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南城正式入梅。

    雨淅淅瀝瀝下了將近一周, 沒有要停的意思。濕度大,溫度攀高,人也格外燥熱。

    對紀也來說, 糟心的事遠不止房子這一件。

    南芭算半個體,製,內,和國外的舞團機製不同。紀也雖有柏林舞團的優秀履曆加持, 回國後, 也免不了要在板凳上走一遭。

    舞劇《吉賽爾》的巡演,原本就定了兩組主演陣容, 輪流出演。

    一組是來自南芭的兩位首席老師,另一組是由陶銘老帶新, 新人指的就是紀也。

    舞劇聯排已經半個多月, 團裏編導這天忽然專程找到了她。

    薑文山是南芭的駐團編導, 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見紀也進來, 笑著說了句,“坐吧。”

    紀也點頭。

    她還穿著體,服和腳尖鞋,身材瘦削, 纖長的脖頸處隱隱涔著薄汗,緩緩往下淌。

    薑文山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將麵前的杯子推過去。

    “喝點水。”說著又客套問, “怎麽樣,還適應嗎?”

    紀也指尖捏著溫熱的紙杯, 抬眸看他。

    須臾, 她開門見山問:“嗯, 您今天找我, 是有什麽事嗎?”

    關於薑文山這個人, 紀也其實私下裏有聽陳曦說過。團裏不少人都對他頗有微詞, 覺得他私心重, 處事也不太公正。

    薑文山笑了下,雙手交疊,正色道:“啊,是這樣的,我和另外兩個排練老師昨天看了下你們聯排的視頻。經過研究,我們一致都覺得,你和陶銘的組合搭檔,還是存在不少問題。”

    紀也眼角微跳,“舞伴相互磨合需要時間。”

    薑文山聽了她的話,笑意更深,連眼角邊的細紋都一清二楚。

    “誰說不是呢。”

    “所以我們也和李團商量了一下,覺得這次舞劇巡演,還是由和陶銘比較熟悉的徐羽涵出演更加合適。”

    最後薑文山有給她畫餅:

    “紀也,你足夠優秀,不怕沒有機會。隻是考慮到你剛回國,和陶銘還不太熟悉,這次你就先跳群舞吧,下次有機會肯定送你上。”

    陳曦中午在食堂,聽了紀也的轉述,氣得拍了下桌子。

    食堂這會兒人多,不少人往這看。紀也拉下她的手,“你別那麽大聲,多尷尬。”

    “那隻老狐狸,他當別人都是傻子嗎?巡演前臨時換人,他怎麽不說徐羽涵是他幹女兒呢?”

    紀也夾了顆西蘭花,往嘴裏塞。她腮幫子含得鼓鼓的,動起來像隻兔子。

    陳曦見她還吃得下去,問道,“這事你就這麽忍了?咱們都給徐羽涵做配啊?”

    “那不然呢。”紀也放下筷子,“酒香不怕巷子深,我沒什麽可著急的。”

    紀也神色淡然,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兩口。

    陳曦瞥她,“不愧是我也姐,牛逼得不行。”

    紀也朝不遠處正在說笑的徐羽涵看去,垂眸緩緩道,“越是經典的舞劇,反而越難跳。一幕變奏,我賭她撐不動的。”

    說完紀也笑了下。

    她等著李團來找她。

    陳曦看著紀也。

    發現她看上去還是嬌嬌軟軟的模樣,長了張初戀般的清純臉,鹿眸瀲灩生動,但又隱隱藏著幾分壞。

    還有篤定的自信。

    陳曦捏下她的腰,小聲道,“也姐,我發現其實你也挺壞的。”

    是悶壞的那種。

    紀也被她說的動作一頓。壞這個詞,放在她身上是真不恰當。

    隻是有些生動的形象,刻在骨子裏久了,不自覺也就沾染上了幾分。

    ,

    從主演淪落到群演,壓力也就變小。

    紀也下班後就找了房屋中介,忙不迭要去看房子。

    走之前又碰到了陶銘。對於臨時換搭檔這種騷操作,他也表示很無奈。

    後來聽到紀也在找房,他又殷勤問,“我家裏還有套房子空著,你要不要去看看?”

