了。”

  蕭蘭寧一聽,瞳孔一縮,渾身顫抖起來:“什……什麽……”

  那是死人骨頭打磨的發簪!還是先帝的!!

  她戴在頭上那麽久!

  “為什麽,殿下,為什麽這麽對我?!”蕭蘭寧心如刀絞,咬牙不敢置信地踉蹌後退。

  上官焰喬垂眸幽幽地一笑,猩紅的唇角勾起妖異的弧度:“上官宏業有沒有說過,九千歲的東西可不是好拿的,他曾收了本座的小姑娘,本座就殺了他全家。你收了本座一支發簪,本座收你一人的命,也不算過分吧?”

  蕭蘭寧一次在人生中切實感受到什麽叫——恐懼!

  明明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可現在這一刻,她卻從骨子裏感受到一種瘮人的恐怖來!

  她渾身一邊發抖一邊狼狽地撐著自己後退:“殿下你……豈敢殺我,你就不怕我喊出來……讓所以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麵目!”,

  在上官焰喬對她動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再讓他放過自己!

  上官焰喬握淡淡地道:“嗯,喊大聲點,這離前廳不遠,相信很快就有人來了。”

  “你……你……”蕭蘭寧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上官焰喬忽然一伸手,刷拉一下,用那根發簪劃了自己袖子一道小口子。

  蕭蘭寧茫然地看著他的動作,下一刻,便見他看著她陰鬱又惡劣地挑眉:“還不跑,是現在就想死,嗯?”

  蕭蘭寧憤恨又茫然地看著他,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是下一刻,看著他握著滴血的發簪朝著她走來。

  她瞬間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肩窩飛也似地推開門,朝門外衝了出去。

  上官焰喬看著她逃了出去,不多久外頭也傳來一陣陣的驚呼。

  小齊子立刻從門外走到上官焰喬身邊,輕聲道:“殿下,開始了。”

  “嗯。”上官焰喬垂下幽暗的眸子,慢條斯理地拿帕子包了手裏的骨簪:“自從不當九千歲,就再沒唱過這般的折子戲了,且等著,一會便該登台了。”

  小齊子眼底閃過一絲憂慮,卻終究沒有說什麽。

  ……

  明蘭若原本正在前廳坐著,與小白幾個說話,眾人和樂融融。

  忽聽見有女子的尖叫,大廳裏一眾赤血將校頓時靜了靜,麵麵相覷。

  原本是疑心聽錯,但不過片刻之後,又聽得女子倉皇地尖叫聲。

  眾人自然是坐不住,低聲議論了起來:“這是怎麽了?”

  明蘭若放下茶盞,起身環顧眾人,淡淡道:“大家坐著繼續吃,派人去看看怎麽回事,別鬧過了。”

  景明正打算出去,便見有女衛匆匆進來低聲說了幾句。

  景明一愣,立刻轉身在明蘭若耳邊用傳音入秘的功夫,細說了幾句。

  明蘭若一聽,眸光微冷:“把人帶到後廳去,你親自去請殿下過來。”

  景明頷首離開,明蘭若則起身示意眾人繼續坐著後,去了後廳。

  楚元白有些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也起身跟了過去。

  明蘭若剛走,陳將軍就手裏拿了一封信匆匆從門外進來,臉色古怪陰沉,一來見明蘭若不在上首坐著,他便朝著宋唐和紅姐等人走了過來。

  紅姐見他表情不對,眉心一擰:“你怎麽了?”

  陳將軍遲疑了一下,沒有當場說,隻把紅姐和宋唐都叫出了門外來,把手裏的信遞給他們:“你們自己看,這是剛才我們值守的人在戰報之中發現的。”

  紅姐疑惑地接過來,展開信紙一看,最後目光落在信的落款上,頓時臉色大變。

  宋唐見狀,立刻伸手接了過來:“可是出了什麽大事,是前線失手,還是哪位將軍出事?”

  卻不想入手的是一張舊信紙,內容更是讓人觸目驚心!

  “這……這封信哪裏來的,裏麵的內容是否可信!”宋唐和陳將軍心中都浮現出同樣的疑問來。

  紅姐的臉色卻難看到極點,擔憂地看向後廳。

  她兩年前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

  景明到了後院那耳房,衝著上官焰喬神色古怪複雜地行了個禮:“殿下,主君那邊請您過去一趟。”

  上官焰喬從容地點頭,隨著她一同去了後廳。

  他進房門的時候,後廳裏已經坐了好些人。

  為首的當然是明蘭若,邊上坐著關悅城和另外幾位赤血老將。

  而她麵前跪著的是剛剛被包紮了傷口的蕭蘭寧,正被一名女衛提溜著。

  蕭蘭寧一見上官焰喬,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瑟縮著往後退了下,眼底卻閃過一點茫然的恨意。

  到這一刻,她都不明白,為什麽他翻臉如翻書!

  這個男人太可怕了!

  上官焰喬卻看都不看她,隻看向明蘭若,又瞥了眼一邊的楚元白,溫淡地道:“可是耽誤了明主君用膳?”

  明蘭若見他完好無損,神色平靜而從容,還能分心瞎吃醋,陰陽怪氣,她微微挑眉。

  這妖王殿下全須全尾的讓蕭蘭寧奔出來鬧這一場,怕是要唱戲了,她倒是好好聽,這位爺又要開什麽台,唱什麽戲。

  明蘭若眯起清豔的眸子,端了茶,優雅地抿了一口——

  “殿下說笑了,隻是今日有人指正殿下在這裏濫殺無辜,這裏終究不是西北軍,您要殺的是我堂姐。”

  她頓了頓:“所以,我想聽聽殿下的理由。”

  戲台都背著她搭好了,那就,唱吧。

  第761章 栽贓陷害(上)

  上官焰喬看著明蘭若,怔了一瞬間。

  她……為何竟無意外之色。

  他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異樣,看向跪在地上的蕭蘭寧:“還是先讓本王聽聽這位‘表姐’是怎麽說的?”

  明蘭若也看向蕭蘭寧:“你先說。”

  蕭蘭寧一僵,瞬間垂淚:“我……我之前曾經見過殿下兩次,殿下對我關懷備至……”

  此話一出,後廳裏的眾人臉色都是一變,本能地看向明蘭若。

  明蘭若卻神色不動,看著蕭蘭寧的目光冷了冷:“然後呢,你是想說殿下欲對你行不軌之事?”

  蕭蘭寧微微僵了一下,苦笑:“主君,我自知蒲柳之姿,哪裏敢想這些,但對於男人來說……”

  她頓了頓:“縱是家裏有絕色美人,但外頭的野花粗鄙,沒沾過,都是香的。”

  明蘭若挑眉,喝了口茶:“嗯,說得也有道理。”

  蕭蘭寧見明蘭若讚同自己,便垂下眸子,哽咽道:“我自然不敢與殿下多有接觸,畢竟我還想活,可是……殿下幾次夜探我房裏,殿下身手絕佳,我也不敢聲張。”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卻無人敢出聲。

  這……涉及自家主君的房裏事。

  上官焰喬一直沒有管其他人的表情,隻不動聲色地留意著明蘭若,見她神色從容。

  他竟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袖子。

  此刻,她的情緒也未免過於平靜了。

  不怒不疑不嗔。

  蕭蘭寧也覺得明蘭若情緒過於平靜,暗自不安,這女人竟如此沉得住氣。

  這兩人果然是政治聯姻,自然不在乎對方是不是與人有染,她也隱約聽說十五那日,明蘭若外出給一個美貌名角兒捧場,一夜未歸。

  那可是迎接焰王來的第一日。

  那麽,揪著閨房之事來說便不能激怒明蘭若了。

  不過她原本也沒打算就這件事能把上官焰喬和明蘭若怎麽樣。

  她繼續猶豫地哽咽道:“我知道自己沒那麽能耐,教殿下如此記掛,思前想後,怕是為著我身上這一份特殊的手書了。”

  說著,她把那封染了血的手書遞給了出來。

  剛才上官焰喬用簪子傷她之後,她就趁機把這份他順手放在桌上的手書拿回了手裏。

  隻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放她逃出去,興許是因為那耳房實在離前廳太近了,他不敢下殺手?

  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但蕭蘭寧心裏亂糟糟的,又恨又氣又傷又憤,實在想不細。

  不管怎麽樣,先把這份手書送出來再說!

  景明把那封手書送到了明蘭若麵前。

  明蘭若靜靜地看了眼上官焰喬,又看向那封信。

  那是一封泛黃的信,材質輕薄至極。

  上麵寫的是當年蕭家滿門老弱婦孺扶靈回鄉將會改走何處的路線,又有多少赤血主力剩下的殘軍將如何掩護他們脫身等等……

  看得人觸目驚心。

  明蘭若微微捏緊了信紙,忍不住眉心凝重。

  心中的衝擊不可謂不大,指尖微白。

  上官焰喬背在身後的手,忍不住在袖子裏捏緊了拳,也垂下了眸。

  蕭蘭寧看明蘭若終於露出異樣的表情,她垂著的眼眸裏惡意森冷:“那紙還是東廠特製的一種紙,上麵的筆跡正是殿下少年時的。”

  憤怒啊,生氣啊,看清楚上官焰喬的真麵,與他決裂!

  她得不到的,明蘭若也不該有!

  明蘭若深閉上眼,再睜開眸子時,冷冷看著她:“那麽,你去哪裏得到這一封信?”

  蕭蘭寧被她冰冷如刀的目光刮得心底瑟縮,她一咬牙道——

  “初上官宏業把我們姐弟倆抓到時,給了我一張這個東西,還說什麽焰王殿下就是當年的九千歲蒼喬。”

  此言一出,房內頓時一片低低的抽氣聲。

  早已經知道的幾位麵色複雜,不知道的都麵色驚疑不定。

  “這麽說,你承認你是上官宏業派來了的?”明蘭若看著蕭蘭寧,眯了眯眼。

  此言一出,有人忍不住低聲議論——

  “蕭家這對姐弟竟是新帝的人!?”

  “可就算是新帝的人,那東西也未必是假的!”

  蕭蘭寧膝行了幾步:“明主君,您不是已經知道我們被上官宏業抓到過了麽,他對赤血心懷不軌,可就像大家說的,這東西未必是假的!”

  她含淚頓了頓:“我如果對赤血和表妹有惡意,當初就該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可我就是不敢,怕影響兩軍關係才一直沒拿出來。”

  此時,關悅城從門外進來,冷聲道:“那你為什麽現在拿出來了?”

  蕭蘭寧對著關悅城淒然落淚:“關叔父,我雖然被上官宏業利用,可我終究是蕭家人,看著上麵寫的這些,心中哪裏有不害怕的,我又沒有敢商量的人,也知道主君和大家都防著我。”

  她頓了頓:“所以,前些日子,我在藥房外遇到了殿下,實在忍不住,便旁敲側擊地問殿下信上的事兒真假,如果是假的,我自然不會拿出來,如果是真的,我總想要提醒表妹和諸位。”

  明蘭若看一眼沒說話的上官焰喬,冷冷追問:“然後呢?”

  蕭蘭寧咬著唇道:“然後殿下將我糊弄了過去,可從那天起殿下對我態度就不同了。”“如今想來,怕是當時我走漏了口風,殿下知道了我手裏有信,就對我蓄意接近。”

  “今日更是想要搶奪我手裏的信才刺傷了我。”

  她終於忍不住,眼底帶著寒意怨恨地看向上官焰喬。

  她之前不知道,如今片刻之間,便也想了個明白。

  千日做“狐”誘“獵人”下陷阱,如今這算什麽……

  遇上一個比她道行更深的惡人?

  上官焰喬目光幽暗森涼地看著她,忽然勾起一點笑弧。

  啊,這個女人倒是不算蠢。

  蕭蘭寧瞬間不敢再去看上官焰喬的眼睛,他的眼神讓她心底恐懼,壓抑又詭冷幽森。

  明蘭若看著蕭蘭寧:“你說的倒是合情合理,可你怎麽證明這封信是真的?而不是上官宏業派你來分裂赤血和西北軍的陰謀?”

  “沒錯,我們也很想知道這信是不是真的。”一道中年儒雅的男音忽然冷冷地在門外響起。

  說話間,門外也走進來幾個人,為首之人正是陳將軍,紅姐跟在他身後。

  明蘭若看向他們,起了身:“陳將軍,你們怎麽來了?”

  陳將軍、紅姐等人對著他微微躬身行禮:“主君。”

  隨後,陳將軍也取了一封信:“因為屬下收到了一封信,與您手裏的信,從信紙和筆跡如出一轍。”

  第762章 栽贓陷害(中)

  明蘭若一怔:“您這封信是在哪裏收到的。”

  “在議事處今日送過來的戰報之中看到的。”陳將軍目光莫測地掃過跪在地上,虛弱的蕭蘭寧。

  這個女子,他來晚了些日子,沒見著最初她帶著她弟弟在認親宴上鬧的那一出大戲。,

  隻是,今日能進議事堂的外人,隻有她一個人。

  蕭蘭寧卻非常鎮定,隻是垂著眸,目光含淚地看著他們,仿佛也很驚訝陳將軍手裏的也有一封信。

  但,明蘭若看著她雖然不曾動彈,表情也沒有異常。

  可本能的緊張,還是讓蕭蘭寧下意識地捏緊了帕子。

  明蘭若輕輕扯了下唇角。

  這位表姐還真有些本事。

  而跟著被人推進來的宋唐來也深深看了蕭蘭寧一眼,卻不曾說什麽。

  明蘭若接過陳將軍遞來的那封信,又將手裏的信遞了出去:“諸位也看看這封吧。”

  新到的這一封信裏,則寫得是如何在滅了蕭家滿門後追殺赤血殘餘軍團的方略。

  看得人憤怒異常。

  明蘭若沉默地看完,將信放在一邊,定定地看著其餘傳閱之人。

  眾人臉上的表情都是在憤怒和猜忌之間回轉。

  憤怒的是,如果信上的事都是真的,那麽……焰王和西北軍就是赤血不共戴天的敵人。

  主君卻有過焰王的孩子,還嫁給了焰王!

  猜忌的是,如果信上的事都是假的,那麽……這就是新帝分裂赤血和西北軍的陰謀。

  甚至是蕭蘭寧姐弟勾結新帝所為,畢竟他們姐弟有前科,這般作為實在叫人心寒和心痛於赤血的墮落。

  一時間,後廳裏的氣氛沉重到極點。

  蕭蘭寧當然也知道這種情況,她極認真地道:“皇天後土,蘭寧發誓這兩封信都是真的,如有半分假的,必與弟弟不得好死!!”

  這般重的死誓,尋常人是不會輕易發下的。

  眾人忍不住都齊齊看向一直沉默的上官焰喬。

  明蘭若也放下茶盞,目光莫測地看向上官焰喬:“殿下這邊怎麽說?”

  上官焰喬看著她,平靜地道:“本王要說的隻幾則,一則,本王的身份,在場有幾位將軍應該都知道,本王不曾隱瞞;二則,蕭蘭寧姐弟是奉新帝之命來離間赤血與西北軍。”

  “殿下,您怎麽能冤枉蘭寧?”蕭蘭寧不敢看上官焰喬,卻敢含淚看向明蘭若。

  今日,她若不能叫明蘭若信了她,與焰王決裂,死的就是她!

  上官焰喬微微挑眉,哂笑一聲:“這就叫冤枉麽?那本王叫你瞧瞧,什麽叫做冤枉。”

  隨後,他起身淡淡地道:“第一、從你見到本王那一刻開始,打的就是想要栽贓本王對你意圖不軌的主意,所以你曾故意勾破本王衣袍,花了大半個時辰在上麵繡了東西,你可認?”

  說著,小齊子就把一件袍子送過來了,袖子處那一簇竹葉繡得精巧非凡。

  眾人一看,臉色都有些古怪地看著蕭蘭寧。

  一個女人沒事對一個男人大獻殷勤地幫人家繡補衣袍,怎麽聽都很古怪。

  明蘭若沒什麽表情地掃了一眼上官焰喬,可以啊,都讓人給你繡補衣衫了。

  上官焰喬微微捏了下袖子裏的扳指,垂下長睫。

  眾人目光下,蕭蘭寧一愣,頓時臉色白了:“那衣袍上的刺繡是我繡的,但……但……”

  她還在想怎麽圓過去,小齊子偷偷看了一眼明蘭若,立刻諷刺地一笑——

  “怎麽,你想說是殿下強迫你繡的不成,那日不是你哭哭啼啼地說怕殿下怪罪你,還跪下了,一副不讓你補,你就去死的樣子?”

  蕭蘭寧一時間語結,小齊子說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做過的,可怎麽聽著都不對勁!

  明明當時是郎情妾意,怎麽就成了她會錯意,一心勾搭?

  那縫補過的袍子都成了她意圖不軌的罪證?

  可上官焰喬冰冷幽深似乎能吸納人人魂魄的眼睛,就這麽盯著她,讓人心生恐懼。

  她咬著唇,強行盯著懼一聲,結結巴巴地道:“我……我那日不小心勾破的……所以才想給殿下縫補……”

  “行了,這些都不重要,說重點。”明蘭若忽然冷淡地打斷她的話,重重放下茶盞。

  她可沒興趣聽自家妖王怎麽去接這灰毛狐狸的招。

  雖然不曾發生什麽,可一樣沒得叫人聽了上火。

  上官焰喬靜靜地看著她:“重點是,這兩封信確實是東廠的紙張,字跡也確實都是本王早起的筆跡……”

  明蘭若抬起清豔的眼,也看向他。

  兩人目光相遇,卻都仿佛看不懂彼此眼底的東西。

  隻蕭蘭寧雖然詫異上官焰喬的話,卻還是立刻抓緊時機道:“主君,殿下承認了!”

  小齊子輕蔑地冷哼一聲:“你急什麽,殿下還沒說完。”

  蕭蘭寧惱羞成怒:“你……”

  上官焰喬這時又淡然地繼續道:“字跡雖然是本王早年的……但是這兩封信都是假的,偽造之物。”

  宋唐看著信,眉心微擰地忍不住問:“殿下這是什麽意思?”

  眾人也都看向他。

  明蘭若眯了眯眼,悠悠地道:“那麽,殿下,請證明這一點。”

  上官焰喬看向一邊的小齊子:“去拿來。”

  小齊子點點頭,隨後出去了一會,領著端著一盆水的心宿進來。

  心宿將那盆水放在桌子上,又往裏倒了一點鹽一樣的東西,一盆水就成了淡紅色。

  隨後,上官焰喬看向明蘭若:“還請明主君將信給小齊子。”

  明蘭若微微頷首,示意景明把信遞給了小齊子。

  小齊子小心地拿了信放進了盆裏。

  不一會,那一封信便濕透了水,片刻之後……

  紙張就仿佛融化了一般,上麵的字塊竟然一個個散落開來。

  眾人一看,頓時臉色都是一變,先是麵麵相覷,然後看向蕭蘭寧的目光都變得厭惡起來。

  蕭蘭寧見狀,卻有些茫然又驚慌:“這……這……這是怎麽……字散了……”

  小齊子冷笑一聲:“為什麽散了,因為這是殿下在不同手書上的字,早年宮裏有一種特殊的法子能將不同書信上的字剪切下來,然後拚黏在一起,做成一封天衣無縫的假信罷了,遇到特殊藥水就會散掉。”

  蕭蘭寧一呆:“什麽……這……”

  新帝給她的信是假的?

  上官焰喬冷淡地道:“本王早年間在宮裏和東廠留下不少手書,也難為新帝找齊出來,讓人做得這般逼真,連本王一看,都真以為這信是自己寫的。”

  蕭蘭寧本能地覺得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上哪裏不對。

  新帝為什麽要給她假的信,沒有理由!

  她再聰明狡猾,也隻是在揚州一地長大的聰明女子,哪裏又見識過上層諸般手段?

  眼界和見識總是欠缺在這裏。

  “不是……不對……我沒有撒謊!”蕭蘭寧僵住了,原本伶俐口齒竟又開始打結。

  第763章 栽贓陷害(下)

  小齊子忽然走過去,陰冷地看著蕭蘭寧:“你在殿

  蕭蘭寧呆了一呆:“我……”

  她看著那些散落的字塊,心亂如麻,咬牙切齒:“我是被他引誘!”

  小齊子再逼近一步:“還是今日來尋我家殿下,拿了這假信在殿

  蕭蘭寧想要反駁:“我是來尋了殿下,但……”

  小齊子冷笑一聲打斷她:“又或者殿下不屑你這下作樣子,你糾纏不休,故技重施如那天晚上劃破殿下衣袖,矯情做作惹惱了殿下,被殿下所傷是假的?”

  蕭蘭寧狼狽得真的哭著尖叫了起來:“不是……不是的……是他傷我在先,是他,是他害我,是他負我,是他自己劃破了袖子啊啊!”

  出身東廠刑訊官的小齊子一出手,層層疊進,話裏設下陷阱,以八分真兩分詐的逼供方式。

  逼得原本就因為信紙溶解成字塊而慌神的蕭蘭寧徹底崩潰。

  她第一個問題開始一步答錯,便步步答錯。

  赤血眾人看蕭蘭寧的表情,都已經隻剩下八分厭惡和兩分猜忌了。

  蕭蘭寧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惶惑恐懼地看著周圍人:“不是的,你們相信我,是他……焰王害死了蕭家人,還有赤血的人!是他欺我、騙我……求求你們相信我!”

  小齊子冷眼看著崩潰的蕭蘭寧,眼底閃過殘忍的寒光。

  他一轉身,抱拳,臉上表情卻無比謙遜:“明主君和諸位將軍,在下已經問完了,各位心中當有論斷。”

  這女人隻要不敢承認主動勾引焰王,又一開始承認是上官宏業派來的,就沒有辦法自圓其說。

  一邊是蕭蘭寧慌張成這樣,詞不達意,言語混亂,像是逼問之下,謊言被揭穿的模樣。

  一邊是神色平靜,優雅端坐在一邊焰王,誰看起來更值得相信?

  在眾人眼裏,自然是焰王。

  上官焰喬淡然地坐著,垂眸喝了一口茶。

  假作真時真亦假,與其留著這種叫人質疑的隱患在,不如一開始就讓所有人都認定——

  他當年與周琛新帝殺赤血、滅蕭家之事,全都是栽贓陷害。

  一切都是上官宏業為分裂赤血和西北軍的“陰謀詭計”。

  有這樣先入為主的認定之後。

  它年日後,再有任何證據出來,所有人都隻會當成是上官宏業一而再再而三的“無恥構陷”,不遺餘力地想要分裂西北軍和赤血。

  上官焰喬放下茶杯,平靜地看著茶杯。

  蕭家姐弟是一把好劍,上官宏業選得不錯。

  這些證據如果是上官宏業的人拿出來,可信度都要大打折扣,可如果是蕭家血脈拿出來,那可信度就很高了。

  可是劍就有雙刃,如今赤血眾人認定這些東西是假的,蕭家血脈投敵叛了赤血,被上官宏業利用。

  隻會更憎惡上官宏業的“卑鄙”,赤血從此隻會與他西北軍同仇敵愾。

  這把劍反過來刺向了上官宏業!

  但……

  他輕輕抬起眼看向明蘭若,卻正好見她在看自己,不知在想什麽。

  上官焰喬下意識地握住了茶盞,平靜地與她回視。

  明蘭若清冷的杏眸在上官焰喬身上停了片刻,看向蕭蘭寧:“你的證物是假的,反證了你是在為新帝效力,離間赤血和西北軍,如今你的話語處處都不禁推敲,分明是在構陷殿下!”

  蕭蘭寧敏銳地感受了周圍人對她的殺氣,幾近絕望地看向上官焰喬:“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殿下……你明知道我對您的心,您怎麽舍得如此對我?!”

  她這一生周旋在眾多男人之間,從未失手過。

  也因為打小見慣了男人們貪婪好色,見異思遷的嘴臉,從沒有真正把哪個男人看在眼裏。

  她活得無情無義,可惟獨遇到上官焰喬的時候,她才真正動了點真正的心思。

  可是……

  誰想到他竟跟她是一樣的人,叫她輸得一敗塗地。,

  她被他輕易地就構陷到——百口莫辯的地步。

  在這一刻,蕭蘭寧忽然明白自己太天真了,新帝曾經叫她千萬小心應對上官焰喬。

  可她把這個曾經掌控朝政大權、東廠的男人看得太輕了。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甚至淡漠地沒有看她一眼,他的目光隻在明蘭若身上,仿佛連她的質問都沒有聽到。

  那一刻,蕭蘭寧忽然覺得心如刀絞,那個冷酷又殘忍,眼裏隻有權勢的男人,難道真的對明蘭若有心嗎?

  否則為何,他如此在乎那個女人的表情?

  不管是政治聯姻締結盟約,或者別的原因,都叫蕭蘭寧難以忍受和煎熬。

  蕭蘭寧眼淚瞬間掉落了下來。

  這一次,是她毫無作偽的淚光。

  明蘭若冷冷地道:“蕭家血脈不容此種人玷汙,將她拖下去,關起來,待議定之後,再做處置。”

  說罷,她看向眾人,最後落在宋唐身上:“不知諸位可還有意見?”

  蕭蘭寧也忍不住立刻看向宋唐,卻見宋唐目光複雜地看著她,淡淡地道:“宋唐,無其餘意見。”

  蕭蘭寧瞬間不敢置信地看著宋唐。

  他竟不為她求一下情?明明這些日子相處,她也算對他侍奉得盡心盡力,雖然他不曾對她有半分越矩就

  他卻別開了眼,不知在想什麽。

  隨後便有女衛上來要帶走蕭蘭寧。

  蕭蘭寧絕望了,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娘親說得沒錯,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誰先動了心,誰就輸了……男人……男人都是始亂終棄的渾蛋!”

  眾人原本都準備離開了,卻見她在哪裏發瘋,都蹙起眉來。

  蕭蘭寧忽然一下子推開要押自己的女衛,一下子拔下頭上的發簪指著明蘭若:“明蘭若,你真以為你身邊這個男人是什麽好東西,我告訴你,連你娘都是他殺的!”

  眾人頓時一驚,看向蕭蘭寧。

  上官焰喬眼底寒意深重,殺意驟現:“蕭蘭寧,放下你的簪子!”

  蕭蘭寧卻忽然把簪子對準了上官焰喬,一臉古怪的笑容:“上官焰喬,我知道我殺不了你,可你以為我周旋在男人間十年就真的一點防備都沒有嗎?!”

  說著,她一下子把簪子掰開,裏麵竟還有一張輕薄的條子從簪珠裏落在蕭蘭寧的掌心!

  小齊子眼底一驚,幾乎本能地就要動手去搶,但是下一刻,上官焰喬卻按住了他的肩。

  他看向自家主子爺的暗沉森冷的眸子,這才意識到,這可是在赤血眾人之前!

  如果動手了,就是——做賊心虛!

  第764章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沒想到吧,我還有最後一點後手,就像你當初接近我,就是為了從我身上套出這些東西是不是在我身上,我還有沒有後手,有沒有人與我接應。”

  蕭蘭寧澀然又厭恨地死死盯著上官焰喬,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關悅城見狀,忽然厲聲冷叱一聲:“你還真是賊心不死,半點不像蕭家血脈,來人,將她拖下去!”

  蕭蘭寧扭動掙紮著死死盯著明蘭若:“你敢嗎,你敢看證據嗎!”

  眾人見狀,不由有些猜疑不定地看向明蘭若。

  上官焰喬也抬起眸子看向她。

  明蘭若麵色冷淡地道:“景明。”

  景明便點點頭,朝著蕭蘭寧走去,接過了她手裏的東西。

  上官焰喬麵色淡然,但背脊卻不由自主地緊繃了起來。

  明蘭若取過東西看了起來,發現這是一張不大的泛黃小紙條,記載著看像一條用藥記錄——

  辛酉年八月,蕭氏服此藥一副,吐血,夜不能寐。

  已服十八日,再服七日,便會虛弱吐血而亡。

  ……

  紙條沒有之前兩封一樣有名字落款,也不是什麽特殊紙張。

  但上頭的墨跡深入紙張之中,一看便不是拚接而成。

  而且上麵的字跡,是這樣的熟悉。

  明蘭若,麵無表情地盯著那字跡好一會

  “怎樣?你娘都是他下毒害死的,是不是很痛苦,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為了權勢拋妻棄子,不將我們姐弟接回去,為了權勢他們什麽都做得出!”

