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白皙纖細的腳腕瞬間紅腫了起來,觸目驚心。

    夏瑩手勁收斂,給她按摩順筋揉搓:“阿娉,你這個需要針灸才行。”

    蘇娉眼眶蓄淚,眼尾泛紅,可憐兮兮道:“我自己來可以嗎?”

    本來還擔心她這傷怎麽辦的夏瑩,撲哧一聲笑了。

    “可以呀,就是你可能不太方便動。”

    “髕骨也骨折了。”

    因為突然間急促地暴力著地,她的膝蓋也受到損傷。

    陸長風看著她裸露在外如凝脂的肌膚,想要去碰又克製住了,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眨看著她的小腿。

    何忠站在夏瑩旁邊,視線自然而然挪開。

    蘇娉略微彎腰前傾,自己伸手摸了一下,睫毛的淚要掉不掉:“對位良好,無移位。”

    “石膏托外固定兩周製動。”

    聽到她自己診療,何忠摸了下鼻子,要笑不笑,問對象:“蘇同學說的對嗎?”

    “肯定對呀,她可是我們中醫係最厲害的。”夏瑩拉著他的手起身:“衛生所應該有石膏粉,我去找找。”

    蘇娉水眸溫軟,梨花帶雨:“好,謝謝瑩瑩。”

    夏瑩偏頭看了眼陸長風,“陸副團長,麻煩你照看一下,何忠你跟我去找。”

    說完,不等對象反應直接拉著他走了。

    “可是陸副團長的傷……”

    “他不痛,他能忍。”夏瑩頭也不回,想趁著這個機會讓兩人說清楚,正好看看對方的傷互相心疼。

    院子裏隻剩兩個人,陸長風單膝蹲下,他右臂還沒結痂的傷口崩開,紗布浸透。

    蘇娉的腿搭在旁邊的石凳上,她腳上穿的是繡著鬱金香的布鞋,比風衣略長的裙角垂落在一側。

    從醫藥箱裏取出碘伏和棉球,男人單手捏著鑷子,夾著棉球沾了碘伏,示意道:“伸手。”

    蘇娉順從照做。

    因為穿了外套,手臂並沒有受傷,隻有手背和掌心被枯枝和碎石劃了幾道淺淺的口子。

    陸長風動作不重,耐心地塗擦,看著她這渾身是傷,無奈又好笑:“回去你哥又得收拾我。”

    而且還有個沈青雪,自從他知道自己對他妹妹有想法,膽子也越來越大,偏偏陸長風沒辦法隻能由著他去。

    得罪不起。

    蘇娉垂眸看著他的動作,輕聲道:“對不起。”

    “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陸長風給她處理好手上的傷,又換了棉球擦腿傷。

    “你的胳膊,如果不是因為我能早點恢複。”

    “晚幾天也沒事,正好回去多吃幾天病號飯。”陸長風把她膝蓋上的長裙放下來,蓋住小腿:“你還想留在這看診嗎?”

    蘇娉秀氣的鼻尖紅通通的,她忍著痛點頭:“不能白來一趟。”

    陸長風發現這小姑娘的脾氣確實挺強,看了她一陣,他起身:“我去拿塊毛巾給你擦擦臉。”

    蘇娉看著他的背影,想到他之前在山上說的話,想問什麽又止於唇邊。

    夏瑩還要調製石膏,且得費一番功夫,何忠被她拉著不讓走。

    陸長風從廚房拿來一個搪瓷盆,放在壓水井出水口下麵,又拿起瓢倒了一半引水,單手壓水。

    院子裏隻有嘩啦啦的水聲,過了片刻,男人拿著擰得半幹的毛巾到她旁邊,遞給她。

    蘇娉接過,道了聲謝,慢慢地擦著臉和脖子。

    “這裏還有。”男人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啊?”蘇娉沒有反應過來,呆愣愣地看著他。

    陸長風略微俯身,屈指蹭了蹭她的鼻尖,溫熱粗糙的指腹緩緩而過。

    “可以了。”

    蘇娉後耳根染上一層淺淡的薄粉,男人的指尖炙熱滾燙,她覺得鼻子有些癢,又不好意思伸手去碰。

    等陸長風把洗臉水倒了,臉盆收回去,毛巾掛到竹竿上後,她才柔聲開口:“你的傷我幫你處理一下。”

