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春日遊
  第104章 春日遊

    春假雖甜蜜, 但仍然太短,開印後朝堂的事就忙得不得了,新糧種推廣的事情提上了日程, 太子每日都進宮向蕭偃稟報糧種推廣的進度。但如今京裏, 首當其衝卻是春闈在望。

    三年一次的科舉大考, 今年又蒙天恩加了名額,整個京城已是沸反盈天, 滿滿當當都是趕考的舉子,所有的店家、寺廟、酒館,全都住滿了人, 京城的住房也全都賃滿了。

    欽天監印曆所製的所有天文地理寶器, 全部被各地進京的舉子、客商們搶購一空, 最後強行定下了每人限購一個, 客商要批發另外聯係,另外交貨,不許在京裏售賣的規矩, 但仍然每次還是有不少聞名而來的舉子沒買到,最後失落地買了一套曆書走了,說是一套, 自然是因為這曆書竟然還分係列,四大美人一套, 星月雪雷一套,梅蘭菊竹一套,總之請了京城有名的畫家來繪製後印出來的, 還加了金銀等色套印, 實在是精美無比,隻能樣樣都買上幾套, 回去送同窗、同鄉。

    而在欽天監的店麵裏,則醒目地張貼著招子。原來是欽天監招收觀星、算學學堂的教師的事宜,畢竟現在的欽天監官員實在太忙了,而光靠偶爾的授課已不能滿足學得非常認真的孩子們的需求,更何況等到九州的觀星塔建起來後,就更需要人手了。

    範左思便出了個主意,說可以在進京的舉子裏頭招,總有落第的舉子,進京一次盤纏巨大,因此有些人索性就在京裏住上幾年,待下一次恩科,若是能招,那便是再好不過。於是就這麽定了,開始為觀象學堂招募授課算學教師、地理教師、農學教師、天文老師,提供住宿,束修豐盛,貼在了欽天監印曆所賣曆書最醒目的牆上。

    報名的果然瞬間爆滿,然而符合條件的舉子們很快都領了一份試卷回去,讓先解題了交回來,作為初篩。

    這倒是瞬間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每份試卷題量都不多,算學放了幾道題,地理則放了一份簡易輿圖,請標出具體地名,農學則出了幾個種植方麵的題,然而最矚目的是天文的題目了,一共三題,前兩題泛泛,一題讓闡述天象與四季天氣的關係,一題讓算年份曆法,一題卻是問:“何為天道?”

    這道題令人矚目的並不是問題本身,而是此題上明晃晃標著“禦製”,這意味著,這是當今天子親自出題!隻要答得好,就有機會能讓天子看到自己的答卷!這是天大的機緣啊!這題一傳十十傳百,瞬間無數舉子都湧向了欽天監,隻為了領一份天文學的卷子。

    而客館酒樓,同鄉的詩會文會上,少不得這道禦製題都被拿出來討論,更有不少學子直接投行卷到了朝廷各大學士的門下,大臣們也震驚了,一時之間,何為天道,成為了京城裏的熱門話題。

    綠楊莊裏仍然是京城最一等一的好去處,護國長公主撫養太子,許多舉子們自然存著到綠楊莊舉辦文會詩會,若是一個不小心入了太子或者公主的眼,那可就是一飛衝天的,就算公主和太子其實很少來,那不還有其他達官貴人麽?

    正是早春時節,楊柳如煙,草芽鮮嫩,翠色欲滴。

    綠楊莊最熱鬧的是半山茶莊,這裏依著山彎彎曲曲修了一間間竹製敞軒作為茶座,以灌木叢、花叢、竹子叢自然錯落隔離開,從山上往下又有溪水彎曲而下。景色雅致,又能曲水流觴,付一壺茶錢和茶室的錢,便能自行在此烹茶,在這裏坐上一整天,而茶室和茶室之間又能相互探訪,更是結交的好時機,因此成為了清苦的讀書人論詩寫文小聚的最佳地點。

    “道可道,非常道!陛下出這題,其意決不在道!乃是以道觀人……”舉子們正在綠楊莊山坡上的茶莊一邊喝茶一邊高談闊論著,半山上全都是論這天文考試題的,吟詩的,吹笛的,正熱鬧時。

    忽然聽到馬蹄聲陣陣,文人們都有些詫異,畢竟綠楊莊裏,一貫不能騎馬進入,然而居高臨下看去,卻看到春日淡淡的陽光下,一個男子騎馬到了山腳下,翻身下馬,將手裏的馬韁往山下的楊柳樹上隨手一繞,那匹白馬佩著金鞍,極為神駿,突突打了個鼻息,老老實實呆在了綠柳邊。

    男子卻手裏倒提著馬鞭,沿著石階拾級而上,步履輕捷,一襲白袍如回風流雪,纖塵不染,人走在山道上,仿佛照亮了半座山。

    有人喃喃歎息:“怎有胡人氣度如此?”