  蕭蘭寧死死地盯著明蘭若,惡意又幸災樂禍地大笑。

  明蘭若能感覺到上官焰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忽然輕輕聞了一下那紙張,抬起眸子,看著蕭蘭寧期盼的眼神,忽然哂笑一聲——

  “蕭蘭寧,你還有什麽更真一點的證據麽,上官宏業造假的法子,實在過於拙劣,找人模仿筆跡,再拿茶水醃製做舊的紙張,破綻百出。”

  說著,她五指一合,略用內力,那張紙條瞬間就被她揉成了無數碎片落在地上。

  蕭蘭寧頓時呆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明蘭若。

  那是她孤擲一注,拿出來的最後底牌了!

  這女人就這麽隨便聞一下,看一下,就捏碎了?

  上官焰喬看著明蘭若,眼底卻波瀾湧動,如有無數風暴在其中。

  “明蘭若……這……這不可能是假的!”蕭蘭寧失聲尖叫。

  絕對不可能都是假的,新帝壓根沒有必要這麽做!

  這一次,赤血高層眾人徹底相信厭惡透了蕭蘭寧。

  “這女人當真是死不悔改!”

  “這種人竟是蕭家血脈!”

  “叛徒真是……當殺!”

  蕭蘭寧恐懼得瞪大眼:“不是的,我……”

  關悅城冷冷地道:“堵住嘴,拖下去待審!”

  不一會就有兩個女衛過來,三兩下將歇斯底裏的蕭蘭寧堵了嘴拖下去。

  這一次,不再是關院子,好吃好喝地伺候,而是關了柴房。

  連前廳坐著的蕭蘭堂也被人帶了下去,不過他這次倒還算幸運,隻是依舊被關回了原來的院子,方便分開審訊。

  ……

  “行了,大家都散了吧,前麵的宴席還在,不要為這種人和事耽誤了荊南王的接風宴。”明蘭若平靜地笑了笑。

  一直冷眼看完了所有過程的楚元白看著明蘭若,眼底閃過一絲擔憂:“阿姐……”

  “阿姐無事,一出鬧劇罷了。”明蘭若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一起向門外走去。

  經過上官焰喬身邊時,她甚至還對著他微微一笑:“走吧,殿下,宴席已開,耽擱了那麽久,菜都涼了。”

  上官焰喬深深地看著她,喉結微微動了動,低聲道:“好。”

  一行人回到前院,各自用起膳來。

  赤血高層們低聲議論著方才的一出很有些驚心動魄的“鬧劇”。

  原本沒資格去後廳的人也都知道了發生了什麽。

  眾人都忍不住憤怒於上官宏業的狠辣狡猾手段,唏噓著蕭家血脈的墮落。

  “不知要怎麽處置那對姐弟?”

  “唉,蕭觀風大爺雖然是文官,卻也鐵骨錚錚,怎麽就……”

  相信不久之後,整個赤血都會傳開心新帝如何利用蕭家這對姐弟認親,來構陷焰王,分裂西北軍和赤血之事。

  ……

  聽著那些議論,主桌上坐著的幾人麵色淡淡,隻各自用膳。

  隻是,終究都有些食不知味,氣氛也有些怪異。

  不過兩刻鍾,明蘭若便放下了筷子,對著眾人含笑道:“諸位將士隻管與客人們一起用膳,我這邊還有些事,便不作陪了。”

  上官焰喬看著她起身離開,便也要起身跟著去。

  可明蘭若隻是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殿下,荊南王剛到,你是我的夫君,替我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吧。”

  看著她清冷平靜的眸子,上官焰喬目光幽暗複雜:“好。”

  明蘭若笑笑,起身領著景明和一起離開。

  看著她窈窕的背影,上官焰喬的捏著酒杯的手背微微泛出青筋來。

  上官焰喬忽然看向關悅城,目光隱忍而陰鬱。

  她定是去見蕭蘭寧了,不能讓蘭若去私下審蕭蘭寧!

  關悅城在邊上坐著,眉心也微微擰了擰,暗自歎了口氣,對著他微微搖頭。

  然後,關悅城也起身,找了個借口離開。

  ……

  可出乎上官焰喬與關悅城的意料。

  明蘭若並沒有私下去見蕭蘭寧,而是徑自回到自己的院子。

  “大小姐……”春和已經聽說了所有的事情,迎了上來。

  明蘭若微微點頭:“嗯。”

  回到房間裏,她便坐下,景明便去把其餘伺候的女衛都打發遠了。

  “大小姐,今兒的事,我聽著,有些不對,焰王殿下如果想殺蕭蘭寧,都不用簪子,就能要了她的命,怎麽可能讓她活到現在。”

  景和一直沉默著,直到這一刻才出聲。

  明蘭若垂下眸子,靜靜地看著春和端來的茶:“我知道。”

  有些事兒她知道,他也知道她可能知道,但他們都在當她不知道。

  因為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了好。

  更何況,比起殘酷的真相,一個強悍有力的盟友更符合赤血的利益。

  比如,那張最後的紙條,真的不能再真,就是少年蒼喬的筆跡。

  除了蕭家、連娘親……都一起是他送走的麽?

  不知為什麽,看著他當著她的麵撒謊,哪怕知道苦衷,心裏依舊賭得……難受。

  明蘭若微微紅著眼眶,閉上眼。

  第765章 痛與愛(上)

  眼淚,來得快又急。

  她低頭捂住眼,卻不肯讓肩膀顫抖,隻無聲地,一點點淚水滲出指縫。

  心裏像有一隻手,一點點扭著心髒,痛得她渾身發顫,原本麵上的從容平靜,在關上門後,徹底碎了一地。

  阿娘,你走得幹脆,要讓我如何麵對他?!

  如何麵對……

  小姐多少年沒哭過了。

  景明整個人都僵住了,慌張地去抱住自己小姐:“小姐,小姐,你……你別哭啊,是不是焰王殿下幹了啥,我……我幫你教訓他!”

  春和最是聰慧不過,聽完了發生的事,再看自家小姐的反應,心底多少有了揣測。

  她歎了口氣,坐下來輕輕拍著明蘭若的背:“小姐,還記得麽,我和景明都在呢,我們永遠都在,你要一直向前走,不要回頭。”

  小姐沒得回頭的,從走上決定複仇的那條路開始。

  這般煎熬和苦楚,又哪裏是為外人道的。

  自己最愛的人殺了自己娘親,那麽多親人……甚至赤血軍團原先主力上萬人。

  就算一切都是為了向明帝複仇。

  但死的都是如今新生代們的父兄,赤血老兵的親朋好友,甚至夫妻之間陰陽相隔。

  此事真要暴露出去,便如天雷彈炸了。

  沒有人能保證赤血每個人心中都能原諒當年那些事,毫無芥蒂。

  這不是小姐這個主君和赤血高層們強行壓下去就有用的。

  隻要赤血軍心有所動搖,有了裂痕,便如了新帝的意。

  小姐清楚冷靜地知道,西北軍和赤血的結盟不能碎,殿下也絕不會放開她。

  所以,她果決地選擇了維護殿下,可心中又怎麽能毫無痛意?

  新帝也真是個狠人,就是要叫小姐痛苦和進退兩難。

  連煎熬和哭泣都不能大聲……免得引起有心人的猜忌。

  房間裏細碎隱忍的嗚咽聲,如寒夜流泉一般,敲在人心上,悶生生的疼。

  ……

  關悅城站在門外足足一刻鍾,神情沉重地深深歎了口氣。

  他還是沒有敲門,徑自推門而入。

  “……”明蘭若抬起淚眼,看著他。

  那一瞬間,關悅城一僵,仿佛像是看見了另外一個人,竟忍不住低喚了一聲:“觀音小姐……”

  明蘭若垂下眸子,低聲道:“關叔。”

  關悅城定了定神,關上門,看著她輕歎了一聲:“若若小姐現在的樣子,和當年的觀音小姐知道蕭帥和兄長們都回不來的時候,太像了。”,

  話音才落,明蘭若閉上眼,忍不住伸手擋住了落淚的眼,壓抑著聲音——

  “對不起,關叔,做主君的,竟心緒起伏過大,這副軟弱樣子,實在不像話。”

  關悅城看了一眼春和、景明:“你們去邊上的耳房等著,我有事與蘭若小姐說。”

  “是,義父。”春和、景明兩人點頭去了。

  不一會,房間裏就剩下關悅城和明蘭若兩人。

  關悅城才歎了口氣:“如若,現在你不是主君,你隻是個才二十多歲的姑娘,不必壓抑自己。”

  明蘭若閉著泛紅的眼,靜靜地坐著:“關叔,我該怎麽辦?”

  關悅城看著她,表情複雜:“若若小姐,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

  明蘭若沉默了許久,眼神沒有焦點地看著窗外的冷月——

  “很早、很早……我其實記事很早,大約一歲會說話後的記憶,我都記得,隻是娘死後,我便刻意忘記了。”

  “嗯,國公爺說過女兒早慧,記事早,可年歲漸長,又忘了小時候在宮裏的事。”關悅城若有所思地道。

  原來是刻意忘記的麽?但,為什麽要刻意忘記?

  她輕聲道:“我少女時代曾非常地討厭他,您應該知道的,或者說當年宮裏宮外都知道,太後召我進宮,我都要避開他。”

  關悅城點點頭:“記得。”

  明蘭若道:“前幾年,他帶我去娘親的居處,我記起了阿娘、我、他小時候一起生活時的事情,後來……”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我也記起來,他每次端藥給阿娘喝,阿娘喝藥之後不久都會陷入昏迷和吐血,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

  關悅城愣住了:“但觀音小姐那時候身體本來就弱……”

  明蘭若垂眸:“關叔,我現在是個醫者,還是個不錯的醫者,有些事,想想就能明白,隻是看我願意不願意去想,去回憶。”

  有些事,不忘,又如何能好好地活下去呢……

  關悅城一愣,他忽然想起軍中有些兒郎會忽然忘記一些事或者一些曾經要好卻死去的兄弟——

  尤其是在血腥的大戰之後。

  曾有老軍醫說過,那是人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選擇性地忘記過於痛苦的血腥的場麵,忘記一些自己極其在乎的人死去的細節。

  否則會自我折磨到崩潰或者日漸暴躁,甚至得……離魂症。

  “少年時代,我會如此抵觸蒼喬,就是因為每次看見他,就會想起阿娘去世然後哭到生病,還會讓我想起一些不能細想的事情。”

  明蘭若閉上眼,倦怠地揉著眉心。

  她哂笑一聲:“長大後,我便刻意又徹底忘記了幼年在宮裏寄居的生活,快樂的,痛苦的……仿佛隻剩下對他無端的厭惡,人人都以為,不……”

  她頓了頓:“甚至連我自己都以為我隻是因為他是惡名在外的閹人,又為人刻薄才討厭他。”

  這也是前生,她明明能感受到他對她嘴上刻薄,可實際上近乎無底線的縱容。

  她卻依然……不願意接納他的緣故。

  關悅城歎了口氣:“那既然你都知道,為何後來又與他……成親?”

  明蘭若看著窗外冷月的眼神慢慢有了焦點:“可能……因為,我從未放下過他。”

  幼年時在惡意滿滿的宮裏曾經相依為命,深深喜歡和依賴著的少年……其實是殺死了娘親的人。

  那些親近依賴、那些關於少年所有的記憶與牽掛,變成他深深埋在心底最深處的一根刺。

  天長日久,刺長進了肉裏最深處,又被血脈纏繞,仿佛已經被她徹底忘記了。

  可……他一出現在她眼前,那點細密幽微的刺痛便會浮現。

  可時間過去太久了,加上刻意的忘卻,她成年後甚至不知道緣由……

  或者不想知道緣由,為什麽看見他,心髒會不舒服。

  前生的他,是她潛意識裏無法靠近,也永遠永遠無法剝離的存在。

  她縱愛上了上官宏業,可身後卻總有他的影子,一如幼年時在宮裏。

  直到……

  那一日,她死在京城城門下,而他策馬飛奔而來,殺了那些害她的人,用他的鮮血和命獻祭於她。

  他在她心底藏的那根刺,被他的血和生命澆灌,從此開始重新生根發芽,然後……

  長出了枝爺,一點點地將他的氣息與音容笑貌都纏進了她的血脈裏。

  稍稍一動,心底便鮮血淋漓的……疼啊。

  她麵無表情地輕輕地扯了扯唇角,慢慢按住了心口。

  她從未告訴過他,他其實比上官宏業更早在她生命裏留下不可磨滅的痛與愛。

  這宿命,真有意思。

  第766章 痛與愛(中)

  …

  “我對他的在意,也許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後來遇到了很多事,被他冷待時,也不是沒有想過放棄的。”

  明蘭若輕聲了一聲,眼淚淡淡落下。

  “可大概是前世欠了人的,被人欠了的,總是糾纏著到了如今,便成了如今的樣子。”

  他在她心裏的那根刺,如今都長成了參天大樹。

  可是……

  此情隔山海,山可平,海可渡。

  可若隔著屍山血海呢?真的可以毫無芥蒂麽?

  明蘭若幽幽地道:“我知道阿娘是他送走的,也知道,如果不是阿娘想死,當年他也沒本事動得了阿娘,我甚至猜測過是娘順水推舟,換他照顧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她頓了頓:"但唯獨沒想到外祖家中所有親人和誅滅赤血,他都有份,但凡按著常理,我便不該再與他繼續下去……”

  明蘭若看向那扇房門,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這是一道檻,是他和她的。

  一門之隔,門外不遠處的院中,一道修長的人影,也在死死盯著那扇門。

  上官焰喬按著心口,表情蒼白到極點,嫣紅的唇色卻讓他的臉更顯出一種淒豔的厲色來。

  他絕不許她……

  但他一動,就要去推那門,卻被身後的紅姐按住了肩膀。

  “殿下,不要進去,至少不是現在。”紅姐沉聲道。

  上官焰喬頓住了腳步,隻捏緊了拳,閉上眼,沒有再動彈。

  ……

  房間裏,關悅城也出神地看著大門好一會,才低聲道:“若若小姐說的是,當年的蒼喬不過十幾歲,他動不了觀音小姐,除非觀音小姐自己願意。”

  他用一種很艱澀的語氣:“甚至……是她要求的。”

  明蘭若一頓,倒也不算意外:“我知道,娘親在外祖去世,她被幽禁宮裏,連家中老弱婦孺都死後,她作為唯一的蕭家人早已斷了生念。”

  娘親先天不足,連蠱王都無法承受,宿疾纏身,遭逢那麽多打擊,早就有了死意。

  娘親期盼著死亡,用死亡換了蒼喬對她不遺餘力的好……

  “如果我說觀音小姐不光是為了您,更是為了讓他上位,才服毒,若若小姐可信?”關悅城忽然開口。

  明蘭若抬起眼,有些怔然:“娘親……”

  她有過這樣的猜測,可知道是一回事,但親自麵對娘親死在愛人手裏的現實是另外一回事。

  關悅城眼底閃過深沉而痛苦的光,他起身看向窗外:“你當年太小了,你不了解你的母親是一個多麽堅強的人,她不會輕易去死,她的死和蕭家所有人的死,都是為了換一個機會!”

  他頓了頓:“換今天明帝王朝被毀的機會!”

  明蘭若渾身一震,腦中閃過一絲驚悚的想法:“不可能,娘親怎麽可能為了扶持蒼喬,獻祭整個蕭家和自己?”

  蒼喬再如何,也是外性人!

  蕭家滿門,有那麽多出色孩子!

  獻祭蕭家嫡出的那些血脈,就為了一個外姓人上位,還是上官家的血脈?

  娘他們要做的,難道不是拚盡全力,能送一個孩子走就送一個走嗎?!

  把他們藏於江湖,來日再厲兵秣馬,東山再起,也比指望外姓少年可靠。

  關悅城忽然轉過臉,盯著明蘭若:“若若小姐,那我也問一句,咱們赤血當年沒有馬上打回京城複仇難道是我們不想嗎?”,

  明蘭若愣住了,她第一次在關悅城這樣的人臉上看見那種近乎痛苦扭曲的表情。

  是啊,難道當年的赤血不想打回京城複仇嗎?

  不是不想,是做不到啊……

  關悅城忍不住慘然地低笑了起來:“是啊,做不到,誰不知道捧著外人上位荒謬是不是?可又能如何啊,又能如何!”

  明蘭若看著關悅城低頭看著他自己的手,嗓音粗嘎地道——

  “當年蕭帥和諸位將軍們戰死,沒有一具屍首是完整的,北蒙人還回的屍體全被馬踏得骨肉成泥,肢體碎落,卻故意留著屬於他們的一點身體特征,好叫人知道他們怎麽死去多慘烈。”

  他眼底泛出猩紅來。

  “其實蕭帥在邊疆聽到政變之後,就已經派人想要將親人們都分散出去,可是明帝比他動作更快。”

  “明帝在殺了他的兄長,占據了京城的之前,大軍就圍了京城,不讓一隻鳥飛出去,更派人困了蕭府,甚至蕭家旁支的府邸。”

  關悅城低笑了一聲:“明帝早在政變之前早就盯牢了蕭家每一個人的去向,連仆人和府邸有幾隻狗都被人記在名冊上,當年嚐試著將觀海少將的嫡子偷偷換出去……

  “周琛和明帝的人都把人抓了回來,當著蕭府中的人麵把當時的換出府邸的仆人孩子剁碎了喂狗。”

  明蘭若臉色微微泛青:“所以……明帝是在警告蕭家婦孺們不要妄想逃出去。”

  關悅城苦澀地一笑:“赤血軍團剩下的人剛從邊關大戰脫身,死傷慘重,潛逃入江湖之中,還要應對追殺,隻剩下我這個刺客團首領手裏還剩點人。”

  他深吸一口氣,喑啞地繼續道:“我也不是沒想過帶著死士去救,可高手太多了,而且他們以保護蕭家婦孺的名義,把蕭家周圍的民居全部清了個幹淨,幾千士兵將蕭家圍得像如天牢一般……”

  甚至比天牢更嚴,將人困在那裏,隻是為了給天下看著,沒有在京城滿門抄斬。

  隻等著趕人到山林之中,再做屠戮之事,如此明帝名也有,實惠也有。

  明蘭若聽得都忍不住捏緊了杯子,眼底帶著痛色:“可咱們離了京城,不是還有人麽……難不成那些人也是娘親送去死,送給蒼喬當接近明帝的墊腳石麽?”

  她不信娘親是這樣殘忍的人!

  關悅城古怪地笑了笑:“蘭若小姐說的是那死在營救蕭家老弱婦孺的那支赤血軍殘餘主力吧?”

  第767章 痛與愛(下)

  明蘭若點頭,聲音幽幽沉沉:“蒼喬給周琛的信裏說有一萬餘人,從娘親身邊探來的消息……”

  以當年身經百戰的赤血軍團實力而言,那是多大的戰鬥力!,

  赤血老兵皆可以一當十,一萬赤血主力相當於尋常十萬軍士的戰鬥力!

  關悅城沒有回答明蘭若,而是忽然問:“小姐可知道明帝暗中派了多少人護送蕭家滿門‘扶靈回鄉’?”

  明蘭若沉吟:“我如果是明帝和周琛,打的誅殺和防備赤血殘軍潛伏救人的主意,至少暗中派五萬到十萬餘人,分營以‘操練’之名前後尾隨,在山穀之中下手最合適不過。”

  關悅城咧嘴笑了笑,伸出兩個手指頭:“明帝和您想的一樣,但他前後派出兩支十萬大軍,共計二十萬在附近山穀一路‘操練’。”

  明蘭若怔住了,心中一涼,幾乎能感覺到絕望:“二十萬……”

  “周琛二十萬精銳,就為了‘護送’蕭家滿門回鄉,明帝可真是看得起我們這些殘餘的赤血舊部。”關悅城冷嗤,眼底都是深重的恨意。

  明蘭若閉了閉眼:“明帝想要的不隻是滅蕭家滿門,還是為了要滅赤血殘存的所有力量。”

  蕭家滿門不過是誘餌。

  她喑啞地開口:“那一萬餘主力是被他們一起……”

  關悅城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幾乎眼淚都要出來了:“一萬……如果我們真的有一萬主力,我們拚死一搏怎麽都就能救出蕭家滿門,觀音小姐或許也不必死了……我要真有一萬主力……哈哈哈……”

  看著麵前一向肅殺沉穩的叔伯這般神色淒厲的樣子,明蘭若心中忍不住大痛,想要去扶他:“關叔……”

  但下一刻,她忽然反應過來,陡然微微睜大眼:“所以,那次去營救蕭家滿門的沒有一萬主力嗎?!”

  關悅城深吸一口氣,頹然哂笑著搖搖頭:“不,當時沒有一萬人,而是一千三百多死士。”

  當年的蕭帥破釜沉舟,決心犧牲包括他在內和在戰場的蕭家戰將和子孫,在付出一半戰力的代價,掩護剩下一半赤血撤退轉移和潛伏。

  但赤血殘部就算生存下來,前有大戰才遭重創,後有追兵圍殺。

  為求生存,隻能在陳、周和當時還沒有叛變的顧大將軍帶領下,以最快速度散入多個行省,化兵為民。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中,怎麽可能湊齊一萬主力,在明帝散出的無數探子眼皮子底下,潛伏到離京城不遠的術東行省?

  更何況蕭帥的遺令——潛龍於海,不可無主君令出!

  “外祖父,怕的是他們以自己性命和無數人命為代價護下的赤血有生力量,被明帝殲滅。”明蘭若艱難地道。

  一旦剩下的赤血軍團被殲滅,不但蕭家戰將們平白犧牲,也再沒有了希望的火種。

  關悅城輕聲道——

  “蕭帥愛兵如子,他自認欠了麾下士兵們太多,不想再讓活著的人為他和蕭家牽連,所以才下了那樣的遺令——讓赤血潛藏,若蕭家活下來的後人無用,那就永不出世。”

  明蘭若深吸一口氣,按了按泛紅的眼:“一千三百人……這一千三百死士又哪裏來的?”

  看樣子,當年外祖身陷絕境,有心無力,也明白蕭家滿門有可能保不住了。

  關悅城沉聲道:“其中一半是我手下刺客團成員,刺血的刺客團專司刺殺和探聽情報,我們的戰場不在前線,所以保存下來的人比較多,半年內暗中集結到了京城,剩下的幾百人……”

  他頓了頓:“是我當時奉觀音小姐命,暗中與赤血殘部聯係到的人,他們都是跟隨過蕭帥和各位將軍的老兵,甚至有不少是退役的老兵。”

  明蘭若一愣:“既是退役,那他們有妻有子,可知道此行去寒山是……”

  關悅城眉目深沉:“是赴死,寒山行動前就告訴過他們此行有去無回,老兵們都把珍藏的火麒麟老腰牌戴回腰間,那一刻,他們別妻離子,義無反顧,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明蘭若閉了閉眼,眼眶泛出濕意的淚光。

  心緒起伏澎湃。

  當年外祖還在的蕭家和赤血,到底是何等的向心力。

  明蘭若按下心中悲沉的情緒,輕聲再問:“一千三百赤血老兵,這和萬人主力差遠了,周琛怎麽可能沒有發現人數差異那麽大?”

  關悅城低聲道:“以觀音小姐對戰法的熟悉和運籌帷幄,加上我們這些老兵的本事,又是黑夜之中山地行動,鬧出一萬人的動靜,其實並不難。

  明蘭若垂眸,忽然輕聲自語:“大約是夜色中拚死血戰,又以木枝樹葉紮出傀儡假兵,聲東擊西或者設下各種陷阱,鬧出仿佛有一萬主力的動靜,最後趁著雨夜漆黑,用化屍水把屍體化個七七八八……”

  周琛剛殺了蕭家滿門,又滅了“上萬”赤血援軍,正是心情舒暢得意非凡的時候。

  必沒那麽謹慎去細查到底有多少赤血殘部的屍體。

  關悅城深深地看著明蘭若,感慨地道:“你果然像你母親,竟能猜個七八成。”

  “關叔,我雖然不如母親從小跟在外祖身邊長大,卻也親自帶兵打了兩年仗。”明蘭若輕歎。

  關悅城透過她的臉,似乎看見另外一張麵容,輕聲道:“從一開始,不管是蕭家諸位,還是前來‘救人’的赤血老兵與刺客團成員,都很清楚……。”

  他頓了頓:“此去寒山,無有生路,唯以身殉活祭,開啟觀音小姐這橫跨二十餘年的殺局。”

  明蘭若閉上眼,指尖捏緊了茶杯,終究忍不住淚盈於睫。

  二十萬大軍虎視眈眈在側,不以身殉,又能如何?

  滿門忠烈,被逼到滿門盡喪,稚子握刀的地步,又豈能怪阿娘恨意死後,依然不絕?

  關悅城喑啞的低聲道:“所以,蘭若小姐……蒼喬是觀音小姐在絕境之中,親自選中的刀,親自將他淬煉成如今的模樣。”

  恍惚中,他仿佛看見那風華絕代,卻虛弱蒼白的女子坐在月下,少年跪在她麵前仰望她,如仰望神明。

  她把骨瘦如柴的手放在那麵前同樣美麗的少年肩膀上,淡淡道——

  “蒼喬,用我與蕭家的血肉為你開刃,從今以後,活成一把所向披靡的妖刀,此生屠龍為命,顛覆基業,永不回頭。”

  第768章 屠龍妖刀與刀鞘(上)

  明蘭若聽得心頭一緊,怔了許久,壓抑地道:“可如果娘看錯了人,他輸了或者放棄了呢!”

  關悅城仿佛聽不得任何人詆毀蕭觀音,毫不猶豫地道——

  “小姐不會看走眼!當年救下梅妃獨子,就說他身負血仇,願意為殺明帝做任何事,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觀音小姐雖然不能上戰場,可少時就有小諸葛的名聲,宋軍師都不如她,她選人,用人,從未出錯過!

  明蘭若眉心一跳,捏緊了袖子:“阿娘當初讓人救老和還有他,難道是因為……”

  “為複仇尋一把刀。”關悅城幹脆冷酷地道。

  “當初觀音小姐救下他後,發現他雖然年少,但心誌堅韌,容貌昳麗,聰慧絕倫,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更有一身絕佳的武學根骨,會成為一把最好的刀。”

  明蘭若心頭一緊,百般滋味在心頭。

  阿娘……素手盤下一局大棋二十多年,當真是厲害人物。

  可是……

  阿喬他自己也還是個稚弱少年,怎麽能背負那麽多?

  為了煉得蒼喬這把屠龍“妖刀”,娘親用自己的血肉和蕭家赤血的血肉開刃和奉養……取信專橫霸道而多疑的明帝。

  才會有如今二十年後青雲殿,“妖刀”腳踏明帝,將那頭惡龍折磨至死,滅他基業的一日。

  看出明蘭若神色中的複雜之色,關悅城卻淡冷地道——

  “蒼喬與觀音小姐說是姐弟,不如說是師徒,更是盟友,觀音小姐給過他選擇,是他自己決定選了成為屠龍妖刀這條路。”

  明蘭若閉了閉眼,心中滋味百般難言:“我隻想知道,娘親憑什麽認為他一定能贏,伴君如伴虎,稍有差錯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更何況他進入東廠,不知出了多少危險的任務,又怎麽保證沒有意外。

  “文帝在宮中還是有下了一批人會護著他、指點他,不然那位和公公還有現在這一批西北軍的將領哪裏來的?”關悅城哂笑一聲。

  這也是為什麽觀音小姐選擇上官焰喬的緣故。

  關悅城哂笑一聲:“小姐也領兵打仗之人,該知道這世上沒有絕對會贏的戰役,所以,哪次戰役沒有賭的成分?”

  “這倒也是,咱們打仗的將領,哪個不是賭徒?”明蘭若自嘲地彎起唇角。

  隻是賭的大小和贏麵不就一樣罷了。

  關悅城一個個比出手指:“觀音小姐讓人教他武藝謀略、阿古嬤嬤給他能保命療傷的血蠱。”

  “還有無數蕭家密藏的武藝秘籍兵法,他府中那滿庫的書,至少一半以上是蕭家密藏之物。”

  “蒼喬還有文帝留下輔佐之人,他如果最後還不爭氣……這一局賭輸了。”

  關悅目光無情地把拳一握,麵無表情地道:“那就是他命不好,合該命喪明帝手中,也是觀音小姐看走了眼!”

  明蘭若沉默了下去,心中滋味難以言喻。

  今日知道的種種,不管是蕭蘭寧信中的事還是關叔說的這些,都叫她心裏遭受的衝擊太大。

  二十餘年滄海桑田,春紅謝盡,花落人亡兩不知。

  她竟不知該心疼母親病重之中,運籌帷幄,以自己和蕭家滿門血肉為祭,在無邊的絕望中換一個晦暗不明的複仇前路。

  還是心疼背負種種痛苦走到現在的那個他。

  佛說,人生七苦——貪嗔癡,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

  這二十餘年,這一場複仇的棋局中,誰不是嚐盡苦楚。

  關悅城深深地看著她:“蘭若小姐,你是你娘和他,甚至整個蕭家唯一不願意牽扯進這一場棋局的人。”

  明蘭若一愣,忍不住眼淚無聲地又落下。

  她知道的,她怎麽會不知道?

