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蘇娉聽完他的話久久無言,心裏的震撼以及他帶來的衝擊久久不能平複。

    陸長風就坐在旁邊,也不著急催她。

    屋子裏一片寂靜,能聽到院子外麵夏瑩和何忠的說話聲,夏瑩在壓水井打水洗碗,何忠搶過搪瓷盆,然後是一陣嬌俏的笑聲。

    她終於把視線落在男人身上。

    他沒有說話,就這麽靜靜看著她,無聲地等她的回答。

    “我需要好好想想。”蘇娉看著他的眼睛,坦誠道:“如果決定和你在一起,以後因為各種原因走不下去,對我們彼此的名聲都有損害。”

    她從來不是因為一時感動三言兩語就衝昏頭腦的人,她顧及的方麵很多,除了兩人的職業外,還有現在這個環境帶來的壓力。

    談了對象最後沒能結婚,對於兩人都有影響。

    蘇娉雖然表麵看起來溫和,但她和沈元白性格一樣,冷靜理智,有自己的想法。

    “好。”陸長風知道她的顧慮,也沒有要求她像自己一樣孤注一擲,性格不同,能理解。

    他可以給她時間好好考慮,想清楚是否願意把餘生交托到自己手裏。

    “晚上我過來換藥,”男人起身,垂眸看她:“把湯喝完。”

    “……嗯。”

    等他出了房門,沒過多久,夏瑩探頭探腦進來。

    “阿娉,吃完了嗎?我把碗拿去給何忠洗了。”

    看了眼桌上沒怎麽動的土豆排骨湯,她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我手藝不太好啊?我也覺得沒你做的好吃。”

    她家不經常吃肉,排骨也不常見,都是逢年過節才舍得把肉票去用完,而且還是要提著走親戚的。

    素菜她比較拿手,葷菜就不太擅長,也做不出蘇娉那麽多花樣。

    “不是,”怕她誤會,蘇娉輕聲解釋道:“很好喝,我在想別的事。”

    “跟陸副團長有關?”夏瑩嗅覺十分敏銳,看著她耳根可疑的紅色:“你們在屋子裏這麽久,說了什麽?”

    蘇娉沒有瞞她,把剛才的話跟她說了。

    “我的天!天老爺啊。”夏瑩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不是,陸副團長瘋了吧?我從來沒聽過哪個男人主動說要入贅的話。”

    “更何況他還是個前途無量的軍官!哪怕他大哥二哥挑大糞,也不影響他的身份地位啊。”

    “阿娉,要麽是他瘋了,要麽是你給他下蠱了。”夏瑩肯定道。

    就她們老家那個窮疙瘩,生產隊也有很多年輕小夥沒娶媳婦,要是碰上家裏沒有兒子的城裏姑娘家招郎也是不會去的。

    誰不想正正經經娶媳婦,跑去倒插門啊?!

    按照農村的說話,這是把祖宗的臉都丟盡了,誰家出了個這樣的人,那一大家子在外人麵前都會抬不起頭來。

    “我聽說西北的男人都比較強勢,要臉麵,陸副團長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蘇娉也覺得陸長風是失了心智,可他當時的神情不似作偽,甚至連改姓的事情都想好了。

    “把自己賠進去,把下半輩子的臉麵賠進去,就為了給你一份安全感。”夏瑩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她敢說同樣的事情放在何忠身上他絕對接受不了的。

    他能主動說出結婚後晚幾年要孩子已經是他家比較開明,他媽媽性格也和善。

    “阿娉。”夏瑩擔憂地看向她的小腹:“你是真的傷了身子嗎?我以前從來沒聽你說過。”

    “小時候寒涼的藥喝多了。”蘇娉低頭看著腕間的鏤空雕花銀鐲,她心裏亂糟糟的。

    現在腦海裏隻有他那句:我喜歡你,想帶你回西北見長輩。

    “張老師是很厲害的醫生,他有給你把過脈嗎?”

