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辯護
  第113章 辯護

    發完郵件, 關掉頁麵,顧凝瞥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上角顯示的時間。

    九點三十八分。

    比之前計劃的完成時間早了不少。

    手指在桌麵上隨意地敲了敲,思索幾秒後,顧凝決定把明天的待辦事項先開個頭。

    畢竟宋延不在身邊, 休息和放鬆好像又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還是工作起來時間過得快些。

    “滴”的一聲, 飲水機加熱完畢。

    本來就不大的加熱聲隨之消失,房間裏徹底陷入了落針可聞般的安靜。

    顧凝的思緒忽然有些放空:算起來, 宋延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回來了……

    在正式回醫院上班前, 宋延曾頗為愧疚地向她提前道歉。

    心內科的人手現在非常不足, 除了負責自己的病人之外,他還會接手鄭劼大部分的病人, 所以回醫院後他會變得非常忙, 一段時間內恐怕都沒有時間陪她了。

    當時顧凝表現地很理解,她讓宋延專心工作, 不用擔心這些。

    但實話實話, 宋延後來的忙碌程度還是有些超出了她的想象。

    一天好幾台連著的大型手術,從早做到晚, 有時甚至連飯都來不及吃。

    而即使是少數沒有手術的時候, 他又要出診,查房,除此之外還要值夜班……

    剛回醫院時,宋延連著好幾個晚上都忙到了十一二點。

    那幾天裏,他總是淩晨時分滿身疲憊地回來,第二天六點多鍾就又起床去上班了。

    後來顧凝實在心疼他來回折騰, 強烈建議他不要回來了。

    宋延這才在醫院裏休息, 免去了每天早晚的奔波。

    而在這一個星期裏, 大部分時間宋延都是失聯的。

    他們彼此之間的微信聊天倒更像是在互相留言。

    宋延確實是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回複, 不過距離顧凝發出微信,往往都已經過了五六個小時了。顧凝知道,他是實在太忙了,根本沒有時間看手機。

    而隻有在宋延沒有排滿手術的日子裏,他們才能在短暫的午休時間中抽個空視頻。

    有一天,顧凝忽然覺得,他們之間的這種相處模式好像回到了宋延去德國進修的時候。

    每天見不到麵,也就隻能在視頻裏說上幾句話。

    隻不過當時柏林和S市之間還有時差,現在他們在同一座城市裏,時間是同步的。

    除此之外倒也還有一點與那時不同。

    這段時間裏,雖然宋延又不在身邊,但顧凝沒有再陽奉陰違,放飛自我,反而始終堅持按時吃飯,盡量保證著規律的作息。

    宋延的工作已經很忙很忙了,她在這方麵實在幫不了他什麽,但最起碼,她可以把自己照顧好,不讓他擔心。

    ……唉,無論如何,還是希望這段日子能早點過去吧。

    看著旁邊空空蕩蕩的另一張書桌,顧凝輕輕地歎了口氣。

    “嗡嗡嗡——”

    平放在桌麵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打斷了她原本的思緒。

    顧凝拿起手機,看到上麵的來電顯示時,心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疑惑。

    ——謝進?他怎麽會突然給她打電話?

    讓顧凝此刻心生困惑的謝進,其實是她之前在P大法學院時的同學。

    他們曾經代表學校參加過Jessup(國際法模擬法庭辯論賽),從國內賽一路打到國際賽,最後成功地登上華盛頓的頒獎台。

    而那些準備比賽時一起不舍晝夜地寫文書、練庭辯的時光,也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比其他同學要更近一些。

    不過,顧凝後來發現自己對民商法更感興趣,最後選擇了公司領域作為從業方向。

    謝進則在讀研時選擇繼續研究刑法,最後成為了一名刑辯律師。

    雖然都在S市工作,但兩個人的專業領域截然不同,平時基本上沒有什麽交集。

    也正因如此,麵對謝進突如其來的電話,顧凝實在是有點摸不著頭腦……

    暫時壓下心中的困惑,她按下了接聽鍵。“——喂?”

    “喂,顧凝,我是謝進。你現在在忙嗎,我沒有打擾到你吧?”

    電話對麵立刻響起了昔日同學的聲音。

    已經有六七年沒怎麽見麵,但謝進的語氣仍然親近熱情。

    “哪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顧凝淺笑著回道,“我剛剛忙完,現在正好閑著呢。”

    “那太好了,看來我這時間把握能力很不錯。”謝進笑著調侃道。

    兩人雖然是多年未見,但畢竟之前的同學隊友關係擺在那裏,聊起來倒並不生疏。

    隻是顧凝一邊和謝進交流著彼此的近況,一邊仍然疑惑未消:

    他到底為什麽忽然給她打電話呀?

    “對了,顧凝,我看到你之前在朋友圈裏轉發了一篇文章,”聊著聊著,謝進突然話鋒一轉,“說起來我還有點意外,很少見你對這種社會新聞發表觀點。”

    聽到他忽然提起那篇公眾號文章,顧凝原本放鬆自然的神色頓時染上了幾分冷意。

    其實謝進覺得奇怪很正常,畢竟她是個一年也未必會發上一條朋友圈的人。

    難得發朋友圈居然是轉發一篇公眾號文章,而且還表達了那麽鮮明的反對態度,實在是有些不像她的風格了。

    “可能是因為這件事涉及到我身邊的人了吧。”

    顧凝的左手無意識地扣著椅子的扶手,“從明哲保身的角度來講,確實不該輕易地對社會事件發表看法。但是,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痛,一旦牽扯到重要的人,我其實根本沒辦法保持理智。”

    “……”聽到她的回答,電話對麵頓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再開口時,謝進的語氣裏帶著明顯的小心翼翼,

    “我能問一下,與這件事有關的是你什麽人嗎?”