  除了阿娘和外公、舅舅他們,連蒼喬前生,也不曾與她說過一個和複仇有關的字眼。

  人說,死去元知萬事空,可如今活了兩世,才發現,這是她避不開的宿命。

  “你娘,也從未怪過他。”關悅城起了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明蘭若強忍著淚意,低聲道:“大局為重,我一直都清楚的,否則不會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撕碎那張他寫給明帝的條子。”

  關悅城看著她,輕歎了一聲:“當初下在你娘藥碗裏的毒是明帝給的,也確實是蒼喬一碗碗捧給你娘喝的,但……。”

  他沉默了一下:“你娘是親自督促他將毒放進碗裏,捧給她喝的。”

  明蘭若心頭一震,有些恍惚。

  娘親……

  關悅城看著明蘭若紅了眼圈,輕聲道:“一把屠龍刀,要被磨煉得鋒利凶狠,便要冷心冷情,這是他們的默契,別怪他。”

  蒼喬那小子把手伸到觀音小姐唯一的女兒身上,明明說了護著小姑娘一生順遂平安。

  他護著護著,卻以長輩的身份呢把大家護著的小姑娘給一口吞了,像什麽話!

  自己心底多少是怨怪那小子違背了觀音小姐的意願。

  可事已至此,看得出那小子將蘭若小姐看得很重、很重。

  如今那人羽翼已盛,性子又那樣厲害霸道,不是個心軟的人物。

  定是不會放蘭若小姐橋歸橋,路歸路。

  但就是那樣的上官焰喬,卻願意為蘭若小姐,今日親自來求自己幫他。

  再加上,蘭若小姐心中……隻怕早已對他情根深重,否則怎麽會為他如此難過。

  關悅城輕歎了一聲,轉身離開,走到門邊,打開了門,看著站在院中的高挑修冷的人影。

  他把門虛掩上,走到上官焰喬身邊,淡淡地道:“殿下,給蘭若小姐一點時間,讓她好好緩緩,不過一切都由你決定。”

  說罷,他看了一眼紅姐,紅姐點點頭,兩人相攜離開,順便帶走了其他院子裏的人,將地方留給明蘭若和上官焰喬。

  偌大的院子,安靜而空曠。

  上官焰喬看著那一扇門,慢慢走過去,停在門口,眼神幽暗複雜,隱著無數的情緒。

  他伸手輕輕按在門上,微微張唇:“……”

  卻在那一瞬間,卻啞然。

  他第一次,時隔多年,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頹然。

  進去又能說什麽?

  第769章 屠龍妖刀與刀鞘(下)

  他頓住了腳步,收回了自己僵硬的手。

  他轉身一點點退出了她的院子。

  不能急。

  上官焰喬告訴自己,她需要時間,他也需要時間等待她接受真相。

  他抬起頭目光冰冷又腥紅地看著天空的寒月。

  觀音長姐,我做了你手中的屠龍妖刀,也是為了我母親和自己複仇。

  你說殺明帝不是最終的目的,要讓他後嗣皆滅,基業盡毀,讓他遺臭青史,我都在做。

  但是……

  刀是殺器,更何況屠龍的“妖刀”。

  世間能安置“妖刀”的,讓“妖刀”平靜的,隻有“刀鞘”。

  我找到了自己的“刀鞘”——你唯一的女兒。

  我可以給小姑娘時間,不管她接受不接受,她也隻能是我的“刀鞘”!

  他閉上泛紅的眼,輕哂一聲,轉身離開。

  ……

  明蘭若坐在房間裏,在察覺門外那讓人無法忽視的氣息慢慢消失。

  她閉上酸澀的眼,揉著眉心也疲倦地靠在軟枕之上。

  一時間百味雜陳,說不清楚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望。

  最開始知道他和蕭蘭寧暗中周璿,不知意欲何為,她心裏是不痛快的,隻想著事後要罰他吃個教訓。

  可如今真相大白。

  她卻害怕見到他,因為不知該用什麽表情麵對他,隻怕還未出聲,已經忍不住軟弱地落淚。

  更怕以他的性情,她稍有些抗拒他,他便不管不顧起來,叫她心裏更難受,僵持不下。

  可又想著見到他,等他親口與她解釋當年的事,想要聽更多娘親和他當年的事情……

  想要問他,這些年的離魂症,可是從寒山雨夜開始種下了病根兒。

  她這般矛盾……也當真是可笑。

  “嗬……”明蘭若低聲笑起來,一點淚光在眼角微閃。

  “大小姐,喝點熱牛乳茶吧。”春和端了熱牛乳茶放在明蘭若麵前。

  她和景明從耳房出來,臉上難掩唏噓複雜。

  義父並沒有想過要瞞她們真相,所以才讓她們去耳房坐著,不在小姐麵前,卻也能聽到談話內容。

  明蘭若看著牛乳茶,忽然輕聲問:“你們相信,人有輪回,有時候,是來還債的嗎?”

  她前生走錯了路,卻懵然不知。

  不說母族全滅,就算父族……原本興盛的明家。

  這二十年裏,除了無子嗣的父親還穩坐宮中文臣之首,仿佛依然皇恩浩蕩。

  但父親的兄弟姊妹,叔伯們,也是貶官流放的貶官流放,死的死,散的散。

  勉強囫圇活著的,都回了遙遠鄉中,深居簡出,再無往來。

  這是明帝,對父親娶了母親,又與太後聯手拚死保下自己這流著一半蕭家血的女兒的懲罰。

  前生自己被保護得太好,雖然覺得奇怪,但卻不知緣由。

  隻猜是父親建言獻策中得罪了陛下,陛下不得不用父親,卻要給予父親其他懲罰。

  今生,才真正明白是為什麽。

  所以,此生把前生錯過的責任扛起來,錯過的苦和和該受的罪都要受回來。

  今日種種,都合該是她受的。

  春和、景明兩人互看一眼,見明蘭若神色沉鬱到極點。

  春和輕輕地搖搖頭:“小姐,輪回這種東西,太遙遠,明日之日不可追,我們活在當下,活在我們的每一個今天。”

  活在當下,憐娶眼前人。

  春明有心開解她,明蘭若這麽會不懂。

  她有些恍惚地看向窗外的冷月:“是啊,明日之日不可追,更不要說輪回,是很遙遠之前的事了……”

  她都輪回了一次,重生,也有七年之久了。

  久到仿佛都忘記了前生很多事。

  很多細節,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都忘卻了。

  她倦怠地靠著桌子,閉上眼,精神有些恍惚。

  腦海裏有無數畫麵湧來,層層疊疊如畫卷展開。

  仿佛又回到自己死去那一天。

  前生,明帝還是死在上官宏業手裏。

  而太子大勢已去,在用她和小希威脅上官宏業不成後,也死在了上官宏業的重箭下。

  那時候,興許是她體內的蠱神不肯罷休,苟延殘喘,所以雖被射斷了心脈。

  可她似乎還有意識,“看”得見上官宏業下令攻城。

  “看”得見他的重弓瞄準了太子上官宙。

  但上官宏業重箭將上官宙和被上官宙拉來擋箭的士兵一起射穿!

  太子一死,城上守軍麵對上官宏業的大軍,徹底潰防。

  上官宏業大獲全勝,意氣風發率軍入城時。

  又有震動地麵,竟還有大軍來襲。

  上官宏業回過神,轉頭一霎那,竟在眾人簇擁之中,被人策馬飛身而來,一把長槍穿胸而過。

  他身邊不是沒有親兵去阻擋“刺客”,淩波的刀子甚至直接砍在了“刺客”的背上。

  但“刺客”左右開弓,手中兩把長槍,一槍暴烈地橫掃千軍,罡風四射,將上官宏業的親兵砸倒。

  “刺客”另外一槍挑開了上官宏業大驚失色之中防守的銀槍。

  他對淩波劈過來的刀子視而不見,隻側身以背硬扛了他砍下來的刀子。

  同時,一個反手,槍尖帶著無邊恨意凶狠地紮透了上官宏業的心髒。,

  上官宏業一代梟雄,死在了——他即將登上心心念念皇位前的那一刻。

  而那“刺客”……

  “秦王殿下!!……九千歲,你竟敢行刺未來的陛下!!!”

  淩波抱住了倒下去的上官宏業,憤怒而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一身殷紅飛魚服的蒼喬。

  蒼喬背上披風和飛魚服被砍出了見骨的口子,他卻仿佛一無所覺。

  他反手一槍挑開兩個試圖朝他殺過來的士兵。

  蒼喬冷漠地看了一眼淩波,確認上官宏業再無生機,轉身再次上馬,直奔城門邊上。

  她就摔在一堆屍體裏,已經沒了心跳,身體還沒涼透。

  身體明明已經死透了,可寄生的蠱神仍在掙紮,不肯輕易死去,所以她一點生魂跟著不散。

  又或者靈魂出竅,她睜著死人的灰白瞳子,“看”完了所有過程,自然也“看”見了他在馬上轉頭看見自己那一刻的——

  痛苦與扭曲了的俊美麵孔。

  還有他衝過來,落馬後顫抖抱起自己時的絕望……

  仿佛在那一刻,他忘了這是戰場,也忘了他帶來的人馬正在和上官宏業的人馬廝殺做一處。

  刀劍落地,他抱著她和小希滿是鮮血的屍體,像孩子抱著一生一世心心念念,卻被人撕碎了的寶物。

  第770章 還債(上)

  憤怒、痛苦、恨意……

  那樣冷酷的男人,語無倫次地呢喃著那些他說不出口的秘密。

  直到他熾熱的眼淚滴落在她屍體慘白的麵孔上。

  她才發現,這修羅殺神一樣的存在,也會紅了眼,也會落淚。

  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小希竟是他的孩子。

  如此荒誕又震撼,讓她一抹幽魂都僵住了。

  直到——她看見淩波帶著人用滿是恨意的箭瞄準了他,要為上官宏業複仇。

  她想喊,可屍體又怎麽會動彈。

  利箭射來那一刻,他眼底的笑意荒涼又瘋狂,忽然反手馬鞍邊上扯下拿了一個鼎按在地上。

  下一刹,蒼喬竟仰身迎箭!

  與此同時,他嘶啞地大笑——

  "開天門、閉地戶,留人行,塞鬼路,萬人血灑處,生魂不散,十方陣眼在此,我以血蠱之身,生祭蚩尤大神,開啟十方血陣——重塑人間!

  周圍都是他身邊的死士,都在瞬間朝著他衝來,卻無人能擋住他瘋狂的行為。

  銳箭破喉,他卻一邊大笑著一邊扯下貫穿喉嚨的箭頭,撕裂傷口,讓傷口的血液噴湧如泉。

  灼熱的血灑了她一臉一身。

  與她屍身的血一起落入鼎中。

  那一刻,天地變色,風雨大作,像有什麽東西從她已經不會跳動的心髒破殼而出。

  ……

  明蘭若猛然睜開眼,整個人坐直了身體。

  “小姐,怎麽了?”春和問。

  小姐剛才仿佛倦極睡著,可又忽然驚醒,也不過半刻鍾的時間。

  明蘭若怔怔然地喘著氣

  那些重生重丟失與遺忘的細節,竟都在此時終於全部想起來。

  上官焰喬那個瘋子……

  前生……即使在縱容她為上官宏業籌謀一切的時候。

  他也沒有忘記他自己的、也是娘親交給他的任務。

  明帝一樣死在最疼愛兒子的手裏。

  上官宙和上官宏業這兩個最有出息的兒子自相殘殺,最後上官宏業了結在他的手裏。

  隻是……

  這一場棋局,最不完美的還是她這個變數。

  最終,他舍棄了唾手可得的皇位,用自己一條命,祭了她,換她此生重回原本應當走的那條路。

  她忽然忍不住捂住眼,低低地笑了起來,淚水一點點地滲出他的指縫。

  那個瘋子,真是……徹頭徹尾的狠人。

  對他自己都心狠手辣。

  ……

  時間一晃,便過去了三日

  這三日裏,蕭蘭寧被關在柴房裏,每日隻有些粗茶淡飯地吃著。

  她日夜不安,滿心恐懼,折磨得她形銷骨立,總是做夢自己被明蘭若叫人吊死在柴房裏。

  死刑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時間。

  短短的三日,她原本嬌盈的鵝蛋臉都凹陷了下去。

  她隻能一遍遍地試圖想要傳話給明蘭若,想要見明蘭若一麵。

  又或者絞盡腦汁地傳消息給宋唐。

  可明蘭若那邊一點消息都沒有,宋唐那頭也一點消息都沒有。

  直到第三天,蕭蘭寧正艱難地吞了一個饃,靠在柴堆邊勉強合眼。

  忽然之間,有人輕輕地推了推她。

  蕭蘭寧這幾日本來就不能真正的入睡,被人這麽一推,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她憔悴又警惕地看向來人,卻發現……

  “蘭堂?!”

  蕭蘭寧呆愣了一下,看著麵前的蕭蘭堂,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下一刻,她立刻上下打量了他一會:“你……你難道也被關進柴房來了?!”

  蕭蘭堂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沒腦子不成,早告訴你了,小心那位殿下沒入戲,我是來救你的!”

  做狐狸精迷惑男人下陷阱,結果自己被男人狠狠地擺了一道!,

  蕭蘭寧不在意他的指責和諷刺,隻是愣住了,上下打量他:“你……你怎麽可能將我救出去?!”

  這麽說著,她也發現了蕭蘭堂身上竟然換了一身赤血士兵的衣衫。

  “你這衣衫是哪裏來的!”她忍不住納悶。

  自己這個弟弟自視甚高,又一直靠著自己養著,他什麽時候變得著麽機靈了?

  蕭蘭堂白了她一眼:“我自己當然不行,可我不會求人幫麽麽!”

  說著,他稍微退開一步,露出了他身後坐在輪椅上的人。

  “宋軍師?!你要放我們走?!”蕭蘭寧不敢置信地看著宋唐那張斯文沉穩的麵孔。

  他不是壓根不搭理她麽?她求著人給他傳話,還被守衛奚落了一番。

  宋唐淡淡地看著她:“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們,將你們遠遠送走,也算還了我欠蕭觀風大爺最後的債。”

  蕭蘭寧聞言,憔悴的臉上露出一副感動與羞愧的樣子來:“宋軍師,是蘭寧為焰王陷害,可也是蘭寧有愧於您。”

  說著,她淚水也瞬間含在眼裏,順著臉頰楚楚可憐的落下。

  宋唐似乎被她淚水燙到,別開了眼:“趕緊換上女衛的衣衫,現下焰王和主君在冷戰,我才有機會送你們走,再晚,就算是本軍師也無力將你們送走了。”

  蕭蘭寧心中暗自冷笑。

  她還以為宋唐這個殘廢真的那麽鐵石心腸,竟對她的美色和殷情侍奉一點不心動。

  如今看來,他還是舍不得她死的,否則怎麽會暗自違背明蘭若的命令,來私下放她走?

  蕭蘭寧接過宋唐的侍從遞過來一包女衛的衣衫,她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多謝宋軍師!”

  宋唐看著她,目光複雜難言,示意侍從將他推到另外一邊。

  蕭蘭寧看著他的背影,又想起他看自己複雜的目光,暗自冷笑一聲,嗬,男人。

  蕭蘭堂沒好氣地對著她道:"你快點換衣衫,外頭的那些人,宋軍師的人已經處理好了。"

  說著,他起身就往外走。

  蕭蘭寧愣住了:"你的腿好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呢。

  "宋軍師讓人暗中送來明蘭若新研製的接骨散,這三日我都在內服外敷,自然無事了。"蕭蘭堂瞥了蕭蘭寧一眼。

  瘸了腿,到時候怎麽跑遠呢?

  他對蕭蘭寧哂笑一聲:"你的狐媚本事到底還不算完全白費。"

  說著,蕭蘭堂轉身離開了柴房。

  蕭蘭寧暗自慶幸又得意地勾起唇角,利落地換了衣衫。

  第771章 還債(中)

  不一會,她收拾完畢,跟著一塊出了柴房。

  果然一出柴房,就看見地上倒了兩個女衛,分明是被人弄暈了。

  蕭蘭寧鬆了一口氣,幽幽地看著宋唐,似有無限心事一般。

  要拿捏男人,就得時時刻刻記得要給足他們情緒。

  宋唐輕歎了一聲:“你們先去我的院子裏簡單易容,跟在我的車裏,以伺候的侍從身份出城。”

  蕭蘭寧立刻乖乖點頭,和蕭蘭堂一起跟在宋唐身後。

  一路上,宋唐選擇的路都是人少的路,繞了些圈子,將他們帶回自己院子。

  他讓人給蕭蘭寧、蕭蘭堂都簡單易容。

  這二人的容貌確實都很不錯,過於紮眼。

  雖然不能如當初東廠的大手筆直接貼最好的人皮麵具,但修飾一番之後,兩人容貌都平凡普通了許多。

  宋唐的腿腳不便,他的馬車是能直接在他院子門口接送他的。

  宋唐讓蕭蘭堂跟在自己馬車後,混在幾名帶刀侍衛之中,而蕭蘭寧則與他同乘馬車。

  一路出府,見到宋唐馬車的人,都與他行禮。

  叫蕭蘭寧見識了宋唐在赤血軍團裏的地位。

  她心中多少有些後悔,當初自己的心太大了,如果先從宋唐下手。,

  再一步步來,定會更順利。

  不至於一頭撞進焰王那妖人手裏,為他所迷惑,將她所有的依仗都搶走,還陷害到隻能暗中逃亡。

  “宋軍師,這是去哪裏?”紅姐的聲音忽然在車門外響起。

  蕭蘭寧和蕭蘭堂整個人都是一悚。

  宋唐微微蹙眉,隨後示意蕭蘭寧鎮定。

  他平複了臉色,自己掀了簾子,微微一笑:“今日難得天晴,去拿些定製的筆墨紙硯,也算踏春吧。”

  他頓了頓:“畢竟,幾處前線都已經開戰,周如故新傳來的消息,已經掃平兩處小城,再過兩日,大軍開拔,隻怕沒有這樣平靜的日子了。”

  紅姐看著他身邊的人提著好幾個籃子,一副取貨和裝東西去踏青的樣子。

  她也不再疑惑宋唐為什麽帶了許多人大張旗鼓地出門。

  “也是,再下去,沒有這樣平靜的日子了。”紅姐似乎隱約看見宋唐車裏還有一道女衛的人影。

  她知道宋唐很少親近女子,便戲謔地笑了:“宋軍師是讀書人,如今也知道紅袖添香了。”

  蕭蘭寧渾身一僵,看了一眼宋唐。

  宋唐倒是不慌不忙,隻做出無奈的樣子:“莫不是紅姐還要因為蕭蘭寧的事取笑在下不成?”

  紅姐一頓,想起來之前蕭蘭寧賴在宋唐那裏,其實就是為了有機會出院子搗鬼的事。

  這事兒,大家夥心裏都有些埋怨宋唐老好人做過頭,不知是不是真的被那狐狸精蠱惑了。

  但最後宋唐沒有如之前那樣堅定地為那兩個女人求情,他們都不好說宋唐。

  此刻宋唐主動提起,她也隻能有些尷尬地輕咳:“軍師多想了。”

  同時,紅姐便領著自己的人讓開了路。

  宋唐幹脆地放下車簾,讓駕車的車夫駕著馬車離開了。

  終於遠遠地離開了府邸,一直緊張的蕭蘭寧才放鬆了下來。

  她隻感覺終於撿回來一條命了。

  但是……

  不甘心啊,被那對夫妻玩得團團轉,怎麽能甘心。

  雖然對方都是極其厲害的人物,可……

  她和弟弟身體裏也有蕭家的血,名正言順地姓蕭,偌大的家業,他們不和明蘭若搶繼承權。

  怎麽也該下半生衣食無憂吧?

  可明蘭若真的就狠心到想要他們死?!憑什麽!

  她和蘭堂就算逃出去,還要麵對沒有完成新帝任務的懲罰!

  蕭蘭寧咬著下唇,眼底閃過寒意。

  看著城門不遠了,蕭蘭寧轉臉看著宋唐,忽然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小聲地道——

  “宋唐……這一生,都是寧兒欠了你,若非焰王殿下他對我暗中百般引誘和逼迫,我……不至於走錯了路,我的心裏……最開始一直是你。”

  這一次,她溫軟笑意,眼底露出了淚光,甚至直接軟儂地叫著宋唐的名字。

  宋唐看著她,眼神幾乎稱得上溫柔幽沉,又帶著無限的遺憾和惆悵。

  他輕歎:“那些都不重要了,我送你們出城,該給你們的銀子,我也都備好了,足夠你們很長時間衣食無憂。”

  蕭蘭寧對男人的眼神最敏感,當然也感受到了宋唐的情緒。

  她暗暗譏誚地想,很長時間衣食無憂,他有本事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啊!

  這些老男人,還真是色欲熏心,哄好了,什麽事都能幹。

  她含淚仿佛羞恥地低頭道:“我這一生飄搖如浮萍,你的恩德,無以為報,唯有終生侍奉在您身邊,蘭寧一定會報答您。”

  她日後一定會再回來,宋唐,對她東山再起,會是關鍵的棋子。

  宋唐看著她,眼神黯然地輕歎,沒有答話。

  說話間,他們已經出了城,宋唐把他們送到林間小道上,天色也暗了下去。

  戰時,天色一暗,城門就要關了,路上再無人往來。

  馬車停了下來,宋唐讓人扶著他下了馬車,坐在輪椅上。

  蕭蘭寧和蕭蘭堂徹底地鬆懈下來。

  蕭蘭寧下了馬車,依依不舍,淚光盈盈地看著宋唐:“宋軍師,蘭寧絕不會忘今日情分,您千萬保重。”

  之前就說好了,馬車會留給她和蘭堂。

  車上還有五千兩銀子的銀票,除了購置院子鋪麵,按照中等小富人家帶著養兩三個下人一年也頂天一百兩銀子的開銷。

  五千年能管他們至少二十年吃喝不愁,小日子滋潤。

  可在見識過明蘭若能得到的一切,這怎麽夠呢?

  “我一定會回來報答您的。”蕭蘭寧小意溫柔地蹲在宋唐麵前。

  為了讓宋唐記住自己的美貌,她還擦了臉上的偽裝。

  宋唐看她的眼神有些出神和黯然,他輕歎一聲:“嗯,本軍師記住了,你們該走了。”

  蕭蘭寧這才一步三回頭地上了車。

  蕭蘭堂負責駕車,天色已暗,還要跑路,他整個人都有點不耐煩了。

  等著蕭蘭寧上車,他忍不住一邊甩著馬鞭駕車離開,一邊冷哼:“你就算做戲做全套也不用那麽入戲,咱們還得找落腳地呢!”

  到處都要打仗,身處前線,得趕緊往後方跑,她還磨磨唧唧的。

  蕭蘭寧撫著臉頰,冷哼一聲:“你懂什麽。”

  兩人坐著馬車漸漸向遠處奔去。

  而宋唐坐在輪椅上目光幽暗溫沉地送他們離開了一段距離,忽然地開口:“送他們上路吧。”

  第772章 還債(下)

  “是!”一聲呼哨響起。

  忽然間,數十名弓箭手背著長弓,推著強弩從兩邊的林子裏出現。

  十多架弩箭,瞬間瞄準了遠去的馬車。

  令人牙酸的弓弦之聲驟然在夜晚的林間響起——

  “射!!”推著宋唐的侍從冷冽地下令。

  “蹭噌噌!”十數支一人長的重弩箭瞬間攜著殺氣,朝著蕭蘭寧和蕭蘭堂的座駕方向襲去!!

  蕭蘭寧和蕭蘭堂感覺不對勁。

  尖銳的呼嘯聲,讓人不寒而栗。

  “你可有聽到什麽聲音?”蕭蘭寧剛開口,下意識地探窗回頭看。

  她瞳孔猛地一縮,尖叫了起來:“啊啊啊——!”

  可,一切已經來不及。

  馬車幾乎瞬間被威力強悍的破城弩肢解,蕭蘭寧一下子從車裏滾了出來,摔在地上。

  蕭蘭堂會武藝,下意識地避開了前幾道利弩的襲擊。

  “蘭堂!蘭堂!!救我!!!”蕭蘭寧在馬車前大聲尖叫。

  可蕭蘭堂慌亂裏隻看了她一眼,看見利弩再次來襲,他馬上翻身上了拖車的馬。

  然後,他幹脆利落地砍斷馬匹和馬車之間的聯結,反手拖出裝著銀票的包袱,一夾馬肚子飛奔而去。

  蕭蘭寧驚呆了,憤怒地尖叫:“蕭蘭堂你找個畜牲……啊!!”

  話音未落,她就驚恐地喊了起來。

  因為蕭蘭堂才策馬跑出去十幾步就被十幾支弓箭齊齊射下了馬,慘叫一聲,刺蝟一樣摔在地上。

  他嘴裏吐出許多鮮血來,眼珠子便不會轉動,沒了聲息

  “啊啊啊啊——!”蕭蘭寧驚恐萬分地抱著腦袋馬上縮到翻倒的車架之後。

  她本能地不讓自己暴露在箭雨之下!

  但下一刻,一聲木頭被利器劈開的悶聲響起,然後……

  “嗤!”

  蕭蘭寧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一支粗重的弩箭從她左胸穿透而出。

  粗得足足有兩指半粗的弩箭在自己胸口開了洞,牢牢地將她和車架釘在了一起。

  蕭蘭寧痛得小臉扭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她掙紮了一下,除了胸口更痛,腿上又中了一支弩箭,將她的大腿骨直接射斷。

  “啊——嗚——”她慘叫出聲,可卻因為心肺被洞穿,喊出來的聲音卻不大。

  不多久,弩和箭都停了下來。

  山林間,隻剩下一些血腥味和鐵器的味道。

  還有輪椅轉動的聲音。

  不多久,她就看見侍從推著宋唐出現在她的麵前。

  一如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那樣,溫文爾雅地坐在那裏,不太起眼又讓人不能忽略。

  而那侍從去檢查了蕭蘭堂的屍體,回來恭敬地稟報:“軍師,人已經送走。”

  宋唐微微點頭,垂眸,淡淡地看著麵前的女人:“你弟弟已經走了,走得痛快,沒什麽痛苦,不必擔心。”

  蕭蘭寧幾乎奄奄一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麽?!

  什麽叫她不必擔心?

  “為……為什麽!”蕭蘭寧現在渾身都痛,一張臉都顫抖道。

  他為甚麽要下這種毒手。

  宋唐垂眸溫柔地看著她:“因為你和蕭蘭堂是觀風大爺還活著的兒女,但蕭家不能有你和他這樣投敵的兒女,觀風大爺的名聲不能被你們玷汙。”

  “你……你……”蕭蘭寧看著他的樣子,毛骨悚然。

  為什麽這些男人都可以翻臉如翻書,他之前那些不舍和溫和難道都是假的嗎?!

  宋唐看著她惶恐的表情,溫潤地輕歎:“觀風大爺唯一的錯誤就是一時間心軟,被你們母親算計了,但孩子原本是無辜的。”

  “你……你怎麽敢……明蘭若都還沒說要……要殺我……”蕭蘭寧終於明白了宋唐之前眼裏那些複雜的情緒是什麽。

  不是對她的心動和不舍,而是他決定幹脆殺了他們時的情緒。

  他甚至沒有糾正她的誤解,還刻意誘導加深她對他的信任。

  就是為了繞開赤血其他高層,將她和蘭堂騙出城外,痛下殺手!

  什麽時候開始……他想要殺她的?

  明明之前還願意用所有軍功換她和弟弟好好活著的……

  連焰王都還忌憚著明蘭若,沒有直接殺死她。

  宋唐卻翻臉比翻書還快,直接動手!

  宋唐平靜又憐憫地看著她:“你們這兩個孩子太不聽話了,蕭家對待自家人的叛徒一向是永絕後患,你們原本……”

  他頓了頓,遺憾地道:“明明可以好好活下去的,但可惜,現在隻能去死了。”

  他的聲音很溫和,讓他們去死的口氣卻輕描淡寫到讓人心寒。

  “哈……哈哈哈……哈哈……”蕭蘭寧看著他斯文秀逸的麵孔,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在即將死去的這一刻,她忽然就想起這些天在他身邊侍奉茶水筆墨。

  他真的從未對她越矩,宋唐是唯一一個與她如此親近,卻真坐懷不亂的男子。

  連焰王與她虛以委蛇的時候,都還有肢體接觸。

  宋唐……如果不是殘疾,又這樣的相遇,算是個好男人。

  蕭蘭寧一邊咳血一邊低低地笑了起來,她忽然拚盡全力,想要抓住他衣角。

  “你……你這些天……就真的沒有一點點……一點點對我的……憐惜?”

