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陸長風眉梢微挑,笑了笑,沒說什麽。

    蘇娉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往她碗裏夾了塊土豆片:“不是餓了嗎?快吃吧。”

    “好啦好啦,我不說了。”夏瑩知道好友這是臉皮薄要堵她的嘴,笑鬧著吃完這頓飯。

    飯是蘇娉做的,夏瑩就沒讓她洗碗了,陸長風傷了手幹不了這事,最後就剩何忠陪她一起在廚房。

    這倆膩膩歪歪,蘇娉擦完桌子也不好繼續留在這礙眼,趕緊回了房。

    把被褥鋪好,床板上隻有薄薄一床單被,她抖了抖蓋的被子。

    另外一床被子也在這邊,她抱著往隔壁房間走。

    陸長風正站在床邊單手解紐扣,聽到有聲響下意識轉身。

    男人襯衫敞開,露出塊壘分明的腹肌,結實緊繃。

    蘇娉猝然撞到這一幕,耳尖的朱砂痣紅得鮮豔,幾欲滴血。

    她立馬側過身子,不看他。

    “陸副團長。”聲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她說:“你們的被子麻煩拿一下。”

    陸長風被她的反應逗笑,他上前兩步,距離她半丈遠:“紮針的時候不害羞,現在不敢看了?”

    蘇娉沒有被他激到,臉頰染上淺淺的緋色,她溫聲道:“平時看和受傷看是不一樣的。”

    “怎麽不一樣?受傷時猙獰可怖你都不害怕,現在害怕了?”雖然這麽說,他還是把紐扣重新係上。

    “……你是要去洗澡嗎?鍋裏有熱水,洗完澡我幫你換藥。”蘇娉轉移話題:“越到晚上越冷。”

    “嗯,等下去。”陸長風也沒有繼續調侃,他看向小姑娘手裏抱著的被子,太薄了。

    “我們身板硬實不怕冷,你們蓋兩床吧。”

    這是實話,行軍的時候不管天氣多惡劣,靠著樹什麽都不用蓋就能睡著,她們小姑娘身體弱,再凍出個好歹來。

    蘇娉想要再說什麽,都被男人擋了回去,最後隻好抱著被子又往隔壁屋子走,還不忘留下一句——

    “我待會兒來給你換藥。”

    陸長風微微點頭,等她走了出去,走到床邊坐下。

    進步生產隊算是周圍條件稍好的生產隊了,因為山上樹木和竹子多,和隔壁幾個生產隊一起辦了個造紙廠,也是這邊最早拉上電線的。

    屋子裏微弱的橘黃色燈光映在男人臉上,他單腿微曲,靠著床頭,想了一下還是晚點洗吧。

    衛生所沒有單獨洗澡的地方,要洗隻有院子裏。

    他現在要是去洗被那小姑娘撞見了又得害臊一陣,還不如等何忠他們洗完碗,那位夏同學去跟她聊天的時候,趁機再洗。

    蘇娉看了眼屋子裏的擺設,一個櫃子一張桌子一張床,沒有椅子。

    她放下被子,想著待會兒跟瑩瑩說,看要不要把被子給他們拿過去。

    從行李袋裏拿出筆記本,她開始翻找以前看到的關於戰場應激創傷的筆記。

    自從來了東城,她用完的筆記本非常多,也是因為老師有隨手記東西的習慣,她看到關於醫學類的都會記下來。

    有研討會上前輩們關於病例論證的交流,也有醫學書籍上摘抄的知識,還有從家裏幾位從醫長輩那裏得到感悟。

    本來以為那個筆記本可能沒帶來,翻找了半天竟然找到了,她滿臉欣喜。

    坐在床邊,筆記本放在腿上,她打開看。

    關於這篇戰場應激的記載是1973年西洋那邊一個研究精神方麵的專家提出來的,在她印象裏是抄的書上的,其實應該是許先生給她的醫案上的。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到他老人家手裏的,但蘇娉也不由得感慨,許先生雖然上了年紀,但心思依舊在醫學上。

    裏麵寫清楚了關於戰場應激的誘因,就是沒有防治,而老先生也隻在寫了一行字。

    論精神醫學的重要性……

    後麵隻剩一個墨點,明顯是沒寫完。

    她看得入神,心裏忽然有個想法。

    慌忙翻身從行李袋裏摸出鋼筆,她趴在床邊,把筆記本放在床上,筆尖摩擦紙頁——

    如何建立軍事應激損傷的防護體係?

