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解圍

    淨慧寺有一個眾所周知的規矩,後山斷崖邊的梅苑是皇家禁地,不得擅入。

    徐澤身為伯府子弟,前後來過淨慧寺許多次,這條規矩聽得他耳朵都快起繭,他也從未想過有一日真能闖到這梅苑跟前來。

    身後追隨的小廝有些顧慮:“公子,這……我們要進去嗎?”

    徐澤看著那塊牌匾,腦中又浮現少女緋紅的臉頰,一咬牙道:“進,她既能闖進去,說明這裏麵根本沒人,若當真有人怎麽會任由她在裏麵亂闖?你們去把門栓撬開。”

    小廝動作熟練,三兩下把扣緊的門栓頂了上去,看樣子這種事情做過許多次。

    徐澤起先還有些顧慮,眼前他們把門栓撬開,裏麵都沒甚動靜,愈發覺得這院子無人,囂張地大跨步走進去,他一手捂著臉頰上的傷,一邊想著待會兒該怎麽懲罰那個小娘子,揚聲道:“別躲了,我知道你在裏麵,你若自己主動出來,我今日便輕饒你,但若你不識相,待會兒可別怪相公我粗魯。”

    門外響起小廝附和的下流笑聲。

    雲棠將下唇咬出血,勉強喚出些神智,她看著站在身前的人,鎮定下來——隻要有人在,她就還有一線生機。

    但她實在沒有力氣起身,雲棠仰頭看向麵前的人,她眼前有些模糊,看人也不甚真切,隻覺得這位公子麵容端正,氣質衿貴,剛剛落在她眼前的那片衣角看樣子也不是尋常綢緞。

    這位公子垂眸看著她,她瞧不清他眼中的神情,更察覺不到那種探究。

    屋外的腳步聲漸近,徐澤的那些下流話仿佛響在耳邊。

    雲棠深呼一口氣,她伸手,青蔥般的白皙指尖捏住男子的衣袖,聲音顫抖道:“求您,救我。”

    少女目光迷離,說話的語調也似百轉千回,落到耳旁似能酥了人的骨頭,她身上繃著的理智那根弦隨時會斷裂。

    男子目光淡然地落在她身上,在她眉眼間稍稍停留,又移開目光,沒有應答。

    緊接著他身後多了一個人,那人不曾多話,見男子眼神示意,腳步輕若無聞地推門出去,離開時將屋門反手關嚴。

    徐澤依舊在外麵大呼小叫,乍見到明間那裏走出一個人,滿口的汙言穢語堵在嗓子裏,一口氣險些沒喘過來。

    這裏有人!

    徐澤瞬間收斂起來,朝他們走過來的男子著一身藍色衣衫,麵容過分白淨,表情肅靜——這樣的人徐澤見過幾次,皆是宮中內侍,而且看樣子地位應該不低。

    “爾等擅闖梅苑,可知後果?”

    孟謙聲音不重,落在徐澤的耳中卻像是一道警鍾。

    他立刻彎腰道:“是草民魯莽,但草民並非有意擅闖,乃是我那不懂事的賤妾闖進這裏,我怕她生事才想著把她抓回去,還望公公見諒。”

    徐澤說謊不眨眼,孟謙心裏嗤笑,麵上不動分毫:“這裏未曾闖入他人,爾等速速離去,否則……”

    孟謙沒有多說,但院落四周隱約有些動靜。

    徐澤心裏一緊,再想說什麽也不敢了,他在原地躊躇一會兒,眼見孟謙眼神越來越危險,終是點頭轉身離開,臨走前還不舍地望了一眼身後。

    他不明白,這梅苑四周既守著人,雲棠又是怎麽闖進去的?還是說裏麵的人故意縱容雲棠躲了進去?這怎麽可能?!

    屋外安靜下來,雲棠模糊間意識到徐澤帶人離開了,她坐在地上積攢力氣,扶著桌腿緩慢起身,但她虛弱得緊,這會兒身子不受控製地軟倒,踉蹌著倒向一邊。

    雲棠下意識伸手一抓,將一塊布料攥在手中,麵前人被她扯著往前一動,蹙眉之際還是伸手抵住她的後腰。

    這一來一回,少女軟倒在他懷中,目光中清明的光亮微弱到即將熄滅,她仰頭看著男子的臉,卻怎麽也看不清,腦子混亂得像是一團亂糟糟的絲線,憑著感覺去追逐冰涼的物什。

    少女伸手摸到男子的臉頰,他的臉很冰,脖子也很涼,像是剛剛泡了冰水出來似的,她渾身燙得厲害,這涼絲絲的觸感正得她的心。

    她感覺到眼前人在躲她,蠻橫地抱住他的脖頸,小聲嘟囔:“別躲呀。”滑溜溜的小手鑽進他的後領,想要碰觸更多,另一隻手還不安分地扯著自己衣領,不停說著熱。

    混沌之際,她似乎聽見男子輕歎一聲。

    她的身體驟然懸空,她緊張一瞬後又攀著他的肩膀不放,發燙的臉頰貼在他的脖頸上,汲取那渴望的冰涼,溫熱的雙唇時不時擦過。

    男子腳步加快,抱著她直接進了側間,繞過一扇屏風後,聲音冷肅地道:“下去。”