  這些浸淫在權力鬥爭,殺伐果決的男人,為什麽都那麽會騙人?

  比她這個人人喊打的‘狐狸精’都會騙人。

  在權力和龐大的目標之前……男人比女人更會騙人。

  ……

  宋唐淡漠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可蕭蘭寧心裏卻空空的,這一刻,她知道,他在等她去死。

  他的軍功要換回的從來不是她和蕭蘭堂,而是他們的父親——蕭觀風。

  他還債的對象始終是父親,而不是他們。

  所以,宋唐能為父親站在她身邊,就能為父親和蕭家的名譽,赤血的前程,毫不猶豫地殺死她和弟弟。

  她死死地看著他,一陣痙攣,血慢慢滲出來,她的眼珠慢慢地不動了,蒙上了死亡的灰色。

  侍從見狀,上去仔細地檢查了一番,轉頭道:“軍師,她心脈射穿,出血而死。”

  宋唐轉動輪椅,向來時路而去,同時淡淡地道——

  “嗯,從現在開始,快馬加急對外放出消息——蕭蘭寧姐弟冒充蕭家血脈,刺殺焰王和主君失敗,又挾持本軍師逃跑失敗,被射殺在陽亭城外。”

  侍從恭敬行禮:“是,但是您擅自做主殺掉這對姐弟,主君那邊隻怕不好交代。”

  第773章 領罰

  這侍從自宋唐流落東北疆開始就一直跟著宋唐,知道這位先生看似溫雅,但其實極有決斷。

  這次殺蕭蘭寧姐弟,還用軍師令動了弩機營和弓營的人沿途埋伏,這般陣勢就是為了一擊必殺。

  既做出蕭蘭寧姐弟駕車逃跑的樣子,又絕不讓他們有生還之機。

  但侍從心中忍不住擔憂,但主君和關大將軍留著這對姐弟,說不定另有打算呢?

  可軍師為了不讓別人插手,軍師甚至連紅亭將軍都騙過了。

  宋唐淡漠地看著不遠處來接自己的馬車:“主君那邊,我會自行請罪。”

  侍從便隻能暗自歎了口氣:“是。”

  待宋唐這邊回到城內,甚至還沒有到府邸,半途上就看見陳將軍冷著臉帶著大批軍士在街道上等著他。

  “老宋,你也未免太大膽了些,主君召見你。”陳將軍沒什麽表情地道。

  宋唐沒有多言,幹脆地朝著陳將軍點點頭,隻道:“好,我也有事要向主君稟報。”

  隨後,便讓人將所有的武器和士兵都交還了陳將軍。

  他的馬車則跟著陳將軍等人一路回府。

  ……

  這頭明蘭若坐在書房裏,手裏捏著白玉棋子與關悅城下棋。

  不一會就瞧著宋唐坐著輪椅進來。,

  宋唐也不多言,示意侍從將他從輪椅上扶下來。

  他膝下無小腿,無法跪坐,便隻能有些艱難地趴伏在地上,胳膊肘撐在地上,額頭點著地:“宋唐,來向主君請罪。”

  明蘭若仿佛沒有看見他一般,繼續與關悅城下棋。

  關悅城看了宋唐一眼,眼底有些冷,也沒搭理他。

  直到兩刻鍾過去,一盤棋局終了,她才有些遺憾地把棋扔回盛棋子的小簸裏,看著關悅城:“關叔的棋,我實在下不贏。”

  關悅城笑了笑:“下棋圖個開心,主君不要放在心上。”

  明蘭若微微一笑:“是啊,下棋圖個開心,就怕有人事事不放在心上,包括我這個主君,在他心裏也無足輕重。”

  她話音剛落,跪伏著的宋唐便再次請罪:“屬下有罪,請主君責罰。”

  關悅城冷笑一聲:“軍師好謀略得很,哪裏有罪,都不用與主君商議,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瞧著哪天軍師調動弩機營的人射殺主君也很容易。”

  他倒是無所謂那對姐弟死不死,反正遲早是要死的。

  但宋唐這先斬後奏的行為,實在太僭越。

  豈不是在挑戰蘭若小姐主君的地位?

  以後哪個將軍都可以這樣拿了腰牌先斬後奏!

  “宋唐不敢也不會,此生對蕭家對赤血,對主君您也不曾僭越過,隻是此一事,宋唐需得親手了結!!”宋唐勉強支著自己的身體,正色看向明蘭若。

  明蘭若見他臉上不顯,但手臂顫抖得厲害,到底不過是沒有武藝的一介書生,這麽在冰冷的地上趴撐著兩刻鍾,他多少有些受不住。

  她冷冷地示意人扶起宋唐坐回輪椅:“宋軍師,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但此刻你我同在赤血前線,你豈敢如此行事?”

  “而且你如此莽撞,怎麽知道主君要怎麽處置那對姐弟!”關悅城還是很不爽。

  宋唐看著明蘭若,歎了口氣:“我知道主君是想讓他們死在上官宏業手裏,但蕭蘭寧詭計多端,盡早了結,才不會遲則生變。”

  關悅城愣住:“你知道……”

  明蘭若看著宋唐,淡淡地道:“我們宋軍師,一向腦子好,不然怎麽做軍師,大約見我沒有馬上殺了蕭蘭寧,便猜測出了我的打算。”

  “是。”宋唐沉聲道。

  “主君的想法原本是最好的,不留人口實,但是我觀蕭蘭寧敢在焰王和我的麵前這麽行事,此女心性極其大膽且狡詐,萬一再落入新帝手裏,隻怕再生變故。”

  明蘭若和關悅城互看一眼,卻也不得不承認宋唐的說法是對的。

  蕭蘭堂不足為懼,但蕭蘭寧是個麻煩人物,尤其是在出了焰王那件事後,或許用最簡單粗暴的手法處置了才穩妥。

  就算有些流言蜚語,又如何。

  她也算虱子多了不愁。

  宋唐頓了頓,又有些疲倦黯然地低下頭:“當初主君原有意將他們早早打發,是我的行事給了他們不該有的希望,所以當由我了結,不是每個流著蕭家血的人,都配稱為蕭家人。”

  當初他不是心有執念,對那兩人一再縱容,也不至於後來惹出那樣的亂子來。

  明蘭若看著宋唐消沉的樣子,微微挑眉:“宋軍師既然明白,以後不會再犯過錯就是。”

  “是。”宋唐點頭。

  明蘭若又道:“但你不經奏請商議,擅動軍士了,本君罰你一年軍俸,你可認?”

  宋唐知道這隻是象征性的懲罰,為君者,當賞罰分明。

  他抱拳:“宋唐領罰。”

  關悅城也知道他們不會真對宋唐做過分的處罰,宋唐說到底也是為了主君,而且首尾處理得也算幹淨。

  他也不再寒著臉,隻蹙眉道:“那兩個的屍體呢?”

  “在城外讓人看著,現在可以去讓人將他們拖回來了,剛好讓人瞧見他們這兩個假的蕭家人易容挾持我出逃失敗被殺。”宋唐道。

  他語氣平和,自不覺得說蕭蘭寧姐弟是假的蕭家人有什麽問題。

  關悅城有點無語,得,還真是收尾得幹淨。

  關悅城和宋唐都告退了之後,不久有人來報,那兩姐弟的屍體被拖回來了,也特意讓民眾們都看見,宣揚出去了。

  明蘭若才真正鬆了口氣,前生帶來的習慣,自己做事也算首尾幹淨的。

  唯一一次雲霓沒處理幹淨,說白了還是上官焰喬身邊出了叛徒。

  可後患無窮……

  尤其是雲霓也是唯二重生之人,知道許多事。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上官宏業能揪出二十多年前寒山夜雨和母親去世的事,和雲霓多少有點關係。

  上官宏業出身戰將,是個行事霸道狠辣但尚算磊落,比起陰謀,他更喜歡戰場上見真章。

  自己作戰的風格更傾向於後發製人,上官宏業作戰喜歡先發製人。

  但最近他似乎安靜了許多,過年到現在也有月餘,帝軍除了各地戰場上與他們交鋒,與她這邊中原戰場的正麵對峙,幾乎毫無動靜。

  這讓她心中猜測懷疑,便暫時一直按兵不動。

  再加上他利用蕭蘭寧、蕭蘭堂姐弟一環扣一環地對她和阿喬出手的連環計,不得不說……

  上官宏業變了。

  “在想什麽,如此入神?”忽有人幽幽涼涼地問。

  明蘭若習慣性地回答:“在想上官宏業……”

  結果看見來人時,她頓住了聲音。

  男人沒有束發,隻是用發帶隨意地將長發在身後半攏在腦後,其餘隨意地放下。

  一身暗藍繡雲紋的大袖道袍增加了他子夜一般深沉的氣息。

  第774章 野獸與姑娘

  “上官宏業有什麽值得想的。”他淡淡地開口。

  明蘭若看著他,垂下眸子:“在想他最近行事作風與之前截然不同,怕是有什麽異常。”

  景明瞧著,悄悄地退了出去,把空間留給明蘭若和焰王殿下。

  上官焰喬見明蘭若說話了,他眸底幽暗之色微轉,走了過去,在她坐著的榻桌另外一邊坐了下去。

  “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罷了,本王這個好堂弟失了兩顆好用的棋子,廢了這樣大的力氣,隻怕要些時日緩緩。”

  明蘭若道:“嗯。”

  自己說了那麽多,卻隻換來一個“嗯”字。

  上官焰喬沉默了下去。

  或者說兩人之間陷入一種奇異的沉默。

  好一會,他看著明蘭若沒有要開口的樣子,便尋了個話題:“你原本不是打算把人送出去,再引來尋常的帝軍,交戰之中將他們斬殺的嗎,怎麽今日就動手了?”

  明蘭若抬起眼,睨著他:“怎麽,舍不得了,小舅舅什麽時候這麽心軟了?”

  上官焰喬:“……”

  他以前在宮裏也不是沒侍奉過不講理女主子。

  可至少他沒發現過家裏的小姑娘是這種不講理的樣子,尤其這一兩年上了戰場,她性子越發沉冷。

  很少看見她這樣了。

  上官焰喬有些無奈又有些心情不錯。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有點毛病,隻要她別叫他小舅舅,怎麽都好。

  他輕咳了一聲:“我隻是擔心,有會背後說你容不得人。”

  明蘭若扯扯唇角,冷淡地道:“我是挺容不得人的,所以叫人殺了蕭蘭寧,怎麽,殿下是個有容人雅量之人?”

  他這個最小氣的奇葩,也好意思來說她容不得人?

  也不知道是誰在小白來的第三天,就以西北軍和蜀地那邊出了點矛盾,把小白趕回去“主持大局”了。

  又被找茬懟了的上官焰喬:“……我不是這個意思。”

  為什麽又扯到蕭蘭寧身上去了。

  明蘭若笑了笑:“嗯,我知道了,殿下回去吧。”

  這就是冷靜三天的結果?

  三天不來找她,找她上來就問蕭蘭寧,焰王殿下這些日子是和灰毛狐狸精周旋久了,也被影響了腦子麽?

  算了,他還是走吧,沒得叫她生氣,還得嫌她生氣多變糙了。

  一時間氣氛陷入了僵局。

  看著明蘭若一副不動如山的樣子,捧著茶杯沉默喝茶。

  上官焰喬心底有點窒悶的戾氣,心底有個黑暗的聲音似在慫恿他,何必管她如何。

  她能理解當年自己做的事情最好,不能也無所謂,像以前一樣,將她禁錮在身下,哪裏都不許去……

  他閉了閉修長的鳳眸,強行把那些被幾日不安激出的惡劣念頭全部壓了回去。

  不,不行!

  他略略沉下心來,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眼看著她,輕聲道:“對不起。”

  明蘭若一愣,轉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上官焰喬這種類型的人,他可以瘋到為你生祭,卻絕對不會與你道歉。

  因為他就是這種驕傲又悶騷的人。

  可他竟說了。

  明蘭若愣愣地看他好一會,忽然有些倦怠地別開臉:“你不必與我說對不起,你和娘親,算是合作,我心中早有預感。”

  這種預感,讓她前生看見他就討厭,毫無負罪感地利用他。

  今生卻因他犧牲自己,啟動十方血陣,讓她重生,從此不但無法怨他,反而讓幼年曾經羈絆的種子生根發芽,讓她主動找上他。

  從此之後,愛與痛都是他給的。

  “我說不出口。”上官焰喬忽然定定地看著燭火開口。

  明蘭若一怔,看著他。

  他慢慢地道:“我怎麽告訴你,我用三個月的時間每天一碗湯藥送走長姐,即使那些藥是明帝所給,長姐親自看著我放進去,然後我看著她喝下去。”

  “我該怎麽告訴你,寒山雨夜,我帶人殺那些老兵的時候,他們看到我別在手臂上的布條,便忽然站定,閉眼敞懷,由著我一劍穿心,就是不想傷我?”

  他自嘲哂笑:“那時候我的武藝哪裏就到了出神入化,能帶著人與赤血老兵搏殺卻不受傷的程度。”

  他定定地看著她,輕聲問:“我要怎麽告訴你,我的箭下有那麽多你血親的命?哪怕他們已經知道即將麵對的命運。”

  明蘭若怔怔然地看著麵前的上官焰喬。

  他眉目平靜,可她卻覺得心痛和輕顫。

  他伸手越過小桌,捧住她的臉,鼻尖輕輕抵在她的額上,輕聲道——

  “若若,告訴我,我該怎麽告訴你,我是一個沒資格得到幸福的畜生,卻依然想要得到大家小心嗬護著的小姑娘,甚至玷汙你。”

  明蘭若本能地輕喘一下,伸出手,想要輕輕碰碰他的臉,安撫他焦灼扭曲的靈魂。

  想告訴他,他不是畜生。

  卻被他反手扣住了另外一隻手,一把扯過去。

  他將她柔軟的身體扣在懷中,低頭輕顫著描摹她豐潤柔軟的唇:“卑鄙有卑鄙者的路,我知道的,可我該怎麽告訴你,我會恐懼失去你。”

  說著,他低頭,猩紅的薄唇抵在她的唇角,紅著眼絕望地笑:“你要拒絕我麽?”,

  三天,已經是他能忍耐的極限,他要她一個答案。

  就算那個答案不會改變他依然要她的決心,可他依然想聽。

  明蘭若怔怔然地看著他,他的呼吸熾烈地掠過她的麵容。

  她微微紅著眼圈,許久,閉上眼:“你不是畜生,你是阿喬。”

  他笑了,薄唇輕移,低頭狠狠穩吻住她的唇,肆無忌憚地在她軟嫩的口中縱橫掠奪:“嗯。”

  他賭贏了,小姑娘終究是心軟。

  第775章 星辰微光

  前生的別離,今生的重逢,他用了那麽長的時間,才擁有自己珍重的小姑娘。

  “你是我的。”他在她唇間低聲呢喃,放開她的唇,轉去吻著她的眉眼。

  無比的溫存和小心,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要小心嗬護。,

  溫言細語地邊親吻她邊喚她的名字。

  明蘭若垂眉,低聲道:“你能跟我說說阿娘的事嗎……她走得太早,我想聽。”

  曾把幼年的那些模糊記憶深藏。

  要放下心結,她要聽阿娘的過去,要聽他曾經的痛。

  要去聽和參與那些年,她來不及也無法參與的過往。

  無知於她而言,並不是福。

  否則何來這一世……

  他低頭看著她,幽暗微紅的鳳眸彎起,輕聲道:“好。”

  他將她抱在膝上,一如幼年時,她坐在少年的膝頭,看著月亮,聽他說那些遙遠的過去。

  聽阿娘怎麽溫柔給她梳頭、聽阿娘怎麽為她做衣衫、聽阿娘說她的出生多麽受期待。

  聽舅舅和外公們曾為她出生準備了多少好東西,恨不得又將蕭府的東西搬大半過來。

  聽阿娘的痛,無法陪她長大的遺憾……

  聽阿娘怎麽教他謀算揣度人心、聽阿娘教他識朝中種種利害關係。

  聽他為習武吃的苦、聽他日夜苦讀、聽他怎麽一個個送走愛的人,怎麽在仇人身邊慢慢長大……

  星光閃爍,夜色深深,在他低幽而難得溫柔的聲音裏。

  她靠在他懷裏慢慢睡去。

  她仿佛做了夢,她見幼年的自己和父親從馬車上下來,那是一處從沒有見過的宅院門口。

  父親牽著他過去,有極美麗的婦人含笑站在門前,見她過來,含笑蹲下張開雙手:“囡囡,終於來了啊。”

  那美麗的女子將她的小身子抱在懷裏,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外公和家裏人舅舅他們都在等你呢。”

  自己好似早已習慣婦人身上溫暖的香氣,也習慣被這樣擁抱,隻軟軟地喚:“娘親。”

  “囡囡好乖,長大了。”美麗的女子溫柔地親親她,牽著她走進那一處陌生的大宅院。

  有巡邏的士兵迎麵而來。

  領頭年輕俊美的少年把銀槍扔給自己的兵,朝她跑過來,蹲下來笑得燦爛——

  “這就是小囡囡吧,我是你觀雲小舅舅~來讓我抱抱!”

  說著大笑著伸手就把她變得小小的身體舉過頭頂。

  她一呆,有些慌張,可看著少年將軍燦爛的笑顏,卻也並不討厭。

  此時,一身火紅的美貌女郎沒好氣地從他身後閃出來,捏著他耳朵:“臭小子,快放下小囡囡,小心嚇著她!”

  “明月姐姐,快別捏,疼!”少年呲牙咧嘴地討饒,看著紅衣女郎卻都是溫柔又燦爛的光。

  兩人一個鬧一個笑,仿佛他們從來沒有分開。

  她卻不知怎麽看得紅了眼,不由自主怔然呢喃:“月娘,你看見你的少年郎了啊。”

  很快,她又被一雙大手接過去。

  她一轉頭,是一身銀甲的俊朗沉穩的青年戰將,他溫柔含笑地將她的小身體托抱在臂彎裏——

  “小囡囡怎麽哭了,乖,別理他們,觀海舅舅帶你去見外公、大舅舅還有你舅媽和哥哥姐姐們。”

  他抱著她一轉身,便看見院子裏的大家。

  一群不到十歲的小小少年正在練習打拳,壞笑跑過來,衝她做鬼臉:“小妹妹來啦,她好小啊!”

  “不許欺負小妹妹!”稍大點也不過十歲出頭的幾個小姑娘分別去敲自己弟弟們的頭。

  歡聲笑語,一片溫馨。

  還好幾個眉目美麗的中年女子坐在廊下衝她驚喜的笑:“小囡囡到了呀,阿爺和夫君們肯定很高興。”

  她們紛紛起身領著仆人們去喚人,似要準備飯菜。

  不一會,明蘭若再轉頭,就見一處廳堂門打開來。

  有容貌偉岸,須發微白,虎目如炬的老元帥在另外數名同樣姿容不凡的將校們簇擁下走出來。

  她愣愣地看著那中間須發皆白,年紀最大的老元帥。

  奇怪的、熟悉的感蔓延在心頭。

  她本能地看向他的右手,果然,右手邊腰間懸著一把黑色古樸的重劍,隻是那把重劍沒有出鞘。

  “小囡囡眼神不錯,認得出父親渾天劍。”站在那戰將身邊的沉穩氣勢非凡的中年將軍含笑道。

  他容貌也與抱著自己的觀海舅舅生得相似。

  明明她從未見過,卻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觀天舅舅。”

  對方愣了一下,笑容和煦:“父親,你說小囡囡聰明,果然和觀音很像。”

  母親一直陪在她身邊,含笑溫柔地摸摸她的小腦袋:“所以啊,都要辛苦她了。”

  那一直沒有說話的須發微白容貌偉岸的老爺子看著她,虎目裏閃過悲憫又深沉的光——

  “囡囡,辛苦了,你做得比我們想的都好。”

  她愣愣地看著他,也一樣明明沒有見過,卻仿佛心有靈犀地輕聲呢喃:“阿公……你的劍,我找回來了。”

  老元帥伸手溫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很抱歉,小囡囡,阿公和舅舅們,還有你娘,讓你那麽辛苦,沒有保護好你。”

  她拚命地搖頭,眼淚不知怎麽就一個勁地掉下來了:“沒有……沒有……我很好很好的!”

  他們為什麽不怪她,她做的一點都不好,很不好!!很不好啊!!

  “不要擔心,我會保護好若若的。”忽然有少年清幽的聲音響起。

  不知什麽時候,身邊站著一個單薄的美少年,他小小年紀,青澀稚氣的容顏之間已見絕色。

  他認真又倔強地看著她,也看著其他人。

  外公和舅舅們也看著她和他……表情悲憫而深沉。

  明蘭若愣住了,不知什麽時候,自己小小的手被他握在手裏。

  “若若,我們要走了。”少年低頭看她。

  她忽然有些慌,下意識地轉身去拉自己的母親:“娘親,我不走!”

  這麽多年了,她好不容易才再次夢見了娘,還有那麽多親人,她不想走……

  可回身時,她卻發現自己竟已經在蕭府門外,其他人都站在門裏,不舍又安靜地看著她。

  娘親站在門裏慢慢鬆開了她的手,含笑流淚:“囡囡,你好好地長大……好好地……啊,娘親很想,很想你。”

  “少年握住她的手,不顧她掙紮和眼淚,將她一把抱上了馬車,父親坐在馬車前揚鞭。

  “娘……阿公!”她拚命地掙紮,想從少年懷裏掙脫開。

  可是馬車沿著一條河越跑越遠,像沿著時間的河流一路向前。

  不能回頭。

  歲月,亦無可回頭。

  世上,也許仍然沒有來的及道別的人們,卻依然在天上永遠愛著你。

  如星辰微光,照亮前路,卻沉默不語。

  ……

  第776章 雨停了

  明蘭若睜開眼,醒來的時候,天光熹微,她的眼角和枕巾已濕透。

  南風不知意,卻吹夢到西洲。

  夢醒時分,才明白夢鄉之地,為何是那麽多人眷戀的地方。

  “做夢了。”頭頂有微沙而低柔的嗓音響起。

  晦暗不明的晨光裏,呼吸都變得晦暗,明蘭若深深地閉上眼,把臉埋在身邊人的衣襟裏,含糊地:“嗯。”

  她環住了他的腰肢,眼淚滲進他的衣襟。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她抱緊,輕撫過她的發絲。

  靜謐安和的氣息圍繞在兩人身邊。

  這一刻,他隻需要抱緊她,什麽都不必說,卻已經足夠溫柔。

  ……

  門外不遠處。

  景明抱著刀坐在樹下,沉默地看著身邊的男人:“他們會好起來麽?”

  陳寧一邊擦劍,一邊看著不遠處泛出晨光的天邊,淡淡地道:“天總會亮的,都會好起來的。”

  景明讓他陪著值夜,說是怕要是那兩位吵架動手的話,她要多找個幫手。

  雖然他覺得她的擔憂多餘,那位爺要麽不舍得動手,要麽動手了就不會停下。

  真要打到床上去了,他們進去合適?

  不過,陪著這憨丫頭守夜,也行。

  景明看著他,忽然歎了口氣:“希望吧,但昨晚那位爺沒叫水哎,會不會被踢到地板去睡了。”

  就那位爺的性子,忍了三天沒親近小姐,居然又忍了一晚上,他什麽時候變成柳下惠了?

  陳寧擦劍的手頓了頓,沒什麽表情地看了眼景明:“你還真是會破壞氣氛。”

  為什麽睡一起,就一定要做那種事,多的是夫妻素得很,一個月沒有一次也不出奇。

  景明嘀咕:“那是夫妻感情平淡吧,我知道京城裏的老爺們不進正室屋裏,進了也不做什麽的挺多,但去小妾那倒是叫水叫的勤。”

  就那位爺,哪裏會對小姐有平淡的時候,何況一年見不上幾次,正是幹柴烈火的時候。

  陳寧實在有點不想搭理這個在男女之事上,經常搭錯線的丫頭:“說得像我找你也都是為了那種事一般。”

  景明大驚:“怎麽,你找我不是為了那種事?”

  陳寧:“……我不想一大早討論這種問題。”

  景明表情瞬間變得有點詭異和糾結。

  陳寧看著她的表情有點不祥的預感,這女人不會又要口吐狂言了吧?

  果然,她小心翼翼地道:“那……那我找你就是為了那種事,會不會很過分?”

  陳寧臉色陰沉沉:“我就知道你這女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他有時候看見她,經常想幹出點違背人生原則的事——比如:不打女人。

  景明湊過去,下巴搭在他結實的胳膊上,手指戳戳他結實的腰腹,大眼彎彎:“我饞你身子,也隻饞你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陳寧蜜色的俊臉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熱,他不自在地低聲道:“你小聲點。”

  攤上這麽個憨丫頭,真是叫人受不住。

  偏就是她這點與眾不同,卻總能無意撩到他的軟處,叫他恨得牙癢癢的額,卻又心底癢癢的。

  想把她揍一頓,又或者按在身下恣意收拾一頓。

  景明下巴擱在他胳膊上,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能饞你多久,這次陳將軍過來,他雖然沒說什麽,但也沒少找你麻煩吧?”

  陳將軍覺得女孩子家家總是吃虧的,所以不會找她,隻找陳寧。

  上次,陳寧挨了幾鞭子,他不肯叫她知道。

  後來他就算去她房裏也不肯脫衣衫,又或者要黑燈才上床。

  叫她發現不對,抓住他扒了上衣才發現鞭痕,差點給她氣得要去找陳將軍打一架。

  可陳寧說了,他忤逆父親,該受的家法。

  可她心裏總是很不得勁,像自己罩著的人被打了,卻又無處發泄。

  “我父親那邊,我會自己解決,這不是你該想的問題。”陳寧平靜地將手裏的劍放下,摸了摸她的娃娃臉。

  景明看著他,忽然想起小姐說過——

  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你,也值得托付,他會自己去處理來自於他家中所有的矛盾。

  而不是將你拉過來擋在他和他的家人之間,讓你做搶走別人“兒子”的擋箭牌。

  一個男人沒有能力為你擋住來自他家人的“風霜刀劍”。

  要麽他沒那麽愛你,要麽他連自家的問題都處理不好,如何與你一同麵對更多的人生風雨。

  他倒是可能給你的人生帶來風雨的人。

  更不值得托付終身。

  景明忽然抬起頭驕傲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饞的男人,果然是值得,是個好東西!”

  好東西……

  他怎麽就成了東西了?

  陳寧愣住了,一時間哭笑不得。

  不知該罵她不會說話,還是親親這個誇人都討打的憨丫頭。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腦袋:“你還是少說,多做事,別叫我氣死就好!”

  “天亮了。”景明靠在他肩頭,看著天邊的太陽。

  陳寧目光溫柔下去,也把下巴靠在她額側:“是啊,天亮了。”

  風雨總會過去的。

  日光溫柔地落在人間,清晨的涼意散去。

  人間又開始喧鬧起來。

  明蘭若起了身,景明早給她備了洗臉的水和早點,她一會要去議事堂。

  上官焰喬看著她擦臉洗漱,單手支撐著下巴:“可我陪你一起去。”

  明蘭若換下繁複的女裝,重新穿上利落的男裝,輕描淡寫地道——

  “我覺得你先歇會,趁著我處理完公事,要怎麽回答我的問題,比較好。”

  上官焰喬慵懶地撥了下長發,撐著自己坐起來:“什麽問題?”

  明蘭若將腰帶係緊,拉平衣衫:“你還沒說說你怎麽騙得蕭蘭寧那灰毛狐狸拿出來那些證據的,讓我開開眼界。”

  原本慵懶撐著床側的優雅人影手一滑,又躺了回去。

  明蘭若從鏡子裏看了他一眼,微笑著把長發束在頭頂做一束馬尾:“看樣子焰王殿下要躺下好好想想,那我先走了,早點在桌子上,吃了好好想。”

  她說著,隨意地捏了個包子,出了門。

  昨天某人說了許多,可好像刻意忽略了一些“特別”的細節。

  床上的人影有些懊惱地眯了眯狹長的眸子。

  他懶洋洋地翻個身,把臉埋進有她味道的枕頭裏,有些煩悶的輕嗤:“刁鑽!”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好哄了。

  昨晚忍著沒動她,抱著她睡了一夜,憋得大清早還不能馬上起身。

  他想著總該翻篇了,可大約是他低估了女人的小心眼。

  ……

  明蘭若去了議事堂,迎麵而來年輕的巡邏赤血士兵們笑著向她行禮和招呼——

  “主君,早!”

