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白蘞聽到謝容玨今日回府的時候臉上劃過一絲訝然,還是如實稟告道:“剛剛別院傳來消息,楚家二公子現在正在別院等您。”

    謝容玨抬眼,“楚蘊和?他來別院做什麽?”

    “聽人來報,楚二公子好像有點喝醉了,役人發現的時候正抱著院前的石獅子不肯撒手,隻喊著要見您,役人沒有辦法,隻得先行將楚二公子帶入院中歇息醒酒。”

    “嘶,”謝容玨耳側的珠子晃動了一下,語氣很淡,“何必這樣大費周章,今夜風寒,讓他在外麵吹吹風,酒醒得反而更快。”

    白蘞不敢多言,隻斟酌了一下措辭,問道:“那世子,我們現在是……”

    謝容玨手指在臉側點了點,像是思忖了片刻,“那就先去別院一趟。”

    *

    盛京的仁明巷大多都是達官貴人府邸所在,能出入其中的,要麽就是富甲一方的商賈,要麽就是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裏尋常並無百姓來往,就連灑掃的役人衣著是上等布料所製,尋常時候也隻有裝點精巧的馬車駛過,就連地麵上的磚都是兗州官窯之中燒製出來的上等貨。

    謝容玨的私宅就在此處,購置這處宅邸的時候,京中不少人也在背後議論,這鎮國公府果然是數一數二的世家,主宅雕梁畫棟,處處為景不談,還能在仁明巷如此大手一揮地為世子爺買下一處私宅,當真是世家風範。

    謝容玨剛剛踏入客房,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氣,他皺了皺眉,隨著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客房內的窗戶瞬間洞開。

    原本伏在桌上,醉得有點兒人事不省的楚蘊和瞬間被凍得一個激靈,還沒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就含含糊糊地道:“給本公子把窗戶給,給關上!你們家世子呢,怎麽,怎麽還不回來見本公子!”

    謝容玨哼笑一聲,抬步靠近,“楚二公子今日大駕光臨,還如此失態,到底是所為何事?”

    今天這一個兩個的都是醉鬼,謝容玨的耐心一向都算不上是很好,更遑論是對待醉鬼。

    聽這語氣,大概如果楚蘊和酒還是沒醒酒,就準備把剛剛小廝倒的醒酒茶潑到楚蘊和臉上去。

    楚蘊和支起身子,瞪大眼睛看了在自己麵前的人幾眼,才終於像是辨認出來現在站在自己麵前的人是誰般,然後打了一個酒嗝。

    “原來是謝兄回來了,小弟在此……等你許久了,你們家的役人剛開始還不願讓我進去,要不是小弟我,嗝,聰明,恐怕到現在,到現在還在外麵,吹,冷風呢。”

    白蘞在外麵能聽到楚蘊和這斷斷續續的話語,實在忍不住想:楚二公子實在是太高估世子的善心了,恐怕若是世子剛剛在別院中,現在楚二公子還當真在外麵吹著冷風呢。

    “這個,我原本也不想深夜前來叨擾謝兄,其實,”楚蘊和說起話來顛三倒四,“但是小弟實在困惑,額,心中難解,這才前來冒昧,造訪。”

    楚蘊和晃了晃頭,像是醒了幾分酒意,說起話來也頓時清楚了不少。

    “謝兄好像從來都不為風月所擾,可是小弟我想不明白,明明雲想樓中的鶯兒姑娘如此心慕謝兄,既是清倌之身,又是美人恩,可是我與謝兄相識許久,都未曾見過謝兄對哪位姑娘另眼相看。”

    來這裏說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話。

    謝容玨耐心告罄,剛準備讓人將楚蘊和丟出去,卻突然聽到楚蘊和低低地說一句:“謝兄,我要成親了。”

    他頓了頓,才接著道:“謝兄生來並不入風月事,自然也不知曉心有所屬卻要另娶旁人的滋味,當真灑脫。”

    他這句話,不知為何,突然讓謝容玨想到了賜婚的聖旨剛剛到鎮國公府那日。

    聖上賜婚原本應當是喜事,但是傳旨的內仕念完聖旨以後,鎮國公夫婦兩人臉上都是勉強擠出來的笑意,府中上下也並無一絲喜悅之情。

    也是。

    當今聖上身體並不康健,年初那場大病幾乎是太醫院將聖上從閻王手中給搶過來的,一連兩月都是太子代為監國,之後也一直纏綿病榻,早朝也隻是偶爾出麵,大多時候都是太子處理。

    雖然明麵上不說,但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今上恐怕也早就已經是病入膏肓,不要說是麵見臣子,就算是後宮嬪妃和皇子公主想要麵見,都不得通行。

    而這位九公主,除了聖上的寵愛,其他的,一無家族,二無母妃。雖然明麵上是盛寵之至,但是實則除此以外並無其他,京中的人都是人精,哪有不明白其中利害關係的。

    所以在鎮國公夫婦眼裏,自然也算不得是什麽好親事,可是即便如此,聖旨已下,也斷沒有再收回成命的道理。

    他那位向來恪守禮教的娘親,也難得前往了拂江院,看著那時坐在逐月亭中的謝容玨,大概原本想要教訓他幾句,但是還是勉強壓下了怒意,隻冷聲道:“聖上賜婚於你和九公主,婚期定在八月廿三,我知曉你向來行事不忌不服管教,但是這件事是聖意,你就算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娶不娶,娶誰,其實對於謝容玨來說,並無什麽所謂。

    所以他現在看著麵前的楚蘊和,其實並不能理解,到底人為什麽會為這些事情所擾。

    “謝兄娶九公主殿下的時候,”楚蘊和喃喃,“到底又是什麽心境呢?”