    “沒有。”她搖頭道:“張爺爺給我診過,說好好調養以後會恢複的。”

    媽媽說需要幾年的時間,來了東城大學以後,因為身體好轉,她很少喝中藥了,隻吃外公給她定時寄來滋補身體的藥丸。

    “沒事的,你一定能調養好的。”夏瑩安慰道:“你認識這麽多厲害的醫生,有張老師和簡老先生在,這些都不是問題。”

    “就是陸副團長……你想好怎麽辦了嗎?”她看得出來,好友是動了心,她也明白自己的心意。

    蘇娉指尖碰著鈴鐺,她搖頭:“讓我再想想。”

    督促她喝完排骨湯後,夏瑩沒有再打擾她,拿著碗筷退了出去。

    她心裏是羨慕的,這樣炙熱滾燙明目張膽的喜歡,太難得了。

    出了屋子,走到壓水井旁邊,她彎腰把空碗放到搪瓷盆裏讓何忠洗:“待會兒應該會有人來衛生所,我去前麵看著。”

    衛生所在院子旁邊,是一個麵積不大的單間。

    “好,等下我去廚房給你鏟點炭火過去。”

    夏瑩聽完這話,心裏甜絲絲的,對阿娉的羨慕也少了一些。

    個人有個人的際遇,何忠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了。

    因為右腿不方便動,蘇娉隻能平躺著,目不轉睛盯著頂上的房梁看。

    木梁上是青瓦,衛生所的條件已經算好的,起碼不是茅草頂。

    她略微失神,一直在想陸長風之前說的話。

    男人的進攻凶猛迅速,她必須給一個明確的回應。

    帶著這樣的心情一直到了傍晚六點多,陸長風來給她送飯。

    夏瑩煮了米飯,特意給她蒸了肉餅湯,還有一份紅燒小排。

    蘇娉握著勺子,默不作聲喝著湯。

    陸長風看了一陣,下意識從兜裏摸出煙盒,煙嘴剛抵到指尖,又被他毫不留情地塞了回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忽然低笑出聲。

    蘇娉莫名其妙地抬頭看他。

    “我是在想,我們看起來還挺相配的。”他唇角笑意蕩漾:“我傷了右手,你傷了右腿,很和諧啊。”

    “……”蘇娉無言以對。

    她並不想要這種和諧。

    外頭夜色漸深,何忠和夏瑩關著門在廚房說話,爐火燒得旺盛。

    忽然有推門聲,兩人齊刷刷回頭,就見男人拿著鏟子,鏟了滿滿一下炭火大步走了。

    看著立馬偃旗息鼓的爐火,何忠無奈往裏添了兩根柴火。

    “陸副團長和蘇同學能說清楚嗎?”

    “能吧。”夏瑩本來想問問,如果她家沒有兒子,他願意入贅嗎?

    但想想何必要做這種假設,想一些莫須有的事來讓自己堵心。

    “咱倆隻能在廚房多待會兒了。”她搓搓手掌,“他們應該還要談挺久。”

    陸長風把帶著爐灰的炭火倒在屋子中間,他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把黃豆,如數扔灰裏。

    又拿著鏟子出了門,立在牆角,順便揀了根樹枝進來。

    關了門,他也沒坐,就蹲在炭火旁邊,握著樹枝扒拉爐灰。

    蘇娉小口喝著肉餅湯,不動聲色看著他的動作。

    兩人雖然都沒有說話,但是屋子裏氛圍很融洽,暖洋洋的。

    過了一陣,她說:“我吃完了。”

    男人扔掉樹枝,起身:“我去洗碗。”

    蘇娉看著他的背影,沒有製止。

    見陸長風去而複返,夏瑩正疑惑他又要做什麽,結果就看到他打了瓢水在洗碗。

    因為肉湯有油,滑膩膩的,他從爐子裏舀了點草木灰,單手搓著碗。

    夏瑩和何忠麵麵相覷,收回視線當什麽都沒有看見。

    瓷碗放到碗櫃倒扣瀝水,陸長風經過灶台的時候,伸手拍了拍何忠的肩膀:“兄弟,謝了。”

    這是在說給他和蘇娉留空間的事。

    “……”何忠好半天反應過來,看著肩膀上那塊濕濘的手印,陷入沉思。

    “篤篤——”這回陸長風沒有直接進去。

    蘇娉愣了一下,不等說話,就聽男人放緩了聲音,“蘇醫生,我來換藥。”

    這是在提醒她。

    蘇娉哭笑不得,“進來吧,陸副團長。”

