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在幽都這個幻境裏, 裴九真修的是花道,靠養護花靈提升修為,而這也是曆代幽都皇後唯一能走的修道之路。

    當年幽穀劍開天辟地, 劍靈耗損極大, 那之後幽穀劍便隱於三界,躲到幽都。

    而幽都上下,從幽帝到平民百姓都是為守護幽穀劍而生, 這其中世世代代的幽帝與幽後更是以自己的靈力喂養幽穀劍劍靈。但幽穀劍本身劍意太盛, 且殺意凜然,故而需要陰柔之靈加以調和。

    故此,幽都曆代幽後皆以修習花道為己任。

    進入幻境的這幾日,裴九真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花房, 耗在修養花靈之上。

    這日裴九真照例在花房待著,午後以秋來尋。

    以秋一進入花房便感慨道:“這些花兒都被姑娘養的和人一樣了, 朵朵都水靈得不像話。”

    以秋仰頭看著滿室花靈閃爍, 不覺迷了眼睛, 竟癡迷起眼前的美景。她伸了伸手,一隻周身閃著白金光芒的小小花靈便如輕盈的彩蝶,穩穩落在她指尖。

    以秋樂道:“姑娘你看, 姑娘這花靈越養越好了。如今怕是整個幽都上下都沒人比得山姑娘了吧?”

    說著, 以秋深吸一口氣, 滿室溫軟花香瞬間進入肺腑,沁人心脾。

    裴九真笑笑:“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可不許出去亂說。”

    以秋努了努嘴, 她家姑娘什麽都好, 為人伶俐開朗,待底下人更是好得沒話講,就有一點不好,為人太低調,不好出風頭,也不愛惹人眼。

    以秋抱怨道:“姑娘也太小心了些,姑娘修花道有所精益,那是整個幽都的福氣,怎麽還怕人知道呢。”

    裴九真運轉靈力再一次灑向花房裏的每一多花。

    裴九真:“你今日話怎麽這麽多?你來找我不單是為了說這些吧。”

    以秋一拍手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才宮裏來了人說太後讓姑娘後日去王城逛逛,老爺讓我來和姑娘說一聲,早些預備下進宮麵聖之事。”

    以秋笑得意有所指:“姑娘,麵聖嘍。這回姑娘可是能麵對麵看見幽帝,和幽帝說話兒了。”

    想過去幾年,她家姑娘隻能看著幽帝的畫像解解相思,再或者就是每年幽帝與太後去太廟祭祖之時才能在街市上遙望幽帝一眼,那可憐樣子看得她都心疼。

    裴九真當然知道以秋的意思,不過是打趣她單相思幽帝這麽些年,難得今日才有了麵聖的機會。

    裴九真心下一動,麵上仍做鎮定:“誰說就一定能見到幽帝了?不是太後請的麽?”

    以秋捂著嘴笑起來:“姑娘,那是去見太後的麽?如今幽帝已經成年,太後有意操持幽帝大婚之事,後日麵聖那分明就是讓你去見幽帝。”

    裴九真莞爾,卻沒說什麽。

    以秋牽起裴九真的手往外走:“姑娘,今兒就別搗鼓這些花了,正事要緊。”

    “正事?”

    “是啊,老爺已經讓人去請裁縫來家裏給姑娘裁剪後日入宮要穿的衣裳了,一會兒就到。姑娘可抓緊些吧。”

    裴九真撒開手,提起裙擺,撇下以秋,一溜煙跑到花房門口,驚起花房無數花靈尾隨她飛至花房門後。

    瞧那樣子她便像是花仙子一般,而這些花靈全是由她掌管的精靈。

    以秋不意外裴九真的反應,反而覺得裴九真這副樣子嬌憨可愛。

    以秋:“姑娘,你等等我。”

    裴九真頭也不回:“別忘了帶上門,我先回去了。”