    寫到這,她忽然停筆,秀氣的眉毛緊擰,顯然也是想不出後麵的解決方法。

    歎了口氣,她收好鋼筆,看著這行字發呆。

    “阿娉?”夏瑩推門進來:“何忠說他去找陸副團長聊天,讓我們先洗澡,熱水可以完全用完,他們不要。”

    蘇娉揉揉眉心,應聲道:“好。”

    她們沒有在院子裏洗,而是拿自己帶的毛巾在廚房擦澡,用的水不多,給兩個男人留了一些。

    在學校鍛煉出來的,洗澡很快不磨蹭,幾分鍾洗完擦了把臉,蘇娉去倒水,夏瑩則是喊何忠他們洗澡。

    等她們回了房間,陸長風和何忠才出來。

    蘇娉問過夏瑩後,把點燃的安神香放在床下,又從隨身的小瓷瓶裏倒出一顆藥丸。

    “阿娉,你好像經常吃這些,是身體不太好嗎?”夏瑩擦著頭發坐到她旁邊。

    “嗯,身體比較弱。”蘇娉不想多說,她吃完藥,接過毛巾幫好友擦頭發:“你和何同學還有兩個月就要結婚了吧?”

    “放了假回去就結婚。”現在是農曆十月十七,東城大學一般是過年前半個月放假。

    算起來確實也沒多久了。

    “其實我有點害怕。”夏瑩小聲道:“你看趙弦歌和杜黎,這才結婚多久就鬧矛盾,還是在一個學校,每天都能見著麵。”

    “要是畢業後我入伍申請通過,但是沒有分配到何忠所在的部隊怎麽辦?他忙我也忙,之前我跟你說咱們這樣的職業適合找軍人,忙起來誰也顧不上誰,誰也怨不了誰,可以互相理解。”

    “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呀,我現在就想每天都能看到他,真要幾個月見不到那我不得憋死。”

    蘇娉聽著她發牢騷,指尖輕柔擦著她的發梢,沒有說話。

    “阿娉,我上次回去不是訂親嗎,我媽看到他就說這麽精神的小夥子,真不錯,說我運氣好有福氣,能嫁給軍人。”

    “我媽還悄悄拉著我說要早點生個孩子,可我們這樣的職業哪有時間呀。”

    夏瑩歎氣道:“要是真去了部隊當軍醫,經常要跟著去前線,哪能說要孩子就要孩子,後續的事情怎麽辦。”

    聽她說到孩子,蘇娉動作微頓,眼底黯淡片刻,又恢複若無其事的樣子。

    “那你現在怎麽想的呀?”她輕聲問。

    “我就希望校園時光能長一點,這段時間可以好好戀愛,隻顧自己。”夏瑩用手背擦了下脖子上的水珠:“阿娉,你說我這個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

    她們本來就是國家培養的人,是要為國家醫療行業做貢獻的。

    “沒有呀,”蘇娉笑著說:“我沒覺得。”

    夏瑩的頭發已經微幹,她沒有再擦,把毛巾掛在桌邊。

    “我現在都不知道怎麽說了,唉。”夏瑩反正也睡不著,瞥到旁邊的筆記本,“好久沒有抄過你的筆記啦,我可以看看嗎?”

    蘇娉隨手把筆記本遞給她,聽到院子外麵淅淅瀝瀝的水聲,本來想拎著醫藥箱去給男人換藥,又生生止住了念頭。

    院子裏,裏麵屋子窗口透出淡淡的燈光,陸長風隻穿一條平角褲,站在壓水井旁邊,手裏拿著搪瓷盆,裝著井水就往身上倒。

    壓井水冬暖夏涼,不算冷。

    何忠已經洗完了,在往身上套衣服。

    想到什麽,他問:“陸副團長,你老家是西北的嗎?”

    “是啊,”陸長風回頭看他一眼:“怎麽了,想去?”