    陸長風腳步微頓,而後點頭:“好。”

    沒地方坐,他從廚房裏拿了個小板凳,挨著她。

    醫藥箱被他放在石桌上,蘇娉抬手就能夠到。

    拿出小剪刀,先把外麵的繃帶剪開,然後慢慢拆著紗布。

    有些血液凝固,跟紗布黏在了一起。

    “會有點疼。”

    她嗓音軟軟,配上泛著紅的眼尾,陸長風忽然有種想把她欺負哭的感覺,但最後隻是說:“我能忍。”

    他的傷口需要重新消毒消炎,蘇娉右手握著瓷瓶,左手抓著他的手腕,均勻地往他胳膊上抖藥粉。

    陸長風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隻是低眸看著她抓著自己手腕的纖細手指。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男人坐的小板凳雖然比她矮了一截,但依舊比她高了一個頭。

    這是個細致活,蘇娉沒有分心,認真地處理他的傷口。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開口:“你在山上問我的話什麽意思?”

    “嗯?”蘇娉茫然抬頭,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陸長風直勾勾看著她,一字一句:“你問我為什麽來這裏。”

    他眉眼裏壓著與生俱來的野性,血液就像大西北荒漠上暴曬的沙塵一樣滾燙,不管對待什麽事永遠直白坦蕩不加掩飾。

    話已經說出來了,他想要一個痛快。

    是否賦予他繼續追逐的資格。

    蘇娉手上的動作凝滯,隨後繼續給他纏紗布:“瑩瑩跟我說,你對我很上心。”

    男人下巴微抬,示意她繼續說。

    “可能是我感覺遲鈍,我總覺得是因為哥哥的原因,你對我多有照拂,從東城大學軍事體育課,到後來邊防巡防,還有前些時日在戰場上。”

    “之前我還不太確定的,直到剛才,你從坑邊跳了下來。”

    看著他漆黑的瞳孔,蘇娉慢條斯理,像是在分析:“如果隻是為了照顧戰友的妹妹,你應該會理智地把藤蔓扔下來,讓我抓住拉我上來對吧。”

    “可你毫不猶豫跳了下來,在那一刻,我覺得你不像我認識的那個陸副團長了。”

    陸長風啞然,過了一陣,他笑問:“你認識的我是什麽樣的?”

    “西北粗獷的風。”蘇娉想了一下,用了這個來形容,“奔放又細膩,平時看起來比較散漫,麵對事情的時候是個十分周全和理智的人。”

    “你是想說我剛才沒有理智?”陸長風現在回想剛才自己的舉動,他煞有其事點頭:“好像是挺沒理智的。”

    蘇娉用繃帶給他手臂上綁了個結,她輕聲問:“那你為什麽會沒有理智呢?”

    陸長風眼也不眨看著她,話已經挑明白,他也不藏著掖著:“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受傷。”

    “……理由?”

    “還能有什麽理由?這麽明顯了看不出來嗎?”他無奈道:“蘇娉,我喜歡你啊。”

    “願意站在那挨你四個哥哥揍的喜歡。”

    趴在院子外麵聽牆角的夏瑩瞠目結舌,她扭頭問何忠:“你們當兵的說喜歡都這麽……強悍?”

    何忠撓撓頭:“我不是這樣的。”

    夏瑩對此不發表意見,繼續支楞著耳朵,等好友的回答。

    蘇娉明顯也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說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他的長相是極具攻擊性的,劍眉星目,挺鼻薄唇,下顎線淩厲硬朗。

    笑的時候懶懶散散,就跟狗一樣,誰都能招他逗他,但遇到了正經事,又凶悍得像草原上的頭狼。

    剛見他第一麵,是來東城軍區探親,和哥哥一起去食堂吃飯。

    男人剛下戰場,渾身是血,身上的煞氣毫不收斂。

    因為這個初始印象,她一直很怕他。

    隻有哥哥在才會覺得稍微安心,但還是不敢和他對視。

    後來見麵的次數逐漸多了起來,有了更多的機會接觸,他在哥哥麵前插科打諢,和趙班長經常鬥嘴。

    她又覺得好像沒那麽害怕了,他也是個尋常人。

    陸長風沒有催她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過了半晌,蘇娉斂眸問:“你喜歡我,為什麽不讓政委來……”

