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君之諾
  第103章 君之諾

    這個年假放得悠長又甜蜜。蕭偃與巫妖兩人有時候騎馬去了去冬日的獵宮冬獵, 打一隻兔子回來,有時候則在巫妖的小世界的魔法雨林裏,看兩隻秋日鳥對舞求愛。有時候去海上跟在鯨魚群後看它們的捕獵, 有時候兩人擠在廚房裏, 嚐試著合作做一頓晚餐, 蕭偃畢竟也是從來沒有做飯過的,兩人對著菜譜, 摸索著也做了不少特別的菜譜。

    大多數時候,長日無聊,也沒有設什麽目的, 兩人往往膩在書閣壁爐旁, 歪著看書, 各看各的書, 想看什麽就看什麽。蕭偃對魔紋和法陣十分有興趣,而巫妖於這一道也十分擅長,十分認真地教了蕭偃不少魔紋, 還有些感慨:“是你們這個世界靈力太過匱乏了,如果你真的能修煉出法力,一定是最優秀的魔紋師和法陣師。”

    他又遺憾:“隻是你的身體太孱弱了, 是經受不住這時空穿越的。雖然如此,我們還是可以用一些方法強化身體, 比如聖光之力改善身體素質,龍血藥水提高力量和堅韌……”

    蕭偃看了他一眼:“不用。”

    巫妖詫異:“你不想看看你最鼎盛的身體狀況是什麽樣子嗎?更高一些,更……”

    蕭偃直接了當:“我怕改了樣貌, 先生到時候就不喜歡我了。”

    巫妖:“……我不會這麽膚淺的, 巫妖連身體都沒有,你過去也沒嫌棄啊。”

    蕭偃認真鄭重看了他一眼:“不能冒險, 先生的愛哪怕少一分都是不行的。”

    巫妖被他那一眼看得渾身發麻,隻覺得黑發黑眼的伴侶實在是可愛到了極點,忍不住低頭吻著他的唇,兩人不多時已氣喘籲籲,對視著剛想要做些這些日子很輕車熟路的事,卻有金鈴搖了搖,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這是山莊外麵伺候的人,表示有客來訪。

    巫妖理了下蕭偃被他弄鬆的衣襟,起身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道:“是範左思,說是這一個月的星象和月相和曆年不太一樣,我去欽天監看看就回來。”

    蕭偃有些擔心:“星象會有什麽問題嗎?”

    巫妖一笑:“能有什麽問題,明年一定會是個好天時,正好推廣新糧種。要不,你和我一起過去?”

    蕭偃搖了搖頭:“算了,我想起來之前看佛經有些疑問,正好大年下無事,請祁垣進來說一說。”

    巫妖看了他一眼:“有什麽不通的地方,你可以問我。”

    蕭偃不明所以:“好,等你回來再說,我先問問祁垣。”

    巫妖換了衣袍走了出去,想了想又回轉和蕭偃說話:“我記得之前和藺江平談玄論道,他對佛學也很有些研究,我叫他也過來給你解解惑。”

    蕭偃:“……這大年下的……祁垣是出家人不一樣……”

    巫妖滿不在乎:“他也沒什麽家人,再說了,天子召見,何等榮耀,他敢不來?這佛理也好論道也好,都是人多一點議起來才清楚的。”

    蕭偃:“……好吧。”

    巫妖這才安心走了出去,又招手叫了何常安過來,叮囑立刻派人去傳藺江平過來侍君,又和何常安交代道:“我去欽天監很快就回,皇上這些日子元氣虛弱,瘦了許多,身子不大好,你須得仔細伺候,不可須臾離了左右。”

    何常安連忙垂手道:“帝師大人隻管放心,小的親自伺候,一定不敢離了皇上身邊。”

    巫妖這才離開了。

    這一去卻被範左思纏住,不僅請教了許多星圖難題,還順便又請教了幾個易學算法。等巫妖終於回棲雲莊時,房裏卻又隻有蕭偃一個人坐在那裏拿著毛筆在寫字。

    巫妖有些訝異:“客人都走了?”