  日光燦爛,她看著一張張年輕的麵龐。

  他們接過父輩的銀槍與長劍,與她一樣,一路風雨同舟,奔赴向前。

  她笑著點頭,道:“早!”

  那一場漫長冰冷的寒山夜雨啊,下了二十多年,終於停了。

  第777章 聖女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陛下,蕭蘭寧和蕭蘭堂姐弟的屍體被發現在林外,據說是冒充蕭家子嗣,又潛伏進赤血軍團行刺,失敗挾持軍師逃亡,被發現後,射殺了。”

  淩波沉聲道。

  上官宏業正閉著眼,接受大巫師的針灸,聽到這個消息,眼底閃過一絲戾氣。

  他抬手就把桌上的香爐揮在地上。

  “砰!”一聲,香爐摔得四分五裂,香灰撒了一地。

  大巫師嚇得一個激靈,卻在上官宏業冰冷的眼神下,趕緊把手裏的針穩住了。

  皇帝的性情越來越陰晴不定,動輒發作,實在嚇人。

  淩波看著上官宏業臉上陰鬱的表情,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先帝。

  他心中擔憂起來。

  上官宏業丹鳳眼幽暗地冷笑:“真是廢物,說他們是蕭家人,實在太抬舉他們了。”

  他本來以至少為蕭蘭寧還能撐一會,鬧出點什麽事兒來。

  甚至一直按兵不動,就等著明蘭若和蒼喬亂起來。

  結果那兩個廢物竟也就撐了不到一個月,就被殺了。

  竟沒用到這種地步!

  “赤血軍中一點都沒有關於蒼喬當年殺蕭家人的消息嗎?”上官宏業冷聲問。

  淩波硬著頭皮道:“陛下,咱們的探子在赤血中探聽到的消息都是——”

  “這兩姐弟是我們派去的冒牌貨,除了要接近刺殺赤血主君明蘭若,還要挑撥西北叛軍和明蘭若的關係,所以死不足惜。”

  上官宏業眉心隱著怒意:“赤血那幫人,竟全都信了,無一人懷疑?”

  這不合常理。

  淩波歎了口氣:“咱們的人進不去核心之地,但後續探聽的消息是蕭蘭堂不堪大用,實在不像蕭家血脈。”

  他沒有繼續多說,但上官宏業已經明白了,他嘲諷地嗤笑出聲——

  “說到底是怕蕭家這對姐弟拖累赤血,所以他們達成了共識——不管這對姐弟是不是真蕭家人,都不能認!”

  淩波沉默了下去,這是最大的可能性。

  也不知道蕭家姐弟做了什麽,或者明蘭若動了什麽手腳,讓赤血上下隻一心視她為主。

  “明蘭若本就心機深沉,又善蠱,大約是在這上頭動了手腳。”上官宏業冷笑。

  這個消息最大的壞處就是——哪怕以後有新的蕭家血脈再被發現,明大小姐都可以咬定他們是假的。

  無人能輕易撼動她在赤血軍中正統繼承人的位置了。

  淩波歎息:“可當年蒼喬參與殺害蕭家滿門,蕭觀音都死在蒼喬手裏的事都是真的,明大小姐這般聰慧,她竟不知那些證據都是真的麽?”

  這件事明明就是一件利器,足以將西北軍和赤血殺個措手不及,分化他們!

  可明大小姐最後放出來的消息卻成了——陛下偽造證據,挑撥西北軍和赤血?!

  如今赤血軍團上下與西北軍同仇敵愾,全都認定了是陛下在陰謀構陷上官焰喬!

  上官宏業眼神暗冷,略沉吟了一會:“朕如果沒猜錯,她大約是知道的,可依然讓人殺了蕭家姐弟,甚至等不及讓人走遠了動手。”

  這念頭盤旋在心中,心底一股子戾氣就升了起來。

  為什麽?

  她連上官焰喬對她的血親做了那麽多殘忍的事,都能原諒,還為他遮掩!

  可卻能因為前世的錯,到今生都不肯原諒,一心顛覆他的皇位!

  那女人的心怎麽能偏成那樣!

  今世他什麽都不記得,不記得他曾殺過她全家,不記得他曾經殺過她。

  所知道的一切都來自於雲霓的手書!

  說不定一切都隻是她的妄想和做夢!沒有什麽前世今生!

  否則如果按照手書裏說她是有前生記憶的,前生甚至為他屈居太子側妃,愛得刻骨銘心。

  不過是重生一世,怎麽就能輕易地把前生的情意都忘卻?!

  甚至被上官焰喬那個妖人蠱惑,違背倫常,與他投懷送抱,苟合生子……

  “你們那什麽苗疆聖女,自己都被人下了蠱,暈了頭!”上官宏業眼底滿是陰鬱輕蔑地睨著一邊正在拔針的大巫師。

  大巫師哪裏知道中間這麽多愛恨情仇,他幹巴巴小心地道:“聖女體內有蠱神,是不會被下蠱的。”

  “滾!”上官宏業臉色陰沉下去,抬腳就要踹大巫師。,

  這些蠢貨,是故意聽不懂他的意思麽,竟敢嘲弄他!

  淩波馬上上前一把拽開大巫師:“陛下,息怒!”

  大巫師是如今唯一有希望治好陛下的人,絕不能受傷。

  大巫師被拽了一個踉蹌,勉強站住了身體,慌張地躲在淩波背後。

  上官宏業看著淩波擔憂的眼神,勉強平靜了下來:“讓他滾出去!”

  淩波立刻道:“還不去為陛下熬藥!”

  大巫師得了淩波的眼色,趕緊跪下來,連滾帶爬地走了。

  上官宏業倦怠地坐下來,靠在桌子邊上,支著額低低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淩波擔憂地端上藥茶:“陛下,不可能妄動心火倒下去,豈不是正中敵人的下懷,幾位皇子要麽還小,要麽還在妃嬪腹中,您要保重!”

  打仗這兩年,陛下也需要承擔作為皇帝的責任——接來嬪妃,繁衍後嗣。

  陛下雖無嫡子,但周德妃入宮才懷孕的兒子,比以前的庶子更貴重,後宮其他妃嬪也在開枝散葉。

  否則皇帝無子一事,會影響國祚傳承,叫有心人打主意。

  上官宏業壓下心裏的怒火,隨意地拿帕子擦掉唇角的血,又喝藥,才勉強冷靜下來。

  他冷冷地道:“東北疆那邊準備的事怎麽樣了?”

  淩波點頭:“您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中行進。”

  上官宏業看向窗外晦暗的天色,一如他眸光幽沉:“嗬,那就好。”

  就讓她以為他把所有的精力和希望都放在那對姐弟上,等到她接到東北疆的消息。

  想必一定很“驚喜”。

  他就等著她自投羅網,交出她的血蠱!

  ……

  大巫師躲在殿門外一邊熬藥,一邊心驚膽戰,他沒其實沒有告訴過陛下。

  他隱約聽說過那血蠱可不是光能救人,也許還會讓血蠱宿主對蠱神產生特殊感情,至死不渝。

  那位焰王在很可能是殺害蕭家人劊子手的這種極端情況下還能得到聖女庇護,說不定也有他體內血蠱的功勞。

  可如果他說了,陛下會覺得血蠱無用,沒有治愈病體的希望了,說不定即刻就要殺了他!

  這個險,他冒不起!

  大巫師縮在門外,下定決心,啥也不說。

  陛下說不定也沒本事弄到血蠱。

  聖女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第778章 焰王殿下的糊弄學

  日落月升

  明蘭若終於從議事堂出來,揉揉自己的腰肢一邊走一邊吩咐陳寧:“讓大家夥都提起精神來,等著消息就出發!”

  “是!”陳寧抱拳。

  女主君不打算再等新帝先出手,這一次,要先主動進擊!

  早前定好的戰略是——周如故再攻破沿途最後一座小城,大軍就直接日夜兼程從側翼直擊新帝所在鹿原城!

  關悅城從後麵出來,示意陳寧先離開,他看著明蘭若,表情有些複雜:“主君和焰王殿下還好麽?”

  明蘭若頓了頓,看向夜空,淡淡一笑:“關叔,我心裏有數。”

  關悅城看不出她的情緒,便點點頭:“主君心中有數就成,也不枉殿下曾與我討教該如何讓你放下心結。”

  明蘭若一愣,看向關悅城:“他去尋你問這些了?”

  “嗯,他問了我兩次,一次是接風宴前,一次是接風宴後,他希望我幫他,也希望我不要讓你知道他找過我。”

  關悅城歎了口氣。

  明蘭若心情有些複雜:“是麽……關叔告訴他了什麽?”

  那人居然為了她,親自尋了關叔解惑,難怪昨晚能放下自尊,與她說那麽多。

  關悅城淡淡地道:“接風宴前我告訴他,我絕對不會讓新帝分裂赤血和西北軍;接風宴後,我告訴他,想解開心結,最要緊的兩個字是——真誠。”

  明蘭若沉默了一會:“嗯,那您既然決定保守秘密,為什麽要告訴我他來找了您出謀劃策?”

  難怪昨夜,他願意放下身段驕傲,暴露他不願意展現在別人麵前的一麵。

  關悅城淡定地道:“一來因為小姐才是我的主君;二來,我看他小子不順眼,所以出賣他。”

  明蘭若:“……好像,理由很充分的樣子。”

  關叔好理直氣壯的樣子,她身邊的長輩都是神奇的人物。

  ……

  明蘭若一路回自己的房間,進門就看見房間裏坐了個人,那張臉熟悉又陌生。

  她一愣,劍眉星目,鼻如懸膽,端方清冷,又一身青衣的男人……

  “喬炎……”她下意識地低喚了一聲。

  對方微微一笑,站起來:“明主君,許久不見了。”

  明蘭若看了他一會,順手關上門,再奉送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來——

  “嗬嗬,這就是焰王殿下想出來的主意啊,不打算狡辯,幹脆換個身份?”

  什麽玩意,竟把幾年前去東北疆時的喬裝的侍衛身份弄出來了。

  這家夥是覺得扮上了角兒,彩衣娛親,她就不計較放過他了麽?

  他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

  喬炎垂眸,恭敬有禮地道:“焰王殿下忽覺得不適,屬下這兩日代為侍奉主君。”

  明蘭若深坐下來,吸一口氣:“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主君請講。”喬炎對她的惱怒,恍若未覺,平靜恭遜地給她倒上一杯茶。

  明蘭若繼續皮笑肉不笑:“焰王殿下真是厚臉皮到非人的程度的了!”

  雖然她已經對他臉皮的厚度有所體會,可今日還是被驚到了。

  真他娘的——絕!在這放大招等她呢!

  喬炎毫無波瀾地點頭,甚至頗為讚同地點頭感慨:“是,屬下也覺得。”

  明蘭若真是一口老血都要憋出來了,他還跟著一起批判上了。

  明蘭若深吸一口氣,看著他微笑:“既然你是喬衛長了,那我就給你下第一道指令吧。”

  喬炎溫和平靜地看著她:“主君請說,屬下無有不從,誓死效力。”

  明蘭若:“好的,滾出去!”

  這就是她的第一道的指令。

  喬炎一頓,微微蹙眉:“惟此命令不可,殿下讓屬下在這裏侍奉娘娘,認打認罰,需得近身伺候。”

  明蘭若現在隻想——踹死丫的!

  好氣!氣死了!

  她冷著臉,上下打量他一下:“行,那我換一道命令,現在脫衣服!”

  喬炎一愣,似有點不好意思:“這……要不,我先沐浴一下?或者我先伺候主君沐浴也是可以的。”

  明蘭若笑了,罵了一句粗口:“你在想屁吃!老娘是要你脫光了好演示一下你家焰王殿下是怎麽接灰毛狐狸的招!”

  他以為逃避就有用嗎?她可不會放過這點昨夜他漏的“細節”!

  喬炎本能地辯駁:“對付那種人,哪裏需要脫衣服……”

  說完,他就知道要壞事了。

  果然,明蘭若把玩著茶杯,含笑道:“啊,對對對,這不,細節就來了,殿下不用脫衣服,就靠眉來眼去,把灰毛狐狸釣上來了對吧?”

  喬炎沉默:“小娘娘變成主君之後,變奸詐多了。”

  明蘭若獰笑:“啊,對,你有什麽意見?!”

  娘的,她原本就是想叫他老老實實交代,罰他幾日不準進房,好好反省出賣美色這件事!

  結果他給她來這出逃避可恥,但有用的爛招?

  現在可不能夠了!

  喬炎輕咳了一聲:“沒有意見,是屬下失言,明主君這是變得愈發睿智明慧了。”

  明蘭若灌了口茶,“哐當”一聲把茶杯扔在桌子上:“說罷,灰毛狐狸什麽時候把他袖子弄破又補上了?”

  她冷笑:“春和幫我我可查得清清楚楚,蕭蘭寧可從沒去過殿下院子,那就是殿下去她院子了,什麽時候去的,呆了多久,做什麽,說了什麽,從實招來!”

  喬炎沉默是金,哦,原來這就是被審訊逼供的感覺。

  以前都是他這麽審訊和逼供別人。

  不過……他現在又不是上官焰喬,他是喬炎。

  “這屬下也不清楚……”他話音才落,就看見明蘭若的表情陰森。

  他要敢繼續糊弄學,大概她轉頭就去前線,真不搭理他了。

  他頓了頓,認真補充:“但聽說殿下去了兩回,也不曾做什麽,就是想辦法探問有沒有證物,有沒有接頭的人,判斷東西藏在哪裏。”

  事兒都是上官焰喬做的,關他喬炎什麽事?

  第779章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啊,這樣啊,隨便探聽兩句,然後蕭蘭寧那灰毛狐狸就腦子抽風叫殿下探出了底細?”

  明蘭若恍然大悟。

  喬炎看著她的表情,輕咳了一聲:“回主君,是這樣的,殿下生得俊美無雙,稍微引誘和暗示,蕭蘭寧便自以為蠱惑了殿下,露出了底細。”

  不能說細節,說個大概罷。

  明蘭若嘲謔笑出聲來:“嗤,那殿下還真是厲害,是不是要鼓鼓掌。”

  她從未見過在陳情的時候,還能順便吹噓自己一把的人!

  喬炎繼續輕咳:“咳,殿下為人正派,坐懷不亂,絕無可能真叫那種人沾了身子。”

  “為人正派?”明蘭若唇角抽了抽,這個詞這輩子都不可能用在他身上吧?

  她懶洋洋地拿手戳了戳他的胸膛:“是嗎,那說說看袖子是怎麽破的,繡得那樣精致,要補許久吧,孤男寡女深夜共處一室,是不是很開心啊。”

  喬炎:“沒有,殿下說那是絕對沒有。”

  她笑了笑:“殿下魅力好大,哪像我,小白一開始可是實打實想殺我,上官宏業一開始也往死裏算計我。"

  "殿下隨便去人家房間坐一坐,讓人補了衣衫,人家就對他死心塌地的,要幫他踢開黃臉婆,雙宿雙棲。”,

  喬炎被這一長串話刺得眼角直跳,這番‘逼供’實在有點招架不住。

  他反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謙遜地低聲道:“主君說的哪裏話,蕭……蕭灰毛狐狸的分量哪裏能與小荊南王和新帝那兩位比,一位要許荊南王妃的位置,一位直接許以後位,嗬嗬嗬……”

  明蘭若看著他說著說著,還自己酸上了。

  怎麽,來啊,互相傷害?

  她忍不住笑了:“哈,現在是你在跟我算賬嗎?”

  喬炎看著她眼底的火氣,垂下修眸:“喬炎不敢。”

  明蘭若瞧著他一副忠誠侍衛的樣子,實在不爽,直接抽了手喚景明:“景明,晚膳可準備好了?”

  景明已經在門外等著了,就等著自家小姐喚呢,她領著兩個女衛推門就進來了。

  一進門,她就瞧見了個“老熟人”,景明瞪大了眼,一臉詭異地瞅著喬炎。

  哎喲,這是殿下有事兒要辦易容呢,還是慫了,怕挨小姐踢下床,幹脆整這一出花活兒?

  挺行啊!花樣真多!

  景明那奇怪又直勾勾猜疑的眼神,讓喬炎難得不自在起來,有點惱羞成怒地瞪過去。

  “你瞪我家景明做什麽,不想老老實實的,就出去!”明蘭若冷不丁地道。

  喬炎:“……”

  他現在地為連景明也不如了。

  景明嘿嘿一笑,忙轉頭吩咐:“行,把食盒擺這裏就夠了,咱們走吧。”

  但下一刻,明蘭若卻淡淡地道:“你們就在這裏吃,讓人把飯菜端來。”

  景明看了一眼臉色沉沉的“喬衛長”,她笑眯眯地道:“好嘞!”

  誰讓她家小姐不爽了,她就要讓他也跟著不爽。

  景明立刻招呼女衛們一個去加飯菜,一個跟著她一起坐下,準備用膳。

  景明還特意問了一嘴:“那這許久未見的喬衛長,要不要跟咱們一塊用膳?”

  還是叫殿下看著他們吃,罰他自己餓肚子?

  明蘭若輕哂,卻不看喬炎:“被喬衛長備一份,免得叫焰王殿下說我虐待他的人。”

  喬炎心情一鬆,她還是挺好哄的。

  他真的噶叁就要坐下,卻不想,明蘭若冷不丁地道:“喬衛長去邊上坐著吃吧,我不想食不下咽。”

  喬炎:“……”

  他默默地坐在一邊去了,等著景明送來飯菜才食不知味地吃完了。

  明蘭若接下來就沒再搭理過他,叫他一邊站著,她自顧自地做事。

  就算到了夜裏該就寢了,兩人也沒相處的機會——

  景明留宿了,陪著明蘭若睡,景明、春和都是小時候也一直陪著明蘭若睡的。

  主仆兩個倒像是姐妹。

  喬炎隻能默默地抱著女衛送過來的枕頭被子去了耳房。

  一晚上,輾轉難眠,順便複盤何以今日明明已經說了大部分實話,可明主君非但沒解氣,好像還更惱火焰王殿下了。

  他一慣會投人所好,拿捏弱點,可喬炎不是在她麵前露過臉裏,她最喜歡的人物麽?

  ……

  第二日一早開始,又是景明、女衛一同陪著明蘭若用膳。

  明蘭若非但沒趕他走,該給他吃喝洗漱的都供著。

  這本也算好事……至少能陪著她。

  當然,如果她沒把籠子打開,讓那隻吐絲玩的、又蠢又肥的蜘蛛到處爬就好了。

  喬炎僵著背脊坐著,眼觀八方,耳聽六路,不時地換一下位置。

  遠離某隻沒事兒在房間裏巡視自己領地的大黃。

  他甚至有一種錯覺,那隻是腦袋上三根毛的胖蜘蛛很幸災樂禍地在嘲笑自己。

  在這一天裏,他第五十八次換位置坐下時。

  明蘭若一邊在戰報裏批複,一邊冷淡地道:“房間裏有釘子,還是凳子上有釘子釘屁股,坐立不安的,你回你的院子不好麽?”

  喬炎瞥了眼正在離自己不遠處快樂地朝自己蕩秋千過來的胖蜘蛛。

  他再次起身換了地方站著:“不,焰王殿下說了,要在主君身邊侍奉。”

  明蘭若不可置否地扯扯唇角:“好,那你呆著。”

  入夜之後,明蘭若洗漱完畢,照舊讓景明陪著她休息。

  景明絲毫沒有當大蠟燭的自覺,拍著胸脯:“放心小姐,我在,有些人肯定上不了你的床。”

  一隻胖乎乎的身影從半空“呼”地一下蕩回來,大黃愉快晃啊,晃啊——還有本神蛛!

  必叫敢偷吃的二狗子有來無回!!

  喬炎渾身緊繃地退了兩步,幽怨地看了明蘭若明蘭若,沉默著去了耳房。

  耳房至少沒有蜘蛛。

  明蘭若笑了笑,穿著中衣上了床:“好。”

  景明吹滅了燭火,陪著明蘭若一塊躺下。

  一般婢女陪著主子就寢,都是睡腳踏處,可小姐從來不讓她、春和睡腳踏。

  她躺下去後,看著閉上眼的明蘭若,猶豫了一下,還是轉回了臉。

  “怎麽,有話想說?還是想去找陳寧?”明蘭若閉著眼,卻忽然問。

  景明遲疑了一下,很小聲地道:“過兩天咱們就要出發了,焰王殿下也要去京城,您要不要讓他過來算了?”

  這一別,至少又得幾個月才能見麵。

  春宵一刻值千金,她無所謂焰王如何,可她希望小姐開心。

  明蘭若閉著眼,翻了個身,淡淡地道:“不用,給他一點教訓,省得以後還用男色這種爛招解決問題。”

  雖然可以理解他為什麽卻接蕭蘭寧的招,也知道他的方式確實隱秘又穩準狠。

  可她心裏總是不得勁。

  景明想了想,也沒勸。

  月色清暉灑滿堂,夜色漸深,夢鄉漸沉。

  三更天,明蘭若正沉沉地睡著,忽然嘴被人捂住,鼻間一股子清涼的香氣。

  她再睜開眼就見頭頂一雙修眸盯著她笑了笑。

  第780章 他還是習慣主動去陰人

  她一下子就被他點了穴,他三下五除二地將她抱起來,低聲安撫:“主君,咱們換個地方睡。”

  明蘭若看著邊上睡得像死豬一樣的景明。

  又看向地板上一隻倒扣在地的銅盆,裏麵仿佛有什麽正憤怒地刺撓臉盆——嗯,大黃被扣裏頭了。

  修長的人影扛著她,一下子就掠回了耳房,又小心地放下她,關上門。

  “你居然在我房裏用迷煙?!”明蘭若簡直氣笑了。

  防備都在屋子外,誰能想到被自己人迷倒了。

  否則景明怎麽可能睡成那樣,完全察覺不到自己半夜被人抱走。

  喬炎坐了下來,歎了口氣:“明主君一直不與我認真說話,我也隻能出此下策。”

  她馬上就要帶大軍出發,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他又補充了一句:“放心,那煙無害,她會睡個好覺。”

  明蘭若冷道:“為什麽我沒中招?”

  蠱神避不開的兩種藥——一春情藥、二迷香。

  喬炎笑了笑:“你中了,隻是我捂明主君嘴的時候,解藥在掌心。”

  明蘭若想起來自己聞到那清涼的味道,已經完全無語:“嗬嗬!”

  這人這輩子完全擺脫不了東廠那種陰險作風了!!

  喬炎把她抱在懷裏,溫和地道:“明主君一定要與我置氣麽?”

  明蘭若閉著眼懶得看他:“你誰啊,你不是喬炎麽,我置氣的是上官焰喬那個狗東西,以前我與上官宏業隻要站在一處,他就能對我各種找茬。”

  喬炎沉默了一下,輕歎一聲,在她耳邊輕道:“抱歉,以後不會了,絕不會再如此行事,叫明主君不悅。”

  將心比心,當初他隻要看見她和上官宏業在一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會整個人變得無比暴躁。

  她這次心裏不舒服,也是理所當然的。

  明蘭若輕哼一聲,別開了臉,還是懶得理他。

  喬炎將她的發絲別到耳後,輕歎了一聲:“明主君的火氣留著下回發可好,後日你就要走了,你一走,殿下也要進京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相間。”

  明蘭若看著窗外靜謐的夜色,沉默了一會:“你先解了我的穴道。”

  喬炎這次很幹脆地替她解了穴道。

  明蘭若看著他,認真地道:“這種事,沒有下次了。”

  喬炎唇角浮現出笑來:“遵明主君令。”

  這是原諒他了吧?

  明蘭若轉輕哼:“懶得理你這無賴陰險的家夥,我要去睡了。”

  但下一刻,喬炎忽然將她往回一拽,翻身在床榻上,讓她趴在自己胸口。

  “你幹什麽!”明蘭若挑眉敲了下他的額頭。

  卻被他順手拉下手,將她的手按在結實的胸口:“這張臉怎麽樣,明主君,屬下記得你很喜歡的,幾年不見,不想屬下麽?”

  明蘭若狐疑地輕哼:“你又想幹什麽?”

  喬炎微微一笑:“要不要試試讓屬下伺候主君,和隱書生、殿下都不一樣的方式。”

  “咳咳……咳咳……”她直接被自己口水嗆到,白皙的臉頰瞬間漲紅。

  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忠心耿耿的侍衛和主君之類的奇怪話本。

  “主君慢點,景明睡熟了,大黃在臉盆裏,他們都不回過來。”他溫柔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後。

  完全不一樣的麵容、聲線和作風……他這副樣子,真是

  “咳咳……唔。”明蘭若一邊咳嗽,一邊忍不住眼神有點飄。

  那些誌怪話本說得沒錯,半夜三更不睡覺的人,果然很容易遇到妖魔,然後被抓走引誘啊。,

  喬炎瞧著她別開眼沒拒絕,輕笑一聲,虔誠親吻她的發梢:“主君隻要躺著就好,喬炎會好好侍奉主君的,萬死不辭。”

  夜色還長,要好好侍奉才是。

  ……

  第二日晌午

  小齊子偷偷地瞧著自家主子爺,嗯,主子爺今兒真是精神百倍,這段時間眉宇間的陰翳都散了。

  昨晚發生了什麽嘛?爺怎麽跟那妖魔吸了人一夜精氣似的,整個人抖擻起來了,容光煥發。

  “看什麽,讓你送出去的信送了?”上官焰喬看著手中的折子,眼睛都沒抬,冷不丁地問。

  小齊子忙老老實實地收回眼:“早都送出去了,走的信鷹路徑,快的話,按理今日就能到慕統領手裏。”

  上官焰喬彎起唇角,眯了眯眼:“嗯,慕青書,也該發揮他的作用了。”

  小齊子又正色道:“所有的黑衣龍衛都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出發。”

  上官焰喬點頭:“嗯,明日就出發。”

  小齊子一愣:“您不打算送大小姐走了之後,再走嗎?”

  上官焰喬放下筆,將手裏的折子合上,淡淡地道:“不用,她不是尋常女子,有她需要做的事,不必為本王分心,本王也有要做的事。”

  小齊子明白,本來他們早就該出發潛行回京城了。

  如果不是中間遇上這麽多事,也不至於又拖了快一個月才走。

  上官焰喬冷笑一聲:“上官宏業鬆送了本王這麽一份大禮,稍有差池,本王就差點走不出這陽廷城,豈能不給他一點驚喜?”

  被動挨人陰可不是他擅長的。

  他還是習慣主動去陰人。

  ……

  京郊

  一隻盤旋的大鷹忽然落在一隻戴著皮質護臂的手臂上。

  接鷹的漢子拿下來大鷹腳上的信筒,看了一眼,立刻遞給自己身後的人:“統領,是焰王的消息。”

  一身暗藍勁裝短打的慕青書接過來,打開一看,星目微寒,合上掌心:“嗯,讓弟兄們都準備起來。”

  跟著他的一直都是慕家心腹,那漢子忍不住低聲問:“真要聽焰王的話麽?但侯爺和夫人都還在京城裏。”

  第781章 這是誰的孩子

  慕青書看著紙張化為灰燼,被風一吹就散了。

  他俊朗的麵容上閃過一絲複雜冰冷的神色:“太皇太後姑祖母的意思,自然是要聽的。”

  姑祖母曆經三帝而不倒,為朝野上下尊重,是有大智慧的之人,也是他們慕家的依靠。

  親信點頭:“是!”

  慕青書看著二月下旬的天空,偶爾有些雨夾雪,年景似乎會好起來。

  青雲之亂兩年後,戰火將天明王朝分割成了兩半。

  如果焰王想要做的事情成了,大概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了。

  他的心情極其複雜,從小被教導要忠君愛國,要成為太皇太後姑祖母在朝中的依仗。

  可最後,還是要選派站。

  隻希望他沒有選錯。

  “統領,明二小姐好像不太舒服!”忽然有一名婦人匆匆跑來。

  慕青書認出來對方是自己放在明玥瑩身邊伺候的人,眉心一擰:“走!”,

  他匆匆地跟著那婦人折回祠堂。

  一進明玥瑩的房間,他就聽見明玥瑩坐在凳子上,她正臉色蒼白地喘著氣。

  杏仁在一邊抱著繈褓裏的孩子,一臉擔憂地看著明月。

  “怎麽回事,怎麽沒叫大夫!”慕青書幾步過去,反手扣住明玥瑩細瘦的胳膊,臉色凝重地打量她。

  明玥瑩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沒有什麽表情地道:“沒什麽,就是出去走了走,有些累著了。”

  慕青書俊臉陰沉下去:“你明知道你生下孩子後,需要靜養,還要走來走去,你是不是又想死!”

