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翻案

    “什麽?”太後聽見齊行生涉及舊案, 神情中終於透出慌亂。

    她今日設計雲棠,早已做過最壞的打算,哪怕太子真的要護著雲棠,她還是太子的皇祖母, 孝字當頭, 太子並不能耐她何。

    但如今李琰說, 齊行生有誣陷寧國公的嫌疑, 也就是說,齊行生當年可能參與貪墨一案。

    當初因為這個案子,偌大一個寧國公府都折騰到隻剩下紀北昱一人, 齊家若真的參與其中, 再加上誣陷的罪名, 齊家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翻身了。

    太後惶然跌坐在椅子上, 她不明白,齊家怎麽會牽涉進這樁陳年舊案?

    “為什麽會這樣?行生已經被革了官職,你們還想要做什麽?是你們故意的對不對?行生不可能參與那樁舊案!”

    太後氣極反駁,但她看見長孫神色漠然地望著她, 仿佛不屑於反駁。

    太後又將目光投向他身旁的雲棠, 她餘光瞥見依然跪在地上的穗兒, 立刻道:“太子,你大概不知, 你這位好側妃當初在平州城外差點被劫匪侮辱,她貞潔不明,你就當真一點不在意嗎?”

    李琰皺眉,他望向雲棠, 又掃過跪在地上的三人, 大概明白今日發生了何事。

    太後見他表情不悅, 正要趁勢再多說幾句,忽見太子望向她,眼眸中閃過淩厲的寒光,太後一怔。

    李琰:“皇祖母大概也不知,當初在城外救下側妃的正是孫兒,孫兒比誰都清楚側妃是否清白,還望皇祖母莫要再拿此事為難側妃。”

    “若今日之後,宮中還有人敢利用此事亂嚼舌根,孤決不輕饒。”

    他說著這話時一直望著太後,一字一句帶著淩冽的寒氣。

    他說完,隨意掃了一眼跪在下麵的三人:“孟謙,將他們都帶回去。”

    太後終於回過神,她見三人都被捂住嘴巴拖拽著離開,剛要出言阻攔,卻見太子躬身行禮道:“還望皇祖母莫要責怪孫兒無禮,這些人用片麵之言誆騙皇祖母,離間皇祖母與側妃,自當受罰,以正宮規。”

    太後一啞,她看著太子始終維護側妃的舉動,終是咽下所有斥責的話。

    齊家未來尚不可知,她不能再和長孫起衝突。

    “今日是哀家偏聽偏信,那三人就隨太子處置,哀家也乏了,都下去吧。”太後揮了揮手,神色間盡是疲憊。

    今日大起大落,她沒有當場氣昏過去,已是強撐著了。

    走出福寧殿,外間的日光有些刺眼,雲棠正要遮住,李琰已經伸手替她擋去過分耀眼的陽光,扶著她走上轎輦。

    轎輦垂下的紗幔遮住陽光,雲棠正要問一問重查舊案的事情,李琰先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輕聲訓道:“為何不早說救你的人是孤?”

    雲棠捂住額頭,她眨著桃花眼,甚為無辜道:“我若提前說了,這場戲還怎麽唱下去?”

    今日太後為難她的兩樁事,一樁子虛烏有,另一樁涉及舊案,但她早知今日紀北昱會提出重查舊案,她若提前說了,說不定都不需要等到李琰前來解圍。

    偏她沒提,太後以為今日能致她於死地,最為得意之時,卻被當頭一棒打醒。

    “殿下,紀將軍怎麽說的,這件事有把握嗎,能徹底翻案嗎?”

    雲棠還是更關心舊案的問題,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罪身,她在意的是母親,她希望母親能擺脫罪身,希望紀家能洗清冤屈,獲得清白。

    “放心,紀將軍手上有充足的證據,且之前清查韓家,在韓府也搜出一些當年的書信證據,這一次,齊家和韓家都逃不了。”

    雲棠聞言放心下來,她知道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到舊案查清,等到可以正大光明相認的那一天。

    至於那三人,月煙叛主,穗兒誣陷,李琰不會留她們性命。

    而雲韶府的那人,他確實是被雲易豐逼得走投無路,這才想獲得一線生機,李琰放他出宮,同時遞了信給雲易豐。

    雲易豐這才明白,他險些害了雲棠,得知寧國公府一案被重查時,他一時竟分辨不清心中是何想法,以至於根本沒有注意到韓氏過於慌亂的神色。

    /

    三司會審十餘日,寧國公府一案終於徹底被查清。

    當初是寧國公發現有人在貪墨軍械,於是一直暗中尋查,而韓淩的父親韓緒言眼見事情要暴露,便與參與貪墨的齊行生合謀,將此事栽贓給寧國公,又因為彼時齊行生的父親尚是閣老,齊閣老在其中幫忙周旋,終於將罪名徹徹底底安在寧國公的頭上。