    這又才有人注意到,原來那男子有一頭十分令人注目的金發,像流淌的金子,陽光照耀在上頭,反射出了一層亮麗柔光,猶如東君臨世,再近一些,才看到瞳色淺淡,也異於中原人。

    然而他身極修長,冠服華麗,發上束著攢絲金冠,脖子手腕和腰間,都佩著純金的細鐲和大塊的晶瑩寶石瓔珞,一般男子佩戴這許多金飾隻會俗氣,這位偏偏隻襯出湛然清氣如雪,因其氣質太過高華凜然,無人將他與那街上隨處可見的胡商相比,反倒更像那寺廟裏的神祇。

    早有人認出了來者身份,卻壓根不敢上前,隻畏然悄聲道:“是欽天監那位通微帝師。”

    眾人皆凜然,就算之前不認識的,也在自己州縣看到過大興土木的觀星塔,進了京再買了曆書,無人不知如今通微帝師,正是皇上最看重之人,欽天監,則是最炙手可熱的部門。

    巫妖耳目靈敏,早就聽到了這些議論,但他相貌特殊異,早已習慣這些目光和議論,一路穿行很快到了山頂,那裏卻又有一處山頂小廚,這裏的廚師做得一手好菜,衛凡君極力推薦,今日巫妖卻是過來綠楊莊有事,順便便來這小廚嚐嚐味道,倒沒想到這山上如此人多,不由又有些煩,恐怕一會兒蕭偃過來不大方便,不過也罷了,今日過來本也不是為了吃飯,且先了了那事。

    他神情淡漠,一路走到了山頂上,祝如風已迎了出來,看到這位帝師麵上神態,便知道他有些不爽,上前利索接引他進去了飯莊內,引著他進了樓內,又往下走著,轉折進入了地道下,走到了最下麵的地下牢房內,一邊解釋道:“當時要找個合適的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秘密關押,棲雲莊那邊恐怕髒了皇上和您的地方,駙馬爺便點了這個地方,說人越多才越想不到。”

    巫妖微一點頭:“無所謂,一會兒便了解了。”

    轉折數道門下,低低的咆哮聲傳來,甘汝林和孫雪霄迎了出來,看到巫妖便行禮:“見過帝師大人。”

    巫妖微一抬手示意免禮,金眸一轉,已了然:“恭喜兩位。”

    孫雪霄垂下臉,睫毛微抖:“謝帝師再造之恩。”

    甘汝林在後頭也鄭重一揖,巫妖道:“無妨,這是你們的福緣。”

    孫雪霄卻道:“還請大人賜名。”

    巫妖卻不擅於此,隻好搪塞:“等我讓你們皇上賜名吧。是個女孩兒,這麽有福氣,可以先起個小名叫福兒吧。”

    孫雪霄連忙致謝,巫妖卻已走到了最深處的秘銀牢籠內,果然看到那渾身通紅,沒有臉的凶獸正在籠子裏嚎叫著,眼睛裏滿是凶光。

    巫妖淡淡伸出手,纖長白色骨爪出現,在空氣中掀起了無數的寒光,雪花旋轉中,無數符文憑空出現,凶獸混沌趴在了地麵上,慢慢那猙獰的四肢變回了人的手足樣子,而麵上也慢慢變回了人臉。

    孫恒蜷縮在地麵上,忽然頭腦有了一絲清明,哭了起來:“雪霄!雪霄!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母親!”