    後麵幾個字咬得尤其重。

    陸長風腳步依然穩重,但身體緊繃,看得出來是有些緊張的。

    他先把爐灰裏的黃豆扒拉了出來,讓它們在旁邊涼著。

    他動作很慢,像是在給她組織語言的時間。

    也給自己平靜的間隙。

    做完這些,他鄭重其事地拉開椅子,在蘇娉平靜的目光下,解開紐扣的手微僵。

    因為紗布和繃帶太厚,緊緊貼著衣袖,蘇娉還禮貌性地幫他拽了一下袖子。

    陸長風覺得自己現在就像一條砧板上的魚,無比煎熬,就等著她手裏審判的大刀落下。

    蘇娉抬手指了一下桌子前麵的藥箱:“麻煩幫我拿近一點,謝謝。”

    陸長風長臂一伸,將醫藥箱推了過去。

    她從容打開,拿出藥粉紗布繃帶,下巴微抬,溫聲道:“坐近一些。”

    雖然還是這副溫和的神情,但陸長風總覺得隱約帶了點頤指氣使的感覺,琢磨出味,他往前湊了一點。

    這次,麵對他塊壘分明的腹肌,蘇娉沒有臉紅,也沒有眼神閃躲,鎮定自若地替他換藥。

    他側坐著,右手挨著床邊,方便她動作。

    蘇娉做事時很認真,因為低著頭,可以看到她微顫的黑長睫毛在眼底投下陰翳。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胳膊上,癢癢的,還有幾縷頭發蹭著手臂。

    陸長風眸光緊緊鎖住她,沒有分神半刻。

    蘇娉的手法很輕柔,也可能是因為他注意力沒在自己的傷口上,所以藥粉倒下來的時候並沒有覺得痛。

    兩個人都安安靜靜的,外麵也沒有任何聲音,呼吸清晰可聞。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收起紗布和繃帶,說:“好了。”

    陸長風“嗯”了一聲,沒有動,直勾勾地看著她。

    蘇娉從醫藥箱裏取出裝著銀針的布包,展開攤在桌上。

    她蔥白指尖撚著泛著幽幽寒意的長針,秀氣的柳眉糾結地擰了片刻,複而舒展,但遲遲沒有動作。

    陸長風挑眉,戲謔地看著小姑娘時而遲疑時而堅定但下一刻又變幻的神色。

    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怕疼。

    似有所感,蘇娉抬頭看他,見他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的樣子,心裏氣結。

    手裏的銀針毫不猶豫紮進穴位。

    “佩服。”陸長風悠悠道。

    蘇娉:“……”跟這樣的人處對象會經常肝氣鬱結吧?她覺得自己應該再慎重考慮一下。

    見她表情淡淡地繼續紮針,陸長風也不再說話激她,穿上襯衫,把炭火邊上的崩開了口子的黃豆都撿起來。

    蘇娉看了他一眼,漠然收針。

    “消消氣。”陸長風笑著把搓掉灰塵的黃豆放在桌上,手掌在褲腿上蹭了蹭,他握住小姑娘的腳腕,輕柔的放在自己腿上。

    白皙的小腳和黑褲呈明顯對比,陸長風左手力道不輕不重按著她略微腫脹的腳背,問她:“聊聊?”

    蘇娉靠著床頭,看著他的動作,過了片刻,她說:“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她語氣不急不緩:“防空洞那次?還是海邊給我襯衣幫我遮掩那次?亦或者陪我去妙仁堂經過百貨大樓陪我躲雨那次?”

    陸長風沒想到小姑娘把他之前說的話又還給了他,明顯是要找回場子。

    他笑聲清淺無奈,“每一次。”

    “出現在你身邊的每一次,都在喜歡你。”

    也就是說,從他有意識地靠近她開始,就已經動了心。

    蘇娉看著他,許久沒有說話。

    男人是典型的丹鳳眼,眼形細長內勾外翹,笑起來時眼尾上揚,但眉眼間總是帶著一股壓不住的野性和凶悍。

    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可怕,讓人不敢直視。

    陸長風大大方方讓她看,手上動作沒停,調侃道:“隨便看,家裏基因還不錯,雖然沒有你哥那麽好看,但也還是略有幾分姿色在的。”

    “……”

    蘇娉忍了又忍,她說:“勉勉強強。”

    “那我這勉勉強強的長相,能入得了你的眼嗎?”話題越來越跑偏,他漫不經心問。

    陸長風是那種很淩厲的長相,他五官輪廓分明,下頜線流暢硬朗,鼻梁高挺唇瓣很薄。

    聽到他的話,蘇娉又開始認真打量起來,看得更細致了。

    “還行吧。”她說:“勉勉強強能當我對象。”

    陸長風哼笑一聲,勾起唇角剛要說什麽,手上動作凝滯,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眨看著她,“你剛才說什麽?”