    她沒說完,陸長風卻明白她的意思。

    現在都在同一個兵團,雖然她是來實習的,到底也算是自己同誌,而且部隊組織幫忙解決個人問題拉線相看也很正常。

    同不同意是你們的事,政委就負責帶個話。

    “我不想你因為這件事覺得有壓力。”他左手搭在膝蓋上,坦誠道:“組織上發話和我自己追是兩個概念。”

    她是個臉皮薄的人,如果政委找到她,陸長風擔心她不好意思拒絕,事後自己心裏又難受。

    蘇娉聽完他的解釋,緩緩把醫藥箱的蓋子拉下來,扣好。

    “謝謝你能為我考慮。”她靜靜看著他的眉眼:“如果我說,不行呢?”

    陸長風“啊”了一聲,有些不知所措的揉揉鼻子:“那就看你願不願意讓我繼續追了,拒絕是你的權利,不過你要是明確表示現在不可能,以後也不可能,那我肯定不會繼續。”

    “不過以後在同一個兵團,見麵的機會還很多,你如果不想看到我,恐怕有些難度。”

    “我可以放棄追求你,但我跟你哥的兄弟情斷不了。”

    “……”聽他一臉理所當然,夏瑩捂著肚子都快笑抽了。

    我可以不跟你好,但不能影響我跟你哥做兄弟。

    這陸副團長到底是什麽邏輯?

    何忠也有些傻眼,他算是明白為什麽陸副團長長得挺好職位挺高,但這麽多年也沒個對象了。

    他嘴太損,太氣人。

    一般人跟他說不攏。

    蘇娉原本因為疼痛而泛紅蓄淚的眸子,清淩淩地看著他,眼底神色複雜。

    陸長風見她不說話,不由坐直了身子,像是等待將軍宣判的士兵。

    “我還以為他真這麽灑脫。”夏瑩眼尖,看到細節,小聲道:“他左手都快把褲腿攥爛了。”

    何忠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如此。

    “你別壓著我的肩膀呀。”因為他的動作,夏瑩身上像是多了一座大山,下意識往前一步,腳尖踢到門邊的鋤頭。

    鋤頭應聲倒下,砸在門檻上。

    “……”

    對上院子裏看來的兩道目光,夏瑩訕訕地收回腳,而後做賊心虛地幹咳一聲:“我是想來問問阿娉,要不先把石膏打了?”

    蘇娉原本有些緊繃的神經忽然鬆懈,看了眼旁邊滿臉無奈的男人,她點頭說:“好。”

    夏瑩趕緊去端石膏了,何忠覺得陸副團長估計想動手了,不然也不會看到他就笑得一臉陰鷙。

    “我去幫忙。”他是木訥,不是傻。

    “你晚上還要換一次藥。”蘇娉看著他們倆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我幫你換。”

    陸長風眼底帶著些許錯愕,像是感覺到什麽,他一言不發看著蘇娉。

    小姑娘額角的汗沒那麽多了,最痛的還是腳踝扭傷,有夏瑩給她按摩塗藥,現在已經緩解了許多。

    對上她清明的眼神,他沉默片刻,方才道:“現在要回房間躺著嗎?”

    蘇娉扯了下嘴角,她搖頭:“我等瑩瑩過來。”

    可能是因為嚇到了,她現在有點頭痛,想回房拿點藥丸吃。

    陸長風看了她一會兒,直接在她麵前蹲下,“上來,我不碰你。”

    蘇娉沒有動,他就保持原姿勢。

    院子裏風大,她在這容易著涼。

    最後,蘇娉妥協,俯身趴在他厚實寬闊的肩背上。

    陸長風確實沒有碰她,左手扶著膝蓋緩緩起身,右手垂落在身側。

    任由蘇娉掛在他身上。

    他還不忘說:“不想答應也沒關係,背一下傷患還是不用避嫌的,都是一個兵團的戰友。”