  這麽說著,他扣住明玥瑩的手緊了緊,疼得明玥瑩臉色發青:“唔。”

  “慕統領,你快放開我家小姐,你捏疼她了!”杏仁抱著繈褓慌忙撲過去拉他的手。

  慕青書才察覺明玥瑩手臂在發抖,鬆開了她的手腕,怒道:“明玥瑩,你生下我的子嗣,就這麽讓你難以忍受?!”

  這個可惡的女人,自從知道懷了他的孩子,連著兩次想要墮胎,說孩子不該有!

  如果不是他叫人日夜盯著她,還不知道她要怎麽作死!

  好不容易生下孩子以後,她更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樣子,日漸虛弱。

  明玥瑩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冷漠地閉上眼。

  杏仁眼淚汪汪地揉著明玥瑩被捏得發青的手腕,對著慕青書道:“您別這麽說二小姐,二小姐答應您會生下孩子,就沒再試圖自殺過了。”

  當初大夫診斷說二小姐如果當時就流產,以後便不能再懷孕了、。

  而且當時二小姐身體極其脆弱,很有可能在流產中失血而死。

  倒是不如趁著懷孕,把身體慢慢調養好,生下來,反而好些。

  二小姐才放棄了墮胎的念頭,倒不是她怕死。

  而上二小姐認為她的任務是牽製慕青書和慕家……

  所以,她還不能因為墮胎而死,得完成任務,這才放棄了墮胎的念頭,還把孩子生了下來。

  等完成所有任務之後,再死。

  不過這話,杏仁哪裏敢跟慕青書說。

  “是麽,那她今日為何要到處亂走!”慕青書目光冰冷又煩躁地看著別開臉,一直不說話的明玥瑩。

  杏仁想說什麽,可明玥瑩忽然冷冷開口了:“大夫說了,我不能一直躺在床上不動,孩子已經有幾個月大了,我可以活動活動。”

  慕青書一愣,沒想到明玥瑩竟然跟他說了這一串話。

  自從她發現在青樓那一夜就真懷上他的孩子後,她看著他的眼神都是冰冷的。

  說不上恨,隻是每次對視,就是那種刀子一樣的冷漠,仿佛看他一眼都難受。

  到現在,一年多了,她幾乎不與他說話。

  “她說的可是真的?”慕青書看了眼明玥瑩身邊的另外兩個伺候的侍女。

  她們也是他親自安排過來的,日夜輪班盯著明玥瑩,就怕那女人又想死。

  兩個侍女都有些膽戰心驚地點頭:“大夫是說過這些話。”

  慕青書沒有再說話,隻麵無表情地坐了下來。

  等著大夫來了,給明玥瑩診斷確認沒有問題,隻是說明玥瑩體弱,但胎像是很穩固的。

  大夫摸著胡須道:“說來也奇怪,如果是其他女子心脈鬱結,身上又有不少隱傷,這孕期應該不易熬過去,但是……”

  他頓了頓,有些納悶:“明二小姐身體裏仿佛有什麽特殊的東西或者她吃過什麽神藥,硬是叫她身體的情況穩定下來,她現在生完孩子就是太虛弱了,得多補補。”

  慕青書此時才放心下來。

  明玥瑩聽著,心裏忽然咯噔一下,她哪裏吃過什麽神藥。

  吃得最多的就是先太子給她喂的春情藥,她動不動就被灌那種髒藥。

  上官宙原本就恨她墮了他的孩子,也知道她心裏有別的男人。

  所以他最喜歡看她被灌藥後醜態百出的樣子——

  哪怕挨他抽鞭子也不放手地抱著他大腿,涕淚橫流像條狗一樣求他寵幸,比妓女還低賤。

  尋常女子身體隻怕早就給那些虎狼春情藥毀了,可她的身體在那種糟踐下,竟沒有徹底毀掉?

  甚至她一度以為自己會在生孩子的時候死掉,也熬過來了。

  她下意識地想起長姐說過,當初用在她身體的血蠱,除了能掌控她的生死。

  也能保護宿主的身體……

  難道是那個東西讓她這種身體能撐到現在?

  “明玥瑩,從今日起,你再不好好吃飯,杏仁也會因你受罰!”慕青書沉冷的聲音響起。

  明玥瑩回過神,轉眼看去,才發現房間裏所有人都被打發出去。

  連孩子都被抱走了,隻剩下她和他。

  她眉心微擰:“我原就飯量小,你遷怒他人算什麽英雄!”

  居然拿杏仁威脅她!

  說著,她起身,扶著腰就往外走,她一看見慕青書那張和慕青玉八分相似的臉,就滿心罪惡感。

  “你就這麽不想與我同處一室,別忘了孩子是我!”

  慕青書看著她避他如蛇蠍的樣子,麵無表情地擋在她麵前:“你對思兒好一點,別忘了,你是他娘!”

  明玥瑩頓住腳步,抬起眼,冷冷地看著他:“當年我連太子的孩子都不要,現在,我要折騰孩子就不會生下她!”

  第782章 兼祧兩房

  慕青書當然知道當年明玥瑩大冬天跳進湖裏,一為陷害剛解除圈禁的明蘭若,一為名正言順墮掉自己肚子裏的太子的種這件舊事。

  當初隻覺得明玥瑩夠狠,可如今從她嘴裏聽見她真的為了哥哥,還不想他的孩子。

  慕青書隻覺得心髒一股難言的憤怒和窒悶。

  他上前一步,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目光銳利又隱著戾氣:“你最好說到做到,這個孩子是我的,更是慕家的!”

  明玥瑩表情一僵。

  慕青書冷冷地道:“你欠了我哥一條命,就拿你自己和孩子還,好好陪著孩子長大,別想丟下他,自己死了鬆快!”

  明玥瑩有些呆滯地看著他,腦子有點反應不過來:“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我說錯了嗎,你既一心想要嫁入我慕家,自詡兄長的未亡人,那就給我慕家好好帶大孩子,彌補你欠了兄長和慕家的!”慕青書沉聲道。

  她心裏忽然有不太好的預感:“你到底想做什麽!!”

  慕青書冷道:“世家宗族的兼祧(tiao)之製,你可知道?”

  明玥瑩心中警鍾大作,本能地就想掙開他:“我不懂,我也能不想懂!”

  慕青書挑眉:“好,那我現在與你說個明白,兄長亡故,家中獨子,如果要為兄長傳承血脈後嗣,除了自己娶妻之外,還要以兄長名義再娶一正妻,此女所生子嗣族譜上入兄長名下,這就是——兼祧兩房之製。”

  明玥瑩拔高了聲音:“這兼祧製度是律法上沒有的,皆是世家宗族私下做法,所以這終究是不合法度的!”

  慕青書看著她,冷冷地勾起唇角:“你果然知道兼祧之製,這種方式在天明世家宗族之間早就流傳開了,你到底是世家女,又怎麽會不知道。”

  明玥瑩咬著唇,眸光顫動:“慕青書,你瘋了嗎,我絕對、絕對不會嫁給你!絕不!!”

  他明明極看不起她,居然要她做他的兼祧之妻?!

  慕青書淡淡地道:“你嫁的也不是我,族譜上,你的名分是兄長的妻,孩子也是兄長的孩子。”

  明玥瑩呆了一呆,整個人有些發懵,隻本能地找理由抗拒——

  “侯爺和侯夫人絕對不會允許的,我……我是先太子妃,還是害死青玉的罪魁禍首,他們絕對不會同意這件事!”

  慕青書看著她掙試圖紮的樣子,冷笑:“第一、先太子妃已經死了,你對外的名字不是改成了明月麽;第二……”

  他看著明玥瑩惶惑的樣子,扯了扯唇角:“爹娘已經同意了,兄長因你而死,你嫁過來為他綿延後嗣,也是理所當然的,不必再牽扯其他人家的清白姑娘,就用你自己來還這一筆賬。”

  隻這一句話,就讓明玥瑩失去了反抗的力氣。

  她對慕侯爺和夫人心中一直充滿了負疚感,如果這是慕侯爺和夫人的要求。

  她完全無力拒絕……

  明玥瑩閉上眼,紅了眼眶,深深地喘了口氣:“我……知道……了……。”

  慕青書看著她,挑眉道:“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成為兄長的妻子麽,做出這種為難的樣子來做什麽?”

  明玥瑩含淚自嘲低笑:“是啊,我一直都想嫁給青玉,能在慕家族譜上,寫上慕青玉之妻,就夠了。”

  一般宗族裏的兼祧之妻,是在一府邸裏卻在另外一房生活的。

  平日裏需要行“傳宗接代”之事時,名義上的小叔子就會來代行“夫妻之事”。

  但她已經懷了孩子,日後慕青書也會娶清白人家的女子,定不會再碰她。

  一切事了了,她也能在自己院子裏守著青玉名下的孩子,以青玉妻子的身份慢慢活下去。

  也算……圓了她心裏這放不下的執念。

  這麽想想,仿佛也是她這狼狽一生,最好不過的結局了。

  慕青書看著明玥瑩的表情慢慢平靜下來,自己心情複雜極了。

  她明明之前那麽抗拒成為他的兼祧之妻,可當他提到兄長和父母之後。

  她仿佛認命了,甚至因為那個族譜上兄長妻子的虛名,還有點高興的樣子。

  慕青書覺得自己有點看不懂明玥瑩這個女人。

  為了給去世的兄長念經,留在這裏,差點把她自己交代在這裏。

  如今也能為了亡兄妻子那個虛名,嫁給她害怕又厭惡的他當——兼祧之妻。

  腦子裏是不是除了為情情愛愛要死要活,就沒有別的了。

  早知道如此,當初為什麽不反抗她娘的安排,就這麽老老實實地進宮了?

  那樣她早就是他的嫂子,也不會如此煎熬的地步。

  若非自己也是局中人,都要忍不住罵她一句——腦子不好使!

  可看著她那副認命又甚至有點歡喜的樣子,他心底莫名其妙地愈發不舒服。

  這蠢女人的心裏,兄長就是全部麽?

  可她肚子的孩子,明明是他種下的種子。

  她是覺得她有了孩子,他以後也會再娶,更不會再去對她怎麽樣了吧。

  慕青書深吸一口氣,沒什麽表情地道:“那你就別一天到晚要死不活的,影響思兒!”

  思兒是他們孩子的小名,如今是亂世,還沒有來得及給孩子取大名上族譜。

  明玥瑩抬起眼,微微彎起唇角:“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

  她態度轉變,分明已經有了求生和活下去的欲望,卻讓慕青書心情更惡劣了。

  他冷哼一聲,鬆開手,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明玥瑩也不管他,她這麽久以來,終於有了活下去的念頭,帶著孩子活下去想法。

  她看向抱著孩子過來的杏仁,輕聲道:“把思兒給我。”

  杏仁看著,好幾個月了,明玥瑩終於主動要求抱孩子,差點高興壞了。

  她趕緊把孩子遞過去:“奶娘剛給思兒小姐喂完了奶,正醒著呢。”

  明玥瑩看著懷裏白白胖胖的女嬰,繈褓裏肉乎乎的小丫頭正吸手指,大眼睛看著她。

  明玥瑩眼淚掉下來,低頭親了親小家夥嫩嫩的小臉:“是娘親對不起你,以後娘親會改。”

  杏仁看著明玥瑩的樣子,暗自鬆了口氣。

  還是慕統領有辦法,不然二小姐真的沒了活著的欲望。

  等著完成了任務,隻怕再不會留戀人間。

  第783章 別後何日再相逢

  明玥瑩抱著繈褓裏的小人兒,抬起眼看向杏仁:“長姐和父親那邊不知道什麽情況。”

  杏仁看著明玥瑩,搖搖頭:“自從上次咱們逃出去被抓回來後,慕統領就不讓外頭人進來了,沒法傳遞消息了。”

  不知道為什麽二小姐好像對大小姐越來越親近了,可能是看開了吧。

  不過這也算是好事,如果當初不是因為夫人那般行事,二小姐也不至於和大小姐離心離德,鬧得差點沒了命。

  “但奴婢看著慕統領已經聽命於千歲爺……不,焰王殿下,慕家也算是站在國公爺和大小姐一邊的。”杏仁努力地寬慰著明玥瑩。

  明玥瑩輕輕拍著懷裏的小思兒,若有所思:“也就是說隻要慕青書還好好地聽從焰王殿下的命令行事,想必父親和長姐那邊進展也會順利!”

  杏仁點頭:“是的。”

  明玥瑩抬起眼看了眼杏仁:“我如果給慕青書當了兼祧之妻,他怎麽也要顧忌我和孩子,好好地給長姐和焰王做事。”

  杏仁點頭如搗蒜:“沒錯,姐妹同心才能其利斷金。”

  明玥瑩笑了笑,看著窗外:“我啊,眼界不高,總是幹出些傻事來,如果能幫到長姐和父親,又能圓了我成為青玉妻子的夢,那我會努力。”

  杏仁暗自歎氣,不管怎麽樣,有點事兒讓二小姐惦記著要做。

  總好過她了無生趣,消亡在慕家祠堂裏。

  慕青書離開了明玥瑩的房間,吩咐那幾個女侍:“看好明二小姐,她有什麽異常便告知我。”

  “是!”幾個女侍點頭。

  慕青書看了一眼明玥瑩住的地方,轉身向祠堂外走去。

  他身邊的親信忍不住低聲問:“統領,侯爺那邊咱們根本聯係不上,什麽時候同意您娶明二小姐當兼祧之妻了?”

  兼祧兩房在世家宗族裏是挺常見的,可選擇的兼祧的女子,也都是青青白白的姑娘。

  明二小姐可是廢太子的太子妃……

  慕青書沒有表情地道:“曾經的太子妃來為慕家繁衍後嗣,是辱沒了慕家麽?”

  幾個親信麵麵相覷,幹咳一聲:“這……”

  這其實算不得辱沒,認真講起來,其實是慕家僭越了,就算是廢太子妃,那也是曾經的——儲後。

  慕青書邊走邊冷道:“父親和母親一直遺憾於兄長的離世,當初兄長的兩位通房按著主母沒有進門前不能有孕的規矩,也沒有子嗣。”

  說起來,兄長才是最讓父親和母親驕傲,當成繼承人培養的。

  慕青書頓了頓:“他們會同意延續兄長的血脈的。”

  何況,如果不給明玥瑩找點事做,她總是那種半死不活,生機全無的樣子。

  看得他一股邪火無處發泄。

  那女人既然那麽不喜歡懷上他的孩子,那他就讓她直接做他的兼祧之妻。

  兄長的名義壓在她頭上,她完全無法拒絕好好撫養思兒長大。

  他站在小鎮前,看向京城的方向,神情冰冷:“地堡裏的弟兄們好好操練,焰王殿下應該不日就將抵達京城。”

  “是!”眾人齊齊抱拳。

  ……

  冰冷潮濕的河風和細雨一路吹上人的臉,帶著沁人的寒意。

  但站在船頭的人,黑色的披風在冷風裏獵獵飛揚,他卻似感覺不到寒意一般,隻是靜靜地望向遠去的陽廷城。

  “主子爺,河道風涼,您還是進船裏去吧。”小齊子拿著個手爐出來。

  雖然快三月了,可倒春寒的潮雨還是叫人挺遭罪的。

  上官焰喬接過手爐:“小齊子,陽廷也算本王的福地了,本王多看一眼。”

  小齊子輕歎了一聲:“是啊。”

  殿下哪裏是想看福地,是心中惆悵與感慨吧。

  二十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天氣,寒山夜雨在爺心裏就沒停過。

  他一直在濕冷的寒夜與冷雨踽踽獨行,一直走過二十多年,走到了陽廷城。

  爺才終於走出了那場蔓延了他半生的冷酷寒夜山雨。

  上官焰喬淡淡地笑了笑:“陽廷,倒真不愧這個名字——烈陽“停”雨。”

  “您進去吧,大小姐也不希望您著涼了,她馬上也要起程奔赴前線了。”小齊子輕道。

  溫柔鄉,英雄塚,殿下在大小姐身邊呆久了,便有些不舍了。

  上官焰喬撫著雕花暖手爐,淡淡地道:“讓咱們的人沿途準備好快馬,咱們要做的事,在赤血對鹿原城展開全麵攻勢的時候最合適。”

  說罷,他轉身進了船艙。

  “是!”小齊子抱拳。

  殿下這次選擇水路,也是因為水路進京城更快,沿途遇到的幹擾也少。

  ……

  陽廷城裏,一派忙碌。

  “殿下的船已經離開了陽廷的勢力範圍。”景明過來稟報。

  “嗯。”明蘭若轉身看向鏡子裏,又略略扯高了點戰袍的領子,遮住脖子上的痕跡。

  朵寧剛好進來,眼尖地看見她遮住脖子上的痕跡:“噢喲,那麽激烈啊,這叫人看見了,可不好!”

  明蘭若手頓了頓,輕哼一聲:“你還知道有些事不好,便收斂一點,別總想給星宿們下情蠱。”

  那人做了喬炎的樣子,確實在床笫之間,溫存了許多。

  明明很想快意馳騁,忍得鼻尖都滲汗了,卻還是一切都以她的感受為主。

  朵寧拉了美豔的臉:“我又不是給每個人都下情蠱,你還給全擋回去了,還放他跑了,有你這麽當聖女的嗎,胳膊肘外拐!”

  明蘭若眯起眼:“你看上誰了?幹什麽了?”

  朵寧氣得跺腳:“心宿,他武藝又好,又忠心,臉蛋也好,而且他身材裏外都是一絕,我才選他的!”

  明蘭若調整手上暗器鐲子的動作一頓:“你什麽時候把人家裏外都看了?”

  朵寧輕咳一聲:“就是焰王來的那天十五元宵,比喝酒,誰喝輸了,誰就要答應贏家的要求,心宿輸了,我就上手探查了他一番,他也沒拒絕啊!”

  ,

  第784章 怕死老子就不當兵

  明蘭若:“……”

  拒絕?怎麽拒絕?

  她是聽說了那幾個星宿們都喝成傻子了那天,差點被朵寧都騙回房裏,還好半途被景明攔下來。

  明蘭若懶得理會朵寧這女人。

  她利落地將長發在頭頂做馬尾的樣子挽好:“周如故的消息怎麽還沒有傳過來!”

  就等他的消息,才好分兵進擊。

  景明道:“應該不會太久的,最遲今晚也該到了。”

  “喂喂喂,你們怎麽又討論起別的事兒了,人家打仗攻城略地都有獎賞,三妻四妾,我就要個男人過分嗎?!”

  朵寧的訴求沒有得到解決,很不滿意地抗議

  她湊到明蘭若身邊,認真地問:“我還是不是你最寵愛的大巫師了!!”

  明蘭若毫不客氣地伸手把她的臉推開,向外走:“你再胡鬧,就不是了!”

  她有時候真有點後悔把這個不著調的女大王帶在身邊。

  這女人作戰生猛,惹是生非也夠生猛。

  難怪阿喬叫她幫忙給身邊的星宿都配了一個防蠱的香包,就是用來防朵寧的!

  “那些星宿都是焰王身邊的要緊人,心宿更是黑衣龍衛統領,你還挺會挑,人家喜歡你嗎?”

  景明忍不住翻個白眼,諷刺一臉鬱悶的朵寧。

  朵寧也不客氣地嘲回去:“給老子爬,你個瓜娃子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

  她打仗那麽辛苦,就想要個郎君伺候自己,爪子嘛!!

  “你……”景明看她拿方言罵自己,剛想回嘴,就看見外麵匆匆跑進來一個傳令兵。

  “主君,小周將軍的信,出事了……”傳令兵明顯是剛騎馬奔來,臉色都不太好。

  明蘭若臉色一沉,伸手就結果信,看完之後,忍不住捏緊了信函,大步流星地向議事堂去。

  她同時冷聲下令:“景明,封鎖消息,不要讓春和知道周如故來了消息。”

  看著自家小姐的臉色,即使沒有看信,景明也有了不詳的預感,這是周如故出事了!

  ……

  “噌!”林間利箭射來的方向還有無數利箭襲來。

  “少將軍,我們撐不了多久了,那邊被他們炸開了水路,大水衝垮了橋,咱們的人過不來!”

  一名校尉渾身傷地衝到正在指揮人用盾牌擋下利箭的周如故麵前。

  周如故手臂和大腿也都受了傷,他的臉色微微泛青,目光裏閃過寒意:“我們中計了,想不到竟是周羽親自帶隊。”

  當初周羽被主君重傷,他們都以為他不可能再領軍作戰。

  此人身經百戰,乃是除了上官宏業之外,帝軍裏頭一號厲害的戰將。

  這次蕩平最後一處通往鹿原城的周圍小城時,縣令帶著人出城投誠,隻求城中百姓與士兵不傷不戰。

  之前的戰役之中這樣的事,很常見。

  他派人入城探查,確認所有士兵都放下了武器,沒有埋伏。

  這才決定領兵入城。

  一切都很正常,他還派了傳令兵去給陽廷傳信,道是一切順利。

  可就在第二日晚上,那縣令忽然帶著一群百姓家打扮的人,護著不知什麽人殺出城外。

  措手不及的情況下,竟叫他們裏應外合從後城翻了出去!

  他大怒之下,帶著三千人追了出來。

  卻不想追到山上,竟發現帝君大部隊隱藏在這邊,領頭的將軍還是周羽!

  這才知道——中計了!

  他領人邊戰邊撤,派人去城中召喚援軍,對方卻炸開了山上的水源,將他們困在此處。

  這幾日陰雨連綿,竟衝斷了下山的橋和路!

  “看樣子,他們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是我大意了!”周如故咬牙自嘲地一笑。

  之前關叔說叫他作戰勇猛精進,就是欠了陳寧的穩。

  如今想來,還真是……

  這些天的順利進展,叫他大意了,於夜色之中被引誘上了山。

  夜間山地近戰,本不是他們平原騎兵大軍團作戰所擅長的。

  是主君的親兵鬼麒麟軍和小荊南王的藤甲軍擅長的。

  看樣子周羽把他們的情況摸得很清楚,知道鬼麒麟軍這次還留在陽廷城。

  “屬下已經想盡辦法派人和信鴿去向陽廷求援了,鬼麒麟的兄弟們應該會盡快趕來!”一名親兵神色焦灼地低聲道。

  周如故卻哂笑:“隻怕不那麽容易。”

  說話間,忽然一支利箭帶著殺氣射來!

  “噌!”周如故揮刀砍下那支利箭。

  卻見那利箭落地後,上麵竟是一隻信鴿——他們放出去的信鴿。

  周如故和周圍的士兵們臉色一變。

  而與此同時,原本射來的無數利箭卻忽然停了下來。

  “周少將軍果然是個聰明人,你們求援的人和信鴿都出不去這山林。”

  一道似笑非笑的沙啞男音忽然響起。

  周如故猛地抬頭,看向遠處火把閃耀處。

  一個高瘦的短須銀甲的將軍在全副武裝的帝軍士兵簇擁下走了出來。

  正是周羽。

  他臉色蒼白,身材消瘦了不少,蓄了短須,精神卻看起來不錯。

  “你居然沒有死在我主君的箭下,也算你命大!”周如故臉色沉了沉。

  周羽眯了眯細長的眼:“你堂堂男兒,竟奉一個閨中女子,還是個不守婦道的妖女當主君,丟盡了男人的臉!”

  周如故冷笑:“女子也有巾幗人物,而且就是我們主君這麽一個閨中女子,將你們半壁江山都打了下來,也將你周大將軍打殘了,你還不如一個女人!”

  周羽臉色陰沉下去:“周如故,我給你機會,不是聽你在這裏耍嘴皮子的,而是看在你我原本是本家兄弟血脈,給你一個機會改過自新,投誠陛下的!”

  周如故聞言,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在放你娘的屁呢,我爹他跟隨蕭帥那麽多年,他早就和你們這些畜生決裂了,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向你主子投誠!”

  周如故早知道自己父親周將軍和周琛是親堂兄弟。

  父親親眼見證蕭家滿門忠烈怎麽慘死,更是蕭家和赤血托孤之臣,早已恨透了他們。

  周如故抬起刀指向周羽:“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爹不屑你們這門親戚,所以是個男人就戰,別唧唧歪歪的廢話!”

  周羽冷笑:“不識抬舉的東西,自尋死路!”

  原本想著這家夥還有利用價值,至少能狠狠打擊明蘭若那賤人,卻不想也是個冥頑不靈的!

  他一揮手:“那你們就去死吧!”

  周如故一手握緊了栓在腰上精致的螞蚱,將它揣在懷裏,麵色深沉:“怕死,老子就不當兵了!”

  赤血所在,精魂不散,他從不懼生死!

  第785章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陽廷城

  縣官府邸議事堂

  “周羽竟能還能帶兵迎戰,這可真是讓人沒有想到的。”明蘭若臉色冰冷。

  正常來說,周羽不死也該殘了。

  朵寧若有所思:“你的蠱箭可不是這麽好受的,看樣子是他身邊那位大巫師對周羽做了點什麽。”

  朵寧頓了頓:“如果真是那個大巫師在周羽身上下了讓他‘康複’的特殊蠱蟲,那周羽的性命大概也就是兩年了。”

  明蘭若把玩著手裏的馬鞭:“咱們的那位新帝陛下還真是越來越像他爹了。”

  周羽對他也算忠心耿耿,還是親表兄,他也下得去手。

  也不知道周羽自己清楚不清楚——他不久矣了。

  朵寧揉了揉眉心:“最該死的就是咱們蠱苗的那個叛徒,他又慫又小心,天天跟在新帝身邊,幾乎同吃同住,哪裏也不敢去,咱們派去刺殺的人都是生麵孔,壓根近不了新帝的身邊。”

  而且對方也是大巫師,下蠱控製其他人去刺殺他也不成,因為還沒靠近他就露餡了。

  總不能讓明蘭若這個聖女親自去新帝身邊弄死他吧。

  明蘭若神色沉冷:“上官宏業自從發現我是蠱苗聖女之後,極其防備咱們蠱苗的人,不然也不會引誘大巫師叛變,他就是怕我對他下蠱而不自知。”

  何況要人命的蠱不是可以隨便下的,蠱師也要受天道製衡。

  她才想盡法子弄出來個蠱蝶這種東西,在當初的東北疆繳平赤血叛軍起了大用處。

  可那得她親自靠近上官宏業才行。

  “現在事已至此,咱們還是立刻點齊人馬去救援。”明蘭若沉聲道。

  關悅城等人一直沉默地看著沙盤,沒有說話,畢竟蠱這種東西是主君和朵寧才知道的。

  此時聽到明蘭若的安排,關悅城立刻道:“他們那邊是山地,周羽敢如此行事,定是知道這次出去的是黑甲鐵騎,而不是擅長山地作戰的鬼麒麟,還要主君派出鬼麒麟才行。”

  紅姐眉心一擰:“周如故怕是冒進了,才中招,但主君如果帶著鬼麒麟趕去救援,那蕩平鹿原城的計劃要怎麽辦?”

  如此一動,整個計劃都要崩盤!牽一發而動全身。

  新帝和周羽也不是省油的燈!

  眾人也頓時議論紛紛,鬼麒麟是特殊的存在,全是苗疆士兵,其中還有蠱苗蠱師,桀驁不馴,平日裏隻聽聖女指揮。

  而且作戰方式很特殊,又是毒又是看風和狩獵攀爬的,他們一般將領壓根指揮不了。

  朵寧很不滿意地指著自己的鼻子:“喂喂喂,你們都忘了本大王嗎……不,本校尉嗎!”

  她可是聖女麾下新任大巫師,也是苗疆人,也能帶著鬼麒麟軍作戰救人!

  明蘭若看著沙盤,也沉聲道:“沒錯,鬼麒麟雖是我身邊的親衛軍團,但是朵寧也可以領軍。”

  如果上官宏業和周羽的目的是利用周如故打亂她和赤血的作戰計劃,那就不能讓他們得逞!

  眾將看著朵寧,這才想起這女山大王不光會強搶“民男”,作戰也是一員猛將。

  咳咳……都怪休整了快一個半月裏,朵寧這家夥天天惦記“選妃”搞出來亂七八糟的事兒太多。

  比男人匪氣都重,大家夥一時間忘了她其實是最合適帶領鬼麒麟去救人的女將!