    寧國公不肯認下罪名,在牢中受了酷刑,最後在流放途中病逝,唯剩紀北昱一人在邊塞苦熬,直到等到陛下大赦天下的那一年。

    紀家跟隨聖祖帝征戰天下,血戰沙場得來的國公府爵位,就這樣被子虛烏有的罪名生生奪走。

    紀北昱咬著牙一路走到現在,如今終於抹去那本不該覆在其上的灰塵。

    而聖上為了彌補紀家,恢複寧國公府的爵位,讓紀北昱承襲寧國公,外加金銀撫恤。

    紀北昱跪在滿是塵埃的宅院中,接過那道明黃的聖旨,他將那道聖旨拿著,一路走到紀家祠堂,這裏剛剛被打掃過,是整個寧國公府最為幹淨的一處。

    紀北昱將那道聖旨放在案前,對著寧國公的牌位輕聲道:“父親,孩兒做到了。”尾音一顫,眼淚滑出眼眶。

    他再也壓不住情緒,對著父親的牌位哭得泣不成聲,他高大的脊背彎曲下去,哭得肩膀顫抖,直到有人走到他身旁,輕輕將他攏入懷中。

    “阿昱,你做到了,伯父伯母在天之靈肯定會很高興。”俞綰輕聲道,她像是安撫一個無家可歸的幼崽,輕柔地拍撫著他的後背。

    紀北昱抱住她,眼淚落濕她的肩頭,他哭了多久,俞綰就陪了他多久。

    直到他直起身子,一雙桃花眼紅著望向她,此刻褪下強裝的冷漠,顯得十分脆弱。

    俞綰捏著帕子擦去他麵頰上的淚痕,柔聲提醒他:“阿棠也來了,她在外麵等著,若你不想哭了,我讓她過來。”

    剛剛情緒上來,這會兒被人點出痛哭的事實,紀北昱撇開目光,有些不自在。

    “多謝。”

    “你也收拾一下,到底是長輩。”俞綰將帕子塞進他手中,起身道:“阿棠祭奠完,也想讓你去看看音雪最後的居所。”

    “好。”紀北昱握緊那塊帕子,起身去尋水淨麵。

    雲棠和李琰在前廳等著,雲棠跟隨俞綰到達祠堂時,紀北昱已經收拾好,隻是眼睛還紅著。

    雲棠猜出他剛剛哭過一場,如今她看著也覺得酸澀難受,她低身行禮,聲音微顫:“阿棠,見過舅舅。”

    紀北昱趕緊上前扶起她:“不用多禮。”

    他看著眼前已經長成的女孩兒,目光停留在那雙肖似阿姐的眼眸上,聲音微歎:“這些年是我疏忽,才致使你在雲家受了那麽多委屈,若是當初我知道你們……”

    紀北昱話音一頓,沒有將話說下去:“罷了,都過去了,不提了。”

    他站到一邊,雲棠上前祭拜外祖父與外祖母,她跪拜完,與紀北昱一道前往郊外的私宅。

    私宅依舊布滿灰塵,雲棠沒有讓人打掃此處,若是當真洗換一新,前人居住的痕跡也就真的被抹去了。

    紀北昱走遍陳舊的宅院,他對紀音雪的起居很熟悉,所以大概能猜出紀音雪在何處做過什麽,他透過這陌生的宅院去描摹紀音雪最後的生活,最後他站在那梳妝台前,伸手抹去上麵陳年的灰塵。

    “阿姐很愛幹淨,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這鏡麵之上沾滿灰塵,一點也不行。”

    紀北昱仔仔細細地擦趕緊落在鏡麵上的灰塵,接著目光落到梳妝台下的抽屜,他指腹劃過左邊倒數第一個抽屜:“從前阿姐最愛將寫有心事的書信藏在這個位置,每次被我發現都很生氣,又不願意換地方,最後讓父親狠狠揍了我一頓,我便再也不敢碰這裏了。”

    紀北昱口中的紀音雪不似俞綰說得那麽溫柔,也是會發脾氣會有心事的小女孩,甚至還會借用父親的手教訓不懂事的弟弟。

    紀北昱一邊回憶,一邊不由自主打開那個抽屜,他本以為會看見空蕩蕩的抽屜,卻看見抽屜放著兩三本書,紙頁都有些泛黃。

    紀北昱翻開看了看,發現是幾本地誌書,上麵還留著一些俊秀的小楷。

    雲棠沒想到這裏會有母親看過的書,她接過一本去看,翻著翻著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她摸了摸其中顯得有些厚的一頁紙,試探沿著邊角去撕開,結果真的讓她撕成兩頁,一張發黃的信紙輕飄飄地落下,又被紀北昱眼疾手快地接住。

    “是阿姐的信!”

    紀北昱很快認出書信上的字跡,他小心地捧著那張信紙,珍惜地去讀每一行字——

    “阿昱親啟,不知你如今是否安好?邊塞苦寒,你可有保重身子?