    霽森年請來的是城中最有名的老裁縫,霽家姑娘從小到大穿的衣裳都出自這位老裁縫之手,所以他對於裴九真一向的喜好可謂十分清楚。

    這日他來時特意挑了鋪子裏新到的料子帶過來,那幾條料子顏色清新雅致,他想著姑娘應該會喜歡。事實證明,他猜得也不錯,那幾條料子裴九真果然都喜歡,挑挑揀揀花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定下一條芙蓉錦緞,樣式就比著今年幽都時興的款式做一條衫裙。

    第二日午後裁縫便讓讓人把新做好的衣裳給送了過來。

    裴九真換上新衣在以秋麵前一連轉了好幾個圈問她:“好看嗎?”

    以秋:“好看,好看,姑娘是幽都最好看的女子。”

    裴九真抿嘴笑得嬌俏。

    裴九真取出妝奩裏的珠釵換了一個又一個往頭上戴:“哪個好看?”

    她的少女心事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又無法掩藏,一如此刻她既期待又不安地試過一副又一副釵環,總想著找到最好看的那一副,好讓那個人一眼看到就為她心動,為她傾倒。

    比起天命姻緣,她更希望那個人是發自真心地喜歡她,想和她白頭到老。

    以秋托腮思索了片刻:“珠翠……”

    話音未落,外頭的小丫頭隔著門輕聲提醒屋子裏的兩個人:“姑娘,老爺來了。”

    裴九真摘下滿頭的珠翠迎上前打開房門。

    霽森年和藹可親道:“九兒。”

    九兒是這個幻境裏霽華的小名,因她不足月就生下來了,所以便給她取了這個小名。

    霽森年打量了一眼裴九真身上的新衣裳,料定這就是昨兒裁縫連夜趕出來的衣裳。這身衣裳無論從製式還是顏色都極稱裴九真。

    霽森年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目光越過裴九真給站在後麵的以秋使了個眼色。

    以秋會意,默默領著丫頭們退了出去。

    裴九真臉上的笑也漸漸在這一場靜默無聲的嚴肅中淡了下去。

    霽森年有話要說,一些不能讓外人知道的話,並且這些話約摸是會讓她傷心的話。

    裴九真:“爹爹。”

    霽森年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讓她坐下:“才宮裏來人傳話,明兒你不必入宮了。”

    裴九真目光一頓,腦子裏第一個念頭卻不是失望,而是擔心幽帝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裴九真問父親:“爹爹,可是陛下哪裏不舒服?”

    霽森年目露難色,他沉默著盯著裴九真。

    裴九真會意,一顆心恍如墜地的明珠,骨碌碌轉了兩圈後掉進無限的黑暗中。

    幽帝並不想見她。

    霽森年:“九兒,你別多想。昨兒夜裏宮裏收到消息有人潛入幽都意欲搶奪神劍,所以今日一早陛下便帶了人馬去找。”

    裴九真低著頭,不發一語。

    這樣的事往年也有過,但也從沒有嚴重到需要幽帝親自去抓人。

    幽帝此舉單純隻是為了躲避見她而已。

    霽森年道:“九兒,父親對你沒有別的期盼,父親和你母親唯一的心願就是你幸福快樂,但……人生在世很多事勉強不得。人與人的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有些人有緣無分,有些人有分無緣,強求不得。你是聰明孩子,能明白父親的意思。”

    為了完成天命而犧牲一輩子的幸福,這樣的事他見過一次,不想再見第二次,尤其還是在九兒身上見到。

    她是他唯一的女兒,是他最珍貴的女兒啊。

    他怎麽能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再去走一遍那樣孤寂無邊的日子,一輩子守著所謂天命姻緣的枷鎖,不得自由,不得快樂。

    原本裴九真又滿肚子的期待和喜悅,但現在這些喜悅已經蕩然無存。

    父親的意思,她當然明白,比起讓她入宮成為幽都最尊重的皇後,但卻終其一輩子無法得到丈夫的愛,他更願意看到她開開心心過一輩子。

    哪怕隻是個尋常婦人也好。

    霽森年拍了拍裴九真的肩:“九兒,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你明不明白?”