    孫雪霄臉色冷漠,淡淡道:“父親,孫雪霄已死去多時了,和母親一起,在你眼前的,不過是一個不甘的鬼魂罷了。”

    孫恒顯然還記得這麽多年來女兒身上的種種怪事,如今他頭腦分外清醒,已然明白女兒所說沒有錯,他被權力迷惑,早就在那一個夜裏失去了女兒和妻子:“太後……也是個可憐人,你若有恨,就恨我吧……”孫雪霄麵若冰雪,並不理他,孫恒落著淚,嘶啞著聲音問:“你哥哥弟弟們……”

    孫雪霄淡淡道:“孫氏全族流放遼州,我贈了他們一些安身立命的銀子,保他們能安全到邊陲,至於將來如何,全看他們是否能立得起來了。”

    孫恒滴下了幾滴淚水,看向了巫妖,巫妖淡道:“你身上早已被怨氣吞噬,這是最後一點魂靈,無法保住性命,這是給你一點清明,讓你和女兒告別的——你若自願,我將對你搜魂,尋找吾之愛寵下落,以及製造你這種凶獸的過程。”

    孫恒麵容一陣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如何變成那樣,隻知道某天夜裏,我在書房聽到了嬰兒哭聲,走出去後,便失去了理智,渾渾噩噩,隻一直感覺到混亂,你搜魂吧,隻求看在我配合的份上,能給孫氏一族,留一線生機。”

    他拜伏下去,臉上的表情又再次漸漸化開,變成了混沌一團。

    巫妖再次伸出骨爪,千絲萬縷的魂絲從那凶獸身上被抽了出來,整個地窟內變得冰寒無比,仿佛萬千的鬼魂在哭泣嚎叫。祝如風臉色微變,幾乎有些站不住,隻覺得全身毛骨悚然,渾身控製不住的微微顫抖。

    孫雪霄和甘汝林在一旁臉色不變,甘汝林看到祝如風這樣,便道:“雪霄陪祝將軍出去吧,這裏待久了總不好,你現在身子和從前不一樣。”

    孫雪霄也很是看重這個孩兒,深深看了一眼那縮在地上混沌一團,知道父親早已不在,便依言和祝如風走了出來。

    祝如風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巫妖的魂體,一直渾身冰冷,直到走出外邊,春光明媚,這才微微舒緩過來:“那是……先生的法相?”

    孫雪霄微微一笑:“今日怎麽不見衛小公爺過來?”

    祝如風知道孫雪霄這是不願說,便也不問,隻道:“過年,被老公爺拘著在家……”他臉色微微有些尷尬:“每天見親戚呢。”

    孫雪霄忍不住一笑:“見親戚?安國公這邊親戚一向少吧?怎的要見這許多天?似乎都是些遠支?”

    祝如風輕輕咳嗽了聲:“嗯,有些遠房的親戚,趁著春闈都進了京,帶了不少孩子來,滿府跑著,老國公讓他帶著耍子呢。”都依著安國公的吩咐,帶了自家的孩子進京,要給衛凡君挑個投緣又聰明伶俐的嗣子。

    衛凡君還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祖父這是早就看穿了他們兩人的事,還笑嘻嘻地隻以為是安國公年老了怕寂寞,要招親戚孩子們來養著。

    孫雪霄聽著臉上麵容也微微笑了起來:“孩子確實是可愛。”

    兩人正說著,卻看到山下又已有一頂青頂小轎抬上山來,小轎不起眼,但旁邊護衛仆從如雲,偏偏都靜默又幹練,在茶莊裏的文人們看到這樣卻也知道這不是一般人,全都敬畏看向了轎子。

    祝如風低聲道:“聖駕到了。”

    孫雪霄輕聲道:“啊,這麽快?也不知道先生搜魂結束沒……我還以為皇上至少要日落後呢……”

    祝如風心道,這兩人哪裏舍得分開過一時,恨不得日日用膠水黏在一起呢。隻是轉頭交代裏頭可以上菜了,又上前去迎接聖駕。

    沒想到就在這一會兒,卻見旁邊茶室裏忽然一個白衣女子從竹影中閃了出來,撲上了小轎前,在無數護衛上前攔下之前,撲在了地麵上,抬起臉來,淚珠盈盈:“大人!小女子有冤!”

    祝如風汗水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青天白日之下,民女戴孝攔駕喊冤!

    偏偏攔下的還是聖駕!

    而文人們最愛看的就是這攔駕喊冤的奇事,早已全都圍了過來,這轎子裏一看非富即貴,更何況之前還剛剛有通微帝師走過,也不知這轎子裏頭是何人,今日這事,必是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