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望著不遠處的姑娘, 幽帝的魂兒早已脫離他的肉身,先他一步飛到那姑娘身邊打量起這位如畫中仙子一般的姑娘。

    幽帝怔了怔,迫使自己回神:“多謝姑娘。”

    裴九真俏皮道:“不客氣。”

    “敢問姑娘芳名。”

    “九兒。”

    幽帝排斥她, 並不單單是排斥她這個人, 更是排斥天命姻緣這件事,所以她不敢貿貿然表明身份。

    “九兒?”

    “家中都是這麽叫我。”

    “九兒姑娘。”

    裴九真抬了抬下巴,揣著明白裝糊塗:“你呢?怎麽稱呼?”

    “單名, 日月明。”

    “明公子來此處所為何事?”

    “方才偶然看見有黑衣人鬼鬼祟祟在附近徘徊, 所以來看看。”

    在幽都,天潢貴胄也好,平民百姓也罷,皆以守護幽穀劍為己任, 所以幽帝給出的答案在幽都便似是吃飯喝水一樣尋常。

    幽帝在前麵帶路:“走,進去看看。”

    裴九真緊隨其後進入劍塚。

    劍塚之內淩厲劍意大盛, 力壓二人, 但卻不見幽穀劍。

    裴九真目光一凝, 扭頭看向幽帝,無聲問他為何不見幽穀劍。幽帝掃視劍塚一圈,並未發現異常, 於是回望裴九真。

    幽帝聲線清朗, 在這空蕩蕩的明室中不出意外地激起陣陣回音:“方才的打鬥讓幽穀劍察覺到危險, 所以幽穀劍已經藏入時空裂縫中,此刻你見不到他。”

    裴九真呢喃道:“原是如此。”

    幽帝問她:“想看看幽穀劍?”

    裴九真點了點頭, 反問他:“可以嗎?”

    幽帝隻是笑,眼前這個直愣愣衝他眨眼睛的姑娘與那日他在街市上見到時的模樣何其不同。

    那時候的她潸然淚下, 像山中幽蘭, 寧靜純真但卻滿腹心事, 而此刻的她,恍如春日桃花,嬌俏可人。

    幽帝手指掐訣,掌心很快便現出一把匕首:“有何不可。”

    曆代幽帝這一脈都可以用自己的雪召喚幽穀劍。

    說著,幽帝拿起匕首迅速劃開掌心,他攥緊拳頭,鮮血順著掌心湧出滑落地麵。

    刹那間,一道銀白冷光憑空而現,原本就不算昏暗的劍塚驟然一亮,恍如白晝,整個劍塚亦隨之顫抖。

    閃著幽幽冷意的神劍破空而出,銀白冷光旋轉成颶風,繞著晶瑩剔透的堅韌旋轉而上,一瞬間,肅殺劍意撕碎旋風,蕩碎所有森然冷風。

    裴九真抬手擋了擋眼睛,防止狂風撲紅眼睛。

    旋即,一行小字臨空出現。

    “雲霞滅,天機變,地靈現。”

    裴九真喃喃自語:“這是什麽意思?”

    幽帝:“我也不知。”

    每一次當他召喚幽穀劍時便會出現這幾個字,但他卻不知道這一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便是他父皇也不知此話何解。

    幽帝輕撚指腹:“許是上古時代的某一段故事吧。”

    二人說話間,飛魚衛匆匆趕回來,為首那人裴九真認得,那是幽帝的貼身侍衛孟凡,那日在街市她也見到過。

    孟凡一進入劍塚便發現了幽帝身邊跟著個陌生小姑娘,難免警惕起來,來來回回掃了裴九真一眼。

    裴九真輕聲道:“別擔心,我不是壞人。”

    幽帝亦附和:“孟凡,不得無禮,這是九兒姑娘。”

    孟凡遙遙朝裴九真作揖,執劍在劍塚巡視了一圈。

    從劍塚出來,幽帝問她:“九兒姑娘家在何處?若是不妨礙,我送姑娘回去。”

    裴九真:“多謝,不過我還有些事要辦就不麻煩了。”

    眼看那一襲青衣漸漸淡出視線,他忽然失落起來,再想到或許此次一別,茫茫人海他便再沒有機會見到她,他更是抓心撓肝地難受。

    幽帝急急叫住裴九真追上她:“九兒姑娘。”

    裴九真回頭看他。

    幽帝抿直唇線,一陣撕扯著二人的沉默如春日花海包圍他們。

    隨即幽帝默默緊了緊拳頭眼神左右飄忽,少年人的心跳亦隨之忐忑著,不安著,那一份悄悄在心底滋生的心事在短短的一麵之緣中迅速漲大,呼之欲出,就連風都藏著他的心事,著急幫他把這份心事和盤托出。

    裴九真遲遲等不到他開口,隻好主動問他:“怎麽了?”

    幽帝:“九兒……姑娘,我能不能叫你九兒?”

    裴九真輕笑,沒想到他糾結了這麽長時間,竟然隻是為了這麽簡單的一個問題。

    裴九真點頭答應:“可以。”

    幽帝眉頭微鬆,又問她:“九……”

    隻是話還未出口,他突然又覺得如此親昵喚她,是對她的一種褻瀆。

    幽帝轉而問她:“明日……明日我還能不能見到你?”

