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瑣事
  第三十九章 瑣事

    “希望你說到做到吧。”

    想到周沉往日種種行徑,沈若筠倒不覺得他會不願,隻是聽周沉口氣,今年是不能和離了。沈若筠在心下歎氣,不至於真的要在周家待三年吧?這也太長了些,隻不過三日,她已經覺得很是無聊了。

    因著車上的不愉快,回院時氣氛也有些尷尬。

    周沉緩了步子,等故意落在後麵的沈若筠:“我去父親那裏了,晚上不必等我用飯。”

    沈若筠嗯了聲,連眼神都懶得給,快步回嘉懿院去了。

    陸蘊要去冀北,沈若筠便想著要給他送行。誰知陸蘊不僅沒叫她送,還叫林君給她送來了五大本脈案手劄。

    疊起來厚厚的一遝,還額外編了本目次,倒是方便。

    沈若筠翻看了幾頁,這脈案竟是陸蘊自己整理、編撰的。這也是他會做的事,陸蘊書房裏除了書,還有許多自己整理的劄記。

    她想著陸蘊的書房,覺得若有閑暇,還可以將他寫的手劄都找出來看看呢。

    翌日,沈若筠打量了遍東梢間,雖說屋子不算小,但遠不如明玕院大,便打算重新收拾一下。

    早園與節青先是將帶鎖扣的大衣櫃清理了一扇,把沈家帶來的賬簿、物品與常用書籍逐一放好。又將貴妃榻換了長條書案,兼做書房,忙乎到下午才收拾停當。

    沈若筠睡了午覺,便在案前看陸蘊給的脈案。

    許是自艾三娘走後,沈若筠有好一段時日無人教導,竟覺得這脈案學起來很是吃力,許多用詞都不大理解。她拿著炭筆逐一記著,凝神想了會兒,又查了兩本醫書,才明白裏麵應是有一些陸蘊獨創的詞匯。

    許是陸蘊整理這本書時,沒有那麽多時間逐一標記說明。

    她費勁地看了一會,不秋進來報:“周家二小姐來了。”

    沈若筠有些意外,停了筆,“她來找我麽?”

    “是,我說了二爺不在,她也沒走。”

    “沒人跟著嗎?”

    “沒。”

    沈若筠猜測,周妤之前總是打量自己,許是因為兩個人俱未纏足。

    周家大房的長女周妱並二房的四個女兒都裹了腳,隻周妤一個未纏足。沈若筠猜測是因為她出生在廣南東路,那裏或許不興此道,周家回來汴京又發現她有呆症,所以沒有纏足。

    周妤紮著雙鬏,穿一身杏色交領襦下係柳色裙,見沈若筠掀了簾子出來,那雙會說話的眼睛頓時一亮。

    沈若筠本想問她可有什麽事,見狀還有什麽不懂的,剛好她也想摸一摸周妤脈息,叫早園把六安瓜片換了果茶來。

    沈若筠柔聲問她:“你是來找我玩的麽?”

    周妤眨眨眼睛,伸手給她看。

    沈若筠見她小手裏攥著自己送的那隻九連環,解得七扣八繞的,明白她這是解不開了。

    她將九連環接過來,自己拿著先複了原,然後一步步地解給她看。

    沈若筠先將前麵兩個環一起從手柄的前麵繞出來,周妤也會解前兩個,但總是卡在第三個上。沈若筠晃著第四個環給她看,將第四環繞過手柄的前端,從手柄縫中落下。

    沈若筠把解開了第四個環的九連環又遞給周妤:“避開要解的環,去解它上一環,便是解法。”

    見周妤聽不明白,沈若筠手把手教她解開第六環與第八環,然後又去解奇數環。等全部解開時,周妤小小地咦了聲,聲音軟軟糯糯的。

    她驚喜,沈若筠也驚訝。

    周妤會說話呀。

    沈若筠拿了個手枕,哄周妤把手放到上麵,摸了會脈。

    周妤倒也十分配合,一點也不似有呆症不好哄的孩子。沈若筠細細地摸了會,從脈象看周妤確實有不足之症,但也不能確定是呆症。

    沈若筠想起陸蘊給的脈案,去翻目次冊子,還真有呆症記錄。她對著目錄找出第三本手劄,細細比了,越發確定周妤不是呆症。估計是小時候身體常有不舒服,聽不進大人的話,才會被當成患了呆症的孩子,反倒是吃了更多矯正之苦。

    得出此結論,沈若筠多少有些輕鬆感,呆症藥石無靈,不是呆症,自是幸運的。

    早園端了盤小爐新蒸的牛乳糕來,香氣撲鼻。

    沈若筠接過放到周妤麵前,叫她不用拘謹,自己吃。

    周妤目光一直看著那糕點,卻是聽沈若筠講完話才去拿的。

    不一會兒,看顧周妤的劉婆子就找了來。周妤見了她,也不願跟她回去,沈若筠拿了塊牛乳糕給她:“下次若來尋我,不可這樣偷跑來,直接帶跟著的人一起來就是。”

    周妤握著糕餅,怯怯地看著劉婆子。

    沈若筠便明白了,估計這劉婆子平日不許周妤出門,她才如此的。

    “那你想來這裏嗎?”