    “不必擔心阿姐,阿姐幸得雲家公子所救,如今居於他的私宅,已有他的孩兒,近來身子愈加笨重,方知母親當初生育辛苦,可惜再沒有機會去膝前盡孝……阿姐近來知道一些事情,雲易豐他,娶了韓家姑娘,他原本答應會幫阿姐查清寧國公府的案子,現在方知都是謊言……阿姐還是第一次罵人,可是我又有什麽理由責怪他?若非他幫忙,我恐怕還在雲韶府中受盡折磨,隻是……阿姐有些傷心,阿姐或許動了真心,但也無法麵對他,一想到他和韓秋茹在一起,我便傷心……

    “阿昱,聽聞陛下大赦天下,不知你是否會回京,若你能回京,阿姐真希望能和你一起離開京城。阿姐不怕邊塞清苦,隻是實在厭倦麵對他的生活。不過阿昱放心,無論身在何處,阿姐都會好好活下去,一定會等到翻案那一日。”

    短短一封書信,道盡紀音雪當年的心事。

    這封名義上寄給紀北昱的信,更像是紀音雪寫來寄托心事的秘密,她一開始就知道這封信不會到紀北昱的手上,所以她最後將信封存在書中,像是掩埋所有的不甘,強迫自己去麵對未來的生活。

    無論如何,為了她剛出世的孩兒,為了等到紀家翻案那一天,她必須去麵對雲易豐,必須活下去。

    她那麽努力地想要活下去,甚至做好與韓秋茹同侍一夫的準備,最後卻說她是服毒自盡。

    雲棠覺得心口絞痛得厲害,她看著那封信不停落淚,她不敢想母親那時有多麽絕望,她喜歡上父親,最後卻發現父親對她說的所有話都是謊言,甚至瞞著她娶了韓氏,父親怎會不知韓家是她的仇敵?但他還是迎娶韓氏,試圖隱瞞母親。

    紀北昱下意識捏緊信紙,又怕損毀這發黃的紙張,趕忙鬆開力道。

    他小心翼翼地將信紙夾回書中,接著大跨步走出庭院。

    雲棠追出去:“舅舅,你要去做什麽?”

    紀北昱猛地停下腳步,他轉身看向雲棠,盡量放緩聲音:“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你不用管,先與太子殿下回去。”

    雲棠看得清,紀北昱眼中藏著的是怒火。

    她阻攔不成,隻能看著紀北昱大跨步出了庭院,騎馬直接奔著城內而去。

    俞綰見勢不對,也立刻騎馬追了上去。

    紀北昱直奔安陽侯府,他不等門閽通報,直接闖了進去,安陽侯府的那些守衛根本敵不過他,他一路闖進去,半路迎上匆匆趕來的雲易豐,他二話不說,揚起拳頭狠狠擊在雲易豐的臉上,雲易豐被他打得身形一踉蹌,剛要開口,紀北昱第二拳就揍了過來。

    他少時是京中的小霸王,一雙拳頭無人能敵,如今十幾年沙場征戰,一拳下去幾乎能擊碎人的額骨。

    小廝們蜂擁上前阻攔,也沒能阻止住盛怒中的紀北昱,他一把甩開一個小廝,拎著雲易豐的衣襟正要再揮拳,一抹紫色倏然出現。

    俞綰跑著過來,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別打了!你若打死他,你讓阿棠怎麽辦?況且寧國公府剛剛恢複榮耀,你要因為一時之氣將一切毀於一旦嗎?!”

    俞綰力氣再大也不可能攔住紀北昱,偏偏紀北昱被她抱著手臂,竟真的沒再動手。

    她那般疾言厲色,他也沒有動怒,反而退了兩步,死死盯著雲易豐,握緊拳頭壓住心頭的暴怒。

    此刻雲老夫人和韓氏都趕了過來,見雲易豐被打得鼻青臉腫,雲老夫人趕緊吩咐下人去找大夫,又讓人把雲易豐扶起來,接著惱怒地看向紀北昱:“紀將軍這是作何?不知我兒何處得罪了紀將軍,值得您如此大動幹戈?”

    “何處得罪?”紀北昱嗤笑一聲,他怒目看著雲易豐,咬牙切齒地道,“雲易豐,你真當我傻嗎?當初陛下大赦天下,我費盡周折回到京城,就是為見阿姐一麵,但你死死瞞著阿姐的消息,欺她瞞她,致使我們再也沒能見上一麵。”

    “雲易豐你給我聽好了,你最好祈禱我阿姐的死和你雲家無關,因為不論那個人是誰,我一定會殺了他。”

    紀北昱早已探知紀音雪服毒自盡的事,又加上剛剛那封信,不需要俞綰告訴他雲棠的猜想,他自己也能察覺不對。

    雲易豐踉蹌著起身,他聽見紀北昱的最後一句話,敏銳地聽出言外之音——紀音雪是被人害死的。

    “你說什麽?她不是服毒自盡嗎?”雲易豐愕然,他扶著身後的柱子,也不管身上的疼痛,繼續道:“她難道不是因為恨我厭惡我,無法麵對我才自盡的嗎?那冥花……”

    不對,雲易豐聲音一頓,他當初以為紀音雪是因為恨他才自盡,但若不是呢?若是有人製造自盡的假象……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