    劍靈每十年會擇選出一位女子作為幽都未來的皇後,但在該女子長大成人真正入主幽都王城之前,對於幽都皇後的人選,王朝會選擇保密。

    若是此次幽帝始終不肯鬆口娶九兒,等三年之後劍靈會再次擇選一位女子,屆時王朝或許就會放棄九兒,另選幽後。

    裴九真眨了眨眼,抿直唇線,嘴角動了又動,終於艱難扯出一個笑:“九兒明白,父親別擔心。”

    霽森年離去後,裴九真獨自坐在梳妝台前發呆,以致於以秋進來了她都沒發現。

    以秋悄悄瞧了裴九真一眼,發現她狀態不對勁:“姑娘,你怎麽了?老爺和你說什麽了?”

    裴九真握緊拳頭,沉吟片刻後開口:“以秋,幫我更衣,我出去一趟。”

    以秋:“姑娘要去哪兒?”

    “你先別問,我很快就回來。對了,挑一件綠色的衣裳。”

    聽裴九真這麽說,以秋便也沒再多問。

    裴九真前腳離開家,管家後腳就去通報霽森年。

    管家:“老爺,姑娘剛才一個人急急忙忙出去了,也不讓人跟著。”

    霽森年:“罷了,隨她去吧。”

    九兒的性子,他很清楚,即便不可能,即便再難,她若不努力試過,是斷然不會放棄的。

    如此也好,給她一個機會,不管結局如何,至少來日她不會後悔。

    離開霽家後裴九真直奔幽都東邊的幽穀劍劍塚。

    劍塚在東林腹地,被一大片紫竹所包圍。

    裴九真抵達時,竹林之內已經爆發一場動靜不小的打鬥。裴九真沒有貿貿然下場參戰,而是先躲在紫竹之上,悄悄觀戰。

    打鬥之人有兩方,一方是黑衣三人組,另一方則是以幽帝為首的王城飛魚衛。

    奇怪的是這次幽帝帶出來的人手不也多,隻兩三人而已,倒像是匆匆忙忙出來的。

    思及此,裴九真突然想起什麽,隱約明白其中關隘。

    對幽帝而言,為了避開明日與她見麵,可不是得匆忙出逃麽?

    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想試一試,為自己爭取一次。

    或許,或許幽帝見過她,和她相處過,他就不會那麽排斥她。

    裴九真悠閑坐在竹枝之上,她那一襲青色衫裙恰與竹林融為一色,極好地隱藏了她的蹤跡。

    隻見竹林之中,兩方人大打出手,滿眼的竹子很快被靈力削下來一大片,但沒多久,黑衣人那一方便落了下風,隻能被動挨打,到最後更是不得不狼狽逃竄。

    見人逃了,飛魚衛也沒閑著,都追著打了過去。

    一瞬間,竹林裏便隻剩下幽帝和她。

    裴九真兩手撐著竹枝,腦袋一偏,傻愣愣地盯著幽帝瞧。

    他那副皮相當真是幽都萬裏挑一的長相,那張臉比閨中女兒長得都精致幾分。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多看上幾眼,不知打哪兒又冒出來一個黑衣人趁他不備,從他背後偷襲而上。

    若非裴九真站得高,看得遠,幽帝怕是要吃些苦頭。

    裴九真腳尖輕點竹枝俯衝而下,她雙手挽花,頃刻間花靈如雨落下,但一眨眼,花靈又盡數化為金針直擊黑衣人。

    一息過去,那黑衣人就被金針紮成漏篩,瞬間灰飛煙滅。

    餘下的花靈複又變回閃著金光的碎芒簇擁著裴九真穩穩落地。

    幽帝目之所見便是一位青衣女子如仙女般在無數花之精靈的簇擁下翩然而至,輕盈站定在距他三丈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