    什麽心境。

    洞房花燭夜他隻踏入一步,賓客的喧囂與他並無關係,他並不喜歡屋中焚香,而那日拂江院中卻全都是往人感官裏灌的氣味,混合著喜燭焚燒的味道,這滿室的旖旎氛圍之中,沈初姒坐在其中。

    謝容玨曾聽其他世家子弟講過親曆洞房花燭夜時,大抵都是歡欣的,可是他從賜婚當日至今,卻從未有過一絲歡欣。

    他神色淡漠地緩步進入寢屋內,抬手挑了喜帕,也隻記得這位九公主殿下姿容出眾,坐於一室紅燭旖旎之中,正在抬眼看著他。

    其實那位九公主殿下瞳仁很像是他從前在手中把玩的黑珀,沒有點兒雜質,那時眼瞳中倒映著身穿喜袍的自己,還有這滿室的紅綢。

    可是四目相對之際,謝容玨心中並無半分波瀾。

    謝容玨生來薄情,以往在雲想樓中,想要近身的姑娘家並不少,其中自然不乏生得花容月貌眼眉含情的,就算是身處香腮雲鬢中,他也從來都沒有半分憐香惜玉過。

    所以自然,也從未懂過那些尋常的世家子弟,到底為什麽會為了一個姑娘家而酩酊大醉,惹來諸多紛擾。

    “楚二公子若是當真並不想娶,”謝容玨看向在自己麵前的楚蘊和,“不如現在想想對策,也好過在這裏和我訴衷腸。”

    楚蘊和聽見這話也不惱,反而笑了笑。

    “還真是絕情。謝兄行事肆意久了,鎮國公和國公夫人又管不住你,哪裏知道我們這些人的苦處,也罷,隻是我還是不信。”

    “不信什麽?”

    楚蘊和看著在自己麵前的謝容玨,語氣很是肯定。

    “雖說謝兄生來薄情,但是我並不信有人天生斷情絕愛。我斷定謝兄遲早也會遇到進退兩難的風月事,沒有人生來就不會動情,謝兄也遲早都會遇到讓你頓悟風月難涉的那個人。”

    楚蘊和言之鑿鑿。

    謝容玨哼笑了一聲,“那就,承楚二公子吉言了。”

    看這意思,就是並不相信了。

    楚蘊和定神看了看謝容玨,“其實我觀謝兄麵色,眸中含水,多半就是紅鸞星動了,所以我猜謝兄遇見的那樁風月事,就在不遠之後了。”

    風月之事難解,謝容玨從來都不相信自己會湎於其中。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隻聽到有人在和門外的役人交涉,謝容玨知曉多半是楚家家丁前來找人了。

    楚家家教嚴苛,從來都不容許家中子弟在外留宿,從前楚蘊和與他們前往雲想樓的時候都是喬裝打扮後的。

    而楚家,不要說是出入風月場,甚至就連醉酒都是不許的,今日楚蘊和這樣行徑,如若是被帶回家中,多半是要被懲戒了。

    楚蘊和被前來找他的家丁接走的時候,還在看著無動於衷的謝容玨,很是有幾分著急地道:“謝兄你信我,可以早些做打算,我當真會觀麵相的!你的麵相分明就是紅鸞星動了,我沒有騙你!”

    謝容玨置若罔聞,隻拿出之前那枚銅板,隨手一拋。

    他剛想攤開手看看,原本守在門外的白蘞卻突然在此時進來,朝著謝容玨行了一個禮。

    白蘞默了一會兒,才問道:“世子,楚二公子已走,那今日……還回府中嗎?”

    謝容玨沒應聲,先是攤開自己手中的那枚銅板看了看。

    黑色的銅板邊緣散發著些微金色的光,此時正靜靜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凶。

    他想到昨日夜深沈初姒在書房之中留下來的那點兒香味,飄散在屋中,持久不散,即便是被冷風灌過,卻仍然好像是縈繞在鼻間。

    謝容玨眯了眯眼睛,他從來都不相信什麽所謂的麵相,手中的銅板也隻是隨便拋著玩玩,凶吉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什麽所謂。

    那點兒一時興起之心,好像也同樣的,並沒有什麽必要。

    “不回。”謝容玨語氣涼薄,“今日宿在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