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拂江院原本在國公府內,算不上是什麽出挑的院落。

    大概是之前因為公主下嫁,所以才在大婚前臨時置辦了些物件,有些並不適宜,擱置在其中反而看上去十分不妥。

    沈初姒在這裏住了月餘,不僅將院中上下重新修葺了,還將院中布置了一番。

    之前種下去的梔子長得極好,雖然昨日看著還有有點兒蔫蔫的,但是今日就已經變得蔥蘢繁茂,長勢喜人。

    當日成親的時候,沈初姒原本在院內的鬆木下麵埋了一壇酒,現在那株鬆木已經被移走,隻能埋在新的樹下了。

    沈初姒用帕子擦淨酒壇上的汙垢,纖細的指節上也隨之沾染了一點兒灰塵,她卻沒有多在意,拎著酒壇準備找一個妥當的地方埋進去。

    “殿下何必自己做這等事,”梨釉站在一旁,想接過沈初姒手中的酒壇,“平白髒了手,況且外麵風寒,殿下一向畏寒,這樣的事奴婢來做就好。”

    沈初姒手略微一避,隻道:“無事。”

    梨釉自然也知曉沈初姒釀酒一事從未假手於人,剛想再勸幾句,但是話到嘴邊了,終究還是沒有再開口。

    旁的人或許不知道,但是跟在她身邊的梨釉自然是心知肚明,沈初姒看似性情無爭溫和,但是實則認定的事情很少改變,很是執拗。

    這壇酒從三年前就已經埋在絳月殿外的桃樹下,殿下從宮中出嫁之時,也沒有忘了將這壇酒帶過來。

    在沈初姒剛剛埋好酒的時候,原本站在門外的役人突然小跑著上前來稟告道:“殿下,宮中……來人了。”

    沈初姒原本拿著梨釉遞過來的帕子淨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手上的帕子霎時間滑落在地,垂眼看著麵前稟告的役人,反問道:“宮中?”

    她在宮中並無什麽關係親厚的人,無論是兄長還是姐妹,都隻是泛泛之交,她在鎮國公府月餘,也從來都沒有宮中來人。

    唯一有可能派人前來的,隻有可能是當今聖上。

    “是,殿下,是宮中的人。”役人回,“是侍奉在陛下身邊的常公公,現在正在院門外候著。”

    常安和是跟在今上身邊的大太監,現在聖上身體欠安,幾乎不見外人,常安和也幾乎在乾清殿內閉門不出,生怕沾染到了外人的氣息衝突了聖體,現在怎麽又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沈初姒不敢再細想,壓下心中突然湧上來的一點兒慌張,“先讓他進來。”

    常安和手中拿著拂塵,卻沒有穿極為顯眼的衣物,想來今日這般出行,也是為了避人耳目。

    他這樣的衣著看上去就和宮中尋常內仕並無二樣,並不引人注目。

    他看到沈初姒,先躬身行禮道:“殿下安康。”

    “公公免禮,”沈初姒並沒有在意這些虛禮,虛扶了一下以後問道:“公公時常侍奉在父皇身邊,很少遠離,今日怎麽前來國公府了?父皇身體好些了嗎,我可以前去看望父皇了嗎?太醫院那邊怎麽說?”

    常安和也算是看著沈初姒長大的,現在看到沈初姒嫁為人婦,成親當日自己和聖上卻又沒有出席的時候,實在是萬分感慨。

    聖上意識清醒之際,也在常常念叨著這件事,但這場婚事緊趕慢趕,終究還是沒有趕上。

    “聖上近來身體好轉了幾分,雖說還是不能下榻,但是現在已經見人了。”

    常安和笑了笑,“所以今日奴家也是為了此事而來,之前殿下大婚,聖上因為病情,並未能前往,之前的三日回門,殿下和駙馬也未曾按製回宮,此事多少抱憾。”

    “前些時日聖上身體好轉,周太醫好好調理了一段時日,才終於得了準許可以見人,聖上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見見殿下您。”

    常安和撫了撫手中的拂塵,“明日殿下和駙馬就去一趟乾清殿吧,聖上前段時間昏睡不醒的時候,口中也在常常念著殿下的名字。”

    他說著停頓了一下,然後招手讓身後的內仕過來。

    隻見那個看上去很是年輕的內仕怯怯地看了一眼沈初姒,然後很快地就低下頭去,將自己手中精致的食盒舉過頭頂。

    聲音也帶著一點兒顫音,“奴,奴才見過九公主殿下。”

    常安和笑了一聲,懷中的拂塵換了一個方向,朝著沈初姒道:“這小奴才才當值不久,今日原本想帶他出來見見世麵,誰成想實在是不中用,見了殿下連說話都不利索。”