    未等周妤給什麽反應,劉婆子卻插嘴:“自是不能來這裏的。”

    沈若筠假裝聽不出這婆子語氣中的不敬,隻問她:“你們不許她來嘉懿院?”

    劉婆子笑道:“這是哪的話,我們也是聽夫人的吩咐,二小姐不能隨意出院門。”

    “那夫人院子去得麽?”

    “自是去得。”

    “哦?那是夫人親自吩咐你,夫人院子去得,老夫人院子去得,隻不許二小姐來嘉懿院找我麽?”

    “這……”

    沈若筠淡淡道:“既是如此,那明日我便去當麵問一問夫人,這是何道理吧。”

    劉婆子一窒,臉上終於有了幾分慌亂的神色:“夫人沒有如此說,是因為二小姐她身子弱……”

    沈若筠不再看她,因看到周妤有些怕這個婆子,叫不秋送周妤回去了。

    見周妤還在看著自己,連眼睛都不眨,沈若筠蹲下身,替她擦了擦手,“無事的,不必怕她,下次再過來玩吧。”

    周沉這幾日跟趙殊去了趟行宮,回來後去了周崇禮書房,又被周夫人拉著說了兩句閑話。

    等回院子,已是掌燈時分。他進了院門,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東梢間窗邊,走近些,半掩著的窗透出她的影子來。

    廊下有個她帶來的丫鬟,別別扭扭地叫了聲二爺。

    周沉嗯了聲,荷瑛便從屋裏迎出來,詢問可要擺飯。

    “等會吧。”

    周沉往東梢間走去,自己掀開繡著山水圖的門簾子,便見沈若筠穿了件銀灰色的箭袖羅衫,正低頭看著什麽,手邊還放著一隻小巧算盤,散著許多紙張。

    見周沉來,沈若筠頭也未抬:“你怎麽來了?”

    “我聽說阿妤來找你了。”

    “哦,她九連環解不開。”

    沈若筠本想今日將下一批入庫糧草的打包開支一氣算完,忽見周沉走近,忙將賬本合上了。

    “你有事麽?”

    周沉目光落在她書案上,停留片刻便移開,走去窗邊,將窗給關了。

    “今日晚上比白日涼許多,你也不怕吹了風生病。”

    “無事的,屋裏太悶,我反而不怎麽清醒。”沈若筠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下次不要這樣闖進來。”

    “嗯,要用晚飯麽?”

    沈若筠看了他兩眼,也未多說,收拾好物品去盥洗了。

    許是周沉回來,晚上擺的菜都比前兩日精致許多。

    見有豉湯,節青替沈若筠盛了半碗湯,怎奈湯裏用了葷油,沈若筠不喜歡這個味道,略嚐嚐就放下了。

    對著周沉,就怎麽也用不香。

    寄人籬下,生活果然不易。

    她心下如此想,還是將湯喝完了。

    用完飯,周沉卻還不走,與沈若筠說周妤的事:“阿妤小時候身體不好,家裏也沒有同她同齡的孩子,所以內向些,難得她願意找你玩。”

    “我瞧她有些不足之狀,是不是小時候生過什麽病?”

    “冬日裏在雪地摔過一次,險些沒救過來。”

    “我瞧她,並不是呆症。”沈若筠思量片刻,還是與周沉說了,“她若是呆症,便不能耐心聽人說話,便是怎麽矯正也無用。”

    周沉四下看了看,見無旁人,小聲道出原委:“阿妤小時候並不如此,隻是被纏足一事嚇到了,才不說話也顯得呆傻……後來回京,是宮裏太醫斷出的呆症。”

    沈若筠小時也在宮裏也差點被纏了足,心下同情周妤,“你若不反對的話,我替她調養調養。”

    “這些你看著辦便是。”周沉哪有不應的,“她若來找你,便煩你多費心了。”

    沈若筠嗯了聲,“這是自然,想來在這宅子裏沒有玩伴,也是挺寂寞的。”

    周沉看著她:“陸蘊之前交代的事……你就放心吧。”

    沈若筠有些想笑,周沉這是又與她做交易呢。

    “有什麽不好處理的,你告訴我也行,我不怵他們。”

    沈若筠剛要回東梢間,又好奇地問周沉:“說起來,你以前總是不許周三郎與我太過接近,怎麽換成妹妹,就區別對待了?”

