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罪身

    連綿幾日春雨, 密布在前朝的陰雲越聚越濃。

    工部被太子查了個底朝天,單侵吞公款這件事就壓得工部尚書齊行生和工部侍郎韓淩元氣大傷,韓家被抄家,齊行生將大部分罪責推脫到韓淩身上, 勉強保住韓家, 但依然被罷官。

    消息傳到福寧殿, 太後揮手砸碎茶盞, 她在後宮順風順水這麽些年,看著齊家一步步走到現在,結果因為太子清查工部, 毀了大半基業。

    “看來他是把哀家的話當耳旁風了。”太後怒極。

    她前些日子與太子見麵, 明裏暗裏說了許多話, 但沒想到太子明麵上順從答應, 最後該動手時依然沒有寬容半分,根本就是陽奉陰違!

    “哀家讓你們查的事情呢?可有眉目了?雲側妃和紀北昱到底是個什麽關係?”

    “回稟娘娘,查出來了,當年安陽侯從雲韶府中贖出的女子是紀音雪, 安陽侯將她與一女子的身份偷換贖出, 不過紀音雪依然是罪身, 雲側妃是她女兒,自然……”

    “自然也是罪身, ”太後嘲諷著道,“把人都帶進宮來,哀家倒要看看她怎麽擺脫這罪臣之後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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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又落了場雨,雲棠坐在案前看著賬本, 時而抬頭看看外麵芭蕉葉上滾落的雨珠。

    她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殿下與她說了, 今日紀北昱會提出重審舊案,如今還沒有消息傳來。

    將近巳時,外麵傳來些動靜,雲棠以為是李琰回來了,剛要起身,就見扶桑有些慌張地疾走進來。

    “娘娘,太後那邊派人來,說是請您立刻去一趟福寧殿,有要事詢問。”

    太後?

    雲棠起身整理衣衫,跟著扶桑一道往外走,尚未走出主殿,已經見太後身邊的人闖進來,來人是太後身邊最信任的趙嬤嬤,她麵色肅然地走到雲棠身前,揚起太後給的令牌,語氣冷然:“還請側妃娘娘即刻與奴婢一道前往福寧殿,不得耽擱。”

    趙嬤嬤手中握著太後給的令牌,那些侍衛自然不好多加阻攔。

    雲棠麵色如常:“不知太後娘娘有何要事,嬤嬤可否告知一二?”

    趙嬤嬤:“奴婢隻是奉命前來,還請側妃娘娘不要為難奴婢。”

    這是不肯說的意思了。

    雲棠沒有多問,她看了一眼扶桑,扶桑立刻會意,往後退了幾步,趁趙嬤嬤不注意,從側門離開正殿。

    暮辛則自始至終護在雲棠身前,她一慣不愛笑,現下更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惹得趙嬤嬤正欲出口訓斥。

    雲棠上前一步:“既然事情緊急,煩請嬤嬤領路。”

    趙嬤嬤見她不推辭,自然不願生出衝突,她帶來的人將雲棠前後圍住,似是怕她半路逃走。

    直到福寧殿,那些人才散去守在殿外。

    雲棠走進內殿,目光一掃看見跪在殿內的三人,她目光先是落在穿著碧色衣衫的婢女身上。

    月煙被她一瞧,心裏發虛,將頭埋得更低。

    她此刻跪在這裏,已經說明一切,她是太後的人。

    雲棠接著看向跪在月煙斜後方的女子,雖然半年多的時間未見,她還是第一眼認出此人——是穗兒,她住平州時曾經服侍在她身邊的婢女。

    雲棠看到這兩人,大概已經猜出太後今日尋她是為何,卻也知道可能並非這一件事,畢竟那裏還跪著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臣妾請太後娘娘安。”雲棠很快收回目光,她聲音是一慣的柔和,沒有生出半分慌亂。

    太後嫌惡地看了她一眼,她本就不滿這庶女坐上東宮側妃的位置,如今得知她是罪臣之後,更欲處之而後快。

    當下也不給什麽顏麵,直接一拍桌案,厲聲道:“還不跪下!”

    雲棠未跪,她清澈的眼眸中露出困惑:“娘娘這是什麽意思?臣妾不知做錯何事,還請娘娘明示。”

    “你還敢問,先不說你做錯何事,哀家讓你跪你就得跪,你還要忤逆長輩不成?”

    太後說完,幾個婆子當即上來就要壓著雲棠跪下,暮辛瞬時將雲棠護在身後,她揮開那些婆子的手,厲聲道:“這是太子側妃,你們豈能冒犯?若讓太子殿下知曉,必不輕饒你們。”

    幾個婆子麵麵相覷,她們也知太子對這位側妃的疼愛,一時真的生出懼意。

    趙嬤嬤見此,高聲訓道:“你們還不將這個以下犯上的奴婢拉下去,要髒了太後娘娘的眼嗎?”