    常安和抬手將那位小內仕手中的食盒提起,笑著對沈初姒道:“聖上知曉公主殿下喜愛這些吃食,特意讓禦膳房做了,給奴才帶過來。雖然之前殿下成親,聖上撥了幾個善做糕點的禦廚到鎮國公府,但是尋常世家貴族不比宮內,有些少見的食材,宮外沒有。”

    梨釉接過常安和手中的食盒,低聲道謝。

    常安和手中拂塵動彈了幾下,連稱不敢,“哪裏哪裏,能給殿下來說這些,應當是奴才的福分。”

    京中對沈初姒的傳言有真有假,隻唯獨得聖寵這件事,並無一個人質疑。

    哪怕是聖上沈兆現在纏綿病榻,常安和前來鎮國公府的時候,聖上也不忘叮囑常安和帶了沈初姒喜歡的點心過來,在情意淡薄的皇家之中,當真算得上是獨一份的榮寵了。

    沈初姒生母早逝,自幼就養在並無子嗣的令貴妃膝下,隻是她還年幼的時候,令貴妃就被診斷出有孕,雖然令貴妃並不曾苛責過她,但是沈初姒和這位養母的關係也確實說不上是親厚。

    更何況,令貴妃生的也是一位公主。

    自此沈初姒在絳月殿中的境況就越發尷尬,更何況沈兆每次親臨絳月殿,從來都不是來見令貴妃和十二公主,從來都隻是為了沈初姒而來。

    令貴妃對她不喜,沈初姒知道,也明白。

    這本就是強求不來的。

    她自記事以來,一直都隻能看著令貴妃抱著十二公主輕聲地講故事,分明同住絳月殿,卻又涇渭分明地好像是兩個世界。

    常安和在鎮國公府並沒有待上許久,他並不適宜在外停留,沈兆身邊並離不得人,今日前來隻是應沈兆的命,前來看看沈初姒在鎮國公府過得如何。

    離開鎮國公府的時候,常安和輕微歎了一口氣,這段時日的京中傳言,他也知曉了不少。

    現在京中所傳的事情,他不敢讓聖上知道。

    沈兆現在本就身體欠安,不宜有情緒波動,若是知曉了此事,若是氣血上湧,後果必然不堪設想。

    而今日得見公主殿下,她對於此事也隻字未提,想來也是並不願意提及。

    聖上當時賜婚給沈初姒和謝容玨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想到聖上為九公主挑的駙馬居然是那個,風流之名滿盛京,行事毫無顧忌的謝容玨

    甚至就連跟在聖上身邊多年的常安和,都沒想明白這到底是為何。

    鎮國公府的世子他自然也見過,常安和見人無數,大概也能看得出來,雖然這位世子聲名時常沾染著幾分風流,但實則並非湎於女色的人。

    隻是那位世子……生得實在是太過薄情了些。

    好像對什麽時候都不上心,對什麽事情都不在意一般。

    九公主自幼喪母,聖上又不能常常伴她身邊,性子看著淡漠,實則執拗,若是認定了一件事,就很少改變,哪怕隻見著一點兒光亮,也不會回頭。

    常安和心中明了,聖上如此疼愛九公主殿下,怎麽可能不顧殿下的意見而亂點鴛鴦譜。

    這樁婚事……多半是公主殿下自己的意思。

    *

    沈兆在乾清殿內養病已有兩月,這兩月內除了貼身內仕和太醫院的人,沒有人能出入乾清殿內,就連朝中事務都是太子在一手操持。

    病情剛剛好轉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見沈初姒和鎮國公府的世子,其實也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

    恐怕這件事傳開以後,也有人在背地裏悄悄看熱鬧,畢竟現在這京中誰不知曉,這位鎮國公世子自成親以後,就幾乎沒有回過府中,現在既然是要麵聖了,也難免就是一出好戲。

    雖然很多人麵上不顯,但是宮中的事向來傳得很快,即便現在常安和才剛剛離開鎮國公府,現在的宮中必然也早就已經在議論這件事了。

    “殿下。”梨釉看著走遠的常安和,輕聲道:“明日既然是要進宮,那麽世子那邊——”

    梨釉知曉沈初姒多半不會讓聖上知曉這件事,所以現在話到一半就堪堪止住了。

    隻是她心中也隱隱帶著一點兒擔憂,那位鎮國公府的世子行事向來不定,雖說怎麽都不應當連回門都不願意和殿下一同,但是若是被聖上看出什麽端倪,那必然是大事不妙。

    沈初姒聽到梨釉的話後默了默,問道:“世子昨日回府了嗎?”

    “回殿下,”梨釉停頓了一下,“未曾。”

    沈初姒意料之中地嗯了一聲,“梨釉,那你現在去打聽一下謝容玨現在在什麽地方。”

    梨釉點頭應是,問道:“殿下是準備差人去告知世子爺這件事嗎?”

    “並非。”沈初姒垂眼看了看剛剛埋下去的那壇桃花釀,“……這件事,我得親自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