    “還行吧。”蘇娉複述一遍。

    “下一句。”男人眼底像是被撒了一把星星,亮的嚇人。

    “勉勉強強……”在他作勢要傾身過來時,蘇娉別開眼,沒看他壓迫性十足的目光,輕聲道:“能當我對象。”

    陸長風恨不得現在就回團部拉著沈元白的拳頭往自己身上揍。

    心潮激蕩難平,他冷靜下來,說:“你挑個日子,我向上麵打結婚報告,請假帶你回家見我爸媽,拿戶口去改姓。”

    “……我爸媽不是很缺兒子。”蘇娉溫聲道:“你還是繼續姓陸吧。”

    陸長風略微往身後的椅背靠,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惋惜道:“那你哥隻能從我哥變成大舅子了。”

    蘇娉好氣又好笑。

    既然答應了,她覺得應該把自己的家庭情況都說給他聽,她嗓音輕柔緩和,把往事一樁一件道來。

    陸長風安靜聽著,沒有出聲,手指不緊不慢捏著她的腳踝。

    “就是這樣的,有一點複雜。”蘇娉說這些的時候,神色始終平靜。

    她沒有跟他說自己小時候一天要吃多少藥,隻是再次告知自己身體並不是很好,子嗣方麵有些艱難。

    “你還可以反悔,出了這間屋子,當什麽也沒說過,我也可以當做什麽都沒聽到。”

    陸長風過了很久才出聲,他歎了口氣。

    “阿軟,你用不著這麽貼心的。”

    蘇娉怔怔愣愣地看著他。

    男人不急不緩道:“我要的隻是你一個答案,你說喜歡我,這就夠了。”

    “剩下的不重要,有什麽都放心大膽的交給我,我來解決。”

    “兩個嶽父家的考驗我來承受,大舅子們的拳頭我來挨,我爸媽那邊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是那種會幹涉子女決定的人。”

    “你如果覺得實在不行,給我開張證明,對外就說我打仗留下了隱患,那裏不行,生不了孩子是我的原因。”

    “陸長風!”蘇娉臉上染了緋紅,惱羞成怒:“你收斂一點行不行?”

    “行,都聽我對象的。”陸長風眼角眉梢都帶著笑:“你考慮一下,什麽時候給我一個名份。”

    聽著他混不吝的話,蘇娉才意識到這個男人有很多麵,戰場上雷厲風行凶戾果斷,在戰友麵前插科打諢像個無賴,有時候又笑得像個小孩眉眼幹淨。

    “還有兩個多月過年。”蘇娉按了按眉心,無奈道:“我帶你回去見見我爸媽。”

    這麽大的事肯定是要先知會家裏的,而且有沈元白在這,結婚申請到時候說不定還要經過他的手往上遞。

    “好。”陸長風緊繃的身體徹底放鬆下來,他看著眼前耳朵泛紅的小姑娘,唇邊的笑意怎麽止都止不住。

    蘇娉咬著黃豆,嘴角輕輕上揚。

    這才剛確定關係,他舍不得走,粗礪的指腹蹭著她的腳踝,兩人在說以後的規劃。

    “我跟你說的那些不是氣話,畢業後我不會留在部隊,也很少能有時間來看你。”

    “如果指望我相夫教子賢良淑德,我是做不到的。”

    陸長風聽著她的話,有些好笑道:“我知道,蘇醫生。”

    “你要這樣想,我們不是互相妥協,而是互相成就。”

    “想做什麽就去做,天塌下來了我給你扛著。”他還是沒忍住,伸手蹭了蹭她微紅的鼻尖:“放心大膽的去走你的醫學道路,我永遠在你身後。”

    蘇娉本來是不想哭的,聽完他的話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滾,她忽然理解為什麽瑩瑩提起何同學時眼底總是帶著光了。

    “不哭啊,”男人帶著薄繭的手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看著她泛紅的眼尾,他歎氣:“這才第一天談對象呢,就讓你哭了,感覺自己挺不是個人的。”

    蘇娉哭得更凶了:“你的手剛剛摸過我的腳!”