    雲棠聽不懂他在說什麽,臉頰胡亂蹭著,像隻纏人的小奶貓哼哼唧唧。

    男子終於失去耐心,他鬆開少女的雙膝,將她雙腿放到冰涼的浴水中,少女凍得一個哆嗦,身體裏的灼熱勉強被壓下去。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慌慌張張一退,腳下不穩整個人跌在水中,濺起的水花暈染男子的衣袍,濕了大半。

    她膽怯地不敢抬頭看他,將整個人縮在水中,下意識覺得眼前人的心情不太好。

    男子倒也沒說什麽,轉身將側間的門帶上離開。

    雲棠見人走遠,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她其實並沒有完全恢複神智,冰水滿溢身體,她覺得一陣冷一陣熱,頭還疼得厲害,眼皮子打架似的睜不開,她拚命告誡自己不能睡,但身體疲倦襲來,她連什麽時候昏過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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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琰去內室換了一身衣裳,他每個月都會來這裏小住幾天,所以這裏有一些常備的衣物。

    側間那邊沒有什麽動靜,他走到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框,裏麵沒有應答,他又耐著性子敲了敲,還是沒反應。

    李琰皺眉,他意識到有些不對,也不知那藥性如何,若是昏迷過去……這般想著,他不等裏麵人作應答,徑直推門進去,繞過屏風就看見雲棠整個人在往下沉,水麵已經漫溢她的鼻腔,他再來遲一點,小姑娘整個人都能淹了。

    李琰伸手一撈,將雲棠抱了起來,小姑娘渾身浸濕,濕水的衣衫再次將他剛剛換好的衣裳染濕。

    李琰目不斜視地將她放到軟榻,拿著被子裹住,出去就喚孟謙。

    孟謙一直守在門口,隔著門扉在外道:“殿下有什麽吩咐?”

    “尋個大夫,讓蓁兒過來,再準備一套女子衣衫。”

    “是。”孟謙領命退下。

    不過一會兒,李柔蓁匆匆趕來,她正在後山處賞楓葉,這一來一回走得急,額上都沁出些汗。

    “大哥怎麽了,這般急匆匆地喊我過來。”

    李琰指了指側間,李柔蓁一頭霧水地往裏走,乍見到側間軟榻上拱起一團,還有女子細白的手腕露在外麵,她眼睛霎時間圓溜溜地瞪大,捂唇驚呼道:“天啊,大哥,這可是佛門重地,況且還是白日,你怎麽……”

    李柔蓁心裏湧起驚濤駭浪,誰不知太子不近女色,那些姑娘家在他麵前摔倒,他都能麵無表情地走過去,這次怎麽這麽魯莽?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有人碎嘴,天天拿大哥不肯娶妻的事做文章。

    “這是哪家的姑娘,這怎麽衣衫都濕了,大哥你也未必太……”

    李柔蓁越想越歪,宮女上前更換雲棠身上的衣物和被褥,孟謙等到李柔蓁走出來,才上前解釋道:“回稟殿下,這是安陽侯府的二姑娘,今日有人欲行不軌,這姑娘闖到梅苑求救,殿下不忍她落難才將她救了下來,但男女有別,殿下不好出麵幫忙。”

    孟謙說得含蓄,李柔蓁很快明白過來怎麽個“欲行不軌”,她身為女子自然痛恨這樣的事,但對於孟謙的話還是有疑慮——不忍她落難?她大哥何時變得這般好心了?

    這梅苑可是母後故居,閑雜人等根本不能靠近,更別說闖進來,除非有人故意放她進來。

    李柔蓁心裏生出好奇,但看著李琰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也知道問不出什麽,遂進去幫著宮女一起看顧雲棠。

    兩個宮女一個換被褥,一個在幫雲棠換衣裳。

    濕透的衣裙扔在一旁,雲棠昏迷中感覺到冷,微微瑟縮。

    李柔蓁走到她身邊,先是注意到她那張臉,一瞬間呼吸都有些停頓,靈光一現間想到這安陽侯府的二姑娘是何許人也——雲家庶女,曾在京外生活十幾年,剛剛回京。

    李柔蓁當然沒有心思去打聽一個庶女的事情,隻是雲棠這張臉在京都屬實鬧出不小的風波,她初回京之時隨著韓氏參加過一場宴會,宴會上見過她的人無不驚歎她的容貌,一傳十十傳百,也就傳到李柔蓁的耳中。

    李柔蓁原本還盤算著,什麽時候去瞧瞧這位國色天香的美人,沒成想現在人送到麵前來了。

    隻是這模樣……也太慘了些。

    雲棠左手掌心的劃痕還在溢血,換衣裳時雙膝上濃重的青瘀也露了出來,她渾身還在發燙,整個人沒有意識地小聲說著疼,眉心蹙得很緊,看得出來十分難受。

    這般脆弱楚楚可憐,任誰都得生出憐惜之意。

    李柔蓁突然覺得,她能理解大哥為什麽會“不忍她落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