    蘇娉沒有出聲。

    膝蓋頂開門葉,陸長風把她背到床邊,而後緩緩蹲下,讓她能坐上去。

    夏瑩這次來得挺快,沒給兩人多少獨處的時間,“腿稍微彎曲一點。”她對好友說。

    蘇娉依言照做,等她幫自己打石膏固定傷處。

    打石膏是為了限製活動,讓膝蓋能更快的恢複,得兩周後才能拆。

    她看著瑩瑩的動作,現在才發現一件很麻煩的事。

    自己隻有五天假,按理說哪怕後續沒有上戰場的任務,到時候還是要去衛生所實習的,現在這樣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的假條我來批。”陸長風倚著牆邊,垂眸睨她:“你想想到時候是回軍區還是張家,我送你。”

    他是希望小姑娘能回張家的,不是怕沈元白看到妹妹的樣子對他動手,而是覺得軍區沒有人照顧她。

    傷了腿,行動非常不便。

    “到時候再說。”蘇娉按了按泛酸的眼窩,“我有點困了。”

    聽到她的話,兩個男人自覺退下,隻有夏瑩留在這給她處理傷處。

    “阿娉。”她看了眼空無一人的門口,起身去把門關上,然後又回來,悄聲問:“陸副團長是不是跟你說明白心意了?”

    蘇娉點頭,神色間頗為苦惱。

    “你對他感覺怎麽樣?”夏瑩追問。

    “……還好吧。”蘇娉有些愣神,真要說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他做什麽事都妥帖,會為她考慮。

    “你要是覺得還不錯,可以慢慢考察他呀。”夏瑩把石膏固定好,用濕毛巾擦擦手,坐在她旁邊:“我跟陸副團長接觸不多,不過我發現一件事。”

    “嗯?”蘇娉從行李袋側邊摸出瓷瓶,倒了兩顆黑色的蜜丸在掌心,疑惑地看著她。

    “我每次看到他,都是有你在的時候,說明他在你身邊出現的頻率很高,而且——”她故作神秘,想讓好友追問。

    “而且什麽?”蘇娉順著她的意思,好笑問道。

    “而且我每次看他的時候,發現他的視線都落在你身上。”

    “隻要你在,何同學的眼神也黏在你……”話還沒說完,對上夏瑩揶揄的目光,蘇娉失了神。

    “何忠喜歡我,所以才會一直看著我。”

    “陸副團長喜歡你,所以總是望向你。”

    “他的喜歡早就有跡可循了。”

    夏瑩覺得在現在這個年代,喜歡這兩個字有點太奢侈了。

    如果她沒來讀大學,留在老家,可能就是媒婆上門,說親嫁人。

    可能那個人一麵都沒見過,給個幾十塊錢彩禮家裏就歡喜得不得了。

    這種事太多了,在部隊也尤其常見,可能組織安排見下麵,有些不管看沒看對眼,覺得對方條件不錯就答應,然後結婚。

    她有幸遇到喜歡的人,而且何忠也大大方方的說喜歡她,她覺得自己已經是非常幸運了。

    阿娉可能家庭條件也挺好,但她沉迷醫學,如果到了年齡家裏人安排對象或者所在的醫院研究所領導安排相親,說不定最後也會因為各種原因鬆動。

    而且像陸副團長這種條件好的真的不多見,這種是香餑餑,給他介紹相親的真不會少。

    夏瑩給她分析完:“我是覺得陸副團長人不錯,長得不錯,各方麵條件都挺好,你可以好好想一下,當然這個隻是我個人的看法。”

    “咱們家庭環境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也不一樣。”她知道這房間不太隔音,聲音一直不大,但還是謹慎地湊到蘇娉耳邊說:“我喜歡何忠是真的,但也有一部分因為他的軍人,嫁給他我以後再怎麽樣日子也不會差,回了老家腰杆子也能挺直。”

    這一點她從來沒有跟蘇娉隱瞞過,以前沒有和何忠談戀愛的時候就經常跟她說,想找個軍人。

    蘇娉聽著她的話,唇角微抿。

    “阿娉,”夏瑩說:“我覺得你是有點喜歡陸副團長的。”

    “除了你哥哥,我見過的在你身邊出現的最多的就是陸副團長,你好像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她沾了泥土的外套已經脫了下來,垂眸看著裙角發呆。

    裙上還有淡黃色的泥印,又讓她想起在山上,他抱著她坐到石頭上,彎腰幫她拂掉裙子上沾染的泥土。

    真的沒有心動過嗎?