    紀也抬眸,“在哪邊?”

    “就在濱江新城,離舞團也不遠。我今晚回去問下我母親,拿了鑰匙明天帶你去看下。”

    紀也聽到他那句“問下我母親”,忍不住又想到了陳曦的話。

    她最終還是婉拒了陶銘的好意。

    紀也預算不算高,中介帶她看了幾個小區,她都不太滿意。

    回到家洗過澡,她隻好又拿出電腦,在網上挑房源。

    就在這時,放在一邊的手機震了下。

    紀也分神,拿起來看了眼,發現竟然是曾斯宇發來的微信。

    曾斯宇這個人,對紀也來說,是自動劃到江讓那邊的。

    從前的聯係,也都是依附在江讓的關係上。

    今天他怎麽會突然找她?

    紀也皺下細眉,點開對話框。

    是曾斯宇問她:【你在找房子?】

    紀也滑動鼠標的手微收。

    她覺得奇怪,後來又想起自己發的那條朋友圈,就沒多想,還是回了個表情包過去。

    微信上麵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很快又恢複。

    過了好一會兒,曾斯宇那邊才回複:【我有個朋友有閑置的房子,要去看看嗎?】

    紀也眼皮輕跳。

    她第一反應就是,他的朋友,不會是江讓吧?

    不過曾斯宇應該是猜到她會這樣想,又加了句:【不是江讓。】

    “……”

    紀也舒口氣。

    後來索性發了條語音過去,“學長,我想問下,你朋友的房子是在哪裏呢?”

    這次等了許久,曾斯宇才回:【上瑞府】

    紀也用手邊的電腦查了下地理位置,看清後忍不住微怔。

    她連忙拿起手機:【學長,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預算有限,還是算啦。】

    她發完,那邊就沒再回了。

    ,

    紀也搬家是在姚圓婚禮的前一天。

    她特意請了假,還在網上找了搬家公司。

    邱恬打電話來的時候,正好全部搬完。

    紀也坐在新家的地板上,看著滿屋子東西,歎了口氣。

    電話接通。

    “寶貝,你房子找到沒有啊?”邱恬問。

    紀也“嗯”了聲,“剛搬完,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邱恬那邊有點吵,她提著嗓子道,“先別收拾了,今晚姚圓單身party,一塊兒來玩唄,她在群裏喊你了,我看你沒回。”

    紀也看了眼時間,不過才三點。

    “我剛在搬家,沒注意看手機。”

    她支支吾吾的,其實不想去。

    憑張哲遠和江讓的關係,太容易碰見了。

    邱恬猜出她的想法,“你是不是怕碰到江讓啊?小也,我一直沒好意思問你,當年你和江讓,到底為什麽分手啊?”

    紀也蹲得腿有些麻,她直起身,坐到沙發上,指尖輕輕摳過沙發邊角。

    過了好久,她才回:“太久了,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還是不合適吧。”

    就像飛鳥和魚一樣。

    再多的細枝末節,都抵不過那段時間的分崩離析。她想,他們彼此從來沒有過信任。

    他的喜歡如同他的性子,散漫恣肆,快到她抓不住。

    所以,現在這樣才是最好的。

    邱恬沉默一會兒,又將話題扯回,“我剛才問過圓圓了,江讓應該不會來的,畢竟他現在那麽忙,哪有時間來參加這種聚會啊?”

    “咱們姐妹幾個都多少年沒聚過了,你真那麽狠心呀?”

    說到這個,紀也還是有些猶豫的。

    “而且我聽說,今晚圓圓還喊了不少單身帥哥來呢。”邱恬的聲音跟著興奮起來,“這種場子,你怎麽能錯過呢?”

    紀也輕笑聲,毫不留情戳穿她,“是你不想錯過吧?”

    “對,是我。”邱恬回的磊落,“你別磨嘰了,發個位置給我,一會兒我過來幫你一塊兒收拾。”

    紀也想著要免費勞動力,隻好應了。

    邱恬到時,紀也已經把臥室和廚房整理出來。

    “寶貝,想死我了,親下……”邱恬進門就抱住紀也,貼上來。

    紀也笑著躲了下,推她,“你別鬧,我身上還髒著呢。”

    “不髒。”邱恬鼻子嗅了嗅,“還是跟以前一樣香,你到底是什麽做的啊,好好聞。”

    紀也讓她進來,回頭問:“我這兒還沒收拾好,隻有礦泉水,喝嗎?”

