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盛京的雲來賭場在天黑以後,時常都是紈絝子弟常來場所,雖比不得雲想樓那樣的處處活色生香,但是場內也是熱鬧非凡。

    這樣的喧囂,一直能到天明,有人傾家蕩產,有人盆滿缽滿。

    場中處處都是嘈雜的聲響,身處其中的,有不少是衣著華貴的富裕子弟,亦有不少是身著樸素的平民,攥著自己手中的那點兒銀子,想來搏一把。

    而二樓,則就是雅間了,能上雲來賭場的二樓的,也全都是盛京有頭有臉的世家子弟,賭資就是動輒上千兩銀子,放在尋常人家,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目。

    “真要說起來啊,還得是我們鎮國公府的世子爺有膽量,”有人笑,“你說這尋常人尚了公主,哪有不夾起尾巴做人的,可是謝兄還是膽識過人,成親一月有餘,我也未曾見他怎麽回過國公府上!換了我們這等人,哪有這膽識!”

    樓上雅間布置清雅,雖說是賭場,但看上去也自帶一股佯飾的書卷氣。

    謝容玨坐在雕花椅上,手中隨意地拋著一個精巧的骰子,聽到旁人對自己的調侃,也隻是略微挑了一下眉毛,似乎並不感什麽興趣。

    時常出入賭場的,其實也大多都是紈絝子弟,剛剛說話的人是兵部侍郎的獨子顧陽平,似乎是之前喝了酒,說起話來有點兒含糊不清,平日裏葷素不忌的話說習慣了,見謝容玨並無什麽反應,麵子上有些過不去。

    顧陽平癡笑了幾聲,又朝著謝容玨開口道:“世子爺有了家室還成日宿在外麵,這麽說起來,這素聞九公主殿下之名,見過她的人卻少之又少,莫不是聖上突然賜婚,就是因為這九公主之貌羞於見人,這才匆忙下嫁?”

    原本在旁的人聽聞這話,麵色突變,趕緊打圓場道:“顧兄果然是喝醉了,怎麽淨說些胡話!聖上龍章鳳姿,皇室之中具是風采出眾,想來九公主殿下也是如此,世子爺這才剛剛成婚,想來也是因為一時並不適應家中有人的境況罷了。”

    謝容玨手中的骰子拋起又落下,撞擊在木質的桌麵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叩擊聲。

    隨著骰子落在桌麵上,他似乎也沒有再將骰子拿起來拋著玩的興致,倏地抬眼,看向了剛剛開口的顧陽平。

    他的眼睛分明帶著三分笑意,可是卻看得顧陽平脊背一寒。

    顧陽平自幼被溺愛著長大,身為家中獨子,族中其他人哪有敢不讓著他的,不要說是當眾給他臉色看,就算是稍有不順他意都難免要被他教訓一番,今日他來這裏,自知不是身份最高的,也收斂了幾分脾性。

    隻是酒壯人膽,謝容玨剛剛那一眼看得顧陽平心中頓時生出一股惱意。

    自小到大,還沒有人敢嚇唬他,不過都是紈絝子弟,他謝容玨又算個什麽東西!

    顧陽平眼珠一轉,突然想到從前在家中聽到的一些閑言碎語。

    他猛地啐了一口,惡聲惡氣地說道:“世子爺果然是好大的威風,我倒也什麽話都還沒說呢,就先唬上我來了,不過就是個生出來的替代品,還當真耍起來威風了!叫你一聲世子爺,還真的以為這位置你就坐得穩當了?”

    “你們還當真以為他是坐懷不亂,恐怕聖上強塞給鎮國公府的,就是個拿不出手的而已,這也好,一個隻能耍耍威風的世子,一個拿不出手的公主,當真是天生一對!”

    此話一出,場中之人麵色驟變,這間雅間內共有四人,除去顧陽平以外,剩下的兩人與謝容玨也說不上是相熟,隻是雲來賭場雅間難進,他們原本也隻是結伴來這裏小試一把的。

    正巧就碰到了謝容玨孤身一人在這裏,就想著正好湊個局,結伴賭上幾把。

    其實謝容玨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不過京中的紈絝子弟向來都是自成一派,所以他們自然也把謝容玨當成是默許了。

    誰成想現在賭局未成,就變成了現在這幅局麵。

    那兩人看向謝容玨,腦中想到在京中關於這位鎮國公府世子的傳言,傳言中他時常帶笑,也常常出入雲想樓和雲來賭場,雖然不說是親厚,但怎麽也不至於會對兵部侍郎家獨子做出什麽事的人。

    不過就是酒後胡言而已,好好賠禮道歉,應當也不至於追究。

    謝容玨仍然坐在原地,臉上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哦?”

    他懶散地將自己桌前的骰子拿起來,然後在空中拋了一下,握在自己手中,看向顧陽平。

    “顧公子慷慨激昂說了這麽久,想來也是有幾分倦了,今日既然是我做東,自然也沒有讓客人倦了的道理。這裏既然是賭場,那不如我們就賭一把來消遣一下。”

    謝容玨笑了笑,“就賭大小吧。顧公子若是賭輸了,那麽今日恐怕就要稍微……”

    他停頓了一下,才接著道:“吃點兒苦頭。”

    “而顧公子若是賭贏了——”

    謝容玨輕搖了一下頭,沒有說下去,手指輕微蹭著臉側,周遭人一時間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當真並無芥蒂,隻有顧陽平看到謝容玨的神色猛地打了一個寒顫,連酒都醒了幾分。

    兵部侍郎雖然也是朝中重官,但是比起鎮國公府這樣的氏族卻又實在算不得是什麽,顧陽平剛剛借著酒勁胡言亂語,現在看到謝容玨這副模樣又突然覺得心裏沒底起來。

    他與謝容玨並無過多來往,雖然傳言中並沒有人說過這位世子爺生氣起來到底是什麽模樣,但是他看到謝容玨看過來的視線,額角還是略微跳動起來。

    賭?