    蕭偃抬起眼來,有些忍俊不禁:“你說呢?你讓何常安緊緊跟著朕做什麽?朕打發他走,他說帝師交代,讓我須臾不離,藺帥當場就笑了,說帝師醋壇子打翻了。祁垣臉紅得厲害,坐立不安,很快就走了,我這還沒問幾句話,倒讓藺帥白白笑話一場。”

    巫妖有些訕訕,去看他寫的字,“虛空粉碎,大地平沉。”這是什麽意思?

    蕭偃道:“禪宗有些故事,有句話道‘踏翻滄海,大地塵飛;喝散白雲,虛空粉碎’,又有說僧人悟道,‘大地平沉,虛空破碎’,這其中卻有些玄妙之處,和道家那邊攝取先天一氣,粉碎虛空,合道還虛,竟然都提到了虛空粉碎,這讓我覺得有些微妙。”

    巫妖道:“無論什麽修煉法門,都是對自身進行錘煉,一人即為一宇宙,領悟世界法則的過程,大同小異,都是對自己從前的固有觀念的一次爆炸性的顛覆,這個過程形容為虛空粉碎也行,形容為宇宙爆炸也行,都是一個過程。”

    蕭偃道:“為什麽是都是猶如災難一般的領悟過程?”

    巫妖不解其意:“嗯?”

    蕭偃放下筆,感覺到了肩膀有些酸乏,便往後倒了下窩在壁爐那暖洋洋的軟榻上,笑著道:“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我們說天道循環,生生不息。你也和我說過,這個世界的能量是轉換著的,人死後塵歸塵土歸土,回歸自然,反哺天地。那麽大自然的地震,海嘯,火災,這些也是需要能量來發動吧?

    巫妖眸光一閃:“對的。”

    “如果能量守恒,那為何人類怎麽努力,在自然災害前,仍然無可奈何?赤地千裏,洪水肆虐,瘟疫橫行,海嘯山崩,在災難麵前,人類如此渺小和無可奈何。我認為並不能把災難簡單歸結為是君無道,明明仁君的力量,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所以《列子》說天地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

    “顯然,古代的哲人們也注意到了這其中的不平衡。僅僅從前說的仁君有道,天下歸心,我覺得並不能解釋這巨大的力量差。為什麽不全,才是常態?善惡有報,為何不是現世報,立刻報?相反惡人作惡,會影響千萬無辜百姓,聖人救人,卻偏偏比殺人要難太多太多。道高一尺,魔就高一丈,這是從前哲人的思考,就算光的對麵是暗,善的對麵是惡,為什麽善和光明治愈和修補的力量,卻不如破壞的力量更大?”

    “人類和自然的力量相差太懸殊了,哪怕是加上有靈的萬物,仍然也隻是四季枯榮,任由天災肆虐。”

    巫妖思索了一會兒道:“我認為,以現在你們的凡人文明,沒有外力的幫助下,大概幾百年,你們也能夠發明出能夠造成巨大災難,戰勝天塹和災難的工具了,比如你們攻城用的弩炮,你們修的橋,造的船,某種意義上也是戰勝自然,填海移山,翻山越嶺,沒有魔法的世界,你們能夠走出另外一條路。你們可能能夠像如今的飛鴿傳書一樣,發明出其他東西來相互聯絡,你們也有可能集合萬千人的智慧,累積百年經驗,和傳說中的大能半神一般,創造出小世界,隻是借助另外一些別的媒介,但整體的思路仍然都是征服自然,突破凡人身體的局限。”

    “人的智慧是無窮無盡的,你們這個世界讓我知道了一個凡人是弱小的,但無數個凡人集合在一起,類加上時間,那就是幾何倍數的發展速度。”

    蕭偃卻道:“但是,當能夠造成巨大傷害力的工具或者說武器掌握在少數人的時候,仍然會以此來爭權奪利,排除異己,到時候,仍然還能指望人王有道,順天而行?得多強的氣運,多強的能力,才能製衡全天下?隻需要一個瘋子,就能破壞掉這所謂的平衡了,生靈塗炭,災難重來之時,難道,又需要一場洪水來清洗這人間?”

