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出了宮門,時間還早,大街上依舊熱鬧。

    上元佳節,乃京城最熱鬧的節慶之一,幾條大街都掛滿了燈籠,各處此起彼伏的響著煙花爆竹聲。

    衛婉寧今夜心情不錯,行至最熱鬧的街口時,忍不住朝簾外看了一眼,恰好被某人看在眼中。

    眼看馬車抵達王府,正打算下車之際,朱永琰忽然道,“方才宴間沒吃飽,我們去打打牙祭如何?”

    “王爺餓了?”

    衛婉寧道,“那妾身吩咐膳房做些吃的,您想吃什麽?”

    卻聽他道,“我想吃的,府裏廚子做不出來。”

    “哦?”衛婉寧不禁奇怪,“那哪裏能做出來?”

    卻見他一笑道,“等會兒見過母妃,你去換身衣裳。我還在此處等你,要快。”

    衛婉寧,“……啊?”

    雖則一頭霧水,但見他主意堅定,她也隻好照做,待見過婆母後便回房換了身便裝,又與他登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暢行,待不多時後到達目的地,衛婉寧才終於知道他要做什麽。

    落腳處是京城最熱鬧的銅獅子街,抬目望去,隻見街道兩側燈火如晝,遊人如織。

    還有各色攤販兜售商品,十分熱鬧。

    遠處的餛飩攤冒著熱氣,一旁的酒樓裏飄出糖醋魚的酸甜香,更有甚者,還有家胡人開的烤肉店,正當街現烤全羊,羊肉表麵金黃,滋滋冒油,正是到恰到好處之際,濃鬱而直白的葷香在空氣肆意飄散,引了不少人品嚐。

    衛婉寧望過一眼,笑問身邊的青年,“不知爺是想吃哪樣美食了?”

    此時他們二人身穿便裝,乍看上去,隻是一對兒尋常年輕貴族夫婦,言語上自然也當注意。

    朱永琰一身玄色錦袍,墨發束在頭頂,夜色中愈發清俊出塵,聞言對嬌妻笑道,“今夜為夫來做東,娘子想吃什麽,盡管說便是。”

    衛婉寧曉得,定是她方才回府路上撩簾看車外,叫他以為自己想出來玩,這才帶了她出來,心間其實十分溫暖。

    不過,她並不太餓。

    目光逡巡一圈,隻見不遠處有一攤販,正在售賣一串串紅色果子,果子外麵包裹一層糖殼,看起來光滑油亮。

    她不由得眼睛一亮,那是……糖葫蘆吧?

    對,應該就是糖葫蘆。

    她還記得小時候上街曾見過,那時很想吃,但奶娘卻擔心不幹淨,不讓她吃,從此便一直沒有機會嚐試。

    這種遺憾一隻拖到如今,即便她已經嫁做人婦,再次看見此物,還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未等她開口,身邊青年順著她的目光一望,已經了然,便拉起她的手兀自上前,掏出銀錢來買。

    “一根可夠?”

    衛婉寧忙點頭。

    若不及時應下,他差點將攤販手裏的糖葫蘆都給她買下來。

    衛婉寧歡歡喜喜拿著糖葫蘆,與他在街上繼續遊逛,但見他兩手空空,還有些不好意思,問道,“爺不吃嗎?”

    朱永琰搖頭,“你吃就好,我一直不愛吃甜食。”

    況且,方才宴間為了表演冷戰,他一直在喝酒,肚子早就喝飽了。

    見他如此說,衛婉寧便放心嚐了起來。

    一口下去,半顆山楂帶著糖殼都進了口中,再細細嚼來,酸甜相伴一直湧上味蕾,比想象中還要好吃。

    她很是驚喜,忍不住又吃了半顆,全然沉浸在心願得償的喜悅中。

    她吃的文雅又可愛,叫一旁原本號稱不愛吃甜食的某人看在眼中,忽然心間大動。

    於是趁她又咬下半顆之際,忽然湊上前去,將剩下的半顆叼進口中。

    衛婉寧嚇了一跳,不明所以的看著正在嚼糖葫蘆的某人,“爺不是不喜歡?”