    “成。”

    邱恬看了眼房子格局,驚歎道,“你這房子看著房齡不新,裏麵裝修的好有格調啊。”

    紀也關上冰箱,把水遞給她。“關鍵是價格也很劃算。”

    “哪來這麽厚道的房東,這個地段怎麽也得八千吧。”

    紀也笑,伸出四根手指,“四千。”

    “靠,我也想搬了。”

    紀也走進廚房,將鍋碗瓢盆擺到台麵上,“再等我會兒,馬上就好。”

    這些東西,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收拾好的。

    邱恬過來幫忙,兩人肆無忌憚閑聊,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時光。

    邱恬現在在一家舞蹈機構做老師,每天教教小朋友,日子過得也很清閑自在。隻是相比起紀也在舞團,她更像是在混日子。

    “其實教小朋友也挺好的,難怪我看你一點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

    邱恬下巴磕到她肩膀,肉麻道,“啊,小也,還是你會說話,我要是男的我也會愛上你的。”

    “你沒機會了,我可直了。”

    邱恬笑得豪爽。

    時間很快就到七點。

    紀也在邱恬的慫恿下,難得化了個濃妝。原本清純的雙眸被眼線勾起,硬生生多出幾分純媚來,格外勾人。

    她換上黑色緊身吊帶和短褲,坐上邱恬的車。

    ,

    Party辦在城南的別墅莊園,剛下車,就能聽到勁爆的音樂聲,還有泳池裏的嬉笑聲。

    邱恬拉著紀也走進去,喊了聲,“哇哦,還是圓圓會玩。”

    在場的大部分都是年輕男女,紀也掃了一圈,果然沒有看到熟悉的麵孔。

    她將心收回肚子裏,卻又不知道為什麽,心頭反而有些悶。

    正巧姚圓跑過來打招呼,“啊小也,好久不見。”

    姚圓還是沒變,挺單純一小公主。

    從她臉上的表情來看,就知道她過得很幸福。

    “你能來我好開心,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大家都不敢多提,但又好像心照不宣。

    紀也覺得有些愧疚,“你的終身大事,我怎麽敢不來啊?”

    姚圓推她,“算你有良心。”

    隻可惜,楊曉凡在大學畢業後就回了老家海市,要明天才能趕過來。

    三人聊了會兒,姚圓去招呼其他客人,隻留下紀也和邱恬。兩人找了個高腳凳坐下,紀也順勢去夠桌上的香檳。

    “小也,我記得你酒精過敏,別喝。”

    紀也指尖掐著杯沿,輕飄飄道,“其實去柏林後沒多久,我因為酒精過敏進過一次醫院。後來很奇怪,我對酒精的耐受度好像就比以前高了許多,喝兩口沒事的。”

    那次也不過是男孩女孩的惡作劇。

    他們將紀也水杯裏的大麥茶換成了烈酒,紀也根本沒發現,喝了好幾口下去。

    那次是真的差點出了事。

    也是那次後,喬克才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那幫小孩沒再繼續明顯針對她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裏麵裹挾著的,是紀也自己才知道的酸楚。

    隻不過都不重要了。

    她今晚的打扮格外勾人,在場有不少男生,都頻頻朝她看。

    邱恬見狀喝了口酒,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九點鍾方向的奶狗,已經看了你不下五次,要不要去聊聊?”

    紀也朝那邊看,果然有個長相很奶的帥哥,在看她。

    “你要是不喜歡奶狗,十點方向還有隻狼狗。”

    紀也被她逗笑,“什麽奶狗狼狗的,照你這麽說,咱們都是母狗嗎?”