  明蘭若看向朵寧,手擱在她的肩膀上,沉聲道:“朵寧,不要貪功冒進,你的任務是救人,不管最後救沒救到人,都不可戀戰,周羽不是一般人,你見識過的。”

  傳令兵拚死送消息到的時候,已經是奄奄一息,已經過去了兩天。

  現在朵寧趕過去,目的是救人,而不是追擊複仇,更要小心進了周羽的圈套。

  她擔心朵寧終究率直了些,不是周羽的對手。

  朵寧美豔的麵孔上換了正經神色:“你放心,我知道那個家夥多狡詐,絕對不會叫咱們自己人折損在他手裏,一定拚力救回周如故!也絕對不會冒進!”

  關悅城還是有點不放心,眉心緊擰:“咱們再派一員老將,隨朵寧校尉同去!”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道人影忽然匆匆趕到,朗聲道:“我願做先鋒官,陪朵寧校尉前去救人!”

  眾人看向來人,皆是一愣。

  “小齊子?!”

  明蘭若眉心一擰:“你怎麽在這裏,你家殿下呢?”

  小齊子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按理他們都應該一早就離了城。

  小齊子恭謹地抱拳:“殿下知道了周少將軍這邊出事,會影響到明主君的計劃,所以特派小人前來相助。”

  明蘭若看著小齊子,微微蹙眉:“但是……”

  小齊子忽然單膝點地,沉聲道:“雖然小人並沒有任何軍職封號,可您知道的,小人一直跟著殿下這麽多年,從當初在朝廷就出各種任務,到後來南征北戰,做個先鋒官絕對使得!”

  說著,他又道:“我點了一支小隊跟來,都是黑衣龍衛裏極得力的一等高手。”

  明蘭若和關悅城、紅姐、陳寧還有其他眾將校互看一眼,她看得出也有人不讚同。

  可明蘭若還是抬了手,擋住了其他人的異議:“我是知道你的本事的,心細沉穩也果決機敏,否則當不了殿下的心腹,你去吧。”

  小齊子頓時大喜過望:“小人定不負眾望,將周少將軍帶回來!”

  說罷,他立刻起身朝著朵寧拱手:“朵寧校尉,咱們立刻就能出發。”

  一身戎裝的朵寧爽利又嫵媚地一笑,拍了下他的肩膀:“嘿,如果你不是個太監,我一定會喜歡你,等著哈,我馬上去點齊人馬,殺他娘的去!”

  說著,她一扭水蛇腰,轉身朝著外大步走去。

  小齊子:“……”

  眾人:“……”

  待到商議完了按照原定計劃閃擊鹿原城和其他接應朵寧、鬼麒麟的細節,明蘭若走出了議事堂。

  小齊子也已經換了一身戎裝,看見明蘭若出來,他恭謹地抱拳:“明主君。”

  明蘭若看著他,微微蹙眉:“小齊子,你家爺怎麽會同意你來?”

  他是那位殿下得力助手,本事自然不小,也是未來的東廠督主。

  小齊子垂下修眸:“殿下在您身邊留了人,事擔心您這這邊有事,不是為了監視您,是小人有了私心,求了殿下,才過來的。”

  明蘭若看著他,忽然道:“你家殿下倒是大方。”

  阿喬在她身邊放人,她明白是為什麽。

  但是小齊子……大概是用了侍奉阿喬多年的情分,求了這次來救周如故。

  否則以他的身份,怎麽都不該離開阿喬的身邊。

  第786章 人間的麵見一麵少一麵

  “春和姐姐這兩天要生了,如果周少將軍出事,春和姐姐怕是挺不過這鬼門關,而且於赤血也是一大損失,所以殿下派我來了。”

  小齊子神情沉鬱,目光裏卻都是堅毅。

  明蘭若看著他,心情複雜地歎了一聲:“你為了春和做到這樣的地步,她知道嗎?”

  小齊子淡淡地笑了笑:“我希望春和姐姐永遠不知道,因為我不希望她覺得欠了我什麽,這世上不幸的人太多,我隻想她是幸福的那一個。”

  明蘭若看著他,忽然心中有些酸澀:“小齊子……”

  他總讓她想起前生的阿喬。

  小齊子清秀的麵容卻很平靜:“我不過是個太監,孤家寡人,不能建功立業,死了也沒什麽,可周少將軍不一樣,您放心,我一定會拚盡全力救回周少將軍。”

  周少將軍能為春和姐姐掙來誥命,讓姐姐一生幸福。

  如果他能換周少將軍一條命,他是願意的。

  明蘭若卻忽然抬手——“啪!”拍了一巴掌在他臉上。

  小齊子不問緣由,立刻單膝點地:“明主君恕罪。”

  明蘭若冷著臉看他:“這一巴掌,是我替阿喬打的,你將自己的命看得那麽輕賤,可知道會讓他生氣?”

  小齊子一愣:“殿下……”

  “你家殿下虐待你了,讓你這麽一心拜托他?”明蘭若挑眉。M,

  小齊子窒了下:“不,不是的,殿下救我不止一次,待我恩重如山。”

  明蘭若扯了下唇角:“你家殿下是什麽性子,如果不在意你心意,你以為他會讓身為親信的你回來嗎?他雖喜怒哀無常,卻對身邊人極其護短,你這心態,卻把你家殿下置於何處?”

  阿喬甚至能為星宿們來問她要避情蠱的香囊。

  小齊子垂下泛紅的眼眸,心情酸澀複雜:“是屬下對不住主子爺的信任。”

  他拋下殿下和公務,折回來其實是徇了私情,可殿下不但允了,還給他點了一支人馬回來。

  主子爺縱容了自己,完全是因為他知道放自己不下春和姐姐。

  明蘭若看著他,歎了口氣:“點齊兵馬,還要點時間,你可要去看看春和?”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他們每一個人都有戰死疆場的準備。

  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麽變故,周如故離開的時候也沒有想過會落入周羽的陷阱。

  小齊子清秀的麵容上露出一些笑來:“殿下告訴過我一首佛詩——”

  他頓了頓:“人間的麵,見一麵少一麵,佛不常見,人常見,不棄生死,不離涅槃。”

  他垂下清冷的眸子:“春和姐姐看著我折回來,怕是要擔心,所以……不見了,留著回來見吧。”

  明蘭若看著他,心裏不知為什麽有些酸澀。

  她沉聲道:“要好好地回來,你家殿下在京城等不到你,會發脾氣麽,你懂的。”

  小齊子笑了笑:“是,大小姐。”

  說著他旋身離開,走向等著他的黑衣龍衛。

  明蘭若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輕聲呢喃:“人間的麵,見一麵少一麵,羊不見麵馬見麵,佛不常見你常見,不棄生死,不離涅槃。”

  那首佛詩是藏地高僧所寫,她看見過阿喬抄錄在冊子上。

  有些人信佛是因為今生底色如此涼薄,願涅槃之後,再入輪回,能溫暖過一生。

  阿喬和小齊子信什麽呢?他們也許什麽都不信。

  她心情莫名地有些酸澀。

  ……

  一日後

  朵寧和小齊子乘著快馬,帶著兩萬鬼麒麟兵日夜兼程趕到了山腳下。

  朵寧抬頭在蒙蒙細雨中看著晦暗的山,蹙眉:“這山不算太險,比我苗疆和蜀地差遠了。”

  她的母親來自百粵,父親卻是蜀地苗人頭領,所以打小她既會粵語也會川渝方言。

  更見多了山,翻山越嶺是日常。

  但是……

  “若是無險可據守,那周如故怕是已經沒了。”朵寧眉心擰得更緊。

  小齊子收了單筒望遠鏡,冷冽地道:“不,如果周少將軍已經沒了,就不會還有那麽多帝軍藏在山中。”

  雖然那些人藏得很好,可這西洋單筒鏡下,卻能看見許多人眼看不到的細處,暴露了帝軍隱藏子在山間。

  朵寧看向小齊子:“你有什麽計劃?”

  她家聖女說了,小齊子腦子好,有什麽要先問問他,再自己動腦想想。

  小齊子眯了眯眼:“我們倉促來救援,很難估算周羽帶了多少人。”

  “鬼麒麟擅長野戰、夜戰、山地戰,朵寧校尉可點人先去勘查地形,先派一支殺入山中,一觸即退,以遊擊戰的方式拉散他們的戰鬥力。”

  朵寧立刻媚眼一亮:“打亂那些狗東西的陣腳,待他們追擊時,帶伏兵圍殺他們!”

  小齊子點頭:“沒錯,但是這樣的煙雨天,會不會影響毒煙的發揮?”

  鬼起來擅毒,他是知道的。

  朵寧詭異嘿嘿一笑:“那你可小看我們苗疆的手段了,別忘了苗疆可是常年潮潤,雨霧綿綿的地方。”

  水汽大,有水汽大的戰法。

  小齊子聞言,也勾起唇角:“那我就等朵寧校尉的消息了,我這邊的都是刺殺戰的高手,我會帶人追著周羽刺殺,讓他無餘力指揮!”

  朵寧一愣:“可是那樣你的處境會很危險。”

  敵軍大將,身邊肯定也都是重兵相護,一旦主將受到攻擊,其餘部下肯定拚力回護。

  小齊子淡淡地道:“沒關係,你隻要專心搜尋周少將軍,一定要盡快將他找到和救下來!”

  朵寧沉默了一下,小齊子的戰法策略確實是最好的。

  她點點頭:“你一定要小心,有需要的話,拉響這個煙霧信號筒,我們一定會看見!”

  雙方商議定了細節,朵寧帶著人迅速地潛伏進了山。

  小齊子領著人,目光冷冽地看著山林:“殺,讓咱家會會周羽大將軍。”

  此戰不論生死,他都要帶回周少將軍,因為——春和姐姐和她肚子裏的孩子都在等。

  第787章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大小姐,咱們不等春和姐姐生了再走嗎?”景明牽著馬匹,眼神擔憂地回望府邸。

  大軍已經齊齊列陣,分批開拔,先鋒軍是陳寧所領,已經先行一步。

  產婆說看胎像,春和姐姐這兩天就要生了。

  按照原計劃,春和姐姐胎像很穩,留在陽廷生產。

  周如故完成任務之後,就該回陽廷城陪伴春和。

  他們現在率領大軍離開,毫無問題。

  可現在周如故出事了,春和姐姐如果發現周如故沒有按時趕回來,她一定會擔心。

  萬一影響到春和姐姐生產怎麽辦啊,女子生產是鬼門關。

  明蘭若利落地翻身上馬,淡淡道:“我們如果不走,除了耽誤行軍計劃,春和那樣聰明的人會第一時間發現不對勁。”

  戰略部署是所有高層經過精密謀算,早已定下來的,牽一發而動全身。

  沒有嚴重的突發異常,怎麽會突然改變戰略計劃。

  春和一定能猜到是周如故出事了,她現在即將臨盆,一被刺激反而容易出事。

  景明明白了,可總是有些擔憂:“可我還是很擔心小齊子、周如故和春和姐姐……”

  “最好的產婆、最好的大夫還有藥我都已經給春和備下了,咱們現在,隻能賭。”明蘭若輕歎了一聲。

  說罷,她回望一眼,一拉韁繩,策馬揚鞭:“駕!”

  景明立刻追了上去:“駕!”

  “駕!”明蘭若一身戎裝,目光冰冷堅毅地策馬飛奔。

  無數將士也隨著她飛奔向前,獵獵血色麒麟戰旗在潮潤的風中飛揚。

  從走上這條路開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與終點。

  她不能回頭,不能猶豫,不能流連於兒女情長,就像當初留下阿喬在京城,自己獨自前往苗疆。

  她和所愛的人們,不斷地分開,隻為了下一次團聚。

  人間久別不成悲。

  她隻有一往無前,才會讓麾下無數人有機會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

  ……

  陽廷縣衙後院

  “小姐她們已經走了吧?”

  春和撫著碩大的肚子裏在院子裏慢慢地走著。

  這兩日,她的肚皮不斷地發硬,產婆說這是要生的表現——早期的宮縮。

  產婆和大夫都說讓她下地走走,生的時候才好生。

  “是,主君她們已經走了,春和姐姐放寬心,等姐姐生下孩子,周少將軍就回來了。”扶著她的女衛含笑道。

  主君她們臨走前已經下了死命令,絕不叫春和姐姐發現一點問題。

  春和笑了笑,有些感慨地摸摸自己肚子:“雖然早知道我生的時候,如故回不來,但還是有些難過呢。”

  “春和姐姐別難過,周少將軍這是為了您以後掙誥命呢!”女衛笑道。

  他們所有人都相信,以後必定會打入京城,改天換日。

  春和臉上的笑容卻淡了淡:“誥命麽,那是好的,可有得必有失,隻是日後也還得想想要怎麽給將軍安置妾室,安置幾房。”

  女衛一愣:“什……什麽……周少將軍沒有妾室啊。”

  春和垂眸:“現在沒有,日後承平冊封之後,總是要有的,焰王殿下那樣的是特例。”

  不是誰都是焰王殿下,殿下如果不是經曆特殊,也該是妻妾成群,如新帝一般。

  這一點不管是焰王還是大小姐都心知肚明。

  世人無法複製,大概也沒有人想要複製那種“成功”。

  女衛忍不住道:“可是您怎麽能確定呢,周少將軍從未跟姐姐提過要納妾吧?”

  春和淡淡地道:“你忘了,周大將軍家中也有幾房妾室,這也是世間男子的常態,我不想對如故做其他的要求。”

  她撫著肚子,微微一笑:“我也從沒有要求他不納妾,當初我嫁給他的時候,就明白我要過的是世間大部分女子會過的日子。”

  她嫁給他之前,就了解過他的家世和背景,與他成長的過往。

  他是傳統的世家武將出身,周大將軍與周家決裂,為人忠肝義膽,家中也有妾室開枝散葉。

  所以,她的夫君也會像周大將軍一樣是個英雄。

  她的夫君雖然沒有說過他要納妾。

  可那樣世家出身的男子,在那樣的環境長大,求一生一世一雙人才是不正常吧?

  如果戰爭結束,他也會為她掙來誥命。

  她的夫君會成為朝廷裏位高權重的武將。

  他也會喜歡她,也會愛她,還會跟她生幾個孩子。

  她也會被人尊一聲“將軍夫人”,為他打理家事,周遊交際。

  稍年長些,他會需要納妾,也許是家中美麗的丫鬟,也許是外頭人送的,也許是他自己偶遇的。

  她會挑些出身幹淨或者乖巧的,收了房。

  但那些女人並不影響她的子嗣和主母地位。

  也因為她是他的第一個真心愛過,而且同甘共苦過的女人。;

  她識大體,雖然偶有有些吃醋,但不會與他鬧得難看。

  他此生必定會給她最大的正室體麵。

  但最關鍵的是——她的身份是不一樣的,她是大小姐的親信,更有焰王殿下。

  她的靠山非常強大,不是一般女子。

  他就算年紀大了,不會糊塗到敢搖她的地位。

  就像所有傳統的世家宗婦一樣,她老了,也會兒孫滿堂,人人稱一聲——老太太。,

  女衛聽得心情複雜,小聲道:“春和姐姐,為什麽……你都加入了赤血,卻好像還向往這種日子呢?你……是不是不喜歡周少將軍?”

  一眼望得到頭,春和姐姐竟都想好了後半生。

  春和失笑:“我如果不喜歡他怎麽會嫁給他?我喜歡他為人豪爽有趣,生得不錯,沒有壞心眼,對我也很好,細心之中也叫人心動。”

  “可……可你卻想著給他納妾。”女衛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感受。

  春和撫著肚子淡淡地一笑:“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是大小姐,都是景明。”

  她雖然與景明一起被義父送入軍中,可也有不少時間在京城宅門之中。

  學的也是治家和後宮爭鬥之道。

  春和扶著女衛的手慢慢地走向自己的房間:“戰場上那些血腥的戰鬥讓我更貪戀安穩的生活,我不喜歡做夢,大部分男女的情感最後不過也是蘭因絮果。”

  蘭因絮果——男女初遇,情美愛滿,最後卻似飄絮一般離散,不過靠著所謂親情和利益維持。

  她摸著自己的腹部,輕聲道——

  “京城的富貴迷人眼與邊疆殘酷冷月,我都看過,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一生一世一雙人,世上不部分女子都不會有這樣的幸運。”

  第788章 齊掌刑的名字

  男子的天性就是狩獵,不管是權勢富貴還是女人。

  白首不相離,一生一世一雙人,更多是男子寫的詩詞歌賦裏用來迷惑女人的夢。

  於她而言,大小姐的平安是首位,是平安富足的生活、孩子、還有丈夫的尊重與疼愛。

  她甚至不喜歡說“愛”這種東西,看大小姐和焰王殿下,還有景明和陳寧……

  多麽折騰,叫她做個旁觀的人都心累。

  男子與生俱來的本能就是開枝散葉,要違背人的本能,必遭遇過許多打擊與重創,重塑本性。

  比如焰王殿下半生寒雨的人生,還有曾經被母親重重傷害過的陳寧。

  而她隻要一份安定平穩的感情,富足安穩的生活,能一眼看得到頭,知道一切結局走向。

  她頓了頓,微微一笑:“如故已經很好了,他粗中有細,也將我放在心裏,我現在鍾情他,他現在也鍾情我,至於以後——我隻抓住我能抓住的東西,就夠了。”

  女衛留意到春和說的——現在。

  春和姐姐似乎不在意以後……

  她心情茫然又複雜。

  春和姐姐,真是何等冷靜清醒的人物,對往後餘生規劃得清楚明白。

  一生一世一雙人,對男子而言,原來是如此困難又違背本性的事啊。

  所以,景明姐姐一開始就想著不嫁人,也是對吧。

  不想失望,一開始又何必對他人寄與期望,隻抓住自己能抓住的東西。

  在這一點傷,景明姐姐、春和姐姐其實是一樣的人啊。

  春和溫柔地看著自己肚子:“我啊,現在就盼著他平安回來的時候,能看見我們的孩子也平平安安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有點莫名的不安。

  可大小姐和景明、義父他們都正常出發了,說明如故那邊進展很順利,連下三城,估計明日,最遲後日也該回來了。

  “會的。”女衛認真地點頭。

  日落月升,時間便這麽過去了一日又一夜。

  可這一夜,春和都睡得不太好,肚皮一陣陣的發硬,孩子在肚子裏也被禁錮得很不舒服。

  小家夥總是伸手動腳的,想要掙脫出來。

  她甚至能看見小家夥不知是小手還是小腳在肚皮上憤怒地凸出來一塊,看得有點悚然又好笑。

  但十個月大的肚子,壓得她呼吸都困難,五髒六腑都被擠壓得難受,隻能側著睡。

  快生了,產婆一直在她房間裏睡小床,隻說都是正常的。

  可夜裏,總覺得心頭有些發緊和不安,總難以深睡。

  一直到第二天晌午,她才昏昏沉沉地勉強扶著床坐起來。

  女衛和產婆趕緊過來扶著她起身,端了水盆和吃食過來,又幫著她如廁。

  春和吃完了早點,照例出門走走,到了院子裏,卻見天空飄了細雨。

  女衛趕緊道:“春和姐姐先在廊下坐坐,我去拿傘。”

  春和點頭:“好。”

  女衛走了之後,春和卻不打算坐下來,她睡太久了,腦子暈,想走走透氣。

  卻不想,她走著走著,剛到一處轉角,聽見兩個女衛低聲交談——

  “焰王殿下居然讓齊公公折回來幫忙,當真是對主君好上心。”

  另外一個道:“是啊,希望這次能順利把人救回來。”

  一道清幽柔冷的聲音響起:“小齊子折回來了,他要救回誰!”

  兩名女衛瞬間一驚,看向春和,臉色大變:“春和姐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春和卻扶著肚子慢慢地朝著她們走去:“說,小齊子為什麽要折回來,他要救誰!”

  她看著女衛們的臉,心裏那些不安愈發盛熾!

  兩名女衛麵麵相覷,低頭不語,她們不敢再說話。

  春和死死盯著她們:“是不是周少將軍那邊出事了!”

  大小姐能有什麽事需要殿下派人幫忙?還是小齊子出手!

  結合連著幾日周如故那邊都沒有消息回來,昨兒卻突然說周如故有消息了,說是整頓城池,追捕城中帝軍餘孽。

  春和扶住肚子,忽然悶哼一聲,後裙子竟滲出血來。

  兩名女衛見狀,頓時也臉色發白上去扶住春和:“春和姐姐!”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春和姐姐怎麽一個人走到這裏,她聽到了多少!

  原本貼身跟著春和的女衛此時匆匆提著傘趕過來,見狀大驚失色:“春和姐姐見紅了,這是要生了,姐姐快回房,我去叫大夫!”

  春和卻反手一把扣住自己貼身女衛的手,死死盯著她:“說實話,周少將軍到底怎麽了,小齊子為什麽會回來,否則我不跟你回房!”

  那女衛急得滿頭大汗,看著春和的裙子上血色暈染越來越多,她隻能咬牙道——

  “周少將軍追擊帝軍被困在一處無名山中,焰王殿下派了齊公公帶人相助,與朵寧校尉一同去救人了!”

  春和心神大震,臉色慘白,卻最終死死扶著貼身女衛的手,咬著唇道:“回房,去叫大夫來,讓產婆把大小姐給我準備好的藥都拿來!”

  春和的鎮定,叫女衛們都是一愣。

  大家夥都怕春和姐姐知道消息之後出事,可春和姐姐卻很鎮定。

  春和艱難地一邊往回走,額上滿是冷汗:“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事,絕對不能,否則會讓小姐分心,也會讓如故和小齊子難過,我一定要好好生下孩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任務,她也有!

  她腳下一個踉蹌,卻拚力地扶著女衛們,一步步向產房走去。

  ……

  “蹭!蹭!蹭!!”,

  十幾把長刀帶著殺氣朝著一道黑色修挑人影砍去。

  他卻一個飛鶴展翅,鬼魅一般旋身避開,反手雙劍一展後劍光煞氣狠狠掃向圍攻他的人。

  十數名士兵們一下子被劍光精準地抹了脖子。

  隨後,黑色人影目光冷冽,反手劍光一轉,就暴戾地逼向上首被重重士兵護著的周羽。

  周羽在一眾貼身侍衛們掩護下,還是有些狼狽地後退了幾步。

  他冷笑——“齊掌刑,齊玉塵,你倒是真接了九千歲的真傳啊,你們這些閹人被閹了後,功夫倒是不錯,我們何不談談?”

  小齊子一劍劃開麵前擋路士兵的咽喉,秀目冷冽陰戾地看著他,卻忽然笑了:“好啊,談什麽。”

  他領著身後百餘名黑衣龍衛,都停下攻勢。

  第789章 必須是你死我活

  周羽的人馬也停住了攻擊。

  周羽眯起眼冷笑:“談一談你能不能囫圇活著回你焰王身邊的機會。”

  說著,他一揚手。

  周圍的山林之間,四麵八方都站起來無數弓箭手,彎弓搭箭瞄準了小齊子和黑衣龍衛。

  “隻要我一聲令下,你們今日就會被射成篩子,更不要說我身邊成千上萬的軍士,你們才幾個人?”

  小齊子提著雙劍,環顧四周,忽然輕蔑地道:“周羽將軍,恫嚇與威脅這種東西,一慣是我東廠擅長的,你又何必在這裏獻醜。”

  周羽眉心一擰:“你……”

  “要不,咱們試試,是你的箭快,還是在我們這些曾經的黑衣緹騎的刀劍快,先取下你的人頭?”

  小齊子挑眉,清秀的麵孔上浮現出詭冷的笑來。

  周羽臉色陰沉下去。

  如今的東廠已經散了,可當初這幫東廠番子卻都跟著蒼喬一直到現在。

  這群人的身手,他見識過了,全是——頂尖的殺手、刺客,而且善於群體協作刺殺。

  所以他們才能借助山林地勢,潛過來驟然發動攻擊,逼到自己麵前,打了自己個措手不及。

  他的人馬是重重包圍了齊玉塵這狗閹官和這幫東廠殺手,但是這些渾蛋離他太近了。

  而且對方殺人手段神出鬼沒,而且奇詭非常。

  他是可以人海戰術一人一刀砍死他們,射死他們!

  但他沒有把握在射殺他們之前,自己不會被這群渾蛋奪走性命!

  如果真要動手,隻怕是——兩敗俱傷。

  自己上次被明蘭若那賤人陰了一箭,又被個苗女砍了一刀,雖然陛下讓巫醫給他治了。

  但,現在還沒好利索。

  周羽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齊掌刑,我在清理自家門戶,周如故是我周家的叛徒,你又何必摻和這趟渾水?”

  為什麽會是上官焰喬那妖人的人馬來,而不是明蘭若的人馬?!

  難道他們完全不在乎周如故的死活,繼續朝著鹿原進擊?

  他們千方百計要殺周如故,就是為了打亂明蘭若的進攻計劃!

  周羽心中飛速轉動起來,總覺得不太對勁,他們得到的情報是上官焰喬的大隊人馬已經離開,或者說他來的時候就沒有帶太多人。

  小齊子勾起唇角:“周羽大將軍,說這些就沒意思了,你我是兩軍對壘,你的任務是殺周少將軍,咱家是來救人!”

  周羽目光裏閃過寒意獰色:“是嗎,那就是必須拚個你死我活了?”

  這該死的閹人真以為他怕了他們不成!

  小齊子卻忽然細長的修眸一眯,露出個溫和的笑來:“話不能這麽說。”

  看周羽這副樣子,周如故大概還沒死,大約被他們死困在附近某處。

  周羽這是在拖延時間。

  周羽狐疑地遠遠看著他:“哦?”

  這閹人想幹什麽,他絕對不可能隻有這麽點人就敢殺上無名山,定是有後手!

  小齊子忽然反手從身後抽出一支竹煙筒朝著周羽的方向猛地擲去:“這話得我說——必須是你死我活!”

  一番鉤心鬥角的言語交鋒,各自探出想要的消息,他搶先下了殺手!

  攜著厲風的竹筒在被拋擲到半空的時候,帝軍將它當成暗器一箭“噌!”地射了下來!

  結果竹筒在半空瞬間“砰”地一聲爆開!

  瞬間,濃鬱的黃色煙霧彌散開來!

  周羽和身邊的親兵都大驚失色。

  尤其是周羽,吃過明蘭若的毒煙彈大苦頭,頓時臉色難看地厲聲嗬斥——

  “該死!是毒煙彈藥,快閃開!”

  “殺——!!”趁著敵人驚慌失措,小齊子旋身而起,宛如猛虎出閘,手中的雙劍揮舞出無數的淩厲光影,朝著周羽殺去。

  龍衛們沉默地跟上,刀光劍光暴戾地劃破空氣也劃破無數人的咽喉。

  刹那間,血霧四散,慘叫聲四起。

  周羽暴怒:“放箭,殺了這狗閹人和這群渾蛋!”

  無數箭矢朝著小齊子和在場的龍衛激射而去。

  小齊子冷笑一聲:“散!隱!”

  黑衣龍衛們瞬間手中彈射出鐵索,直接飛掠上樹避開箭矢。

  或者直接隱身在煙霧之中,反手就殺掉數人,又或者如小齊子一般——

  他直接身法詭異地繞到帝軍士兵的身後,扣住地方的脖頸,一扭,將帝軍士兵當成擋箭的肉盾。

  擋下箭矢之後,又將對方一推,借機再扣住下一個肉盾的咽喉,挾持著“肉盾”,迅速地朝著周羽逼近。

  周羽也很快發現了那些黃色的煙霧沒有問題,頓時厲聲下令:“煙霧無毒,不過是那狗閹人的障眼法,朝著煙霧之中射殺!”

  煙霧彌漫開,被困在煙霧之中的人根本難辨別敵我,那就——幹脆都殺了!!

  所有的弓箭手隻略遲疑了片刻,但隨後立刻朝著煙霧之中猛地射出無數箭矢!

  主將安危保住了,其他人才有更大的可能全身而退!

  小齊子反手擊落無數利箭,卻還是終究沒料到周羽的果決和狠辣!

  “噌!”一支利箭猛地刺入了他後肩。

  “唔!”他悶哼一聲,反手將身邊的帝軍士兵狠狠一劍割了喉嚨,又將他屍體扯過來擋住射來的無數利箭。

  周羽雖然不知道小齊子到底中箭沒有,可明顯地聽到煙霧之中慘叫聲四起。

  而那些正在與其他人搏殺的黑衣龍衛們兵分兩路。

  一路迅速地朝著那團凝聚不散的煙霧中掠去,一邊不斷地去砍翻弓箭手!