    朱永琰輕咳道,“忽然想嚐嚐。”

    “那,滋味如何?”衛婉寧狡黠笑問。

    哪知他忽然湊近,在她耳邊低語,“沒有你甜。”

    衛婉寧瞬間紅了臉。

    若論臉皮厚,天下隻怕無人比得過他。

    吃著糖葫蘆,二人繼續在街上遊逛,擠在人群中看了會兒雜耍,又去燈市看燈。

    不親自來街上逛逛,衛婉寧都不知道,原來民間的花燈跟宮中王府的燈很不一樣。

    民間花燈出自民間手藝人之手,雖然用料沒有宮燈那般講究精致,但勝在花樣繁多,譬如什麽七仙女燈,各色蔬果燈,十二生肖燈,甚至還有青麵獠牙的妖怪燈。

    各色花燈掛在眼前,簡直讓人眼花繚亂,衛婉寧一路仰頭,看得目不暇接。

    正入神,朱永琰忽然湊近問,“想要哪個?為夫來買?”

    衛婉寧早就看中了一盞兔子燈。

    那兔子紮的活靈活現,十分可愛,尤其她還是屬兔的。

    不過,兔子燈旁的荷花燈也甚是好看,粉色的花瓣一片一片,亮起來甚美。

    她有些拿不定注意,便指著兩盞燈問朱永琰,“爺覺得哪個好?”

    朱永琰根本不用選擇,大手一揮道,“都買下來便是。”

    說著便要上前付錢。

    哪知那賣燈的商販卻擺手道,“我的燈可不是給錢就賣的,”

    說著指了指一旁的木牌,“瞧見沒,比箭贏燈。”

    比箭贏燈?

    夫妻倆一起往木牌望去,隻見其上寫明,十文錢三支箭,射中燈下箭靶,才可以將燈贏走。

    十文錢三支箭,這個價錢倘若能射中贏一隻燈,倒也不貴。

    隻是眼下時間已不早,看那燈架上的燈依然滿滿的,似乎還沒人贏走一盞。m,Xδ1貳З,ǒяG

    衛婉寧心道,或許民間沒那麽多箭法好的人?

    當然,射箭這件事,對於她能挽起百斤玄鐵弓的夫君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朱永琰當即付了那攤販二十文,領了六隻箭。

    六隻箭射兩盞燈,應是綽綽有餘。

    隻不過,當他將箭拿到手中,才發覺有些不對。

    箭頭看起來是金屬製成,實則隻是包了一層薄薄的鐵皮,裏麵卻是軟的。

    每盞燈下的箭靶也是軟的,以軟擊軟,能射中才怪。

    但此時除了他,並沒人發現這一點。

    而一旁的嬌妻,正充滿期待的看著他。

    他想了想,問那商販道,“是不是隻要擊中箭靶,就可以把燈領走?”

    商販點頭,“自然,本人說到做到,童叟無欺。”

    朱永琰笑了笑,便又拿出三十文錢,“再來九支箭。”

    九支箭,加上手中的六根,一共十五根。

    十五根箭對架子上的十二盞燈,足夠了。

    那商販卻還不明所以,聞言隻當遇上了人傻錢多的主顧,忙暗自欣喜的給他拿了箭。

    而衛婉寧也不明白夫君為什麽一下買這麽多箭,正打算勸阻,卻見他忽然將箭頭一個個折斷了。

    “爺……”

    她愈加不明所以,隻是沒等說完,卻見他已經將弓拉滿,對著燈架上的箭靶,快速放出了箭。

    一時間嗖嗖聲不斷,待停歇,衛婉寧趕忙定睛望去,隻見所有的燈下都中了箭。

    不錯,是中了沒有箭頭的箭身,方才他力道之大,可見一斑。

    她吃了一驚。

    而方才朱永琰一氣兒買箭的舉動已經引來許多路人圍觀,此時望見這結果,眾人紛紛拍手叫起好來。

    隻有那商販傻了。

    就這麽眨眼的功夫,他用來混營生的這十二盞燈籠,就全出去了?

    要知道,他一盞燈的成本都要十五文呢,十二盞加起來,至少要一百八十文錢才能回本,可他隻收到五十文……

    這不是虧慘了?

    然而話既已出,已無反悔資格。

    且就在他算賬間,那公子已經吩咐下人上來拿燈了,個個人高馬大,身強體壯,若是耍賴硬拚,他根本不是對手……

    一路離開燈市,衛婉寧心間無奈又好笑,對朱永琰道,“爺何必要同一介平民置氣?”