    巫妖看著聰明的伴侶的眼睛,語塞了。

    蕭偃很認真看著他:“你說過,懷疑我們這個世界曾經有過高等的類似魔法的文明,就是那些散佚在不同典籍話本裏頭的那些道法自然的修真者,淩虛禦劍的仙人,甚至妖、鬼、魔,是否就是因為這些傷害力太高的,同樣掌握在了少數人的手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比如能夠施展瘟疫的法術、大麵積詛咒的法術,假設如話本裏說的,一劍平山海,一念殺萬人,那這人間是否也已失去了平衡,因此不得不重新毀滅?末法時代、諸神淪落,是盛極而衰的必然。”

    “修仙,一定是逆天而行嗎?”

    “天道,一定是完滿無缺的嗎?萬物有缺,極盛則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天道有缺,無暇必毀。”

    “如果說大洪水,是天道不得已的重啟,是否,天道也在尋求一個不一樣的人間?不一樣的法則?”

    “你也說,無數個凡人集合在一起,能夠爆發出驚人的智慧,但是這其中的每一個凡人,都有著突破自我,追求世界真理的精神,才能夠累積下來吧?”

    “為什麽芸芸眾生要為少數人的惡付出代價?為什麽這個世界,會有如此動蕩的不受控製的能量?是否本來存在著,作為個體的凡人,也有機會吸收這些動蕩的能量,轉化為自身的法力?”

    巫妖微微垂下睫毛,掩住了金眸:“你若是在我們魔法世界,一定也是個天才法師,你這悟性實在令人驚歎。”

    蕭偃卻追問著他:“先生沒有想到答案嗎?你的大預言術看到了未來嗎?”

    巫妖道:“世界法則,總有不一樣的地方,也有相似的地方,我也在探索。”

    蕭偃道:“先生明明有排山倒海之能,卻一直謹慎使用,並不僅僅隻是懼怕法則的排擠吧?”

    巫妖沉默,蕭偃看著他,肯定道:“天道有缺,道法無常,是不是?”

    “悟天道,證長生。假設大洪水為毀滅後人間的重啟,靈氣匱乏是上一次高魔法文明肆虐濫用的惡果,那麽,天道是不是也在修補缺憾,促使靈氣複蘇?道無常道,沒有規定隻有一條正確的道,大道三千,吾證吾道。”

    “靈氣複蘇,一定是需要一個非常關鍵的條件,一定很苛刻,卻也是千載難逢的機緣。”

    巫妖笑著:“再說下去,你就要和你們曆代史書上那些被抨擊的昏君一樣,暮年求長生,行出寵信方士,煉丹修塔,海外求仙人的無道之舉了。”

    蕭偃卻眸光清明冷靜:“人皇若是天道所係,天下信仰之力所在,自然也會隱隱感悟天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們也想到了證長生並非全然無法?他們努力探索,興許也不過是想要探索那法則的真相,生命的真諦極限以及更多的可能性,隻是生命太短,來不及,沒有遇上那個機緣而已。”

    巫妖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溫柔將他披散著的長發撥到腦後:“你想長生?”

    蕭偃看著他:“我也沒那麽貪心,隻是想多陪先生久一些,希望先生能夠在這個世界沒有那麽多限製。我想與先生並立於這世間,江海相期,煙霞相許。”

    他眼圈微微發著熱:“我等不到你說的凡人的未來了,我隻有當下,我隻能許給你當下。蜉蝣隻爭朝夕,因為隻有朝夕。”

    鶴壽千歲,以極其遊;蜉蝣朝生而暮死,而盡其樂。先生是野鶴,我卻不過是蜉蝣,蕭偃在心裏酸楚地想著。

    巫妖久久凝視著他,伸出手指慢慢撫摸他的下頷和唇瓣,忽然微微笑了:“興許……會如君所願的。”他輕輕撫摸著蕭偃的漆黑長發:“你是人皇啊,並不是凡人。”

    作者有話要說:

    注:萬物有缺,極盛則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天道有缺,無暇必毀——《列子·天瑞》

    鶴壽千歲,以極其遊;蜉蝣朝生而暮死,而盡其樂。——《淮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