    周沉想起周季,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這不一樣。”

    “哪不一樣?”

    “有個人與我說……說你是個極好的人。”周沉看著她,斟酌著用詞,“以前有些事,也是我的不是。”

    沈若筠不敢置信,周沉這是在跟她道歉麽?

    “你認識的人裏,還有誇我的,也是不容易。”沈若筠問,“是誰誇的?”

    周沉不說,反倒是勾起沈若筠的好奇心,瞪著秋水眸追問:“難不成是衛先生?”

    以前在女學讀書時,衛先生時常給她的文章寫點評,雖有批評,但總比旁人的字數多。

    周沉嘴角勾了勾:“是孔先生。”

    沈若筠嘴角下撇:“騙人。”

    圍觀了沈若筠的光速變臉,周沉心滿意足地回西梢間了。

    在周家住了些日子,沈若筠隻能將每日日程排得滿滿當當,不然便覺得周家的生活無趣至極。

    方方正正的院子,無甚特殊的花園,還有種令人胸悶的嚴肅感。沈若筠有心想帶周妤玩,可周家又著實沒什麽好玩的。周妤連磨喝樂是什麽都不知道,能稱作玩具的,也就是些小擺件,而這些金玉之物,都被她屋裏的婆子收著。

    午後閑暇,周妤又來尋她,沈若筠不得空,便叫節青帶她玩。

    兩人玩了會推棗磨,又吃了牛乳茶並幾樣鮮果……周妤有人陪著,都不願回自己院子了。

    沈若筠伏案一整日,也想活動活動,便牽了她,打算親自送她回院子去。

    她牽著周妤的小手走出院子,忽見院門處跪了一青衫女子,臉上有掌煽痕跡。沈若筠多看了兩眼,問早園道,“此人是誰?”

    早園道:“是我們院的,小姐一點印象也無麽?”

    沈若筠與周沉本就是假成親,哪有心思管他院裏的事,隻問:“犯了什麽事跪在此?大暑日的,又掌嘴又跪在院門口,有些過了。”

    沈若筠不管事,卻並非不懂。嘉懿院正經論起來就她與周沉兩個主子,眼下周沉不在,旁人隻會以為是她罰的。

    早園小聲道:“是西邊那位罰的,也不知是為的什麽事……我聽了一耳朵,好像是早上給二爺送過東西。”

    節青與荷瑛有過幾次小摩擦,幾個丫頭便都同仇敵愾地討厭她,管她叫“西邊那位”。沈若筠倒是覺得正常,她與周沉成親,一院裏有兩個主子,自是各為其主。

    沈家的人在自家舒服慣了,哪能適應有時連熱水都要等的日子呢。

    沈若筠也不怎麽介意這些,她有要忙的事,又給自己的丫頭們都漲了月銀,叫她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往日缺什麽都列單子,叫林君采買了送來。

    她送周妤回去,周家大房現隻周妤一個未嫁女,住在怡景院,院子雖然小,但靠花園很近。沈若筠又在花園略逛了逛,回院子時見那丫頭仍跪在那裏,身形晃動,有強撐之態。

    齊婆婆往日在沈家管丫頭們也嚴厲,可從不這樣罰人。沈若筠終是心下不忍,叫她起來,“不必跪著了。”

    她跪得太久,又水米未進,此時根本站不起來。沈若筠叫不秋扶著她,吩咐早園給她端碗綠豆湯消暑。

    “……奴婢不敢。”

    “這無什麽。”沈若筠問她,“你叫什麽?”

    “菡毓。”

    “好名字呢。”沈若筠摸了摸她脈息,已有中暑之狀,又叫早園去屋裏取些仁丹丸給她。

    “你休息兩日吧。”沈若筠囑咐,“都跪了這般久,有什麽事也不必再跪了。”

    晚間,周沉沒有回來吃飯,沈若筠樂得在自己屋裏擺了飯。早園等她用完飯,才小聲與她說:“菡毓剛剛又被罰了……西邊那位說她偷懶。”

    沈若筠有些不解,心道她不找荷瑛事,荷瑛卻上趕著要來膈應她,也不知是個什麽意思。