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決定
  第4章 決定

    薑窈這話一出,整個正堂頓時陷入了莫名的詭異之中。

    接著,就是漫長的沉默,誰也沒說話。

    最後,還是榮安打破了這份沉寂,他盯著薑窈那張過於精致的臉,結結巴巴地道:“小郎君,救,救命之恩,也不一定要以身相許的。我家郎君,他,他不好龍陽啊。”

    榮安說完這話,便朝裴玨看去,卻見裴玨的臉徹底黑了。

    裴玨瞪了眼榮安,正要開口,就見薑窈取下了簪子,如墨的長發披散開來,怯怯地對眾人言明她是女子。

    她那張臉雖然太過精致,但她穿得厚實,長發束起後,她若對人稱她是男子,旁人也不會發覺什麽。

    隻會當她是男生女相。

    若非此前裴玨不經意間瞧見了她耳垂上的小洞,也不會注意到她身上那不明顯的起伏。

    不過她的長發放下後,便不會再有人認為她是男子。

    她眉眼盈盈、含羞帶怯,眼波流轉間,自有一番奪人心魄的美。

    連劉儋這家有河東獅的人,也忍不住多瞧了她幾眼,又暗自豔羨裴玨,竟然有這麽個絕色的小娘子自稱是他的未婚妻。

    他輕聲“嘖”了聲,隨即朝裴玨看去。

    這人還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神色都沒變化半分。

    劉儋輕哂,心道裴玨又在裝腔作勢了。

    裴玨看了薑窈好一會兒,確定她神智應該還算正常後,才緩緩開口道:“未過門的娘子?你我有婚約?我怎的不知?”

    薑窈急了,手忙腳亂地從懷裏掏出那枚玉佩,“我沒胡說,這就是信物。”

    她將那玉佩遞到裴玨麵前,裴玨沒接。

    但他看清了那玉佩的紋飾。

    裴玨轉身看向劉儋,問:“可否借聞達兄寶地一用?”

    劉儋挑了挑眉,指著裏間道:“慎之請便。”

    慎之是裴玨的字。

    裴玨對他頷首致謝,而後對薑窈道:“請隨我來。”

    薑窈擦幹眼淚,亦步亦趨地跟著裴玨去了裏屋。

    劉儋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兩人的背影,還別說,這兩人郎才女貌,真挺般配的。

    隻是,裴玨對著這麽個嬌美的人兒,情緒也沒什麽起伏,真是……

    太不解風情了。

    難怪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孤身一人,不是沒緣故的。

    劉儋捋了捋下頜的短須,不懷好意地對榮安道:“我看你方才話,是說錯了。”

    榮安還沒從他家郎君突然多了個未過門的妻子這事兒裏緩過神來,聽了劉儋這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榮安:“您這話是何意?”

    劉儋輕笑,“依我看,你家郎君沒準兒真好龍陽呢。”

    榮安頓時麵紅耳赤起來,“郎君才不是呢!”

    劉儋逗了他,心情頗好,哼著小調,氣定神閑地坐在圈椅上,端起茶杯呷著茶,不時往裏間投去探究的眼神。

    裏間。

    薑窈雖擦了臉頰上的淚痕,但她那細密濃長的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任誰見了都會心生憐惜。

    但這其中不包括裴玨。

    他十六歲入大理寺、及冠後入都察院,八年的為官經曆,讓他常年冷肅。

    他對薑窈沒有生出任何憐惜之情,隻麵無表情地打量了她兩眼。

    迎上裴玨那審視的眼神,薑窈心生不安,不自覺地垂下了眼眸,纖弱的手指來回交纏著。

    裴玨移開了目光,沒再看薑窈,淡淡地問:“你姓甚名誰?何方人士?為何會有那枚玉佩?”