    “不是,西北好像比較缺水。”他誠懇說出自己的想法。

    “嗯,經常旱。”陸長風結實的肌肉上濕淋淋地往下淌水,他隨手扯過之前的襯衫,胡亂擦了幾下。

    “那跟東城差挺大的。”像蘇同學這樣的小姑娘不知道能不能適應。

    陸長風點頭,襯衫丟搪瓷盆裏,打了點水浸濕,攪和了兩遍單手擰幹掛旁邊的竹竿上。

    他自然也聽出了何忠的言外之意,這一點也想過。

    以後不一定會調回西北,而且家裏又不缺他一個兒子。

    真要能和小姑娘結婚,她想留在哪他就留在哪,她想回北城,自己就申請調去北城。

    不想委屈了她。

    何忠在他麵前也有些緊張,聊了幾句就回了屋子了。

    夏瑩聽得出他的腳步聲,對蘇娉說:“你等下是不是要給陸副團長上藥呀?我去隔壁屋和何忠說說話,把這留給你們。”

    院子裏另外一道腳步聲也漸遠,蘇娉點頭:“別聊太晚,明天還要看診。”她也不好意思和陸副團長單獨相處太久。

    “知道啦。”夏瑩以手為梳順了順頭發,開門往隔壁屋走。

    陸長風已經不在院子裏了,他洗幹淨搪瓷盆收回廚房,又從犄角旮旯找出來一個冬天放炭火的木桶,提著到爐邊坐下。

    高大的男人坐在小板凳上有些憋屈,他隻能敞開腿,拿著夾鉗又往爐子裏生火。

    等幾根大木頭完全燒燃後,成了紅紅的炭火。

    他夾起來放到木桶裏,又往上麵墊了一層爐灰,防止炭火滅得太快。

    片刻後,蘇娉聽到了敲門聲。

    隔音不好,隱隱約約能聽見隔壁屋子裏夏瑩和何忠的談話聲,所以隻有……

    她起身去開門,果不其然對上男人深邃的眉眼。

    “沈妹妹。”陸長風左手拎著木桶,問她:“這個放哪?”

    蘇娉這才注意到他手裏的東西,愣了一下,側身讓開:“放床邊吧。”

    男人點頭,越過她往裏走。

    他脖子上的繃帶已經取下來了,隻有右手臂上還纏著紗布,因為紗布太厚,袖子是不方便卷上去的。

    蘇娉思考了一下,要給他換藥隻能讓他脫衣服,這是正當的事,她也沒有之前的害羞,取過旁邊的醫藥箱,讓他坐下。

    陸長風放下木桶,看了一下,屋子裏沒有凳子。

    他抬手掀開被褥一角,坐在床邊的木板上。

    蘇娉心裏微歎,這人是真的粗中有細,看起來是個混不吝的人,實際上想得很周到。

    “衣服脫了。”她說。

    陸長風掀眸,對上她幹淨透徹的眼睛,點頭,慢條斯理解著紐扣。

    蘇娉這次沒有回避,垂眸看著他,還好心問:“需要我幫忙嗎?”

    “……”陸長風差點以為自己在她眼裏已經瘸了。

    他下巴微抬,頷首:“行,你來。”

    末了,還不忘禮貌的補上一句:“謝謝蘇醫生。”

    蘇娉略微彎腰,低頭時發絲擦過男人的鼻尖,她認真一顆一顆解著紐扣。

    鼻尖是她身上淡淡的中藥味,苦梔子。

    陸長風沒有說話,喉結下意識滾了滾。

    有炭火爐子,屋子裏並不冷,甚至他還覺得有些熱。

    可能是因為她溫熱的呼吸不經意落在胸膛,陸長風有些抵擋不住。

    在他要說自己來的時候,最後一顆紐扣終於被解開,陸長風如釋重負。

    蘇娉沒有察覺到他的變化,疑惑地看了眼他微微汗濕的肌膚,問了一句:“陸副團長,你平時容易出虛汗嗎?”

    “……沒有。”陸長風心裏歎了口氣,心想打仗的時候都沒這麽折磨人。

    蘇娉點頭,沒有多問,拿出醫藥箱裏的小剪刀,把他手臂上的紗布剪開,一層一層繞了下來。

    他手臂上是近戰被匕首劃傷的,有三四處傷口,三處比較淺,有一處深可見骨。

    指尖抖出藥粉,看到他濕潤的頭發,下意識問了一句:“疼嗎?”

    “不疼。”陸長風扯了下嘴角,“就是有點癢。”

    “要結痂了,平時注意不要碰水。”她低著頭,用幹淨的紗布重新給他包紮:“也不能提重物不能使勁。”

    “以後能使嗎?”