    某人之哼道,“所謂願賭服輸,那人不知靠這軟箭騙了多少錢,吃個教訓也好。”

    這話倒也有理,隻是衛婉寧轉頭瞧了瞧身後,望見提著燈籠的梧直幾個侍衛,又無奈道,“那咱們要這麽多燈做什麽?”

    “拿回去。”某人輕飄飄,“左右是為夫贏的,回去全給你掛到房中。”

    全掛到房中?

    衛婉寧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

    目光一瞥,正好看見路邊有許多孩童目露羨慕的看著他們,她靈機一動道,“妾謝爺幫我贏了燈,但妾隻要兩個就夠了,將其餘的分給百姓可好?”

    朱永琰朝四周看了看,也看見了周圍滿是羨慕的小孩子們,想了想,終於點頭,“娘子喜歡就好。”

    衛婉寧笑著應是,便自己接了兔子燈與荷花燈,叫梧直將其餘的燈分給路邊的孩童。

    一時間歡喜聲四起,孩童們接了燈,都向他們鞠躬道謝,而後高興的跑去。

    衛婉寧也心滿意足,主動跨上朱永琰的胳膊,與他一人一盞花燈,登上了回府的馬車。

    馬車漸漸走遠,一旁路邊,有人終於也放下了車簾,吩咐車夫起行。

    一路回到安王府,方才的見聞還在腦中揮之不去。

    衛婉寧挽著朱永琰的胳膊,笑得那樣甜……

    “狗男女!”

    朱光深狠狠禁咬牙。

    這個女人,果真是無情且賤!她已將往日情分全然拋卻,徹底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了。

    且,還是朱永琰!

    一想到二人會在榻間纏綿……

    他就愈發惱怒,簡直恨不得要殺人。

    “王爺,王府到了。”

    車夫在外小心稟報。

    朱光深頓了頓,暫時斂起思緒,沉臉下了馬車。

    “妾身恭迎王爺回府。”

    一旁不甚明亮的光線中,響起女人怯怯的聲音。

    不必說,自是年前娶回來的側妃田雲秀。

    原本自這女人進府,他便一直沒有去過她房中,但這一刻,朱光深忽然改了主意。

    “今夜去你那兒。”

    他淡淡道了聲,抬步往後院走去。

    出了正月,衛府傳來了兩樁喜訊。

    一是二公子衛俊英的婚事終於落定,另一樁則是世子夫人溧陽郡主有了身孕。

    這兩件事叫衛婉寧十分高興。

    “懷孕初期很是辛苦,也不知郡主如何?大哥會不會照顧孕婦?真想回去看看他們。”

    雖則離娘家不遠,但她身為王妃有規矩在身,不好經常往娘家跑。

    雪梅笑著安慰道,“主子別急,二公子的婚期不是定在了四月初?再有兩個多月,您便能回去喝喜酒,到時候探望郡主兩不誤。”

    “這倒也是。”

    衛婉寧點了點頭,又吩咐雪梅道,“你去庫房找些上好的燕窩海參,替我送去給郡主。”

    雪梅應是,不多時,便帶著她的心意去了鎮國公府。

    到了晚上,朱永琰過來歇息時,衛婉寧也與他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郡主有孕,我大哥要當爹了。”

    上輩子大哥連家都沒成就犧牲在戰場上,而眼下他娶了錦容,很快就要當爹,這叫衛婉寧十分感慨。

    她曉得,能有今日,很大一部分正是夫君的功勞。

    隻是她原以為夫君也會替大哥開心,卻未想到,聽她說完,他卻歎起了氣。

    “說來,本王比俊鴻年長一歲。”

    所以呢……

    衛婉寧不明道,“王爺怎麽了?”