    他那語氣,和審問犯人也差不多了,薑窈聽了,不知為何,心底竟生出了絲絲委屈。

    眼前這人性情冷淡、不好相與,望之便如那冷峻的峭壁。

    但和自己身後那萬丈深淵比起來,薑窈也隻能選擇攀眼前這座高峰。

    她心道,哪怕這峭壁能讓她有一處可棲身之地,也可免去她墜入萬丈深淵。

    小姑娘的哭音隨即響起,斷斷續續地道:“我,我叫薑窈,建寧府人。家父是戶部廣南清吏司主事薑慶先,家母陶氏,外祖陶公諱榮謙,是……”

    “清遠侯是你外祖?”

    裴玨打斷了薑窈的話,冷硬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許情緒變化。

    薑窈頓住,隨後輕輕頷首,眼中倏地燃起了一簇光亮:“是,郎君認識我外祖?”

    裴玨的眼神終於移到了薑窈的臉上,發覺小姑娘雙眸通紅,哭得好不可憐。

    他這才後知後覺,自己方才對她太冷淡了些。但讓他安撫薑窈,他著實也辦不到。

    裴玨緩了神色,語氣也不如方才那般冷了,“認識。”

    他和陶榮謙何止是認識?他幼時啟蒙,便是在陶榮謙處。

    兩人是有師徒之誼的。

    但在他七歲那年,陶榮謙卻突然被罷官免爵、全家發配邊塞。

    他那時不懂事,很長的一段時日裏,每到上課的日子,他都會按時去清遠侯府,可迎接他的,還是那兩道封條。

    後來,封條沒了,他以為是陶榮謙回京了,興奮地闖了進去。

    可誰知,從前的清遠侯府,已經換了主人。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去過。

    這一晃,已過去了十幾年。

    裴玨沒想到,他竟然能在此地見到恩師的後人。

    因得知了薑窈的身份,裴玨對她的態度好上了不少,他問:“令慈可還好?”

    在裴玨的印象裏,陶榮謙兒子不少,女兒卻隻有一個。

    裴玨沒見過陶氏,但聽陶榮謙提起過幾次。

    當年陶家出事,陶氏因已是出嫁女,因此沒有被一道流放。

    聽裴玨提及陶氏,薑窈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下去,不無哀傷地道:“我阿娘六年前過世了,這玉佩也是她臨終前給我的,說這是我和鎮國公府裴家六郎的定親信物。”

    薑窈說著,又把那玉佩取了出來。

    裴玨這次接了過去,他摩挲了兩遍那玉佩,又問:“令慈可還曾說過什麽?”

    薑窈搖頭,她阿娘甚至連裴六郎叫什麽都沒告訴她。

    其實,打她出生起,她阿娘的身子就很不好,精神也時常有些恍惚。

    後來,薑慶先將她阿娘關在了屋子裏,不準任何人見她。

    薑窈記事起,常常會聽到那屋子裏傳來淒厲的叫喊聲。

    她那時,對陶氏既陌生又害怕。

    隨著薑窈長大,她從下人嘴裏得知陶氏是得了癔症,薑慶先關陶氏,是怕她發狂後傷到旁人。

    但對母親的渴望戰勝了恐懼,薑窈不止一次偷偷溜進那屋子裏見陶氏。

    陶氏常年糊塗,見了薑窈也不認識。偶有清醒的時候,知道薑窈是她的閨女,但她對薑窈也非常冷淡,隻在她麵前罵薑慶先忘恩負義,遲早天打雷劈。

    薑窈也是在陶氏語無倫次的話中,知道了外祖是誰,也得知了外祖與薑慶先之間的淵源……

    想起往事,薑窈神色黯淡。

    裴玨無聲歎氣,將那玉佩遞還給她。

    “明日我送你回去,再去祭拜令慈。”

    薑窈連連搖頭,“我不回去。郎君,我此番跑出來,就是為了去京城尋你。”

    去京城?!

    裴玨蹙眉,“建寧府距京城路途遙遠,你竟敢孤身一人上京?你知不知道多危險?”