    “隻要你好好養傷,遵醫囑,能的。”蘇娉笑著回道。

    陸長風點頭,在蘇娉的幫助下重新穿好衣服。

    隔壁的聲音還在繼續,她想應該是瑩瑩在和何同學聊以後的事情。

    夏瑩有個好處就是直率,想到什麽就會說什麽,在心裏憋不了多久就要問清楚,不然難受的不行。

    陸長風聽了一陣,他見小姑娘沉默無言,單手撐著膝蓋起身,又把之前掀上去的被褥放下來。

    “我去廚房裏喝口水。”

    這是找借口離開,怕她不自在。

    蘇娉點點頭,送他到門口,目送他高大的背影往廚房那邊去,才折返回房間。

    指尖碰著筆記本,卻怎麽也不想打開。

    沒過多久,夏瑩過來了,她說:“我和何忠談好啦,就算之後我沒有去部隊當軍醫也可以,他有假就來看我。”

    “而且他說要孩子的事不急嘿嘿,”女孩美滋滋道:“他說等我做好準備再談這個。”

    見她高興蘇娉也開心,“說清楚就好啦。”其實瑩瑩要的也不是時刻能看到何同學,隻是想要他一個肯定的答複。

    蘇娉有些羨慕,但也茫然。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麽樣的對象,好像這些事已經離她很遠了,現在腦海裏隻有兩件事。

    明天的義診,以及怎麽解決戰場應激的問題。

    熄了燈睡在床上,因為被子並不寬,夏瑩睡覺不老實喜歡翻身,幹脆就是一個人一個被窩。

    聽到隔壁屋沒有動靜,夏瑩忍不住問:“他們是不是睡了呀?”

    “不知道哎。”蘇娉盯著頭頂上那一片漆黑,溫聲道。

    “他們會不會冷呀,褥子都沒要,直接睡在木板上。”

    蘇娉還是那道平緩的聲音:“不清楚誒。”

    “阿娉,”夏瑩忽然問:“這個炭火爐子是陸副團長送來的吧。”

    “……是。”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她翻身,裹著被子麵朝蘇娉:“他跟我還有何忠都不熟。也不是學醫的,為什麽要跟我們一起來這兒?”

    “為什麽?”蘇娉下意識反問。

    “為了你啊。”夏瑩恨鐵不成鋼道:“你別聽什麽隻是照顧戰友的妹妹,他那麽多戰友,東城軍區家屬院也不是沒住人,為什麽偏偏隻對你上心?”

    “總不能因為跟你哥關係好,所以把你當親妹妹看待吧?”

    “蘇哥哥是你親哥哥,也沒見他亦步亦趨跟著你呀。”

    “……”蘇娉陷入沉默。

    夏瑩沒有緊迫她,又重新躺下:“其實我覺得陸副團長這人很不錯,雖然家裏兄弟多了點。”

    上次去蘇娉外婆家,他就說了自己家三兄弟,大哥村口挑大糞的,二哥村尾養豬的。

    “就是他們家會不會逮著唯一有出息的小兒子薅啊,什麽結了婚每個月要給幾十塊錢給父母?陸副團長的工資加津貼應該有一百多吧?”

    “要是哥哥們沒娶親,說不定還要給拿錢給哥哥們出彩禮,以後家裏會不會全部指望他了?”

    蘇娉聽著她越來越發散的思維,哭笑不得,但也沒出聲打斷,想知道她到底能說出些什麽。

    “不行不行,越說越覺得不行。”夏瑩說:“雖然何忠家裏也有弟妹,但是他媽媽在國營廠上班,每個月有二十八塊錢的工資,而且明確說了弟妹以後不用我們出錢出力。”

    “陸副團長這還不如何忠呢。”夏瑩悶聲道。

    在她眼裏,阿娉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有有能力,就應該配個非常好的對象。

    蘇娉憋笑憋得辛苦,想了一下還是不把陸長風家裏的情況說出來了,不然瑩瑩又得說半天,然後睡不著。

    再念叨天都要亮了。

    夏瑩嘀嘀咕咕了一陣,然後睡著了。

    現在是深夜,夜晚寂靜,稍微有點聲音都清晰無比。

    隔壁屋子裏兩個男人毫無睡意,一個是聽自己對象的聲音睡不著,一個是被她這麽一分析,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太行。