    在她睡覺之前,夏瑩扶著她去衛生間換了一套衣服。

    她行李是在東城大學宿舍整理的,隻帶了兩條裙子和兩件大衣,現在換了一件另外一條還得洗。

    “我幫你洗,你這手也沾不了水。”夏瑩又把她扶回床上:“等吃飯的時候我再喊你,現在也才十一點,村裏的人沒這麽早下工。”

    知道她想去看診,夏瑩叮囑道:“沒有我在,你不要私自下床,如果骨折的地方移位了你知道後果的。”

    蘇娉乖巧點頭:“我都聽夏醫生的。”

    “行。”夏瑩笑眯眯道:“乖,我去給你把衣服洗了哈。”

    蘇娉躺下,扯過被子蓋好,朝她擺手。

    夏瑩出了房間,關上房門,拿著她換下來帶著泥土的外套和裙子去壓水井旁邊。

    先用水把泥土衝了一遍,然後才浸到桶子裏,去找皂粉。

    “瑩瑩。”何忠端來一杯溫開水:“你忙了這麽久,喝口水。”

    夏瑩手上滑溜溜的,她就著他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然後滿足喟歎:“還是何同學貼心啊。”

    何忠被她這麽一說,更加不好意思了。

    “陸副團長呢?”她隨意看了眼四周。

    “出去了,沒說做什麽。”

    陸長風身上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袖子放下來也看不出胳膊有傷。

    外套脫了掛在竹竿上,到時候還得想辦法洗了。

    全部都是泥土。

    大隊長拿著旱煙往田地裏走,認出他,問:“同誌,你這是要去哪?”

    “這附近有供銷社嗎?”陸長風笑著問:“想去買點東西。”

    “有,你往村口那邊一直往前走,有個交叉道,供銷社就在那兒。”當初選址的時候也是特意選在幾個生產隊中間的,免得隊上扯皮。

    “好,謝謝你。”

    這邊靠海,刮的風就跟刀子一樣,直往臉上撲,陸長風步伐沉穩,脊背挺拔,往大隊長指的方向走。

    走了大概半個小時,看到一個小木屋,外麵掛著供銷社的牌子。

    他推開門,一股暖意湧來。

    售貨員坐在炭火爐子前麵烤地瓜,見有人來了趕緊起身:“同誌,要買點什麽?”

    “還有排骨嗎?”他四處看了一眼。

    “有,肉啊是最搶手的,特別是肥肉,瘦肉也有人要,就是排骨沒人買,多著呢。”

    她一邊說,一邊問:“要多少啊?有票嗎?”

    “都給我拿著吧,那塊瘦肉我也要了。”陸長風在部隊就沒用過錢票,家裏也不缺他這三瓜兩棗的,一直就擱那放著,有多少也沒數過。

    這次是因為跟她出來,把家底都帶上了。

    看著他數著厚厚一遝的票,售貨員先是傻眼,然後用棕葉把骨頭和肉給他綁上了,算清賬收了肉票和錢。

    陸長風又買了兩份糕點,買了斤水果糖,又拿了包煙。

    他來的時候沒帶籃子,這麽多也不好拿,問售貨員借了個竹籃子,說待會兒送過來。

    售貨員也沒有拒絕,利索地把東西都給他裝進去,“晚點送來也成,你是在進步生產隊?要是沒空來,放在大隊部我去取也行。”

    “好。”陸長風笑著答應。

    提著竹籃回了衛生所,在外麵劈柴的何忠看到他手裏這麽多東西,趕緊放下斧頭過去接。

    這人有時候也挺靈活的嘛。

    “你不進去幫著燒火?”陸長風隨口問。

    廚房裏炊煙從煙囪裏飄出來,又很快散掉,一看就是夏瑩在炒菜。

    “我劈點柴,不然晚上沒柴用。”何忠提著菜籃子往廚房走:“你怎麽買這麽多骨頭。”

    “吃哪補哪。”陸長風拿了包糕點出來,還有煙。

    “另外那包你跟夏同學吃,吃完把菜籃子還供銷社去,就在村口往前分叉路那兒。”