    裴九真嘴角的笑越來越濃,笑著笑著,她眼角忽然翻出淚花。

    這是她從小到大都愛慕著的人,是每一年他生辰那日都會在街市上遠遠看他一眼的人。

    眼前的少年,是她從小就想要嫁的人,他幾乎就是她少女時期所有美好的夢,也是她所有美好的幻想。

    裴九真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她發自內心地笑起來:“恩,明日此時我還在這裏等你。”

    原來有一天,她的夢會離她這麽近,近到她隻要伸出手就能抓住這個美好到讓人不敢相信的夢。

    幽帝笑得像個純真的孩子,他盯著裴九:“好,我等你。”

    與裴九真分開之後,孟凡忍不住湊到幽帝身邊提醒他:“陛下,您別忘了您與霽華姑娘還有婚約在身。”

    孟凡打小跟在幽帝身邊,這麽多年了,幽帝便是咳一聲他都能聽得出來幽帝究竟是病了還是裝病推托,所以幽帝對裴九真是個什麽心思,他如何看不出來?

    可幽帝與霽華姑娘的這門婚事是天命姻緣,也是太後大半輩子的心事,恐怕沒有那麽容易解決。

    他隻怕幽帝越陷越深,到時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為彼此好,孟凡說不得多勸幽帝兩句:“若是霽華姑娘與這位九兒姑娘一般伶俐,貌若天仙,陛下是否會回心轉意?”

    幽帝對天命姻緣的排斥幾乎是打小的毛病,孟凡在他身邊跟了這麽長時間,不可能不知道這已經成為他的心病,輕易不肯人提及此事。

    這一刻幽帝眼底全是九兒的天真燦爛的笑,他實在無法把九兒和霽華聯係到一起:“不會。”

    孟凡一怔:“陛下,您這又是何苦。”

    幽帝眼眉低垂,記憶深處全是父皇和母後。

    當初父皇和母後也是因為天命姻緣而被強行捆綁,從他記事起,父皇母後便是分房而居,就連用膳也極少同桌,後來他才知道原來當初母後懷上他之後,二人便分開了。

    父皇生性良善溫柔,而她母後卻是一個殺伐果決,說一不二的女子,這樣的兩個人生活在一起,結果可想而知。

    父皇埋怨他母後生性剛烈,毫無女子的柔弱之美,而他母後則時常埋怨他父皇優柔寡斷,舉棋不定。

    其實先帝在迎娶正妻之前,是有過一位心上人,那為姑娘也是世家大族的女子,隻因她並非劍靈選中的姑娘,他們這段情無疾而終,以致終身抱憾。

    而劍靈定下的所謂天命姻緣,除了給劍靈輸送了最恰當的靈力滋養之外,無論對誰都毫無利益可言。

    對他父母而言,自不必說,這一段婚姻早已成為二人的牢籠,將他們囚禁至死,而對於他而言,他一生都活在父母對彼此的仇恨中,他也不幸福。

    所以他不想重蹈覆轍,再經曆一次他父母的苦難。

    他可以用自己一輩子守護幽穀劍,但不能連自己一輩子的幸福也搭進去。

    幽帝與孟凡隻顧說話,卻絲毫沒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返回來的裴九真。

    在聽到幽帝那一句“不會”之時,裴九真好不容易迎來春日暖陽的心思驟然又被拽入冰天雪地,凍得她再也無法回暖,隻能呆呆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走遠,止不住地發抖。

    裴九真一臉錯愕地盯著幽帝遠去的背影,星燁不知什麽時候來的,突然迎上幽帝和孟凡。裴九真不待多想,下意識就往後躲,她不想讓星燁發現她。

    不知是她多心還是什麽,她總覺得星燁似乎也有意無意地往她這兒看了一眼。

    ***

    夜,幽都王城。

    用過晚膳,幽帝傳孟凡入殿。

    幽帝盤腿坐在羅漢桌之上埋頭批折子:“把前日母後讓人送過來的那副畫像拿過來我瞧瞧。”

    孟凡當即會意,但還是明知故問,似乎有意點醒幽帝已經有所動搖的心思:“陛下是指霽華姑娘的畫像?”

    幽帝抬頭掃他一眼,哪裏看不出來他的心思:“今日你的話格外多些,快去。”

    孟凡不依不饒:“若是霽華姑娘貌若天仙,陛下是否會改變主意?”

    幽帝沒有答他,隻催促他快去取畫。

    孟凡取了畫回來,正好遇上來麵聖的星燁:“微臣見過殿下。”

    星燁看了一眼孟凡手裏的畫卷:“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孟凡:“殿下,這是霽華姑娘的畫像。”

    星燁頷首道:“煩請通傳一聲,我有事要與皇兄說。”

    孟凡應下入殿。

    殿中,幽帝仍然在埋頭批折子。

    幽帝頭也不抬:“拿過來了?”

    孟凡道:“拿來了,陛下,星燁殿下求見。”

    幽帝擱下筆,吩咐孟凡請星燁入殿。

    星燁此行目的很明確,也很簡單,他也沒有和幽帝兜圈子繞彎子,而是直接將自己的心思全盤托出。

    星燁:“皇兄還在為立後之事苦惱麽?”

    幽帝瞧他一眼,沒想過他會關心這件事。

    “臣弟有一法子可以幫皇兄,隻是有些冒犯皇兄。”

    “你且說來聽聽。”

    “臣弟心悅霽華姑娘,有意娶她為妻。”

    幽帝目光一頓,錯愕道:“你說什麽?”

    “臣弟曾在街市偶然見過霽華一眼,臣弟……動了點凡心,懇請皇兄成全。”

    “你我是兄弟,既是你的心願,為兄自然責無旁貸,隻是母後那兒,怕是不肯輕易鬆口。”

    星燁道:“皇兄別擔心,臣弟有法子。”

    星燁出去後,孟凡再次入殿,他一進殿便看見幽帝坐著發呆,不知星燁殿下與陛下說了什麽,陛下為何突然失落起來。

    孟凡呈上畫像:“陛下。”

    幽帝漫不經心瞟了一眼畫卷:“不用了,你下去吧。”

    不知為什麽,他突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