    陸長風笑得不行,他“誒”了一聲:“談對象了就是不一樣了啊,這麽嬌氣。上次巡防你剛給人剜了爛肉就接趙德發給的餅子吃,也沒見你洗手啊。”

    “那不一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就這麽矯情了,明明之前什麽都可以克製得住的:“要講衛……”

    話還沒說完,眼角忽然落下一個溫熱的吻。

    男人蜻蜓點水地親了她一下,又若無其事坐回去,“行了吧,我都不嫌棄你,你幹嘛嫌棄自己。”

    他脖頸發燙,身上溫度高得嚇人,還在強裝鎮定。

    蘇娉呆愣愣地看著他,過了半晌,喃喃道:“你這算耍流氓嗎?陸副團長。”

    “小同誌,你在跟我告狀嗎?”陸長風搓了搓後頸,他清咳一聲:“情之所起的事怎麽能算耍流氓。”

    蘇娉說不過他,這人嘴太欠太能說了。

    “你幫我叫一下瑩瑩。”

    “嗯?要承認我的身份了?”陸長風看著她笑。

    “不是,”蘇娉一本正經道:“我想去廁所。”

    “……叫我啊。”陸長風從椅子上下來,蹲在床邊:“這不是有個隨時聽候你差遣的對象嗎?使勁用。”

    “我說我要去廁所!”蘇娉手指抵開他的後背,“你不合適。”

    “我送到你門口。”陸長風說:“然後再幫你叫夏同學。”

    這回蘇娉默認了,俯身趴在他背上。

    陸長風很小心的避開她的傷腿,手臂也沒有撈起她的腿彎,任由她掛在自己身上——

    “按理說你這麽多哥哥,也虧不了你的口糧吧,怎麽這麽輕啊?”他納悶。

    蘇娉沒有說話,隻是攀著他的脖子,腦袋貼著他的側頸。

    剛走出門口,陸長風又說:“阿軟。”

    “嗯?”

    “我那個藥包過期了你知道吧。”他提醒。

    “噢,我給你重新做一個。”

    “我覺得你哥那種就挺不錯,”他狀似無意道:“還繡著花啊草啊。”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好。”蘇娉無奈道:“你喜歡什麽花?”

    “我都可以。”

    陸長風背著她到廁所門口,這是旱廁,就是幾塊木板搭起來的小屋子,裏麵就是放了幾根竹子。

    夏瑩聽到動靜,來扶著她進去,陸長風知道她害羞,走了十來米,倚在石桌旁邊等。

    看天色大概是八點多了。

    外麵的風沁涼,陸長風摸了一下後脖頸,熱度經久不散。

    他驀然笑了笑。

    夏瑩扶著蘇娉回房,在踏進房門的時候,蘇娉下意識回望一眼,正好對上男人清透的目光。

    他就站在夜色中,含笑看她。

    蘇娉停頓片刻,心裏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彌漫開來。

    就是覺得很不一樣。

    這種感覺和爸爸媽媽,哥哥們給的關心完全不同。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心裏覺得很踏實。

    夏瑩自己洗漱完,又去給她打水擦臉,把毛巾擰幹遞給她,嘿嘿笑道:“阿娉,你和陸副團長是不是有情況?”

    “你倆談得怎麽樣?”

    “我們在一起了。”蘇娉在擦到眼角的時候,略微停滯,她說這話時眼尾是上揚的。

    “哇!我就知道。”夏瑩一屁股在床邊坐下,她驚歎道:“誰能抵擋得住一個願意為自己入贅的男人呢。”

    “……”蘇娉啞然失笑。

    夏瑩趕緊去倒了水,關了燈一骨碌爬進被窩:“陸副團長還跟你說什麽了呀?有沒有說什麽時候結婚?那咱們一定得錯開!不然我們回老家結婚的時候你和陸副團長就不能去了,你們結婚我們也不能來。”

    “沒說什麽,”蘇娉才不會把他那些混賬話說出來:“就是年底要先回去見過我家長輩,再看到時候要不要去他家。”