    “行。”何忠沒多想,一口答應。

    見他進了廚房,陸長風隨手把糕點放石桌上,單手拆開煙盒,抖了根煙出來,銜在嘴裏。

    他從褲兜摸出已經癟了的火柴盒,扔在石桌上,去廚房借了個火。

    他很有眼力勁,沒有在廚房打擾那小兩口,而是坐在之前小姑娘坐過的石凳上,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偏頭看了眼她的房間。

    夏瑩燉了個土豆排骨湯,瘦肉留著晚上給她蒸著吃。

    這肉陸副團長買給誰的她心裏有數,炒菜的時候隻放了一點。

    “你們先吃,我給阿娉送過去。”她用瓷碗盛了碗湯。

    “我去。”陸長風看了眼何忠:“你倆一起吃。”

    夏瑩求之不得,隻希望他們感情能快速升溫,趕緊把瓷碗和勺子遞了過去,順便提醒:“阿娉手受傷了,可能不太方便拿勺子。”

    陸長風奇怪地看了眼她,之前小姑娘可還是說要自己針灸的。

    “我知道了。”他隨意頷首,稍微一想就知道這位夏同學什麽心思。

    隻能說小姑娘交了個好朋友,人挺不錯。

    “蘇同學的手背隻是擦傷……”何忠還要說話,被夏瑩笑眯眯塞了個土豆。

    “好不好吃呀?”

    何忠鬼使神差點頭。

    夏瑩噗哧笑了,給他盛了碗湯:“你也喝一點。”

    “你喝,”何忠咬著土豆,把湯碗放到她麵前,含糊不清道:“你累了這麽久,好好補補。”

    “一起喝,陸副團長買了很多排骨,鍋裏還有。”

    “沈妹妹。”陸長風站在門口喊。

    他手裏拿著瓷碗,沒辦法敲門。

    “進,門沒關嚴實。”蘇娉的聲音帶著淺淡的倦意,剛才睡了一下又醒來了。

    陸長風抬腳碰了一下門,木門“吱呀”打開,他進去又關上。

    現在天冷,也沒開窗,關了門屋裏就沒有什麽光了。

    他放下瓷碗,開了燈。

    蘇娉坐在床邊,一直看著男人的舉動。

    “夏同學燉的排骨湯。”他把桌子往床邊挪了一點,讓她能夠著:“自己能喝嗎?”

    “能的。”蘇娉點頭,抬手拿過勺子,緩緩攪動著。

    白色的熱氣從碗裏飄出來,她喝了一口熱湯,胃裏不舒服的感覺緩解,四肢百骸都開始暖了起來。

    “是你買的排骨?”她之前躺在床上,發現院子裏隻有瑩瑩和何同學說話的聲音,沒有他的動靜。

    “嗯。”陸長風看了眼她的手背,細小的傷口很多,已經開始凝血結痂了。

    “謝謝你,肉票我等下給你。”

    她這話一出,空氣頓時凝固。

    陸長風看她許久,扯了下嘴角:“不用,我自己也要喝的。”

    蘇娉低著頭,慢慢喝著湯,沒有說話。

    又陷入寂靜。

    陸長風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他左手支在桌上,長腿伸展,就這麽望著她。

    “你吃飯了嗎?”蘇娉喝了小半碗,終於開口。

    她是想跟陸長風說點什麽,但是現在還在組織語言,想著晚點一次性說清楚。

    “吃了。”

    “噢。”

    蘇娉沒有再言語。

    又過了一會兒,她說:“這事我需要好好想想。”

    “我知道,”陸長風點頭:“我不著急。”

    蘇娉放下勺子,手上的銀鐲鈴鐺碰撞,她抬頭看著陸長風,忽然問了一句:“你跟我哥哥說過嗎?”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陸長風點頭:“跟你二哥也說了。”

    “我哥哥怎麽說的?”