  周羽見狀,知道必定是小齊子受傷了。

  他冷笑一聲:“全部射殺幹淨了,不要吝嗇箭,到時候割下咱們齊掌刑的腦袋,好送給焰王殿下當禮物。”

  說罷,他轉身在眾人簇擁下,大步流星地朝另外一處山側奔去。

  小齊子這邊帶著黑衣龍衛陷入了艱苦的鑾戰之中。

  但等他確認周羽離開之後,卻擦掉唇角的血,卻露出了個冰冷的微笑,猛地吹響了一枚骨哨。

  下一刻,山壁之上忽然飛掠下許多山魈魑魅一般的人影。

  小齊子一劍砍開朝自己殺來的士兵,用內力厲聲道:“朵寧,周少將軍就在周羽去的方向,去救人!”

  周羽剛轉上山腰就看見許多鬼魅的人影朝著他衝了過來。

  他臉色一變:“該死,是明蘭若那妖女的親兵,中了這閹人的計!”

  第790章 命運無常

  他們找不到周如故所在,這才直接找上了自己!

  因為自己在壓下他們攻擊之後也,第一個反應就是帶人去殺周如故!

  卻恰好給這閹人指明和方向!

  朵寧倒勾在樹上,一個躍蕩飛身而出,抬手就甩竹製毒彈——

  “周羽,你個龜兒子,還認得差點砍死你的老娘嗎!”

  周羽見狀,忙避開了那毒彈。

  而在毒彈落地的一瞬間,邊上的士兵猛地撲過去,拿了濕透的厚重大塊的棉布猛地覆在上麵,壓滅毒煙。

  周羽看著朵寧和朝著他們撲來的鬼麒麟士兵,臉色陰沉地冷笑:“本將軍等的就是你這苗疆妖女,今日叫你們有來無回!”

  說著,他扯出一塊浸了藥的布巾往臉上一綁:“戰場上一招用老,今日叫你們有來無回!”

  他身邊的親衛瞬間吹響了號角,嗚鳴之聲瞬間響徹了山中。

  瞬間滿山帝軍旌旗,所有的帝軍士兵臉上都圍了浸藥的布巾。

  小齊子已經拔了背上的箭,帶人掠出了重圍,見狀,眉心一擰:“朵寧——!”

  周羽這是有備而來,他原本的打算是用周如故的安危拖住明大小姐的進軍步伐!

  打算在這裏圍殺鬼麒麟軍,報去年的仇!

  冰冷幽暗的天空又開始下起了雨,寒意滲入骨頭裏。

  朵寧見狀,臉色冷了冷:“看樣子,我苗疆的叛徒給了你們出了不少力氣。”

  說著,她反手握住自己腰間的袋子,又挽了個刀花,冷聲道:“齊掌刑去救周如故,這裏我來!”

  聽著朵寧叫自己齊掌刑,小齊子神色微沉:“好,這裏交給你!”

  這不是謙讓的時候,他癡纏在這裏倒成了多寧的累贅。

  隨後,他厲聲道:“黑衣龍衛跟我走!”

  說罷,他旋身朝著周羽原本領人奔去的半山腰掠去。

  周羽獰笑:“你們一個都別想走!今日我八萬大軍埋伏,就是為了讓你們一個都走不出去!”

  說著他一揮手,立刻有一批士兵朝著小齊子的方向追去。,

  朵寧厲聲下令道:“山神小隊,攔住他們!”

  立刻有鬼麒麟的士兵追了過去。

  朵寧忽然從腰後抽出一把造型特殊的袖弩,扣在手臂上。

  明蘭若那女人還真有點本事,這都算到了。

  她一挑眉,吹了個響亮的呼哨聲,下一刻所有戰鬥中的鬼麒麟士兵忽然從身後都抽出袖弩戴上。

  周羽見狀,冷笑一聲:“你們不過兩萬之眾,這樣濕冷的天氣,毒煙都施展不開,今日就要讓你們都死在這裏!”

  朵寧看著周羽嫵媚又輕蔑地嗤笑:“那本巫師就來試試,到底是你們防毒的本事大,還是我苗疆的手段厲害哦。”

  ……

  冰冷的山林間,幽暗的雲層下,暴虐的廝殺與血液飛濺的聲音都被寒雨籠罩。

  鐵器碰撞的哀鳴與喊殺都隱沒在每一片晦暗的林影下,血色和各色詭異的毒汁濺沒了綠葉。

  天色一點點地暗深下去,淅淅瀝瀝的小雨也漸漸大了起來。

  雨霧之中,有馬蹄聲奔馳過山林泥濘的小路,利箭追射破空的聲音與悶哼聲交織。

  不斷被射落下馬的黑衣龍衛不顧身上的傷勢,翻身拔箭,提刀拚命地砍向追殺的帝軍。

  掩護著最先幾騎向林外衝殺。

  一道人影勉力地趴伏在馬匹上,血色順著衣袍星星點點地落下。

  他身後的另外一道修挑的人影,一邊冒雨策馬揚鞭扶著他一路飛奔。

  雨水洇透了他清秀冰冷的臉。

  “別管我了,一匹馬馱著……咳咳……兩個人,我們都走不了。”

  伏在馬上的人捂住腰間皮肉翻卷的傷,勉力地道。

  小齊子聞言,順手就塞了幾顆藥到他嘴裏,喑啞地道:“周如故,春和在等你,赤血的人都在等你,你必須堅持下去!!”

  周如故忍著痛,腰間的血色不斷滲出,咬牙把藥吞下去。

  是的,孩子,春和與他的孩子都在等著他。

  不斷有利箭劃破細碎的雨幕射來,殺氣重重。

  他按住懷裏的那隻螞蚱,蒼白著麵孔,伏著身體,反手一劍,盡力砍下射來的箭。

  小齊子身體又是一僵,他眼底寒光一閃,反手扯下紮入背上的利箭,猛地一下紮在馬兒臀上。

  馬兒吃痛,猛地揚起前蹄,慘聲厲叫:“噅、噅、噅——”

  然後瘋狂地馱著他們朝著前方狂奔而去。

  風呼而過,寒雨攜著血色飛散。

  周如故敏銳地察知了不對勁,他扭頭反手一扣向小齊子的背後,入手都是溫熱的血,讓他臉色一變:“齊掌刑,你——”

  小齊子的背後竟不止一支箭,他以自己做盾牌,至少擋下了兩支箭。

  “沒事,死不了,我避開了要害!”小齊子神色冷毅地道。

  下一刻,他忽然又問:“周如故,你應該認得回陽廷的路,如果來不及,至少回到你打下的城池的路,你應該來認得吧?”

  周如故臉色蒼白,眉心一擰,忽有不好的預感:“你想幹什麽?”

  小齊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輕笑了笑:“少將軍,春和在等你。”

  ……

  “啊啊啊啊——!”

  尖銳的慘叫聲在產房裏不斷地響起。

  “胎位不正,已經兩天一夜了,孩子還是沒有生出來,孩子腳卡在產道了,再這樣下去,就算姑娘沒有立刻一屍兩命,生下來,也是要見大紅的!”

  產婆一手血,臉色鐵青地從產房裏出來,和一邊的大夫商量。

  見大紅即是產後大出血,女子多喪命於此。

  大夫臉色難看地道:“主君走的時候,就說過春和姑娘胎位不正,給老夫留了藥,交代如果姑娘生不下來,隻能給姑娘下狠針,靠你推宮了!”

  產婆一顫,推宮——產婦產道已開,要將手伸進產道,將胎兒推回子宮。

  在用專用的手法把孩子在子宮裏推個兒,把孩子轉過來,好讓頭朝下。

  這手法血腥又極其疼痛。

  主君知道她會,專門找了她來的。

  可這手法……

  “春和姑娘萬一受不住,會活活疼死!”產婆咬牙道。

  大夫歎了口氣:“主君給了我特殊的藥,能稍微麻痹她的神智,但不會讓她暈過去,多少能減輕一點痛。”

  讓產婦全麻痹,會沒力氣生孩子,也是個死!

  產婆低聲道:“這……這是搏命,這要是一不小心……”

  一道顫抖虛弱的女音忽然響起:“我願意搏……如故……如故和小齊子……回來了嗎?”

  宮縮劇痛的短暫間歇,讓春和聽到了產婆和大夫的對話。

  一邊幫忙的女衛們臉色難看地互看一眼,怎麽辦?

  春和姐姐這是拚命之前,想見一見心裏最牽掛的人。

  生孩子就是女人的鬼門關。

  他們三人都在自己的戰爭裏,拚力戰鬥與掙紮。

  命運無常,生死不知……

  第791章 生死有命

  眾人看著冰冷的天色又開始下雨。

  除了祈禱卻什麽都做不了。

  忽然之間,府邸門外的士兵看著冰冷的春日雨幕之中,有一騎踏著碎雨疾馳而來。

  守門的士兵一驚,持著長槍衝出去,定睛一看,卻見對方伏在馬上,似受了傷。

  守門的士兵立刻上前接住騎士手裏的馬韁,同時攙扶住受傷的騎士。

  在看清楚對方的臉後,他們愣了一下:“您……”

  “進去……”騎士隱忍著痛楚,他雖然一身黑衣卻也看得出傷勢不輕。

  身上濃重的血腥味讓人忍不住擔憂。

  但是士兵們也知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趕緊一邊小心地扶著他朝著府內走,一邊厲聲道:“快去請軍醫!”

  ……

  兩刻鍾後,春和的院子裏,女衛們看著軍士們攙扶著一道高挑的人影過來。

  她們頓時忍不住喜極而泣:“太好了!”

  女衛們立刻打開了門,讓他進去。

  產房裏,春和已經吃下了能一定程度麻痹神智的藥。

  產婆和大夫都已經用烈酒浸泡了手,剪刀等物都全部用酒和火焰燒灼過,準備施針和用推宮之術。

  劇烈的痛楚,讓春和幾乎神智模糊,隻低聲道:“他們回來了嗎……他們回來了嗎……”

  她怕自己熬不過去,見不上他們最後一麵。

  心中的牽掛皆執念。

  產婆和大夫都擔憂地互看一眼。

  空氣裏忽然湧來冰冷潮潤的風和特殊的血腥味,讓產婆和大夫都驚了一驚,回頭看去,忙給來人讓開一條路。

  一道黑色的高挑人影踉蹌著掀開了她的床簾,伏在她身邊,喑啞地道:“春和……”

  春和迷離地看去,卻見一張熟悉的方毅俊朗的麵容出現在眼前。

  她瞳孔縮了縮,忍不住伸手過去撫摸他的麵孔,喜極而泣:“如故……如故……你回來了!”

  男人也忍不住紅了眼,靠近她的臉,握住她纖細的手,含淚道:“是……我回來了!”

  春和忍著宮縮的劇痛,握住他的手,淚眼模糊:“你受傷了是不是,小齊子呢……他怎麽樣,他回來了嗎,他受傷了嗎!”

  周如故伏垂下眼眸,扯了扯唇角:“他也回來了,都回來了……他在外頭呢,一些小傷,不礙事。”

  “好……太好了……你們都回來了。”

  春和忍不住激動地抬起手,環住他的脖頸,親吻在他蒼白潮濕的唇上,哭出了聲。

  男人僵了一下,本能地扶住了她纖細的脖頸,由著她在自己唇上親吻。

  劇烈的宮縮之痛,讓春和忍不住悶哼出聲,痛得抓緊了他的手。

  簾子外的產婆趕緊道:“少將軍,您出來吧,該給夫人上針催產了。”

  周如故低聲道:“好。”

  他看向春和,眼底都是憐惜的痛色:“你一定、一定要平安,我們都在外頭等你!”

  滿是冷汗的春和雖然很痛,卻含笑用力點頭:“嗯!”

  周如故隻提了她必須平安,而沒有提必須生下孩子,這讓她非常感動也欣慰。

  夫君和小齊子都回到了她的身邊,給了她極大的勇氣——拚盡力量,穿過生產鬼門關的力量!

  床簾子落下,周如故被女衛們請出離開了產房。

  聽著房間裏傳來的慘叫聲,他的心髒仿佛被什麽狠狠地抓住一般。

  看著周如故轉身看向產房,女衛長擋在他麵前,擔憂地道:“您身上都是傷,軍醫已經在等了,您也不希望春和姐姐在生產時還擔憂您的安危。”

  他沉默又有些滄然地看著那門,轉身讓軍士扶著他去了邊上的廂房。

  一進廂房,他身形就晃了晃,再也站不住,全靠軍士攙扶著坐在一處梳妝鏡前。

  血順著指尖和衣服滴滴答暈在地上。

  “軍醫、軍醫,快來!”軍士急得跑出門外大喊。

  周如故看著鏡子,顫抖著從懷裏摸出來一枚金色的螞蚱放在桌子上。

  隨後,他閉了閉眼,又摸出一盒藥劑,勉強地將藥劑倒在帕子上,顫抖著將帕子按在自己臉上。

  下一刻,一張臉皮剝落下來,露出一張清秀慘白的麵孔。

  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他有些怔然的顫抖地摸了下自己的唇,忽然痛苦地捂住臉,低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對不起,春和,對不起,我沒有帶回他!

  鮮血順著唇角溢出來,下一刻,他徹底昏迷在椅子上。,

  “掌刑!掌刑!”幾名留守的龍衛帶著兩名軍醫衝進來扶住他。

  兩名軍醫立刻上來就開始解他的衣服和為他把脈。

  “快,把他的衣服脫了,喂主君留下的吊命丹,失血過多,人快不行了!”把脈的軍醫厲聲道。

  黑色的衣袍被迅速脫下,他修長結實的身體上全是刀劍與箭傷,看得人觸目驚心。

  ……

  兩日後

  “媽了個巴子的,搞什麽,怎麽小齊子還沒有醒!”

  朵寧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在原地打轉,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影,忍不住罵了髒話。

  結果牽扯到自己脖子上包紮好的傷口,疼得她呲牙咧嘴的。

  “朵寧校尉,您再罵也沒有用,齊掌刑身受重傷,能挺到現在,都還是因為用主君留下那些珍貴的藥物養著,你自己傷還沒好,歇著行嗎?”

  老軍醫忍不住翻個白眼,他一把年紀都快被朵寧帶著一塊暴躁了。

  這個女大王受傷了,還不消停地走來走去,一天三趟地往這裏跑。

  如果不是知道齊掌刑是一位公公,他都以為這是女大王的男人了。

  朵寧呲牙咧嘴地道:“你以為我都成瘸子了,還往這裏跑是我願意啊,春和醒了,下不了床,卻總念叨這要見周如故和小齊子!”

  搞得她心驚膽戰的,隻能拿兩人受傷了,起不來床搪塞!

  可春和那麽精明的女人,她能忽悠多久?

  再過兩天,春和都能下床了,如果非要來看人怎麽辦呐?

  隻有小齊子會易容術!

  他才能喬裝成周如故的樣子!

  老軍醫有點無語:“怎麽,難道你打算讓齊掌刑一直易容成周少將軍,夫妻生活怎麽騙?”

  當初闔府的人配合齊掌刑,出此下策就是為了先讓春和姑娘能闖過鬼門關。

  這騙人還能騙一輩子?

  朵寧捂住脖子,臉色難看:“我就是看不得女人哭。”

  尤其是春和,溫溫柔柔,水一樣的女人。

  第792章 前塵如故

  老軍醫歎了口氣:“那又能怎麽樣?瞞得了一時,瞞不住一世啊。”

  朵寧忍不住跺腳:“都怪周羽那該死又狡詐的渾蛋!”

  結果跺著又牽扯到背上的傷,疼得她呲牙咧嘴的:“哎喲,我的老娘……疼死了!”

  “春和……怎麽樣了?”一道清幽虛弱的聲音忽然響起。

  “小齊子,小齊子醒了!”朵寧第一個反應過來,杵著拐杖就往小齊子的身邊衝。

  看著床上虛弱的人睜開了修長的眼,朵寧忍不住又哭又笑:“太好了,你個小太監,嚇死老娘了,你要死了,我還怎麽跟焰王要心宿!!”

  虛弱的小齊子:“……”

  老軍醫:“……”

  他們就不該對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抱有太多期待。

  正拿著藥,一條長腿剛邁進房門的心宿又把腿縮了回來:“……”

  要不,他還是走吧,趕緊回殿下身邊!!!

  老軍醫一邊給小齊子拿水潤唇,一邊扭頭瞪他:“你跑什麽,趕緊把藥拿進來!”

  心宿這才盯著朵寧亮晶晶跟兩小太陽似的目光,垂著眸匆匆進來,把手裏的藥放在桌子上——

  “這是焰王殿下叫我送回來的藥,都是唐老神醫的拿手外傷神藥,當初殿下在青玉殿受傷,這藥起了大作用。”

  小齊子看著心宿,白色臉低聲咳嗽:“咳咳咳,你怎麽來了,我已經不在殿下身邊侍奉,你怎麽能離開殿下?”

  心宿看著他,收斂了心神:“主子爺知道你傷得不輕,他身邊還有其他人,讓我來送藥和看看你的情況,我今晚就會乘船繼續返京!”

  小齊子支著自己就想坐起來:“是我放肆了,讓殿下費心……”

  結果才動了一下,眼前就發黑,虛弱地跌了回去。

  檀色長發順著臉頰散落下來,整個人愈發顯得羸弱慘白。

  “行了,你趕緊躺回去,好不容易靠那麽多藥養著才撿回來一條命!”老軍醫見狀,忍不住罵了一聲。

  心宿看著他,神色有些沉冷:“齊掌刑,殿下的口諭——隻容你放肆這一回,日後你的命隻能是殿下的!”

  小齊子眸光幽幽,露出一個似哭又似笑的表情來:“是。”

  殿下對身邊人,總是這樣修羅冷麵,實則心腸最溫和。

  小齊子看向老軍醫:“春和……她怎麽樣了?”

  老軍醫沒答話,朵寧已經杵著拐杖擠了過來,湊到小齊子床前:“放心,春和平安生了個大胖小子,可愛得緊,就等著你這舅舅去看呢,但她傷了身子,還得床上靜養!”

  小齊子聞言,一顆心放了下來:“那就好。”

  但隨後,他表情有些沉鬱:“但是周少將軍……”

  “他已經被我帶回來。”朵寧打斷了他的話,表情也變得凝重而深沉。

  “就躺在後院的廂房裏,軍醫他們已經為他縫合了所有的傷口,也整理好的衣衫,用了藥劑防腐,天也還冷,容貌如生前一般。”

  小齊子忍不住紅了眼:“是我的錯……”

  ……

  四日之前,冰冷的細雨霧中。

  “少將軍說得沒錯,這匹馬馱不了兩人,春和還有肚子裏的孩子在等你,你還沒見過孩子的臉,我會留下為你擋住追兵!”

  他平靜地說完的同時,將馬韁套在了周如故的手腕上。

  隨後就要翻身下馬。

  但下一刻,他渾身一震,周如故竟點了他的麻穴,反手將馬韁套回他的手腕上!

  男人低聲道:“放心,我沒用什麽內力,照著你的修為,這穴道一刻鍾就能解開!”,

  “少將軍,你瘋了嗎!”他忍不住怒吼,唇角都溢出血來。

  周如故卻抽了他腰間雙劍中的一把,朝著他笑出一口白牙:“”我的傷比你重,也沒有叫人給我以命換命的習慣,當兵打仗,哪有因為妻兒在,就讓人替自己送死的!”

  說著,周如故一翻身,往他懷裏塞了一個東西,又踉蹌著落馬。

  男人一身血提著劍,在雨中迎著追殺的騎兵,肆無忌憚地仰天大笑:“替我向春和說一聲——老子有後了,值了!下輩子,老子不當兵了,還找她!!”

  ……

  “跟你無關,不是你的錯,是周羽那個奸詐狡猾又該死的老匹夫!”朵寧紅著眼圈,咬牙道。

  她用袖子隨意地抹了把臉:“可沒關係,我給你們報仇了!!”

  小齊子閉上眼,喑啞地道:“看到你好好站在這裏,咱家就知道你贏了。”

  朵寧笑容都有點猙獰:“是啊,那狗東西以為他人多勢眾,我們毒煙彈在下雨天不能用,就囂張,卻忘了下雨天有下雨天的‘好東西’送他嚐鮮!”

  她到現在都記得——

  無名先生和明蘭若一起做的短弩裏爆的毒液,噴了滿樹,滲在雨水裏。

  滴到人身上,或者地麵沾到人身上,就會麻痹。

  那些囂張狗東西囂張提著刀卻站都站不穩的樣子,一個個趴在地上等人砍。

  “最好笑是周羽,他身邊不少死士,他其實本來可以跑掉的,不過我告訴了他一個消息。”朵寧杵著拐杖大喇喇地坐下來。

  她露出個惡狠狠的笑:“他擁護的新帝陛下讓人給他下了催命蠱,他活不過明年了!”

  “那狗東西整個人都震住了,大概是挺絕望的,老娘就趁他病,一刀趁機砍了他腦袋,他躲都沒躲。”

  現在周羽的腦袋還在盒子裏裝著,就等著拿來祭周如故!

  眾人聽著她說著幾日前那場惡戰,心中都很複雜。

  兩萬人對陣十萬人的惡戰,縱然主君準備了奇詭的各種武器,可哪裏又是朵寧嘴裏那麽輕鬆呢?

  如果那麽輕鬆,這姑娘怎麽會一身傷,還差點斷了一條腿。

  心宿看著朵寧,表情有些異樣,這女人打仗真夠凶猛的。

  朵寧忽然挑眉看向他,露出個又甜又嫵媚的笑:“這麽看我做什麽,心宿,是不是看上我了?”

  心宿:“咳咳咳咳……”

  ……

  老軍醫則看向神色沉鬱的小齊子:“你好好養傷,春和是個堅強的女子,現在有孩子了,她會挺過去的。”

  小齊子躺在床上,沉默閉上眼:“……”

  春和會原諒他麽?

  她那時候把他當成周如故的時候,甚至還親了他。

  不,她不會原諒他的,他也沒法原諒自己。

  ……

  鹿原城外

  明蘭若看著軍帳外的天色,暗沉的天空鑲嵌著點點繁星。

  很難得在陰鬱的春夜,看得見雲散雨停,見曉星。

  “春和應該生了,周如故的後事,報給周大將軍吧。”她淡淡地吩咐景明。

  第793章 我的榮耀

  “消息已經到江浙去了,周大將軍坐鎮江浙水軍戰場,有了孫子,卻沒了兒子,會很難受。”景明臉色也很沉鬱。

  那個和她一起笑著、鬧著,有時候不開心了還會讓她揍一頓的兄弟沒了。

  這些年,他們一起背對背地作戰過,生死相依,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明蘭若看向天空:“周大將軍有五個兒子,但如故是他的嫡長子,也是他最出色,最像他的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如何會不悲痛。”,

  景明咬牙切齒:“周羽那老匹夫真是該死!”

  如果她在的話,一定要把他剁碎了喂狗!

  景明終究是忍不住心中的難過,紅了眼圈:“說到底還是上官宏業這渾蛋搞出來的事!”

  “當初焰王殿下最後殺掉明帝前,其實有機會殺掉上官宏業的!!“

  明蘭若沉默了一會,才道:“因為九千歲需要‘死’在所有人麵前,有什麽比下一任皇帝帶著眾人看著他死更合適的?”

  也因為阿喬要明帝嚐嚐死在最看重的兒子手裏的人間至苦,所以當時沒有誅殺上官宏業。

  他要明帝死得極其痛苦,也要曾經那麽重視父親的上官宏業活著承受弑父的痛。

  何況當年上官宏業趁著他閉關,逼她成了明妃,阿喬親手送嫁——奪妻之痛,觸了他的逆鱗。

  她無法責備他的這點私心,她無法要求那樣痛苦的他在複仇的一刻,還要保持絕對的理智。

  而且,她覺得阿喬最後留著上官宏業登基,似乎還有別的打算。

  明蘭若悠悠地輕歎:“朵寧為如故報仇雪恨了,她定是恨毒了周羽,拚了性命也要殺了周羽。”

  她交給朵寧的任務其實沒有殺周羽,而是救人之後,馬上離開!

  她和無名先生一起製作新配置的袖弩,在停戰的一個半月裏趕工出了兩萬把。

  那東西產量不夠,所以葉隻給了朵寧兩萬人馬配齊了袖弩。

  那東西就是為了潮濕下雨的天氣,無名先生觀了天象,那幾日無名山附近的天氣必是陰鬱連綿,不適合用煙毒。

  最合適用那種袖弩——水毒!

  這樣的配置,在十萬人的埋伏之中,殺進殺出的救人,也基本能保證人員傷亡最低。

  可朵寧大概是被刺激狠了,拚了命也要殺掉周羽才肯走。

  “周羽雖然活不過明年,但此人狡詐陰狠,是上官宏業手下最厲害的大將,他的死不但會打亂上官宏業的計劃,也會重創帝軍的士氣。”

  紅姐提著劍,一身戎裝地走了過來,沉聲道。

  明蘭若轉眼看向遠處的鹿原城,目光冰冷:“是啊,上官宏業想要讓周羽用十萬人拖住我的腳步,以便他派人繞道雲中夾擊我們,可他失算了,沒想到我照舊到了這裏!”

  暗夜之下,火光耀眼,無數握刀執槍的騎兵已列陣城下,馬兒噴著鼻息,興奮又不安,攻城的器械都已經準備妥當。

  景明為她披上肩甲,戴上頭盔。

  明蘭若手按在腰側的劍上,唇角勾起森冷的弧度:“走,奪城,複仇!”

  上官宏業,你用一個半月用離間計連“攻”我兩次,到這一次,輪到我攻你守了。

  拂曉之前,烽煙將燃,兵臨城下,這一次,曾經的大將軍王,曾經被譽為拂曉之星的戰將。

  你,會出戰嗎?

  ……

  鹿原城

  “該死,兵臨城下了,明家妖女速度比我們的人快多了,周羽真是個廢物!”

  一名大將臉色難看地捶了下桌子。

  “就是,陛下還給他治好了傷,給了那麽多人,就讓他去拖住明家妖女的速度,可現在咱們魯東的大軍還在雲中被陳義廷的人拖住了腳步!”

  另外一名大將也忍不住低聲怒罵。

  “所以,他死了,死在敵人的手裏,你們也想像他一樣嗎?”一道喑啞幽沉的聲音忽然響起。

  眾將轉臉見著自家身形高大的君王從門外走進來,天氣已經漸漸開暖。

  可陛下卻還披著一件厚實的狐毛披風,雖然顯得他身形更高大,可也顯得他臉色更蒼白。

  甚至多了一點陰鬱冰冷的氣息。

  “參見陛下!”議事堂內眾將齊齊躬身行禮。

  上官宏業領著淩波等人站在議事堂內,麵無表情地道:“敵人的人馬已經兵臨城下,你們還在這裏怨天尤人,是想像周羽一樣,頭顱都被割去,死無全屍?”

  “陛下,末將等不敢!”眾將紛紛再次躬身。

  “原有的計劃行不通,那就修改戰略,打退敵人,把明蘭若帶來見你們的陛下!”上官宏業冷冽地道。

  眾將們抱拳:“是!”

  上官宏業旋身離開了議事堂。

  看著皇帝離開。

  眾將們才略略鬆了口氣,陛下最近的脾氣越來越差,好消息未必得到獎賞,但如有戰敗的消息傳來,必定有人要遭殃。

  “當初陛下還是秦王的時候,每每身先士卒,剛開戰的時候,陛下也親上戰場,可現在不知道怎麽回事,陛下幾乎再不上前線了。”

  有將軍低聲議論。

  另外一人蹙眉:“陛下是一國之君,上次在戰場上被敵人重傷,如今龍體再遇傷可怎麽辦,咱們豈不是群龍無首,陛下沒有呆在宮裏,而是親自坐鎮前線就已經很好了!!”

  ……

  上官宏業站在門外,並沒有走遠,聽著議事堂內眾將們的議論,臉色森冷。

  “陛下……”淩波擔憂地開口。

  上官宏業卻轉身拂袖而去,淩波立刻領人跟了上去。

  上官宏業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城頭之上,俯瞰著城下遠處,燈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無數兵馬,萬軍齊發。

  他眼底閃過迷離、痛苦、混亂甚至迷戀……

  “那是戰場,是我曾經馳騁過的戰場,熱血與塵沙齊飛,烈焰與刀光一色,可如今我卻不能再前往的地方。”

  他的榮耀與熱血都來自沙場,來自於曾經的信念。

  可現在這破損的身體能做什麽?他現在拿起曾經的長槍,竟都覺得沉!

  他低低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陛下!”淩波看著自己的君王痛苦與滄桑的模樣,心痛不已。

  上官宏業閉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眸光泛出腥紅來:“不,朕,不會一直都這樣!”

  他的大手緊緊捏住城頭斑駁的牆磚,咬牙問:“東北疆那邊的事,到底怎麽樣了!”

  “陛下放心,很快就有消息了,應該會成事兒!”淩波沉聲道。

  上官宏業扯了下唇角:“朕不要應該,朕要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