    “陸副團長?”何忠問:“睡了嗎。”

    “沒。”陸長風撓撓下巴:“你這未來媳婦挺能想啊。”

    “她把蘇同學當最好的朋友,所以難免要多為她考慮。”何忠憨笑道:“希望您不要介意。”

    “嗯,我知道,你這對象挺好的。”陸長風想了一下,自己兩個哥哥孩子都快有他這麽大了,侄子們的彩禮錢也用不著他出,所以夏瑩分析的這些情況完全不存在。

    不等何忠再說話,他心安理得單手枕頭睡著了,身上蓋著一件黑色的呢子外套。

    “陸副團長?”聽到旁邊沒有動靜了,何忠喊了一聲。

    隔壁屋子也安安靜靜,他再也撐不住,閉上眼睛。

    翌日一早,蘇娉起來做早飯。

    看診的事不用著急,生產隊的社員們要上工,隻有中午和晚上才有空過來看診。

    夏瑩還沒醒,她剛想自己燒火,廚房門就被推開。

    男人手裏拿著搪瓷杯,看到她也明顯訝異:“不多睡一會兒?”

    蘇娉略微搖頭:“昨晚睡得挺好的,睡夠了。”

    “你們昨晚睡得怎麽樣?冷嗎?要是冷今晚把被子拿過去蓋。”

    還有兩晚,也挺難熬的。

    “不冷。”陸長風去倒了杯水,倚著灶台問她:“早上吃什麽?”

    “下點米煮點粥行嗎?不然就吃湯麵。”隻能在大隊長媳婦送來的食材上麵想辦法,別的也沒有。

    “我都行。”陸長風喝完水,走到灶台前坐下,“我給你燒火。”

    蘇娉看著他的舉動,腦海裏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瑩瑩說的話。

    為什麽要跟我們來這兒?

    為什麽偏偏隻對你上心?

    她腦海裏像是有一團亂糟糟的毛線,看到他把火柴放到膝蓋間,慢悠悠劃燃,不由歎了口氣。

    這些事她確實沒有考慮過,而且他也沒有明確說出自己的想法。

    默不作聲揭開鍋蓋,她放了兩瓢水,等待燒開煮麵。

    廚房裏隻有他們倆,早上能聽到隔壁院子的公雞打鳴,一聲接一聲。

    灶裏的火燃起來,陸長風往裏扔了兩根柴禾,略微往後靠,脊背抵著堅硬的土牆。

    他漫不經心抬眸,看到她認真地在切土豆丁準備炒臊子,視線順理成章落在她身上。

    蘇娉一直沒有說話,隻有刀和砧板的碰撞聲。

    她今天穿的是一條白色的長裙,裏麵加了件毛衣,外麵還套了件黑色的風衣。

    冷色調的衣服在她身上也顯得柔和,跟她溫和的氣質融為一體。

    陸長風在想,自己是什麽時候喜歡上這個小姑娘的。

    大概是她一次又一次的出乎他意料,又或者是一開始,他就對她難以抵抗。

    沒想到以後隨口說的喜歡沈元白這樣性格的一句話,竟然會成真。

    就覺得挺奇妙的,

    這兄妹倆,一個在戰場上征服他這個人,還有一個,完全踩在他心上。

    陸長風盯著她看了許久,直到夏瑩她們進來才挪開目光。

    吃早飯的時候,大隊長得知媳婦收了這麽多錢票,又讓她送了點糧菜過來,蘇娉順勢提出自己想去後山挖藥材。

    “可是可以,”大隊長媳婦遲疑道:“外麵那圈林子的樹木都被造紙廠砍得差不多了,中草藥估計也沒什麽。”

    “往裏麵的話有些危險,我們這後麵山上有野獸,有些還溜下山去地裏拱食,我們做了陷阱。”

    “要是村裏的赤腳大夫在,他也經常去山上挖草藥,知道避開陷阱,你們這有點危險啊。”

    村裏忙著種地,分不出人手送他們去。

    她自己雖然不用上工,但是不知道那些陷阱地具體位置,也隻能提醒一下。

    “我們會多注意的。”夏瑩在衛生所找了挖草藥的小鏟子,她背後背著背簍,輕快道:“您放心吧。”