    婆子們不敢再推脫,上前要拉扯著暮辛離開。

    雲棠皺眉,她握住暮辛的手腕,冷聲道:“放開!”

    婆子們被她一嗬,力道一鬆,雲棠直接將暮辛拉到身側,她看向太後,不卑不亢:“太後娘娘若想責罰臣妾,不若先告訴臣妾錯在何處,若是臣妾真的做下錯事,之後自然會被責罰,太後娘娘又何必急於這一時?”

    “你倒是伶牙俐齒。”太後說著瞥了一眼雲棠握著暮辛的手,接著嘲諷:“果真是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女,竟然舍身護著一個婢女,絲毫不顧及身份。”

    這樣嘲諷的話早已傷不到雲棠,甚至都引不起她的怒氣,她示意暮辛站在她身後,微垂長睫:“還請太後娘娘為臣妾解惑。”

    太後見她依然護著暮辛,知她隻是看著乖順,冷哼一聲,示意趙嬤嬤問話。

    趙嬤嬤先是看向月煙:“月煙,將你最近這些日子看到的都說出來。”

    月煙身子一抖,她感覺到雲棠目光倏然落在她身上,冷得仿佛如三九天裏的寒冰覆身,她雖然害怕,但還是咬牙道:“自側妃娘娘入宮之後,奴婢一直服侍在側妃娘娘身側,奴婢曾經兩次見到側妃娘娘和梁侍郎言談,一次是在瓊林宴上,一次是前些日子的梁家馬會。他們言談間提到過什麽平州匪亂,側妃娘娘似乎很怕那件事被暴露,似在懇求梁侍郎隱瞞。”

    趙嬤嬤:“那你有聽到他們詳細說什麽嗎?”

    月煙:“奴婢離得遠,隻是因為耳力較好,才隱隱約約聽見這麽一兩句,但奴婢絕不敢胡言。”

    暮辛見昔日好友如此攀扯,她咬牙看著,掌心掐出血痕,“我與你結識幾年,竟不知你的耳力好到這種程度。”

    月煙當作沒有聽見,暮辛也不願再看她,撇開目光。

    趙嬤嬤繼續去問穗兒,穗兒立刻俯身道:“側妃娘娘住在平州之時,奴婢曾近身服飾側妃娘娘。當日平州城外匪亂,側妃娘娘與奴婢正巧在城外,不幸遇上匪徒劫掠,那些匪徒衝入馬車內,將奴婢拽下馬車,奴婢沒有瞧清馬車內的狀況,不知發生了些什麽。後來幸得旁人相救。回城之後,側妃娘娘囑咐奴婢不能將此事泄露,奴婢不小心看到側妃娘娘的鎖骨,那裏、那裏有一道紅痕,像是、像是……”

    穗兒沒有說下去,但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她意指那些劫匪侮辱了雲棠,所以雲棠才要她把此事瞞下。

    雲棠站在她不遠處,看著曾經服侍她的婢女滿口謊言,她神色愈加冷然,也終於看清太後今日要做什麽——損毀她的名聲,好叫她再也坐不住這側妃的位置。

    她未曾慌亂,更多是對這些人的嫌惡。

    太後見此,聲音帶起怒氣:“哀家記得從前與你說過,身為太子側妃不能有一絲汙點,若是讓哀家發現你與旁人糾纏不清,哀家第一個不輕饒你。如今證據確鑿,你還有臉麵站在那裏?”

    雲棠收回目光,她淡然看向太後,聲音平靜:“當初臣妾確實在平州城外遇見劫匪,臣妾用頭上發簪刺破匪徒的脖子,騎馬而逃,後險些摔下馬去,被恩人所救,恩人將所有的匪徒誅盡,讓臣妾死裏逃生。如今這婢女三言兩語扭曲當初的事實,太後娘娘不經查證就輕信此言,未免有些武斷。”

    她沒有說出恩人是太子,想看看太後今日到底要做什麽。

    穗兒聞言則生出慌亂,她趕忙道:“奴婢沒有撒謊,奴婢所言皆是事實,還請太後娘娘明鑒。”

    “明鑒?”雲棠轉身看向穗兒,嗬斥道:“你當初因為偷盜財物被趕出府中,如今懷恨在心想要誣陷本宮,你的話能有幾分可信?”