    “西北?”夏瑩聽到這,忍不住撓了下下巴:“他老家哪個生產隊的,你到時候會不會不適應?我聽說那邊風沙大,常年幹旱,也沒什麽吃的。”

    “是啊,但是西北有荒漠,有雪原,有戈壁。”蘇娉笑道:“其實也挺好的。”

    “你呀,這是因為陸副團長的家在那兒,所以喜歡上了西北。”夏瑩忍不住逗她:“之前還舉棋不定呢,現在滿心眼都是他。”

    蘇娉愣了一下,莞爾道:“可能是他給我下了蠱。”

    第二天一早,陸長風單手拎著斧頭在外麵院子劈柴,何忠蹲在水井旁邊洗衣服。

    總共來三天,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

    “陸副團長,你和蘇同學發展的怎麽樣了?”看他心情頗為不錯,何忠隨口問道。

    “還行,”陸長風矜持道:“剛步入你和夏同學這種關係。”

    “啊?”何忠反應過來:“你們處對象了?”

    “嗯。”手起斧落,圓木從中間裂開,他想到一件事:“你之前去夏同學家裏帶的什麽?”

    “煙和酒,還有肉,紅糖,一塊布。”何忠坦誠道。

    聽完他的話,陸長風單手支著斧頭,在想這些夠不夠。

    他手裏票很多,錢也很多,各種工業券軍用糧票還有布票副食品票。

    上次跟沈元白去百貨大樓買東西,用了一些僑匯券,剩下還有不少。

    去見未來老丈人必須慎重一點,等回了軍區他得去問問團長和政委,以往初次登門拜訪帶的都是什麽。

    還得旁敲側擊,問問他兄弟,家裏人有沒有什麽喜好和避諱。

    昨晚兩人聊了挺久,陸長風本來是想隨她調動的,但是因為她也行蹤不定,就讓他聽從組織安排,沒有接到命令調防就別輕舉妄動。

    假期的時候她會來軍區,或者他去找她。

    陸長風這種級別結了婚已經可以申請在軍屬院分房子,蘇娉畢業以後也會有住房分配。

    “如果是結婚給彩禮,最好有縫紉機自行車手表收音機這些。”何忠又清了一遍衣服:“我已經提前定好了,等我跟瑩瑩結婚就把這些送到她家裏去。”

    “你要是有僑匯券,買電視機更好。”

    陸長風知道蘇家和沈家都是住在軍屬大院的,這些部隊裏都有配備,“我再想想,謝了啊兄弟。”

    劈完柴,夏瑩才起來去廚房做飯。

    何忠正好洗完衣服去幫她燒火。

    陸長風看了眼她們住的屋子,去雜物間找了把削刀,往山上去了。

    正好碰到上工的的村民,他笑著打招呼。

    有人問:“同誌,你們這個坐診今天中午還搞不搞啊?我老娘風濕疼得厲害,要是還搞我待會兒下了工就帶她老人家過去。”

    昨天中午隻有夏瑩坐診,因為村民們要上工,午休的時間也不長,看病也沒看幾個。

    陸長風知道小姑娘今天要坐診,他點頭:“搞啊,晚上下了工也可以過來。”

    “那成,我們晚點來。”

    夏瑩端肉絲粥給蘇娉吃的時候,看了眼院子裏,陸長風不在。

    “也不知道陸副團長哪去了,是不是又去供銷社了。”她把粥放到桌邊:“托你的福,我跟何忠這兩天都大口吃上了肉。”

    而且還是瘦肉。

    她喜歡吃瘦肉,但是以前在家的時候她媽隻買肥肉,因為要用來煉油。

    “不知道,我也沒看到他。”蘇娉握著瓷勺慢慢攪著,她喝了一口,笑盈盈道:“還是瑩瑩煮的粥好喝,這兩天辛苦你了。”

    “哪兒的話,咱倆誰跟誰。”夏瑩滿不在乎道:“我讓何忠去找找陸副團長,這都吃飯了,待會兒我跟何忠去山上挖草藥,得跟陸副團長說一聲,讓他好好在家照顧你。”

    看到她促狹的笑,蘇娉不由臉熱:“你之前不是抄了那個中草藥藥性的筆記嗎?可以把這個給他們,讓他們去找呀。”