    大隊長媳婦也不好多加阻攔,又說了幾句千萬注意,給她們指了後山的位置,然後回了家。

    山上有條小道,明顯是經常有人走的,外麵一圈樹林確實不怎麽密,而且因為經常在這砍伐樹木,走來走去,沒有什麽草藥。

    兩個女孩走在前麵,陸長風和何忠跟在後麵。

    他們都是軍人,進了未知的地方不自覺就呈戒備狀態,一直在觀察周圍環境,注意風吹草動。

    “阿娉,你說這山上會不會有黃精呀?這個太難得了,我想帶一點回去過年給我爸媽還有何忠的媽媽。”

    “要仔細找找,我也不確定有沒有。”蘇娉踩著草叢,伸手攀著樹枝往上走。

    她腳下一滑,陸長風上前一步,左手穩穩托住,往上一送。

    “沒事吧?”他看了一下她剛才打滑的地方,是踩到蘑菇了。

    “沒事。”蘇娉搖頭,之前跟著他們去巡防,采藥的時候也摔過,隻是他不在沒看到。

    陸長風“嗯”了一聲,“我走前麵,你跟著我。”

    夏瑩看到他們的互動,自覺落後一步,和何忠一起。

    他倆是對象,這裏沒有別人,何忠也不避諱,接過她背上的竹婁背著,然後牽著她的手:“瑩瑩,我拉著你。”

    “好。”被寬大溫熱手掌握住,她愣了一下,隨即笑開。

    蘇娉看到她發由內心的開心,也不禁跟著彎了彎唇角。

    男人似有所感,回頭看她一眼。

    看到他漆黑的眸子,蘇娉柔聲問:“是怎麽了嗎?”

    “沒什麽。”陸長風瞥了眼身後那膩膩歪歪的人,抬手折了根略粗的樹枝,遞給她:“你抓住。”

    蘇娉愣了一下,溫軟的眼底有過一絲莫名的情緒,談不上是什麽。

    就是覺得跟他在一起好像一直是在被照顧的。

    男人也不催促,就靜靜看著她。

    蘇娉伸手,銀鈴碰撞,響聲清脆。

    削蔥似的白嫩指尖抓著粗糙的樹枝,陸長風眸色一暗,跨步往前走。

    有他在前麵拉著,她沒怎麽需要費勁,還能抽出空閑看看周圍樹邊草叢有沒有什麽草藥。

    他們倆走得快一些,夏瑩和何忠在後麵撿蘑菇,兩個人一直在說話。

    蘇娉也沒有想打擾他們,幹脆跟著陸長風往前麵走了,有他在也沒有想著會害怕野獸。

    走到稍微開闊一點的地方,是一個山坡下麵,男人停住腳步:“你看看這裏有沒有。”

    他認識的草藥不多,還是這麽多年野外受傷積累出來的。

    蘇娉身上斜挎著小竹簍,她蹲下來伸手撥開草叢,細心找著。

    有看到草藥就用小鏟子輕輕挖出根部。

    陸長風看了一圈,旁邊有個小石頭,他走過去,一屁股坐下。

    靠著身後的樹木,他眸色平靜,視線始終追隨小姑娘。

    她做事的時候很認真,耳後的發絲被風一吹,落在臉頰,更顯嬌弱,我見猶憐。

    蘇娉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這株海金沙身上。

    挖出根部後,她神色一鬆,剛起起身頭有些暈眩。

    這是因為氣血不足造成的,老毛病了。

    下意識往後退一步,腳下忽然踩空,她驚呼一聲。

    陸長風疾步過去,沒來得及抓住,眼睜睜看著她掉進捕獸坑裏。

    “蘇娉?”他半蹲在坑口,左手撥開旁邊的雜草,眼底難得帶著幾分急躁。

    “……我沒事。”蘇娉緩緩爬起來,腿很痛,又重新跌坐在地。

    她仰頭往上看,心裏估算這個坑應該有三米多。

    陸長風也看到了她:“能動嗎?有沒有受傷?”

    他目光落在旁邊的樹幹上,想去找幾根藤蔓過來,但又時刻關注著等她的回答。

    “可能是腳崴了一下,我試試能不能起身。”她手掌撐著身側,想要站起來,但是因為疼痛又隻能坐了回去。

    “我不行。”痛苦的嗚咽從唇齒咽了回去,之前還沒覺得有什麽,現在才發現腿鑽心的痛,可能是骨折了。

    陸長風找了幾根長藤蔓纏在樹上,本來是想拉她上來。

    聽到她呼痛聲,找準落點,豪不猶豫,直接跳了下去。

    “讓我看看。”他沒有起身,保持蹲著的姿勢,拉過蘇娉的腳腕。

    小姑娘腳踝清瘦,他一掌握著還有盈餘。

    皺了皺眉,他輕輕按了一下:“痛嗎?”