    “我沒有偷盜,是你、是你誣陷我!”穗兒惱恨道。

    雲棠垂眸看著她猙獰的樣子:“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將怨恨寫在臉上,還要說誣陷嗎?”

    雲棠如此輕描淡寫,穗兒卻又恨又怕,她從前在平州欺負過雲棠,背地裏確實行過偷盜之事。

    那一次她動了那塊平安玉扣的心思,才剛剛得手,就讓雲棠抓得人贓並獲。

    她到現在還記得雲棠對她說的話,“我知道你一直在偷我東西,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動這塊玉扣的心思。如今你偷盜之事已經傳出去,我饒你這次,但以後應該不會有人家再敢讓你進府做事了。”

    穗兒從那之後才明白,這看似溫柔低順的二姑娘,心腸也是狠的。

    她突然有些後悔今日進宮做這番偽證,她被那些錢財迷了眼睛,但她們不是說有確鑿的證據嗎,為何到現在隻有她一人之言?

    雲棠無意再和穗兒辯駁,她轉身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太後娘娘要輕信她一人之言嗎?”

    太後聞言冷哼一聲,她自然也知這證詞不足,她原本是想看看梁熠和雲棠是何關係,但兩人甚少見麵,不像有私情的樣子,她便讓人去查平州匪亂的事情,這才尋回這個婢女。

    但證據不足又如何?

    太後:“你說她滿口胡言,你又如何證實你說的是真話?你若無法證實清白,哪怕再和這個婢女辯駁上百回,你也依然洗不去這個汙點,更不能繼續做這個太子側妃。”

    雲棠蹙眉,她覺得太後的話甚是可笑:“所以太後娘娘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個汙點抹在臣妾身上,是嗎?”

    太後見她也不裝乖順了,轉了轉手中佛珠,抬頭示意雲棠看向最後跪著的那個人,“莫急,你先聽聽他的話。”

    最後跪著的那人聽見問話,他低頭道:“草民曾在雲韶府做事,當年安陽侯給了草民一大筆銀錢,讓草民將紀家長女紀音雪和因瘟疫死去的林溫然身份調換,讓紀家長女以林溫然的身份被贖出,後來安陽侯將其隱瞞身份養在私宅。草民因怕此事暴露,於是離京遠居,不想安陽侯最近派人尋來,想要滅口,幸得太後娘娘的人救下,草民才逃過一難。”

    他說得是真話。

    之前瓊林宴上,月煙察覺到雲棠在觀察紀北昱,她將這則消息稟報給太後,太後便一直在派人追查二人關係,若非雲易豐害怕當年的事情暴露,太後的人也不能順藤摸瓜抓到此人。

    雲易豐要殺他,他自然不會再為雲易豐保守秘密。

    這人說完,太後見雲棠不露詫異,猜出她已經知曉自己身份,便道:“當年紀家貪墨被抄,紀家長女入雲韶府終身不得贖出,安陽侯私下調換身份罔顧律法,而你,一個罪臣之後,且身上還有洗不脫的汙點,如何配做太子側妃?今日便是太子在場,哀家也不信,他會護住你這樣的女子。”

    太後說得斷然。

    在太後眼中,太子一直是理智冷靜的,他再喜歡這姑娘,也不可能容忍一個罪臣之後在身邊,況且太後認為,太子不可能不在意側妃的清白。

    隻要雲棠洗不清這個汙點,太子便不可能不介意,哪怕今日不能立刻將她從側妃之位上拉下來,太子也會漸漸疏遠她。

    有其父必有其子,皇帝不能抵住誘惑,太子自然也一樣,到時候再看見溫柔體貼的齊家姑娘,不愁他不動心。

    太後是看著齊詩顏長大的,知她萬事周全,隻要齊詩顏進東宮,齊家就還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

    太後滿心算盤,卻低估了旁人的真心,也高估了李琰的耐心。

    她話音剛落,殿外便傳來男子冷漠的聲音:“那恐怕孫兒要叫皇祖母失望了,今日,誰也不能動孤的側妃。”

    那麽多侍衛,麵對太子的強闖依然束手無策。

    太後蹙眉看著太子闖進來,她不敢相信一向守禮的長孫竟然會為一個側妃如此不守禮節。

    果真是紅顏禍水。

    雲棠聞聲已經看向身後,李琰走到她身旁,見她無事,握住她的手,輕輕安撫。

    “太子,你這是何意?”太後終於忍不住斥問。

    李琰抬眸,聲音冷淡:“皇祖母大概不知,剛剛父皇已經下旨重查寧國公府貪墨一案,齊行生和韓緒言皆有誣陷嫌疑。皇祖母不如再等上幾日,看看到底誰才是罪臣,誰才是罪臣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