    “沈元白嗎?他沒說讚同,也沒反對,你二哥反應比較強烈。”

    陸長風凝眸看她:“我跟他說過,我想帶你回西北。”

    蘇娉愣了一下,擰眉:“陸副團長,暫且不說我會不會跟你處對象,就算答應了以後結了婚,我大概也是不會留在西北的。”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並不會在部隊待多久,我的工作性質也充滿著不確定性,不會長時間在一個地方。”

    她如今雖然在東城,但隻是因為沒畢業,一旦畢了業肯定會去研究所,為了方便去各地醫院交流學習,可能會選擇加入醫藥協會,而且還會在別的農村下鄉看診。

    “你以後也許會調防去別的地方,或者回西北,這些我都沒有辦法承諾可以跟你一起。”

    “我不能隨軍。”

    她把心裏的話全部說了出來,這也是之前瑩瑩一直跟她說的,關於她和何同學的問題。

    醫生和軍人都有自己職責,長時間見不到麵,陸長風的級別在這,家屬可以隨軍,可她的職業,除非去他所在的團當軍醫,不然隻能隔一段時間見一麵。

    “你就算和我結婚,也會跟沒結毫無區別。”

    現在談對象都是要結婚的,做了決定就要承擔後果。

    而且她並不隻有這個原因。

    陸長風聽著她的話,黑沉的眸子一瞬不眨看著她。

    蘇娉性格向來是溫軟的,可被他這麽一看也忍不住來了一些火氣:“陸副團長,如果隻是一時興起您最好就此打住。”

    “蘇娉。”陸長風直勾勾望著她,像是要看進她眼底,看穿她的心:“你說的這些,沒有一句是不喜歡我。”

    “你隻是在擔憂以後。”

    “你在害怕什麽?”他問:“怕我因為你不願意去西北就放棄?還是怕長時間不見麵愛意會消磨。”

    “這些問題都可以克服,你要答案我可以給你答案,我隻問你一句,跟不跟我處對象?”

    蘇娉失語,不可置信看著他:“你之前不是隻想要一個追求機會嗎?”

    “那是不確定你喜歡不喜歡我。”陸長風略微前傾,強烈的壓迫感籠罩她:“你剛才的問題都是說在一起以後,顯然你是認真考慮過這些的。”

    “你有什麽顧慮全部可以說出來,交給我來解決。”

    “你動心了。”他篤定道:“你否認不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防空洞跟你聊天那次?還是在海邊把襯衣給你那次?亦或者陪你去妙仁堂在百貨大樓躲雨那次?還是其它?”

    蘇娉聽他平靜發問,眼底帶著一絲慌亂。

    他竟然已經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過這麽多次,而且還有長時間的獨處。

    她發現陸長風早就開始滲透進自己的生活,並不是才開始喜歡就說要追求她,而是早就做足了準備。

    陸長風往後退了一些,沒有再緊逼。

    他靠在椅背上,一向鋒利的眉眼溫和平靜,淡淡地睇她。

    蘇娉內心掙紮許久,她看著男人的眼睛,緩緩道:“可能你不知道,我從小身體就不好,一直是用藥材溫養著長大,這麽多年身體裏早就積累了很多毒素。”

    陸長風依舊保持沉默。

    “外公和媽媽給我診過脈,”她艱難道:“我很難有孩子,哪怕是精心調養,也不能確定以後到底如何。”

    “你好好想清楚,這樣還要跟我處對象嗎?”

    說完這句話,她渾身像是被抽幹了力氣,別開臉看向窗外。

    說不在意這件事肯定是假的,媽媽跟她說過,精心調養幾年應該能恢複。

    可她當了醫生,自己知道有多難。

    是藥三分毒,她從小到大喝過的中藥太多太多,各種寒涼的藥材不計其數。

    她不相信會有男人不在意這件事。

    以前和陳家的娃娃親,她提過這個,慕姨說沒關係,可她覺得隻是因為兩家關係好,慕姨心疼她。

    陸長風不一樣,他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他家長輩應該對他寄予厚望,能接受這件事嗎?

    聽完她的話,一直沒有言語的陸長風盯著她的側臉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我的父親是西北軍區的政委,我大哥二哥還有我都是軍人,接受過黨的教育,在你眼裏我們的思想覺悟就這麽低嗎?”

    “我喜歡你,所以才想跟你處對象,跟你結婚,帶你回西北見長輩,不是說你必須給我們家傳宗接代。”

    “你想留在哪裏我可以陪你留在哪裏。”

    “你不用跟著我的步伐,”他說:“我跟著你就好。”

    “你要是實在不相信,我入贅你們蘇……沈家?”陸長風有些分不清她家怎麽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