    隻見他頗為遺憾道,“沒想到如今,卻讓俊鴻搶了先。”

    衛婉寧一怔,待反應過來他所指,頓時哭笑不得。

    “所以,王爺是在怪妾身慢嗎?”她無奈道

    “非也。”

    他卻突然湊近,低聲道,“是本王自己不夠勤勉,也要加把勁兒才是。”

    語罷便將人壓了到了身下……

    眼看天氣越來越暖,二月三月接連過去,京中迎來花紅柳綠的時節。

    衛俊英的婚期也終於到了。

    衛婉寧早早去同婆母告別,朱永琰也特意放下手頭事,陪她一起回了娘家。

    衛府早已張燈結彩。

    為了不搶新人風頭,小兩口特意穿的低調,衛婉寧得以在二哥新房觀禮,親眼見證了一身喜服俊朗出眾的二哥揭了二嫂楊雪茹的蓋頭。

    二人自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合巹酒也順利喝下。

    衛婉寧放心從新房出來,又去了大哥院裏。

    錦容時下有孕在身,為避免兩喜相衝,今日一直待在自己院裏,並未出來觀禮。

    怕大嫂寂寞,衛婉寧特意去陪她用午飯。

    “郡主胃口可好?身子可有什麽不適?”她關問道。

    錦容麵上洋溢著幸福的笑,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時下已經過了頭三個月,我好多了,不那麽想睡覺,胃口也還不錯。”

    見她氣色確實不錯,衛婉寧也放了心,又聽見錦容問她,“你成親也有三個多月了,可有什麽消息?”

    衛婉寧搖了搖頭,“還沒。”

    房中沒有外人,錦容狡黠道,“可是我大侄子不夠勤勉?”

    衛婉寧險些被一口熱湯嗆住。

    他還不夠勤勉?

    咳咳,除了來月事那幾天,他就幾乎沒歇過,也不知怎麽會精力那般旺盛……

    當然,這事她可不能同錦容分享,便隻道,“此事要看緣分的,沒準兒什麽時候就來了。”

    錦容也不過在同她玩笑,這話說過,忽然想起另一樁事,忙道,“對了,前日我回娘家,聽我父王提起,皇伯父打算將光祿寺卿王浦化之女王倚梅賜予安王為正妻。”

    “王倚梅?”

    衛婉寧稍感意外,印象之中,這是位長相十分不出眾的姑娘。

    且其父光祿寺卿的職位,其實也並無什麽實權。

    她遂問錦容,“不知這位王姑娘,是陛下替安王看中的,還是他自己的主意?”

    “是他自己看中的。”

    錦容也正對此頗感意外,急著與她分析道,“安王與陳貴妃從前眼光那般高,也不知今次為何看上了這王倚梅,你可還記得王倚梅的長相?放在人堆裏根本找不出來那種。難道他轉性了?”

    衛婉寧想了想,哼笑道,“隻怕不是轉性,是他打算韜光養晦了。”

    “什麽意思?”

    錦容不明所以。

    她解釋道,“上次陛下已明確發話,叫陳貴妃不要動歪心思,如此一來,安王若再看中高門女子,隻能愈發引來陛下懷疑。所以,不若就娶個相貌一般,家世也一般的,打消陛下疑慮,重新博取陛下好感。那王家不是書香門第,最以禮儀涵養出名嗎?”

    錦容這才恍然,感慨道,“那可是正妻之位,看來他果真下了決心。”

    衛婉寧點頭。

    眼下離上輩子弘武帝離世,約還有一年,他當然需要抓緊時間重新獲取父皇信任。

    不過如此一來,她便有另一個問題想不通了。

    上輩子,弘武帝的遺詔寫明傳位於朱光深,但朝中仍有許多人不服,朱光深是依仗她們衛家的兵力,才最終壓下異議,登上寶座。

    他既是重來,也應該還記得這件事,然如今卻沒有選個有實力的世家聯姻,將來他又打算怎麽順利上位?

    正思索間,又有丫鬟送了新菜上桌,正是她最愛吃的八寶糯米飯。

    錦容忙招呼她,“阿寧快吃,你從小就愛吃這個。”

    衛婉寧點頭,用調羹舀起一勺,隻是未等送進口中,被那熱氣一撲鼻子,竟忍不住有些想嘔。

    她慌忙擱下調羹平複,錦容看在眼中,趕忙關問道,“怎麽了?”

    “這菜似乎有些腥。”她懨懨拍著胸口道。

    “腥?”

    錦容已經吃過一口,並未察覺異常,聽她這樣一說,便又嚐了一口。

    但仍然沒有吃出什麽腥味。

    凝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道,“阿寧,你該不會也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