    且不說這往後漫長的路途,就說眼下,她才剛出建寧府,就被人綁了。

    若非機緣巧合遇上了他,這會兒還不知是什麽境況呢。

    要是換成其他人,裴玨不會多這句嘴。但薑窈是陶榮謙的外孫女,他下意識把她當成小輩,不僅多了嘴,語氣也甚是嚴厲。

    薑窈被這突如其來的嚴厲語氣唬住了,她淚眼朦朧地望著裴玨,顫著聲道:“我父親與繼母,想把我嫁給一年近四旬之人做繼室。我沒了法子,隻能拿上庚帖和玉佩,去京城。”

    裴玨這才知其中緣故。

    他深深地看了薑窈一眼,然後踱步去了窗邊,背對著薑窈。

    薑窈所言應當不假,那玉佩也是真的。

    那是裴家嫡支嫡脈才會有的。

    裴玨也有。

    但他那玉佩還被他好好收著,所以與薑窈定親的不是他。

    況且,他母親也絕不會擅作主張給他定親。

    他是裴家的六郎沒錯,但裴家不止他一個六郎。

    他的侄子裴闕也行六。

    裴闕年十八,與薑窈的年紀相當。陶氏從前是侯府貴女,與裴闕的母親梁氏相熟也不奇怪,兩家口頭替孩子定下親事更有可能。

    但是……

    裴玨神情凝重起來,但是裴闕自幼與永安侯府的嫡女周磬遙青梅竹馬,據他所知,兩人早互生情愫。

    他曾聽他母親喬氏說過,他那三嫂,也就是裴闕的母親梁氏,也與永安侯府有了默契,要去侯府提親。他出京已有一段時日,沒準這親事已經提了。

    如此一來,薑窈的處境就尷尬了。

    梁氏若真的曾經與陶氏定下過兩家的親事,她如今又想替裴闕求娶周磬遙,那便是不守承諾。

    是裴家失約了。

    更何況,薑窈是陶榮謙的外孫女,她如今已無任何倚仗,於情於理,裴玨都不能不管她。

    裴玨沉吟片刻,想著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之後再帶她回京城,裴家定會補償她。

    可於薑窈而言,裴玨沉默了這麽久,足以讓她忐忑不安。

    她垂眸看著腳尖,想著自己方才隻顧著激動了,好像忽略了眼前這人的年紀。

    他應當比她年長好些,會不會已經有家室了?

    阿娘雖告訴她,她和裴六郎有婚約,但今時不同往日往日,誰知道鎮國公府還認不認這門親?

    “郎君。”

    薑窈抿唇,低聲喚著裴玨。

    裴玨剛好轉身,聞言輕輕“嗯”了聲,“有一事,我須得讓你知曉,我……”

    “郎君是已經有家室了嗎?”薑窈打斷了裴玨的話,“若郎君已有家室,那我便回建寧府去。”

    裴玨微怔。

    他本想告訴薑窈,和她定親的不是他,是裴闕。裴闕如今也無法娶她,但裴家會補償她的。

    可他沒想到,薑窈竟然會說這話。

    “回建寧府?”

    薑窈頷首,“若郎君尚未成親,但已有意中人,我也不會纏著你的。”

    小娘子說這話時垂著頭,青絲傾瀉如墨,那張巴掌大的芙蓉麵被遮擋了大半,看上去委屈又可憐。

    裴玨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後淡聲問:“你可知你回去了會是什麽結果?”

    薑窈點頭。

    她道:“但我不會如他們所願的,我,我寧肯去做女冠,也絕不讓他們如願以償。”

    裴玨沉默了。

    薑窈無論是被嫁給那年近四旬之人做繼室還是去做女冠,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剛才準備好的說辭,已然不適合再說出口了。

    “不曾,”裴玨將先前的話咽了下去,轉而道:“我並未成親,尚未定親,也沒有意中人。”

    不管怎樣,先把薑窈帶回京城再說。

    如此,方不會辜負他和陶榮謙那段師徒之誼。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小裴:為了恩師,我自己找件馬甲穿上

    以後的小裴:老師,您家有棵嫩草,我想啃一下感謝在2022,04,26 20:45:11~2022,04,27 21:27: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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