    顧陽平看著他手心的骰子,恐懼突然後知後覺湧了上來,剛剛逞了一時的威風,現在卻是當真後悔了。

    “我不賭,”顧陽平搖了搖頭往後退,準備往門口處退去,“我不——”

    隻看到一道殘影掠過,雅間原本敞開著的門,霎時間闔了起來。

    顧陽平好像是一隻被捏住了脖子的鴨子,倏地沒了聲響,他僵硬著脖子回頭,隻看到謝容玨正巧從雕花椅上起身,手中還在把玩著剛剛擲出去的骰子。

    而在自己麵前原本敞開卻又在瞬息之間闔上的門,就是他擲出去的骰子所致。

    如果說先前顧陽平還有一絲殘留的醉意,現在卻是連絲毫醉意都沒有了,想到自己之前說的話,也越發覺得脊背發寒。

    謝容玨分明在笑,可是偏偏帶著讓人如墮冰窟的冷意。

    顧陽平語無倫次道:“我,我剛剛說的都是胡話,一時喝醉而已,世子爺大人有大量,應當不會在意的吧,何必和一個醉鬼見識!”

    謝容玨卻依舊在緩慢靠近,好像根本沒有注意顧陽平到底在說什麽,骰子握在手中,尾音帶著一點兒笑意,“賭大,還是賭小?”

    他靠得越來越近,顧陽平的後背幾乎要貼上門扉,“我可是朝中三品大臣兵部侍郎顧英垣家中獨子!你,你可要清楚我的身份!如果碰了我,就算是鎮國公府,你也不好交代的!你別過——”

    “唔,猜錯了。”謝容玨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骰子,“是大。”

    那枚精巧的骰子在他的手中瞬間化為齏粉,謝容玨身量很高,走到顧陽平身邊的時候,幾乎可以俯視他。

    “猜錯的話,可是要吃點兒苦頭的。”

    顧陽平還沒反應過來,瘦削的手指就扣上了自己的下頷處,驟痛霎時間從下頷處傳出,疼得直接往人的腦中鑽,骨頭的脆響聽得人眉頭直皺。

    顧陽平何曾受到這樣的苦楚,剛想喊出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嗓子,隻能發出嗬嗬的響聲。

    甜腥從喉間湧出,顧陽平半張著嘴,下頷好像是被捏碎一般。

    顧陽平痛得雙眼渙散,然後看到謝容玨一手捏著自己的下頷處,一手將剛剛手中捏碎的骰子,灑進了自己的嘴裏。

    嘴中的血沫混合著不知道是什麽味道的粉末,幾乎讓人作嘔,可是他的喉間隻有濃重的血腥味,就連幹嘔都做不到了。

    旁邊的那兩人看得頭皮發麻,久聞謝容玨行事肆意,但是誰能想到,就在京中,他居然毫無顧忌地直接對朝中重臣的獨子下手,看著傷勢,恐怕是下頷骨都被謝容玨捏錯位了!

    可他麵上,分明是帶笑的。

    謝容玨撤開手,顧陽平瞬間從門上滑落下去,似乎是被嚇昏了,略顯臃腫的身體砸到地麵上,發出一聲鈍響。

    謝容玨拿出一方帕子將自己手指擦拭幹淨,然後才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對著早就已經呆若木雞的那兩人笑了笑。

    ……見鬼,這人笑起來比不笑還可怕。

    “啊,對了。”謝容玨跨過已經癱在地上的顧陽平,“剛剛那枚骰子價值八百兩,等到顧公子醒來,還望兩位轉告一聲,錢款送到鎮國公府就好。”

    躺在地上的顧陽平剛好擋住了門口,謝容玨連思忖都無,輕描淡寫地將他踢到旁處。

    木質的門剛被拉開,謝容玨朝著那兩人道:“今日多有怠慢,兩位若有雅興,可在此處喝上幾杯熱茶。先失陪了。”

    若不是親眼目睹之前謝容玨麵色帶笑地捏住顧陽平的下頷,生生將一個六尺男兒嚇昏了過去,或許他們兩人還當真以為謝容玨和看上去那般親和。

    肆意妄為,還當真是。

    雲來賭場外有一輛看上去並不起眼的馬車等候在外,白蘞看到謝容玨從賭場內出來,隻見他臉上帶著一點兒笑意,風流之氣盡顯,站於盛京晚間的燈火輝煌之處,好像天生就當是身處其中的世家子弟。

    白蘞跟著謝容玨許久,哪裏看不出來,今日恐怕是在賭場內,發生了一點兒不愉快的事情。

    謝容玨通常在這麽笑的時候,都不是什麽心情很好的時候。

    “世子。”白蘞低聲,“今日還是去別院嗎?”

    謝容玨唇畔邊笑意消了點兒。

    “不。”

    他頓了頓。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