    蘇娉點頭,眼尾泛紅,眼眶濕潤眸底盈著一汪水。

    陸長風站起身來,扯過垂落下來的藤蔓試試承受力度,他半蹲下來,“上來,我背你。”

    看著他寬闊的肩背,蘇娉猶豫片刻,沒有多說,纖瘦的手臂攀了上去。

    “抱緊我。”男人沉聲道。

    蘇娉下意識摟緊他的脖子。

    陸長風右手每動一下,胳膊都好像要斷了一樣,但他沒有吭聲,腳蹬著坑壁,雙臂用勁,往上爬。

    用了十來分鍾才慢慢到了上麵,蘇娉從他身上下來,看著他滲血的胳膊,腦袋一片空白。

    過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剛才你可以讓我自己上來的。”

    陸長風打橫抱著她,放到石頭上,躬身撣去她裙擺的泥土,他說:“我沒想那麽多。”

    在戰場上一向冷靜的人也難得有這樣失控的時候。

    蘇娉抿著唇角,不知道該說什麽。

    看著他蹲在身前幫自己揉著腳腕,忽然開口,嗓音很輕:“陸副團長,你來這是為了什麽?”

    陸長風抬頭,看著她,似是在思索她這麽問的原因。

    看到她含淚的眸,心底完全被融化,軟成一灘水,眼底的疼惜快幾乎要溢了出來。

    他歎了口氣,坦誠道:“你。”

    ……

    夏瑩看到陸長風背著好友,趕緊跑了過來,連背簍都顧不上了,驚呼道:“這是怎麽回事啊?”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就成這個樣子了?!

    何忠也跟了上去,他視線落在陸長風滲血的手臂上,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你們這是掉在陷阱裏了?”

    陸長風點頭,言簡意賅:“下山。”

    夏瑩自然是顧不上再挖草藥了,一邊問蘇娉傷到了哪裏痛不痛,一邊接過她身上斜挎著的竹婁,趕緊往山下跑。

    回到衛生所,陸長風把她放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夏瑩先是用濕毛巾給她冷敷,然後對陸長風說:“陸副團長,我房間裏有醫藥箱,麻煩你幫我拿過來。”

    陸長風沒有猶豫,去了她們屋子。

    何忠也趕緊去廚房倒了杯水過來,遞給蘇娉:“蘇同學,喝口水。”眼神擔憂地看著她的腿。

    “你們怎麽會掉陷阱裏去了?我們都沒聽到動靜,怎麽出來的?”

    蘇娉接過水,額頭上的冷汗一直往下掉,疼得不行。

    “我采藥的時候沒注意,一腳踩空了掉下去,是陸副團長把我背了上來。”

    “背?”何忠訝異。

    蘇娉把始末說清楚,何忠啞然,

    這不像平時的陸副團長,好像慌了神。

    陸長風拿著醫藥箱過來,他打開放在夏瑩旁邊。

    夏瑩拿出藥酒,在掌心揉了揉,心疼道:“阿娉,你忍一忍,我要把淤血給你揉開,然後還要複位。”

    蘇娉捧著搪瓷杯的手指泛白,雖然經常給人推拿施針,但是其實自己很怕痛。

    她別過臉,指尖微顫:“沒關係,你來吧。”

    夏瑩看到她明明疼得不行還要強忍著的委屈模樣,有些下不去手。

    把她的裙角略微往上掀開,藥酒倒在掌心搓熱,溫熱的手掌覆了上去。

    夏瑩以前在家也幹農活,力道很大,揉的時候雖然刻意收了力度,但蘇娉額角的大汗還是收不住一直往下掉。

    陸長風看到她這樣,唇角繃成直線,一言不發。

    何忠看著他的手臂,自己也會處理一些外傷,他說:“陸副團長,我先幫你把紗布換了吧?你這樣傷口容易感染的。”

    蘇娉也抬頭看他,眸光落在浸了血的紗布上,眼底帶著擔憂。

    “好。”陸長風沒有動,對上她的視線:“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