    顧凝如實地答了,“被刺傷的兩位醫生,其中一個是我的男朋友。”

    “……”對麵又是一陣沉默。

    “顧凝,我有一件事可能得給你提前打個招呼。”

    幾秒種後,謝進糾結而艱難地說道。

    “前幾天法律援助中心給我們律所指派了一個案子,是為之前附屬醫院傷醫事件的犯罪嫌疑人馬富海辯護。我正好當時剛休完假,手上也沒有什麽著急的事,所以就把這個案件給接過來了……”

    他的聲音裏含著歉意和忐忑,“確實不好意思,顧凝,我那時候完全不知道你男朋友是這個案子的受害方,我要是早知道,肯定會推給所裏其他律師,我不會接這個案子的。”

    “……”

    謝進居然成了馬富海的辯護律師!

    這個消息讓顧凝非常意外的同時,也徹底解釋了今晚這通奇怪的電話。

    謝進估計是接了案子之後看到了她那條對馬富海怒意頗深的朋友圈,擔心傷害到她的感情,所以特意打電話過來問問緣由。

    想通了來龍去脈,顧凝不禁有些心情複雜……

    不過,謝進倒是有些多慮了。

    從個人感情角度而言,她確實是對此不太舒服,但還不至於公私不分。

    “謝進,你不用這樣。”顧凝停下了手上扣椅子的動作,淡淡地回道。

    “我雖然現在不怎麽接觸刑事訴訟領域,但畢竟學了那麽多年法律,被告人有權獲得辯護的原則我還是始終記得的。既然已經接了案子,你專心完成工作就好,不用擔心我這邊。”

    事實上,憑顧凝對謝進的了解,作為一名刑辯律師,即使是提供公益的法律援助,他也肯定會對馬富海負責,盡可能地為他辯護。

    雖然她對馬富海仍然憤懣怨恨,但畢竟獲得辯護是法律賦予他的基本權利,謝進的工作也是維護法律程序公平重要的一環。

    顧凝到底是一個法律工作者,對這些都有著發自內心的敬畏和尊重。

    “那就好,那就好。”謝進見狀鬆了一口氣。

    “這樣我就能放心了,你不知道,我之前看到你那條朋友圈時真的是心裏一沉。”

    輕輕地歎息一聲,顧凝垂下了眼眸,盡量保持平靜地解釋道,

    “我當時也是讀完文章正在氣頭上。”

    曾經的怒火似乎還尚熄滅,一提及就直接重新燃起。

    “尤其是看到馬富海說他身體沒有以前好,肯定是醫生手術沒有做明白的時候,”

    顧凝忍不住冷笑一聲,“他在我男朋友手臂上劃了一刀,留下的傷口現在還有疤痕,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褪掉;而他生的可是一場大病,醫生好不容易做手術救下他的性命,結果他卻覺得身體應該恢複得完全像以前一樣,否則就全都是醫生的錯?”

    這還是顧凝第一次向別人袒露出這份在心底積攢已久的憤懣。

    宋延經曆了一陣迷茫之後才徹底想通,她不可能讓這些負麵情緒再影響到他。

    於是她便一直憋在心裏,此刻終於有機會說出口,索性便想發泄個徹底。

    “哪怕退一萬步,他就是覺得醫生的手術不行,那難道他的工作沒做到位是被扣錢,醫生的工作沒做到位就應該被殺死嗎?”

    “……”,謝進完全聽出了顧凝的憤慨。

    她的反問像是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滿是淩厲。

    能讓一向冷靜理智的顧凝露出這種架勢,恐怕這件事已經成了她的一個心結。

    電話對麵的謝進不禁有些感慨,也有些擔心。

    “這件事的道理其實和你在朋友圈發的那段話是一樣的。”

    醞釀片刻,他嚐試著開口勸道,“我做刑辯律師的時間不短了,見到過的犯罪嫌疑人也算是不計其數。就我個人的感受來講,雖然有少部分罪犯是逼不得已、過失犯罪,但那些占大多數的故意犯罪的人,都是已經突破了法律和做人的底線,我們正常人的準則和道德根本沒辦法去理解、約束他們。”

    謝進的語氣非常誠懇,“所以顧凝,你其實不需要在意馬富海的心路曆程。和他們這種罪犯共情是愚蠢的,因為他們的想法而憤怒也沒什麽意義。如果馬富海能像正常人一樣看待事情,他就不會去殺醫生了。”

    回想起上次會見犯罪嫌疑人時馬富海拒不配合的態度,謝進的語氣漸漸變得鄭重,

    “對待這種人,最終需要的就是法律,也隻有法律。我會維護馬富海基本的訴訟權利,但隻要他犯了罪,他就逃不脫法律的製裁和嚴懲,他必須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

    耳邊是謝進誠摯的勸解,顧凝壓在胸口的怒火逐漸偃旗息鼓。

    是了,像馬富海這種偏激而殘暴的罪犯,受害者們的憤怒恐怕對他而言也隻是不痛不癢。

    隻有嚴厲的刑罰、漫長的牢獄生活、日日夜夜失去自由的痛苦才會讓他學會反思,讓他明白自己的錯誤,讓他懂得別人的生命和尊嚴不容侵犯。

    而那一切,已經在不遠的前方等著馬富海了。

    無論他真心悔過也好,拒不悔改也罷,他的後半輩子,都必然要在牢獄中度過了。

    想到這裏,顧凝的情緒終於徹底平靜下來。

    “嗯,我知道了,謝進。”

    “謝謝你今天的這通電話。另外,作為馬富海的辯護人,也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