    “紀也,你能不能上點心啊。”邱恬對她實在無語,“算了,我自己去找點樂子,你別喝多啊。”

    邱恬走後沒多久,所謂的“奶狗狼狗”就都來了。

    紀也發現,她竟然也能應付得遊刃有餘。而且,偶爾接觸其他男生,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

    夜色漸深,莊園別墅的年輕男女玩得越來越嗨。

    有男生被幾個女生拎著手腳,扔到遊泳池。泳池激起陣陣水花,濺到紀也腳邊。

    她笑著偏過頭,剛才過來的男生很有眼力地擋在她麵前。

    江讓走進莊園時,就看到紀也在笑。

    她纖長的雙臂暴露在潮濕的空氣中,身上的緊身吊帶,唯有靠著兩根細到一扯就能斷的帶子支撐。

    更別提她那雙筆直的長腿,整個人白到發著光。

    連頭發絲都帶著股嬌媚的味道。

    她的手輕握住身前男生的手臂,待泳池水麵平靜後,又緩緩鬆開。

    男生轉身,指尖撫過她的側臉,用掌心替她擦水漬。

    江讓知道,紀也是有些輕微社恐的。

    她不太喜歡人多的場合,更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有身體接觸。

    可六年過去,太久了,久到很多事情都變了。

    跟在江讓身後的曾斯宇沒注意看,直直撞在他的背上。

    “不是你停在這幹嘛!”曾斯宇摸了下鼻子。

    江讓指尖上還轉著他的手機,曾斯宇瞥了眼,又問,“我說你什麽時候能把我手機還我?”

    江讓撩下眼皮。他神情很淡,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長腿微敞,再抬眸,目光又落到泳池對麵的紀也身上。

    “我助理早上沒送手機給你?”他沉聲問,語氣有些不耐煩。

    “送了。”不提這個曾斯宇還不來氣,“可你告訴我,憑什麽我就不能上微信了?”

    江讓喝了口酒,懶聲道,“我會被頂掉。”

    曾斯宇抬抬手,“有病!”

    “看到沒,人家也妹妹都走出來了,你在這演什麽情根深種啊?”

    江讓嗤一聲,語氣不假思索,“老子他媽就喜歡犯賤,你管得著?”

    他攏火點煙,深吸一口,透過雲霧繚繞的青煙,去看紀也的臉。

    隻見她身旁的男人指了指她脖子上的項鏈,說了句什麽。

    紀也將吊墜抬起,兩人靠得近,仿佛呼吸都纏繞起來。

    江讓撣下煙灰,看著她在自己麵前,和另一個男人親熱。

    看她盈笑的臉,純澈的眸,還有動人的身姿。

    一顰一笑,一寸一理,他都記的一清二楚。

    還有她那雙泛紅的耳垂,每次害羞時都會漲得通紅。

    可現在沒有。

    她很淡定,證明她沒有走心。

    江讓眉骨輕揚,將煙叼在嘴裏,就著夜色和波光粼粼的藍色池水,照映出他波動的內心。

    他在賭,看她能夠堅持多久。

    可紀也沒動。

    一根煙就要抽完,她也沒抽身離開。

    江讓無聲哂笑,指節微屈。

    幾年不見,膽子是真變大了。

    直到那個男人又順勢端了杯酒,遞給紀也。她伸手接過,兩人碰了下杯。

    江讓這才低罵聲,將煙頭掐滅,繞過半個泳池,走了上去。

    紀也其實沒喝多少,不過也是不能再喝了,隻好勉強抿一口。

    誰知她手剛抬,身前就被一道黑影籠罩。

    隨即是她的手腕被掐住,用了勁。

    她眉眼沒抬,卻一瞬就認出了他的氣息,還有他手背上微凸的青筋。

    一如既往的強勢霸道。

    她睫毛輕顫,擰起眉,抬頭看他。

    江讓垂眼看她,緊鎖住,四目相對。

    可他話是對著男生說的,“她酒精過敏,你不知道?”

    男生被他問得一愣。隻怪對方氣勢太強,無形中像是掐住了他的脖頸。

    他的視線在江讓和紀也身上反複橫跳。

    須臾,他看到紀也扭過手腕,掙脫開男人的掌控。

    他跟著就問:“這位是?”

    紀也將酒杯放回到桌上,漫不經心瞥過去,語氣咬在第一個字上,回道:“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