    “別,我還是跟何忠一起去吧。”

    “陸副團長好不容易抱得美人歸,你們好好鞏固一下感情,我也要和何忠多單獨相處一會兒。”

    她狡黠道:“在學校做什麽都有人盯著,好不容易能自由相處,我可不能放過這樣的機會。”

    “好啦,知道了。”蘇娉知道她的小心思:“你跟何同學注意一點,山上有陷阱,別掉下去了。”

    “行,那就預祝這半天時間裏你跟陸副團長的感情突飛猛進,最好回去的時候就能打結婚報告了。”

    蘇娉笑得無奈:“那應該是不太行的。”

    夏瑩跟她說了會兒話,因為起得太早,她又回床上睡了會兒,眯了二十分鍾起床,收拾她吃完的碗筷去廚房。

    之前還沒看到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院子裏,陸長風手裏拿著不知道從哪找來的刨子,在給從山上砍來的兩根略粗的樹枝刨皮。

    “陸副團長,你是要做拐杖嗎?”她看了一會兒,看出門道。

    “嗯。”陸長風頭也沒抬,仔細打磨還有細刺的樹枝。

    屋子裏,蘇娉聽到他的聲音,下意識往窗口看。

    窗戶不是透明的,她隻能隱隱約約看到石桌那邊有道身影,看這個身量就知道是他的。

    “要不先吃飯?你這個還得費一番功夫,我讓何忠來幫你。”

    “不用,我不餓。”陸長風站起來,看了一眼她:“夏同學,幫個忙。”

    夏瑩過去,疑惑地看著他。

    陸長風拿著拐杖在她旁邊比了比,大概到手肘的位置,他點點頭:“差不多,她比你高一點。”

    說完,留下一句:“謝了。”又繼續回去做木工。

    夏瑩笑得呲牙咧嘴,阿娉這是撿到了什麽寶喲。

    何忠提著竹簍拿著小鏟子過來,他見對象笑得有些憨,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瑩瑩,我們現在去嗎?”

    “對,”夏瑩跟著何忠往院子外走,她還不忘回頭叮囑道:“陸副團長,我家阿娉就交給你了啊,她右腿千萬千萬要注意。”

    “去吧,”陸長風隨意擺手,也沒看他們。

    夏瑩出去的時候給把院門關了。

    他一隻手做,動作有些慢,打磨的時候特別專心,坐在石凳上,低著頭,脖頸後麵棘突明顯。

    蘇娉就看著他的側影,抿唇笑了下。

    用了兩個小時,他才全部做好,在外麵敲門:“我對象在嗎?”

    “不在。”蘇娉嗓音清潤溫和。

    “沈妹妹在嗎?”

    “不在。”

    “蘇醫生?”

    “不在。”

    “阿軟?”

    “……”

    男人肩膀抵著門,手裏拿著拐杖,低笑道:“真是太可惜了,本來某位小同誌可以自己拄拐出來走動走動坐診了。”

    “進。”蘇娉說。

    陸長風推門進去,看到她,眉梢上挑,笑容肆意:“請問這位是?”

    “蘇娉。”小姑娘自我介紹道:“東城大學的學生,你可以叫我蘇同學。”

    完美避開他上麵的稱呼。

    陸長風忍不住笑出聲,走到她麵前:“行,蘇同學。”

    “來試試這副拐杖。”

    他還不忘用紗布在上麵厚厚纏了幾層。

    蘇娉被他扶起來,手拿過桌邊的拐杖,試了一下,雖然行動緩慢,但起碼能走了。

    “謝謝你,陸同誌。”她揚起笑容。

    “客氣客氣。”陸長風去倒了杯水,坐在桌邊看她慢慢走:“剛才有村民問我,中午有沒有人坐診。”

    “你跟他們說了嗎?”

    “說了。”陸長風見她要過門檻,放下搪瓷杯跟了過去:“夏同學和何同學去山上采藥了,你現在是我的病人。”

    “那麻煩陸醫生帶我去衛生所,我要看看能用的藥有多少。”這個天氣大多是傷寒,需要一祛風驅寒的中藥材。

    比如附子、丁香、蓽茇。

    “行。”陸長風走在她前麵,時不時轉身看她。

    男人單手打開院門,讓她先過:“你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